第51章 讨好糖饼 今天委屈殷大人了,你这一走……

    松江本就比永州要远上不少, 殷怀安就想尽快动身,这样他从松江回来还赶得及去找阎妄川,第二日一早他就点了火离院的人, 清点了要带的东西准备装车, 忙的脚打后脑勺。

    直到中午喜平过来:

    “殷大人,王爷有事儿叫您到营帐外。”

    “啊, 这就过去。”

    殷怀安又核对了一下需要带的东西的清单这才跟着过去,就见阎妄川站在营帐的前面,手里倒着拎了一只鸡, 此刻那鸡的翅膀都还在扑腾着:

    “你这是干嘛呢?中午吃烤鸡吗?”

    阎妄川抬手就要将那鸡递给殷怀安, 那鸡剧烈挣扎着蒲扇翅膀,脑袋就要过来啄殷怀安,殷怀安瞬间往后退了一步, 他其实有点儿怕鸡,因为他小时候被邻居奶奶家养的大公鸡叨过, 冬天隔着棉裤都青了一片。

    他低着头阎妄川也没看到他的表情, 只以为他嫌脏,又解释了一句:

    “拿着,这是让你送礼的。”

    “送礼?送谁?”

    阎妄川笑了一下, 像天空的方向吹了声口哨,殷怀安瞬间想到了什么, 之前在镇子上的时候阎妄川就是这样召唤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让他印象更深刻的是他竟然给那么迅猛的空中霸主起了一个名字叫糖饼

    阎妄川远远看到天空中的黑点, 抬手就要将鸡塞到殷怀安的怀里:

    “你拿着, 一会儿你讨好一下糖饼。”

    “啊”

    鸡冲着殷怀安的手腕就下了嘴,还好殷怀安躲得快,阎妄川眨了眨眼:

    “你怕鸡啊?”

    “谁怕鸡啊?鸡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阎妄川听着都勉强, 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面上都有些空白,像是不理解竟然还有人怕鸡,这样的表情上殷怀安很不爽:

    “干嘛这么看着我?”

    阎妄川自然不敢嘲笑,最后他抓着鸡脖子不让它动,这才让殷怀安握住了鸡的两条腿,糖饼呼啸而来,阎妄川带着殷怀安过去,糖饼立在了他的手臂上,殷怀安被一只鹰和一只鸡同时盯着,浑身都不自在。

    “糖饼,来,认认人,以后这就是你另一个主人了,来,这是见面礼。”

    阎妄川搂着殷怀安,手托着他僵硬的手臂将鸡送了过去,威风凛凛的霸主那双锐利的鹰眸略过了殷怀安的面上,利爪瞬间就从他的手下抓走了鸡,翅膀一煽,就带着鸡到了房顶去吃。

    殷怀安这下才松下一口气,阎妄川拉着人进屋,揶揄虽迟但到:

    “今天委屈殷大人了,你这一走就这么远,车马通信实在是太慢了,咱俩一解相思之苦只能靠糖饼了。”

    殷怀安瞪了他一眼。

    原定在了第二日一早出发,阎妄川担心殷怀安的安全,除了从前给他的300精兵,他还从私卫中调拨了200人跟着他,还让喜平跟着他,殷怀安拒绝:

    “不用那么多人跟着,这一次我是跟着永安王一块儿去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倒是你去军中巡视才最应该小心,你小心阴沟里翻船,还是让喜平跟着你。”

    阎妄川这说是去巡视,但是在那些将领的眼中跟去找麻烦的也不遑多让。

    “我这里你放心,我带来南境的有两万黑甲卫,这里的将领只要脑子还够用就不会做傻事,我要是死在了南境,他们也活不了,你身边的暗玄功夫了得,可护你安全,但是脑子不行,喜平跟在我身边多年,有他跟着你你会方便行事的多。”

    最后殷怀安才答应下来。

    曹礼到宋玉澜大帐的时候,宋鸣羽也在,神色略屈辱,而宋玉澜的手中正是宋鸣羽被罚抄的兵法,只听那清泠低润的声线响起:

    “你在京城许久,怎么还留着府中带过去的蟑螂?”

    曹礼和宋鸣羽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永安王者拐着弯的在说宋鸣羽的字难看,宋鸣羽气的头顶都要冒火,上去就抢自己抄的那一沓纸,这些他花了好几天,手腕都快抄断了:

    “我就写这样,你爱看不看。”

    宋玉澜翻手一扣将字压在了掌下,曹礼忍不住凑过去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忍不住出声:

    “王爷,二公子这字瞧着还行啊,比我写的还好呢。”

    宋玉澜只觉得晨起就胀痛的额角此刻更疼了,他很像问问这个“还”是怎么说出来的:

    “罢了,抄对了也是不易,去收拾行囊吧,明日随我去松江。”

    宋鸣羽是知道殷怀安要去松江府看商船的,松江他熟,虽然不喜欢和宋玉澜随行,不过能回去看看也好似好的。

    宋鸣羽出去后,曹礼着人给宋玉澜送进来了好多东西,有珍贵的药材,也有一些他做的小玩意:

    “王爷这一回去,不知何时能相见了。”

    明明是个精壮的汉子,但是此刻坐在宋玉澜身边却有些委屈失落,他好想每天都能见到宋玉澜,但是这玉一样的人又不适合在战场。

    “你我同在南境,日后并肩作战的时日还长呢。”

    这一晚曹礼难得不识礼数地在宋玉澜的大帐中赖了好久才起身告辞。

    这一晚同样难分难舍的还有阎妄川和殷怀安,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经不住对方的撩拨,也忘记了是谁先出的手,等殷怀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腰酸背痛了,他同上次一样踹了一下阎妄川去叫水。

    洗了干净重新躺在榻上的时候殷怀安人累的不行,却第一次有些失眠,从他来到了这里他好像就没怎么离开阎妄川的身边,他已经习惯身边有他了。

    “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没有哄睡阎妄川倒是哄睡了殷怀安自己,等到他的呼吸平稳,阎妄川才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第二日整装待发,阎妄川和曹礼亲自送了永安王和殷怀安的车架到了大营门口。

    殷怀安坐的车架在永安王之后,而在他的车架后面是顾云冉的马车,宋鸣羽一贯不耐烦坐马车,便骑了马跟在了车架的两侧,行军比较急,白日休息的时候少,唯有晚上扎营,这天傍晚车架刚刚停下,墨砚便匆匆到了顾云冉的车架旁:

    “顾大夫,王爷身子不大舒服,劳您去瞧瞧。”

    第52章 收复山匪 ,寨子里的孩子得读书,有卢……

    从骨头缝中透出来的细细密密, 麻麻匝匝的痛几乎湮灭宋玉澜的神志,顾云冉到了宋玉澜的车架的时候就迅速拿出了金针。

    车架被令停了下来,殷怀安下了车架, 看到宋玉澜的车架被亲卫团团围住, 平常总跟在宋玉澜身边的墨砚神色凝重地守在车架的边上。

    车架内升着银丝炭,宋玉澜斜卧在软塌上, 胸口的衣襟敞开,瘦削的胸膛上都是金针,顾云冉开口:

    “王爷, 今日不能再行军了。”

    宋玉澜额角都是冷汗, 浑身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殷怀安见墨砚远远过来,对着他行了一礼:

    “殷大人, 今日可否此刻安营扎寨?”

    殷怀安猜到宋玉澜的身体应该受不住再行军了,立刻点头同意, 而一边的宋鸣羽看着宋玉澜车架的方向手捏紧了缰绳, 殷怀安侧头看向他:

    “你今晚还是去看看你哥吧。”

    宋玉澜的毒若真是凶险,宋鸣羽如此态度,日后宋玉澜若真是有个万一, 难保他不会后悔愧疚。

    今日原定是穿过葫芦岭到常德的地界休整,待从常德走洞庭湖沿水路而下去往松江府, 但是此刻扎营怕是来不及从葫芦岭出去了,殷怀安正准备重新回到车架上将刚才没画完的图画完, 就被一身乌黑铁甲的王铁蛋拦住了。

    自从上次演武场之后, 王铁蛋就死心塌地跟着殷怀安,这次来南境更是摩拳擦掌想着好好大展身手,这一次临行前王爷更是叫住他, 让他一路上都警醒些,务必要保证殷大人和永安王的安全。

    “殷大人,我们今晚必须在这里扎营吗?”

    殷怀安抬眼:

    “这里不行吗?”

    “末将方才看了一下,这里的地势是个葫芦口,四周地势高裹着中间这块儿平地,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是这葫芦的肚子,看着像是被河道冲出来的平地,这种地方最适合打埋伏,敌人从山上四周冲下来,我们想要出去只有东北方向狭小的峡口,如果前方被堵住,那就是四面受敌,行军途中没人会在这种地方扎寨,这山上我估摸着会有山匪。”

    其实王铁蛋不怕山匪,只是王爷再三嘱咐这一路不可涉陷,更不能让殷主任掉一点儿皮,这要是真的碰到了山匪,殷主任可能多少得掉点儿皮,就是不受伤跑路的时候也得掉点儿脚皮,到时候因为这个挨王爷一顿板子,他算来算去还是觉得不太划算。

    殷怀安看了看四周,此刻已经接近黄昏,天色微微发暗,四周的山丛林茂密,他要是山匪他肯定也喜欢走这种地方,而且他们一路为了不招摇是扮作商队的,难保不会有不长眼的,但要真是碰上了,那不正好?

    这里离洞庭湖也就只有一日的路程了,洞庭湖接连长江,若是这里的山匪为他们所用,那也是好事儿。

    很快这个商队似乎出现了争吵和分歧,原本一前一后的车架走了一辆,殷怀安所在的车架在原地准备安营扎寨,而此刻的殷怀安和喜平调换了衣服坐在了宋玉澜的车架上已经出了隘口,宋玉澜面色霜白,胸口的金针已经取下,重新拢好了衣襟,只是人瞧着精神极差,咳声不断。

    殷怀安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的模样,不由得又有点儿后悔这样冒险,若是晚上真的引来了山匪,这人能扛住吗?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叫王铁蛋回来,就在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却被一个低弱的声音截住:

    “殷大人不用顾虑我,我这病也许多年了,这些年也曾跟着船队风餐露宿过,若真有山匪,也算是意外所得。”

    听他这么说殷怀安只好压下了话头,转头和王铁蛋仔细又敲定了埋伏的法子。

    他们在隘口外的地方安营扎寨,殷怀安下了车架,他在这里安营就是为了守住隘口,他悄声吩咐人将炮藏在了粮草车中,对准了隘口的外面。

    宋鸣羽得知今晚可能有山匪更是第一个想着立功,亲自检查了一圈的火炮,转头回来的时候正见着宋玉澜的车架门被推开,墨砚扶在他的手肘上,他大半身子都压在了墨砚身上,手抵在唇角,隘口处的冷风呛的他咳的直不起身,下车是眼看着他脚踩空了一下。

    宋鸣羽想也没想地抢上前了一步,手接住了正要倒下去的人,但是嘴里却没什么好话:

    “你还下来干什么?在车架上待着呗,一会儿万一真的有山匪,你下来也是拖后腿。”

    无数的虫蚁像是啃食内脏一样的疼让宋玉澜根本没精力回什么话,甚至身子都在细微的发抖,宋鸣羽发现了他的不对:

    “你怎么了?风寒了?”

    他这哥哥从小到大总是病着,风寒他也是见怪不怪了。

    殷怀安赶紧过来几步,一手掐了一下宋鸣羽那二愣子:

    “你还碎叨叨的问什么,扶王爷进去休息啊。”

    宋鸣羽转头瞪他,他才认识宋玉澜几天,就老是向着他,但是感受到手下的身子不断下沉,他还是将人送到了刚搭好的营帐内。

    宋玉澜抬眼:

    “你在帐中吧。”

    宋鸣羽后背背着火铳,腰间挎着殷怀安刚改好的弯弓流火箭:

    “王爷休要阻止我立功。”

    山里的天黑的比别处都早,橙红色的日头渐渐落下了山头,不到半个时辰天就完全黑了下去,谷中的山风呼啸,越到夜里越大,让人听着心里发毛。

    殷怀安也换上了铠甲,军中有改良的望远镜但是此刻黑天也已经派不上用场,他布置好了□□和火炮之后就闭眼等着,终于,在三更天人最疲惫的时候,一声震天的雷声响起,他立刻冲出了营帐。

    随后就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还有人痛苦的嘶吼嚎叫声此起彼伏,原本黑漆漆像是所有人都睡了的营帐骤然之间火把燃亮,照的这一方天地恍如白昼。

    王铁蛋带着人立刻顺着地雷炸响的方向冲了过去,这□□的阵法当初就连洋人在这上头都吃过亏,就更别说只是山匪,但是这山匪也有些本事,愣是在这种情况下还冲出了几个,宋鸣羽初生牛犊不怕虎,愣生生和人家打在了一起,要不是王铁蛋救的及时,他一条胳膊都得被人砍下去。

    殷怀安这一次用的雷其实威力不大,只是声音响格外的吓人,到了埋伏地方,多数人都是受伤,冲出来的被王铁蛋带兵制服,压在坑里的大汉一身短打,身子精壮,打扮说是良民都没人信。

    殷怀安蹲在了土坑外面,用手中的火铳抵在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在山匪中有些身份的人的头上:

    “兄弟,说吧,哪个山头的?为什么来偷袭我们?”

    被地雷炸的灰头土脸的吴成钢再傻也知道他们不是普通商队了,谁家商队能有这些东西?就说眼前这人的火铳,他当年在军里混的时候他们校尉都没有这么好的,这人身份小不了,又想起最近听说的朝中有大人物到了南境,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噗通一下跪下:

    “小的黑风寨的吴成钢,真是不知道各位爷爷身份了得,起了贪念,各位爷爷饶命。”

    殷怀安歪头:

    “你倒是识时务,现在做山匪的都这么没有骨头吗?”

    吴成钢顶着被炮炸飞了的头发哭咧咧地出声:

    “我就是想混口饭吃,讨个生活,我家里有妻儿老小,爷爷,您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殷怀安:“你是这里领头的吧?黑风寨,你是黑风寨的几号人物啊?”

    “小的,小的是二当家。”

    殷怀安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这熊包都能混成二当家?这山匪水准不行啊。

    殷怀安着人提着吴成钢到了隘口处,让他亲眼看到偷袭葫芦口里的兄弟是怎么被先炸后绑的,喜平本来还担心殷怀安冒险回头王爷要重罚,却没想到那埋设的地雷着实好用,山匪本来就是打的偷袭的主意,地雷一炸人已经懵了一半,加上他身边的可是黑甲卫精挑细选出来的兵将,收拾山匪实在是一碟小菜。

    只是他还是觉出了点儿不对劲儿,见到殷怀安的时候他两步上前,悄声开口:

    “殷大人,我瞧着这群山匪中有不少人的功夫路数有些像军中出来的。”

    去伏击葫芦口的人最多,两方免不得交手,喜平能跟在阎妄川的身边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其中之一就是他能认出大梁各军中操练的路数,这山匪中怕是有逃兵。

    殷怀安看着提过来的那个所谓黑风寨的大当家,这人和他印象中的土匪头子可差太多了,他以为能在山寨中混上大当家的就算曹礼那种虎背熊腰不说也得孔武健壮,结果这位大当家文文弱弱,一副书生的长相,说他是土匪头子,十个中有十一个人不信。

    但是相比他们二当家的这软骨头,这位大当家倒是镇定多了,他甚至还平静地与殷怀安对视了一眼:

    “今夜多谢大人手下留情。”

    殷怀安微微挑眉,又斜眼看了看吴成钢,他终于知道体格长相孔武雄壮的人为啥只能当个二当家了,因为他比大当家少了个脑子,他走上前去,微微摆手,两侧的人松开了押着那位大当家的手:

    “黑风寨大当家?贵姓啊?”

    那人甚至回以了一个还算礼貌的微笑:

    “免贵姓卢,卢展。”

    殷怀安想起在王府中看过的书中记载,卢是大姓:

    “卢氏?范阳卢氏的卢氏?”

    那人微微拱手:

    “微末旁支不值一提。”

    “范阳卢氏在前朝可是大氏族,到了如今虽然世家没落了,但是也不至于落草为寇吧。”

    殷怀安着人直接将人带了进去,连问带审了半宿,这才明了,这黑风寨有大半都是从辰州跑出来的逃兵,因为军中克扣军饷太甚,很多底下的兵都活不下去了,最后吴成钢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带着一些弟兄逃了出来。

    而逃出来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军中的校尉押送卢展,那校尉寻常苛责打骂他们惯了,他们心里怨气大又怕被认出,干脆截了卢展,杀了校尉,从此没了退路,只能上山落了草。

    殷怀安拄着下巴看向吴成钢:

    “那你怎么成了二当家的?”

    吴成钢提起此事扬起了脖子:

    “我等好歹当过兵不是那普通的山匪,卢大人是被牵连的,而且卢大人学问好,寨子里的孩子得读书,有卢大人在,日后我们黑风寨说不得能考出个状元呢,卢大人做大当家是我们寨子上下兄弟一致叫好的。”

    第53章 殷大人要剿匪 纸上画着一个小人躺在榻……

    殷怀安嘴角直抽地听着, 吴成钢带着底下的兄弟下落草之后,因为不少兄弟的家眷都在村子里,他又带人占了村子, 如今就是一群老爷们打家劫舍占山为王, 养活村子里的老幼妇孺,动手的目标多是来往的商队。

    吴成钢还知道一些军中的校尉, 将领收授一些地主乡绅富户的孝敬,吴成钢本想着带人去抄了那些乡绅的家,结果卢展不认同这种做法, 他让吴成钢带着人过去, 吓唬加恐吓,让这些乡绅主动按时给他们也上供,不逼死人, 细水长流,有了这些富户在, 寨子里的老幼倒是衣食无忧。

    殷怀安抱着手臂问出声:

    “你们这样做, 那些军中的人不来找你们麻烦吗?”

    吴成钢冷笑一声,看了看殷怀安之后又缩了一下脖子:

    “大人,今日也就是遇到了你们, 你们用的那个,那个埋在地里的东西我们没见过, 这要是换了山下那些军中的酒囊饭袋,今天晚上一个也跑不了。”

    卢展站在这一侧目光在殷怀安的面上略过, 若有所思, 并没有阻拦吴成钢的话,就见吴成钢提起山寨整个眼睛里都放着光:

    “前阵子我抓了一个山下的老大夫,老大夫起初还害怕, 现在看着我们寨子这么好,举家上山,现在我们寨子里,女人用上了蒸汽织布机,做衣服,做鞋子,不光够我们穿,多余的还能拿出去卖,男人练兵,我们还垦了田。

    如今我们山寨里吃饭,看病不花银子,孩子有私塾上,不知道山下那兵营的日子好出多少来?

    在军中校尉以下的兵士一年都分不到一两饷银,别说攻打我们山寨了,那些将军们都怕把人拉出来,军营里的兵直接跟着我们落草,我们大当家说,说天下什么同来着?我们现在山寨里就已经同了。”

    殷怀安听的目瞪口呆,又觉得心酸和讽刺,原以为是一群落草靠打家劫舍过活的山匪,没想到人家靠自己在山上不但解决了温饱,还解决了教育,解决了医疗,天下大同能不能实现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们已经实现山寨大同了,他们为止奋斗的共产主义理想就这样在山大王的手里实现了。

    殷怀安放了抓住的山匪回去,却留下了卢展和吴成钢,卢展像是毫不意外一样,出去以后安抚了兄弟,就拉着吴成钢安心地留下了。

    人一出去,殷怀安就立刻坐下来给阎妄川写信,这事态可比他之前预想的要严重啊,这一个城的守军是这样,恐怕这南境其他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去,这已经不是吃空饷的问题了,那些久不经战乱的南境的将军们早就已经已经成了躺在士兵身上吸血的蛀虫。

    这样的军队不光毫无战斗力可言,甚至战时倒戈的风险极大,毕竟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谁还能卖命打仗?

    殷怀安只觉得这南境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甚至东南半岛的沦陷的根本原因应该就是东南半岛的守军出了问题,阎妄川想要重整南京军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

    下手轻了,对南境这些躺在士兵骨头上吸血的吸血鬼不痛不痒,下手重了,恐怕要得罪南境大半的将领,饶是如此,朝廷那边恐怕还要疑心他借着战时的机会来笼络南境兵权,活脱脱的里外不是人。

    夜已经深了,殷怀安被种种思绪塞满了脑子,身体很疲惫却又怎么都睡不下,一股难掩的焦虑涌满了心头,他很难不去想阎妄川的下场,因为换做他是小皇帝,恐怕也很难不疑心。

    殷怀安不是个人命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他读军校后来进入制导研究所就是因为他是一个信奉军事力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国家命运的人,纵使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年代,他也依旧信奉力量是破局的关键。

    他现在手上的筹码太少了,他需要兵,需要武器,需要无法撼动的势力,或许这个卢展就是一个起点。

    他写完了信就出去招来了贿赂过的糖饼,将信件卷好放在了糖饼腿边的信筒中:

    “靠你了。”

    送出了信件,他合衣躺在了临时搭建的床榻上,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躺在了床的里侧,空出了外面大半的床,等到手臂搭在那空落落冰凉的床榻上的时候才觉出身边没人,他只好又将手给缩回来。

    明明一个人睡了二十多年,但是现在好像忽然不习惯自己睡觉了似的,白天还好,一到了晚上他甚至开始想念那个搭在他身上他总嫌沉的胳膊了,越是想睡着就越是睡不着,加上南境一堆的破事儿,人更精神了。

    糖饼的速度自不必说,阎妄川第二日一早就收到了信件。

    心中殷怀安节略地说了说他们和山匪杠上的事儿,似乎是怕阎妄川担心,开头就写了他在交手之前非常有把握,且人也没受伤,就宋鸣羽那二愣子非上去比划被划伤了胳膊,主要的篇幅还是用来写山匪和南境驻军的事儿了。

    信中殷怀安对他这一次巡视南境军有些担心,因为南境军中的腐.败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虽然那些军队战斗力不行,但是为了自保难保不会耍出什么阴诡手段,他再三叮嘱他小心。

    随后殷怀安也在信中提出了他有意收编卢展这一队人马的事儿,并不编入军中,却可以当做编外的兵将来使用,毕竟有他们在,若是洋人入了山,那一切的动向他们都一清二楚,最后他才进入主题,他建议阎妄川下一站就可以去辰州,用卢展这事儿为引子,彻底整肃一下辰州。

    而他不想再从水路回松江,他想要沿途走山路,一路剿匪。

    阎妄川看到最后就知道,前面铺垫那么多,殷怀安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要剿匪,他只准了卢展这个山头的情况不是个例,说不准南境有多少逃兵落了草,而他就准备在前面打前锋,他剿匪,他跟着在后面肃清南境军务。

    他就想不明白,殷怀安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第一次来南境,碰到那等地形就敢诱敌硬碰硬,现在还想着一路剿匪,这南境山匪可不全是卢展这一波人这样的,多的是穷凶极恶的。

    他立时就要写回信,劝住这胆子比天大的人。

    结果就看到了信最后的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小人躺在榻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明显是睡不着,一只手还摸着一边空空的床铺。

    殷大人脸皮薄,哪怕用文字也说不出任何肉麻的话来,但是画图他就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了,这一幅图看的阎妄川心就像是被猫爪子挠一样,殷怀安就是有本事让他溃不成军,前面还胆子大的像是要一脚踏平南境所有山匪的老虎,下一刻就成了独自缩在床边睡不着的可怜猫儿。

    本想提笔要回信的人,此刻只好也先画上一幅画,随后又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殷怀安一封给喜平,等糖饼在院子里吃完了鸡,又让它送回去。

    殷怀安其实不用看都能猜到那人会说什么,他绝对会劝住他,可惜他殷怀安也不是什么听劝的人,这南境的山匪就是他练兵的刀了,谁也抢不走。

    他清晨起来去了宋玉澜的大帐,却扑了一个空:

    “大人,王爷去小公子的帐中了。”

    对,宋鸣羽那倒霉蛋受伤了,估计宋玉澜是不放心,一大早就去看。

    他去了宋鸣羽的大帐,果然,宋玉澜带着顾云冉正在帐中。

    第54章 把王爷的话当耳旁风 你就是一个只会躲……

    帐内, 顾云冉正在为宋鸣羽的手臂换药,而坐在榻上的宋鸣羽脸别过去,看都不敢看一下伤口, 细看神色略显屈辱。

    “虽然深了一些, 不过好在伤口没毒,但是伤到了骨头, 这固定的板子不能动,这些日子万不要再弄伤了。”

    顾云冉虽然这样交代,但是面色上不见任何焦急, 寻常在军营中这样的伤势根本都不会送到他面前, 自有军中的军医医治,而她一大早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宋玉澜起了身就不放心宋鸣羽的伤, 生怕他起了烧,或者再弄伤了手臂, 非要她过来看看。

    她说完扫了一眼宋玉澜, 就见早晨急切要过来看弟弟的人,此刻坐在一旁反倒是神色浅淡,仿佛真就是随意过来看一眼一样, 只是得忽略他那比宋鸣羽还要难看的多的脸色。

    殷怀安站在一旁,想起昨晚的场景, 忍不住出声:

    “你是二愣子啊?昨晚要不是王铁蛋及时救了你,你这条胳膊就没了。”

    宋鸣羽昨晚是一股心气想着立功去的, 此刻面子已经挂不住了:

    “我这是身先士卒。”

    宋玉澜撂下茶盏, 撩起些浅薄的眼皮:

    “你这是匹夫之勇。”

    宋鸣羽憋屈了一晚上,他怒目瞪着宋玉澜,他就知道他这么早过来就是来看他笑话的, 此刻早就气的炸了肺:

    “我好歹有勇,我打伤了好几个山匪,还活捉了两个,你就是一个只会躲在大帐中的病秧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

    殷怀安上去就捂住了宋鸣羽的嘴,他真是服了,这小子看不出来宋玉澜这大清早顶着这么差的脸色过来看他是关心他吗?

    “唔唔唔”

    宋鸣羽一只手臂不敢动,只能在殷怀安的手上挣动。

    “你快闭嘴吧,再废话我就给你送回京城。”

    殷怀安瞪了宋鸣羽一眼,又看了看宋玉澜的脸色,果然那人身上的血色更少了一些,手臂撑在扶手上,好像这般坐着都有些吃力勉强。

    宋玉澜缓了缓心神,对于宋鸣羽这直戳肺管子的话也似乎习惯了:

    “殷大人这么早过来是有事儿吧?”

    殷怀安看着宋玉澜竟然看出来他过来不是看宋鸣羽而是来找他的,感叹于这人的玲珑心思,又瞥了一眼被他捂着嘴还在和猹一样挣动的人,第十八次怀疑起了这两兄弟有没有抱错的可能,基因的参差真的就能这么大吗?

    “王爷,昨日山上山寨的情形您也瞧见了,辰州军中竟将士兵逼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将其按照其他山匪处置也有些不公,所以我想结个善缘,而且我料想其余州府的军中恐怕也好不到哪去,这山上落草为寇的山匪,少不得是从军营中出去的逃兵。

    如今焰亲王重整南境兵马,这山匪也是不可忽视的力量,此次去松江府,我不想走水路了,我准备带人沿着陆路走,或许有些不一样的收获也不一定,只是王爷身子不好,所以要不您先沿着水路而下,我随后就到。”

    他能看出来宋玉澜的身子在行军途中还是吃不消的,水路安稳,又省了颠簸,对他算是稳妥的出行方式,后面的山路他准备自己走。

    却不想宋玉澜直接开口:

    “这事儿焰亲王不会同意的,殷大人是准备先斩后奏吧?”

    殷怀安摸了摸鼻子,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宋玉澜:“南境地形复杂多山,确实有一些从军中而出的逃兵落草为寇,但却不是各个山寨中都有一个卢展,那些兵将在没了退路时什么都做的出来,殷大人此行太过冒险。”

    殷怀安微微沉默了一下,他自然知道昨日那山寨中能那样有秩有序少不了卢展的引导,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南境所有的山上都有一个大同社会,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舍不得山匪这股力量,而且抓了山匪,也是抓了南境军营将领的短,阎妄川那边的压力也小一些。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就当是练兵了,对上洋人的危险可比山匪高多了,若是这些精兵悍将连山匪都对付不了,那也就不用打洋人了,直接收拾收拾回家抱孩子得了。”

    宋玉澜沉默了片刻,殷怀安身上有一种少见的轴劲儿,还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不过这种自信却不让人生厌,反而是会让人有一种他总是有底牌没出的感觉。

    “我与殷大人同行。”

    殷怀安皱眉:

    “王爷,山路艰险,路上少不得战事,您还是”

    真不是他小看宋玉澜,他反而挺佩服这人的心智手段,只是这人再是有一个七窍玲珑心也还是有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这路上他是真没谱。

    只是不等他说完就被宋玉澜打断了:

    “殷大人如今只是五品官衔,虽然得摄政王看重,但是南境的这些山匪却未必晓得这些,本王到底是一品亲王,这身份南境诸君将领总还是有所忌惮的。”

    殷怀安沉默了一下,确实五品官的分量和当朝一品亲王差了不少,一个王爷死在了哪个地界上,哪个地界的官员上上下下都要倒霉,但是五品官却是可有可无,这身份对山匪也同样有威慑。

    “殷大人是为了朝廷,本王也是为了朝廷,况且,我与焰亲王自幼相识,我同行,他或可放心,我若走了水路,他怕是立时就要来抓人了。”

    说完宋玉澜难得有些揶揄地看向了殷怀安,殷怀安听旁人调侃他和阎妄川,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片刻,他又坦然了,日后这事儿知道的人多了,没啥可不好意思的。

    阎妄川信件到的时候殷怀安已经拔营继续前行了,且当机立断地换了路线,不再冲着水路走,而是沿着洞庭湖以南继续向东,一路排场极大,伪装成了一个富得流油的商队,生怕沿途的山匪不知道他们多富有。

    山中本就交通不便,十里不同音,殷怀安就占了这个信息交流极其落后且各个山匪之间又各自竞争并不协作的便宜,招摇过山,前一个山头的山匪刚刚被削,消息还没有传到另一个山头,他们就已经收拾行囊准备被另一个山头的山匪继续“打劫”了。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被“劫”,一路收拾,他手下的王铁蛋穿最好的装备,打最不入流的山匪,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干。

    有些真的鱼肉乡里的山匪,殷怀安也绝不容情,按着大梁律例,该杀的杀,他知道这个时候手软没有任何好处。

    阎妄川那信件上轻飘飘的阻拦,根本就被殷怀安当成了废纸,看过就过了,倒是阎妄川画的画他贴身放在了胸口。

    第55章 漳州大战(阎妄川中毒) 啰嗦什么,这……

    四月初的江南花都开败了一季, 冬季长江沿岸的江风早已经褪去,快两个月的时间,殷怀安简直将先找后奏,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原则贯彻落实到底, 他无视阎妄川一日一次的信件,带着王铁蛋一行军, 一路穿山而过。

    从辰州到宝庆,从宝庆到长沙,在长沙一代的土匪窝里愣是三进三出, 靠着□□和临时改造的电棍让一直在山中称王称霸的山匪吃了不少的亏。

    他一路高歌猛进的在前面开路, 阎妄川只好在后面一路跟着他扫尾,拿前面那个不听军令的家伙半点儿办法也没有,殷怀安不光打山匪, 路上还不断让宋鸣羽去买通沿途各地说书的,大肆宣扬洋人在东南半岛屠城的消息。

    等到南境民众都开始对洋人谈虎色变的时候, 他又让宋鸣羽着人去散布摄政王阎妄川亲到南境, 整顿军务,势要与南境臣民共存亡,不止茶楼要说这样的故事, 就连街头巷尾他都找了一批能识文断字的人开始散布消息,招兵买马。

    言说洋人在东南半岛的行径乃是国仇, 在国仇面前,所有大梁人都应同仇敌忾,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敢打洋人的汉子,能在抗击洋人的过程中立功, 从前罪责轻者既往不咎,重者将功折罪。

    开始的时候殷怀安还不觉得能有什么效果,但是却没想到,阎妄川的大军都还没到,只要散布过消息的城中已经开始有人报名要参军了。

    他起初还觉得这古代的臣民有些过于好忽悠了,却不想有一次到征兵处的时候发现,那些来参军的南京臣民都是奔着能成为阎妄川手下将士而来的,甚至排起了长长的队就是为了看看这位焰亲王。

    殷怀安远远站着,摸了摸鼻子:

    “想不到在这里那家伙名头还这么响。”

    宋玉澜从身后的车架中走了下来,他的脸色惯常苍白,几次殷怀安都害怕他撑不过,但是次次瞧着他状况实在不好的时候,顾云冉都会有办法将这人的状况稳住,殷怀安看到他转头,四月的南境已经能穿单衣了,但是这人还是一身有些厚实的锦缎长袍,这两日天色实在热起来才除了披风。

    “大梁北境比邻北牧,羯族,从立国以后北境就战乱不止,太祖时期封了四位异姓王,其中焰亲王掌着北境军,守着大梁最关键的北边门户,后来其他三位异姓王的后代渐渐不再从军,留在了繁华的京都,世袭的爵位虽有,不过子孙却已没了先祖的英勇,渐渐没落于朝堂。

    唯有焰亲王府从太祖朝至今,代代子孙皆从军,阎家家训极严厉,男孩儿十几岁就不得再继续留在京都,要到北境历练,就是怕安乐窝中磨空了先祖的热血,如此下来,在大梁百姓心中,阎家一门是世世代代的忠烈之后,这等分量是任何的武将都无法比拟的。”

    宋玉澜看着那前面招兵处长长的队伍,言语中不乏感叹。

    殷怀安心底有有些震撼,所谓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三代,就是因为代代之后变数极大,穷人家或许飞出个金凤凰,而凤凰窝里也会生出杂毛鸡来,细细算下来,谁家的祖上又没阔过?

    两百多年,皇帝都换了十几位,皇家的子孙那么多,挑好的继位都不乏出来昏君,但是阎家的男人好像不纳妾,子嗣单薄却代代后人都能继承先祖的铁血忠骨,就连殷怀安都有些佩服,这阎家是不是有什么育儿的秘籍啊?

    殷怀安一路上打着阎妄川的名号招了一批兵马。

    殷怀安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在五月初的时候到了松江府,为了不耽误改造商船,宋玉澜着人乘快船前往松江,从松江带回了商船的模型,殷怀安一路上白天剿匪,晚上就着商船的模型设计大炮的位置,待到了松江府的时候,他手中的图纸已经非常详尽完善了。

    五月的海风已经暖了起来,殷怀安不再耽误时间,连同跟过来的火离院的人,整日都在船上。

    殷怀安忙起来没日没夜的,没了阎妄川给他束头发,殷大人的头发每天都是束的摇摇欲坠,忙起来更是不修边幅,乍一看怎么也不像是朝廷命官。

    殷怀安带了一堆的铁匠,工匠日夜在船上,他改了一个涡轮的增压机,将增压机连在了从前的火炮上,然后用新焊的架子将炮火固定在船上。

    松江府的港口晚上灯火通明,无数人在船上上上下下。

    宋鸣羽跳上了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冲着船上的殷怀安喊:

    “吃饭了,先吃点儿东西。”

    自从前日传来军报说洋人的水军出现在潮州府后,殷怀安就日夜不停地在船上,恨不得一夜之间将所有的船只上都安上大炮。

    殷怀安抬起头,眼底红血丝遍布,他匆匆洗了一把手走到了那简易的桌板边上,争分夺秒地吃着午餐,宋鸣羽看着他这样子有些担忧:

    “你不能这么熬着了,再这样下去,你要是倒下了,后面可怎么弄?”

    殷怀安满脑子都是阎妄川今早送来的信件,他改道掉江南水军前往漳州,漳州离潮州只一步之遥,阎妄川很可能在那里再次与洋人打上一场营帐。

    “我没事儿,我擅长熬夜。”

    宋鸣羽这些日子也知道了如今局势艰难,上个月,阎妄川率军在长沙截住了想要顺湘水而到洞庭的洋人水军,那一战双方损失都不小,这还是占了陆地的便宜,殷怀安打服的那一拨长沙山匪在那一战中出力不小,之后洋人似乎放弃了顺水路而上的想法。

    而是想着再次如法炮制大沽港之战,想要借着他们在水军的优势,一路突袭大梁江南沿海,阎妄川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点兵前往漳州,殷怀安这两天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大沽港那一战,就算是累到了极致,也很难入眠,哪怕是睡下了也是噩梦连连。

    每次这个时候他就会摸出阎妄川的信件,自从这两人分开只能书信往来之后,殷怀安才发现平日里看着正经的焰亲王也是凡俗之人,他会在信中撒娇,会在信中耍赖皮,会在信中口头上占他的便宜。

    但是关于战事,还有巡视各地军中困难他却说的极少,像是有意不想让他担心一样,两三页的信件,多是插科打诨,明明见面的时候是个还算严肃的人,但是在信中却总是不着调性,殷怀安也只好当做不知道,两个人就这样在信中报喜不报忧的粉饰太平。

    殷怀安吃完饭就招来了喜平,喜平连日都和他在船上忙,此刻也是灰头土脸的。

    “喜平,你带上一队精兵到阎妄川那去吧,我已经到松江府了,这里守卫也多,不会有事儿的。”

    连日来的急行军再加上到了松江府就改造商船,殷怀安瘦了一圈也黑了一个度,喜平看了看他的样子沉吟了片刻还是出声:

    “大人,临走的时候王爷特意交代让我全心保护你,王爷身边的护卫不少,我还是不走了。”

    殷怀安揉了揉熬的酸疼的眼睛,面上的疲惫遮掩不住:

    “我现在人就在松江府,这里有松江府水军,还有王铁蛋那一队精英在不会有事儿的,洋人能出现在潮州,说明他们已经有意沿着东海沿线而上了,阎妄川很可能在漳州与洋人来一场遭遇战,我放心不下,永安王从荷兰买回来的那几条商船我已经全部改造完了。

    船上的火炮我加了增压的涡轮,射程要比从前远出一大截,这一次你主要是要将这八艘战船给阎妄川送去,也别拖了,一会儿你就点兵出发。”

    他在路上的时候也没有耽误事儿,他将涡轮需要的组件都详细地画好交给了火离院的人,让火离院的人持令牌去找冶铁司的工匠赶制,等到他人到松江府的是时候,这一批的配件也刚刚好送过来,这两天他熬夜就是为了将涡轮组转完毕安装到商船上。

    荷兰的商船快,他最优先改造了这一批,八艘最大的商船虽然不多,但是有长距离的火炮加持多少也能减轻一些阎妄川那边的压力,剩下的他再想想办法。

    殷怀安亲自送喜平上了船,他想让他将王铁蛋也带上,但是喜平坚决不肯,他知道王铁蛋那一队人是殷怀安身边最强的力量,他们出身黑甲卫,这一路跟随殷怀安,是殷怀安身边最衷心也最强大的力量,这是他们王爷留给殷大人的,他说什么都不能带走。

    殷怀安回去就给阎妄川去了信件,相比之前两人打诨的粉饰太平,这一封信中却几乎全是正事儿:

    “我叫喜平带了八艘舰船到漳州帮你了,是永安王从荷兰人手中买的商船改造的,那炮我做了改造”

    他详细说了炮的射程,有附加了好几个图纸,生怕阎妄川不会用。

    到了最后他才又画了一个小人,小人张开了手臂,一副要抱抱的样子。

    而就在他写信的这一刻,漳州港连月来的宁静在夜色下被炮身打破了。

    数月来,阎妄川在各个河道上下足了兵力,拖着废物的南境军愣是节节抗击粉碎了洋人想要顺长江而下,吞并整个南境的美梦。

    如今连月受挫憋着劲头的洋人和阎妄川的水军在漳州港上激战了一日一夜,洋人的舰船在夜色的海水里像是带皮的野兽,露出了腥臭的獠牙,倾泻的炮火声一夜未停。

    阎妄川一身银色的铠甲,一如那一日在大沽港一样,江南水军确实缺乏训练,但是如今摄政王亲在阵前,就是再窝囊也能激起些血性。

    阎妄川找了最擅长看风向和天气的海中水手,直到第二天清晨海上会有大雾,趁着清晨大雾的时候,他命人用稻草人立在几个商船的船头,然后悄然将战船替换了下来,一夜的激战后,双方所有人都已经到了疲惫不堪的时候。

    这个时候拼的就是一股劲,几次交手,洋人似乎也知道对面这位主将在大沽港之战中的勇狠,猜准了他绝对会趁着大雾反击,果然大雾中大梁士兵吹响进攻的号角被吹响了,大型商船裹挟着海浪猛的冲洋人的舰船冲了过去。

    大沽一战时大梁水军这种自杀式的打发给洋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雾中模糊的舰船影子仿佛复刻了那天在大沽港口中疯狂冲杀的舰船一样,那种哪怕我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打法在当初大沽港仓促备战的时候都真的带沉了两艘洋人的舰船。

    如今洋人不想和这种疯子硬碰硬,他们没必要做这种无畏的牺牲,洋人的舰船将炮火对准了那仿佛站满了士兵的舰船,炮声仿佛要席卷天地,但是却船尾改船头,立时开始后退,一边退一边打。

    这一退洋人的舰船正好撞到阎妄川提早抽出的水军组成的包围圈中,随着明亮的□□升空,舰船全速前进,围包而上,待洋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全速后退的舰船已经很难停下了。

    这一战阎妄川击沉了八艘舰船,击伤了三艘。

    阎妄川看着那倾斜在海水中正缓慢下沉的洋人舰船目光露出了些惋惜。

    “王爷,王爷北边来了一个船队,架着炮。”

    来报的声音有些慌急,阎妄川也变了脸色,倒不是他草木皆兵,而是船队是从北方而来,漳州在潮州以北,从得到洋人出现在潮州的消息后他就立即调兵,他最怕的就是已经有洋人越过了漳州北上。

    “看的清是哪里的船吗?”

    “雾太大了,看不清,只是能看出像是战船的模样,却又不太像,要比战船小不少。”

    “再探。”

    没一会儿那打着“阎”字旗的八艘商船出现在了探兵的眼中。

    喜平老远就听到了炮火声,心里急的不行,全速开了过来,就闻到这一片海域的风中都还弥漫着未曾散去的硝烟味儿。

    “王爷,是我们的船,打着阎字旗,军号也对上了。”

    连日急行军加上这打了一天一宿的仗,阎妄川身上血腥气很重,周身都透着难以抑制的疲惫感,他奔出大帐,看向了北方,这个时候,难道是殷怀安来了?

    喜平就是以一个惶急的姿态出现在了自家王爷的眼中,然后亲眼看着王爷眼底的希冀破碎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好殷大人吗?”

    喜平看着骤然臭下脸来的王爷,果然,失望的男人最可怕了。

    “是殷大人要我来送船的,他改了八艘永安王从荷兰人手中买来的商船,那炮火比从前打的要远出一半来。”

    喜平说完就注意到了阎妄川的不对劲儿,因为他看到了他铠甲内衬外露出的一截绷带来,声音立刻一变:

    “王爷您受伤了?”

    阎妄川没看到想见的人,强撑出的精神也松懈了下来,摆了摆手回了大帐,喜平也跟了进去,问了阎妄川身边的几个亲随才知道,这一路收拾南境军,光是刺杀阎妄川就经历了十一次,其中有一次刺客扮作逃难的流民,还是妇孺孩子,阎妄川不曾设防,被那孩子口中含着的机关吐出的毒钉所伤。

    “那毒钉有毒?什么毒啊,解了吗?王爷,您现在怎么样?”

    他来之前殷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见到阎妄川之后一切状况要事无巨细地汇报。

    阎妄川累的眼皮都撑不起来了:

    “啰嗦什么,这不是活的挺好的吗?我告诉你,别去和殷怀安乱说,不然娶不到媳妇。”

    喜平

    他看阎妄川脸色实在不好,扶他在帐中躺下了,然后才出去找军医。

    “王爷中的是草乌头,这毒又烈又急,是用草乌头的籽炼成的,解毒的办法也简单,就是用草乌头的根,但是那山中没有草乌头,好在王爷身上带了顾姑娘炼制的碧凰丹,好歹能压住毒发,待到了山里找到了草乌头这才解了毒,不过王爷这断时日频繁中毒,受伤,还是要仔细将养才是长久之道啊。”

    第56章 王爷茶茶的 别演了,我都来半个时辰了……

    殷怀安从喜平走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就是无论在做什么,心都像是被提在高空一样,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他开始频繁看向南方的方向, 一声鹰啼从远处传来,直直落在了船的甲板上, 殷怀安立刻奔了过去。

    这一次糖饼带来的却不是阎妄川那熟悉的字体。

    漳州港的海面上硝烟终于消散了一些,阎妄川累极之后也仅仅只是眯了一个半时辰就又撑着爬了起来,他用手使劲儿搓了搓脸企图用这种方式打起精神来, 虽然搓不走周身的疲惫感, 但是也能让白的快出殡的脸看起来有些血色。

    “叫孟朗进来。”

    孟朗是漳州水师提督,不过这孟朗却不是南方人,祖籍是北方的, 外祖家是商籍,是从江南来往北境做生意的, 这孟朗出生在北方, 后来辗转从军混出了点儿名堂,是东南水师中少有的还算有点儿硬骨头的人。

    不同于个头有些矮的南境水军,这孟朗的体格是个标准的北方汉子, 熬了一天一夜一双圆睁的眸子中都是血丝,但是精神却格外好, 他出生在北境,对焰亲王有一种天然的崇拜, 今天这一战, 在他们船和炮都没有洋人好的情况下能占到这么大的便宜,都是因为焰亲王用兵如神。

    “死伤如何?”

    “刚才粗略清算了一下,我们损了四条船, 都是之前伪装的商船,船上都是稻草人,战死的兄弟有两百多,伤者估计要上千,重伤的有一百多人,您带来的军医此刻已经拉起了医帐,正在救治。”

    洋人这一场损失不说惨重,也付出了代价,单算战船和死伤,洋人是吃了亏了。

    “王爷,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

    孟朗眼睛晶晶亮,他是第一次和洋人交手,之前都说洋人如何如何厉害,他是没看出来。

    阎妄川浑身一阵阵地发冷,隐隐有些打哆嗦,他抽出精神撩起眼皮看了看这位孟提督:

    “脑子不清醒就出去用冷水洗把脸,追,拿什么追?”

    今天能胜,一来是他一直派人密切关注着洋人的动向,紧赶慢赶地在漳州将人截住,二来是老天爷给面子,这计能成八成靠今早的大雾,三来,洋人在水战上占便宜惯了,此刻脑子也不清醒了。

    孟朗被他这一身也弄的脑子清亮了几分,想起洋人舰船的速度也恢复了理智。

    阎妄川头嗡嗡的疼,他抬手锤了两下额角:

    “洋人没占到便宜,不会很快再攻过来,你着人加固炮台,海面上每八海里一艘船警戒放哨,交叉排开,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

    “喜平,将我铠甲拿来。”

    阎妄川深吸了一口气,震了震精神站起身,喜平张口想要劝两句,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因为他知道劝也没用,因为阎妄川在战后有巡营的规矩,目的就是要让所有的军中将士都知道,他一直都在,无论输赢,只要他站在那里,这整个军中就有主心骨,哪怕是吃败仗,军中的那股气也散不去。

    这套铠甲就是上次殷怀安改好的那副,十分合身,防御比从前的好的多,重量却并没有增重多少,阎妄川用手轻轻摸撒身上的铠甲,他都有两个多月没见到殷怀安了,那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像信中说的那样想他了。

    撇开了纷杂的思绪,阎妄川先去巡视了伤兵营,二更天刚过,夜还黑的紧,不过他到的地方兵将们却都一扫战后的疲态,路过的哨兵的时候拍他了拍一看就年纪不大的哨兵的肩膀,目光定定地在他身上注视了一下才略过去,那从来只听说过焰亲王名头的哨兵这一晚脊背都挺的和标枪似的。

    回到大帐的时候已经快四更了,天边都擦亮了,阎妄川浑身忽冷忽热的,甚至有些打哆嗦,他进了大帐灌了一碗姜汤之后和衣倒下,没一会儿身上就起了烧,浑身的骨头缝中都像是被醋泡过一样,人半昏迷地陷在梦中醒不过来。

    梦里一会儿是硝烟战火,一会儿是殷怀安的脸,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

    一整日阎妄川睡的昏死了过去,直到暮色再次降临,残阳落到了海平面下面,北边才隐隐有了船只的影子,负责警戒的海上哨兵立刻示警。

    “北方有船只,打的是阎字旗。”

    喜平立刻奔了出去:

    “鸣炮,应该是松江过来的船。”

    海面上双方鸣炮语,对上之后那哨兵才松了一口气,眼看着船只越来越近,确实上面都是他们的兵将,殷怀安远远就看到了漳州港,胸口中揣着的还是昨天喜平送来的信件,一句阎妄川遭暗杀中毒,惊的他再顾不得别的,点了船就直接冲了过来。

    大船停靠费时,他直接着人放了小船下来,快速就划上了岸,喜平急忙迎了出来,就见殷怀安脚步匆匆:

    “阎妄川呢?”

    殷怀安本就束的不怎么规整的发髻被海风一吹更是潦草,喜平抬脚为他引路,却顾忌人多没有说此刻阎妄川的情况。

    直到进了大帐,闻到了明显的药味儿,殷怀安瞬间奔到了榻前,看到榻上人影的时候心头都是一酸,榻上的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脸颊嫣红一片,人缩在被子里,手还抓着一侧的被角,眉心微蹙,睡的很不安稳。

    这如今大梁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人,三军主帅,无数响当当的名头下也不过就是一个会伤会病的普通人。

    阎妄川醒来的时候浑身的酸疼都随之复苏,烧没褪下去,骤然从一个连一个的梦境中醒来,看到榻边坐着的人影的时候,他还以为梦没醒,提着沙哑的嗓子出声:

    “可终于肯给我个正脸了。”

    刚才他眼前总是殷怀安的身影,一会儿是侧脸,一会儿是背影,一会儿是很远的远景,但他就是知道那人是殷怀安,这下总算是见着人了。

    殷怀安看着他烧的泛着水汽有些朦胧的双眼,抬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就知道这人不咋清醒,他捏了一下他的手指:

    “梦到我了?算你有点儿良心。”

    阎妄川的那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眼底的迷蒙渐渐褪去,殷怀安拧了湿毛巾覆在了他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彻底让阎妄川清醒了过来,手臂支着酸疼的身子就要爬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

    他这一动,因为瘦了不少而有些松泛的衣服滑了一下,露出了锁骨肩头的绷带,殷怀安立刻扯了一下他的衣襟,那绷带完全露了出来,阎妄川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有些心虚地出声:

    “殷大人想我了?这一副猴急的样子可不行,这还在军中呢。”

    殷怀安狠狠剜了他一眼:

    “别演了,我都来半个时辰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王爷省省力气吧。”

    他算是知道什么是报喜不报忧了,他知道收拾南境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军队不容易,却也没想到他能遇刺这么多次,而且这人嘴严实的愣是一次都没透露,刚才找了军医才知道那次中毒多凶险,要是他身上没有碧凰丹暂时压住毒性,就凭那么烈的毒,他现在都可以给他烧头七了。

    阎妄川立刻抬手搭在了额角上:

    “没演,这海风真是大,吹了一宿就有开始风寒,头疼。”

    殷怀安冷眼看着他,都到现在了还只提风寒的事儿,遇刺,中毒是半点儿也不说。

    阎妄川一边疼一边透着用眼角瞄着殷怀安,正巧撞在了人家的眼刀上,他立时撂下了手:

    “之前就有算命的瞎子说我孤苦,父母早亡,后半辈子没儿没女,没人疼,现在果然是应验了,算了,疼死我得了。”

    说完他撑着身子就要翻过身去不看榻边坐着的人,偏偏动作慢吞吞地和蜗牛一样,果然,身还没翻一半,就被人一把隔着被子搂住,殷怀安起来一些坐到了床头,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轻缓地揉动,和温柔的动作不相符的是嘴里的话:

    “你这嘴要是不想要干脆捐了算了,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阎妄川鼻息间甚至能闻到殷怀安身上淡淡的煤烟味儿,估计是坐船过来也没来得及换衣服:

    “要,怎么不要?还得留着嘴说好听的话哄你呢。”

    他抬眼看着坐在床头的人,从被子里伸出了手,高烧烧的浑身的关节都酸疼,他摸了摸殷怀安的下巴

    “怎么瘦了这么多?”

    殷怀安盯着他:

    “王爷都忙到连照镜子的功夫都没有了吗?你最好看看你自己瘦了多少。”

    这人五官本就是那种英挺俊朗的长相,这一瘦下来,更是明显。

    阎妄川抬手按住了他帮他揉额角的手,实在没忍住,扯着人的手臂将他拉到了怀里,不同于在梦里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踏踏实实的触感让他的心瞬间都像是有了归处一样,殷怀安也回抱住他,半晌阎妄川才松开了自己,两人对望。

    一眼万年,殷怀安看的眼眶都有点儿酸,就在他准备互诉一下衷肠的时候,阎妄川撩起眼皮出声:

    “怀安,鸡刨出来的头发应该都比你现在的强。”

    殷怀安眼底的温情瞬间全部退散,滚吧,这衷肠爱谁诉谁诉

    第57章 替王爷出战 你少借题发挥,怎么的?你……

    阎妄川烧的七荤八素, 嘴都消停不了一点儿,明明分别的时候这人还算是颇有涵养的阎亲王,经过了两个月的书信往来, 看来是彻底在殷怀安面前放飞自我了。

    殷怀安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要不你还是闭嘴吧。”

    阎妄川捏住了他的手, 高烧让他手心里的温度也像是着了火一样,偏偏他又像小孩儿一样只握住了他一根手指:

    “刚见面就嫌弃我了?信里说什么想我的话果然都是骗我的。”

    说完又要翻身, 悉悉索索的还是像蜗牛一样,这演的殷怀安眼皮直跳,不由在心里想, 初见时在牢里那个高冷, 硬气的将军哪去了?现在躺床上的是什么鬼?

    偏偏这人又顶着一个马上快要驾鹤西去的脸:

    “你给我好好说话,不然你自己转过去对着墙面壁思过吧。”

    见殷怀安真让他转过去,阎妄川又不动了。

    喜平进来送了药, 殷怀安接了过来,坐到了榻边, 阎妄川抬眼看向喜平, 指着殷怀安立刻开始借题发挥:

    “他怎么过来的?哪个叛徒通风报信?”

    喜平缩了一下脑袋,他知道阎妄川的脾气,大敌当前, 就是伤的再严重也要强撑,所以才私心地动了小心思给殷怀安通风报信。

    眼看着阎妄川要乱发淫威, 殷怀安立刻起身把喜平挡在了身后:

    “你少借题发挥,怎么的?你隐瞒军情, 报喜不报忧还有道理了?”

    阎妄川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下一刻殷怀安就端着药碗递到了他面前:

    “喝。”

    喜平就见自家王爷没了嚣张的气焰, 从被子里拿出了手,哆哆嗦嗦的去接碗,殷怀安看的眼皮直跳, 眼前这货纯纯是生错了时代。

    这要是在现代,奥斯卡高低得给他颁一个小金人,他认命地坐回去,拿着勺子,伺候了一下“病重”的阎亲王。

    阎妄川这一碗药都还没喝完,外面忽然传来了示警的炮声,阎妄川骤然抬头,高烧之下的眼底血丝四起。

    帐在甲胄声传来:

    “王爷,王爷,洋人偷袭港口。”

    阎妄川立刻抬手扯开了被子,浑身的关节在高烧之下就像是生了锈的车轴,一动就是又酸又疼,头里面像是有无数的绳在扯一样,动一下就是刺痛。

    他用手撑了一下榻沿,硬是撑出一口气坐了起来:

    “让孟朗进来。”

    孟朗匆匆进来:

    “是火攻,洋人点了十几艘快船用火攻港口。”

    阎妄川眼前都黑明交错,手撑就一下膝盖,人都踉跄了一下,殷怀安赶紧托了一下他的手肘。

    阎妄川几步跨到了大帐中的港口沙盘前,沙盘上是整个漳州港的防御,上面每一艘战船的方位,火力的布置都一目了然。

    “去将港口第一层的防卫舰分散撤出,佯败逃窜,放洋人进来。”

    孟朗有些着急:

    “王爷,洋人火攻啊,这不是烧到港口了?”

    阎妄川双手撑在沙盘的案子上才勉强稳住身子,眼底的神色却比海底的坚冰还冷,声音带着干涩的沙哑:

    “舍不出孩子套不着狼,洋人自持水军精锐,没吃过昨天那么大的亏,今天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着偷袭,将人诱进来,里侧舰船升起角楼,把长炮架上去,给我把铠甲拿过来。”

    殷怀安迅速看了一下沙盘上的防卫图,知道阎妄川这是拼着港口被烧也要留下洋人这几条船。

    他一把压住了阎妄川的手:

    “你看看你那脸色还去前线,你再去,七天后我都能给你烧头七了,你留在这里,我去。”

    阎妄川骤然抬头,手下意识拉住了殷怀安的手臂,大沽港上殷怀安那苍白的脸色还回荡在脑海里。

    “不行,你…”

    他话没说完就直接被殷怀安打断: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还当我是从前看血都眼晕的废物呢?我刚刚改好的炮还没见过血呢,今天,我就当一回前锋。”

    他神色坚定,半点儿没有逞强,阎妄川望着他定定的神色,确实和在大沽港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了。

    殷怀安穿上了阎妄川的铠甲,阎妄川亲手帮他束好了腰上的腰带,手在他的手心捏了一下,呼吸都像是能喷火一样灼重,眉眼微垂:

    “还说我报喜不报忧,从前还是见血就眼晕的兔子,现在都成了狼崽子了。”

    殷怀安微微一扬眉,一身乌黑色的铠甲,他忽然倾身过去,扣着护腕的手搂过了阎妄川的腰,一下就将人带到了怀里,那人因着高烧而呼出的灼热的气体都缭绕在他的鼻息间,殷怀安真就像是狼崽子一样吻住了他的唇,甚至还用了点儿力气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现在知道也不晚,以后可别再拿我当兔子了,小心被咬了。”

    说完殷怀安提了阎妄川随身的刀就转身出去了。

    夜晚的海港因为火攻而亮起了一片,洋人的舰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号角声,那号比之大梁嘹亮的军号也沉闷不少,那低沉的音色在夜里引的人的心脏都跟着震动,就像是发出低吼的野兽,企图在发出攻击之前就震慑住敌人。

    殷怀安没有去指挥舰,而是上了一艘他之前改装过的商船,以军号为令,逆着火光冲了出去。

    阎妄川没有出营帐,不断有前线的号兵来报告前线的情况,阎妄川在沙盘上推演洋人可能的进攻策略,从而通过号兵来指挥前沿的战况。

    阎妄川看到过殷怀安之前给他的那个商船改造的图形,殷怀安还详细地在图中给他画出了改造后的舰船的射程,他按照比原来火炮多出三成的距离布置战局。

    “王爷下令,殷大人所辖八艘舰船全部随着一层护卫舰佯败。”

    殷怀安不懂航海,在夜晚的海面上他也几乎并不清楚方向,船的动作全靠阎妄川指挥和船上的水军操控,在洋人的炮火下,江南水军有两艘舰船着了火,殷怀安的船火速后退,一副根本不敢试其锋芒的样子。

    殷怀安在船上不插手任何船上水军的动作,他需要做的就是用这一艘他加装了最大的涡轮器和一台液压机的荷兰商船上的重炮彻底打散对面的洋人舰艇。

    炮灰的声音覆盖了这夜里所有的声音,殷怀安只能大声吼着对身边的号兵说:

    “去告诉王爷,将我送到图中最远的射程内,我一定能打散对面的水军,快去。”

    他已经彻底失了方向,看着周围黑一样的海水心底说不恐惧那是假的,但是他知道这一次的机会千载难逢,因为洋人不知道他的厉害,根本不会在他的最远射程内设防。

    第58章 殷主任高光 我来接我家将军回家。……

    阎妄川双手撑在沙盘前, 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打着寒战,眼睛被高烧烧的睁着都酸涩发木,帐外的传令兵将殷怀安的话传了过来, 他清楚殷怀安第一次海战, 此刻在海上怕是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但是那商船上的火炮却没人能比他更了解。

    阎妄川的命令一条一条地被传回海上, 他不用动沙盘,仅通过传令兵描述的情况就能将此刻海疆上的局势装在心中。

    殷怀安的船隐在佯败的舰船中,在夜里的海上本就体积不大的商船更加不起眼, 即便洋人能看得清, 也只会觉得大梁的水军已经衰败至此,不得不用商船来充个数,就这样, 狭小的商船挤在大梁水军中间,败退了下去。

    阎妄川传令水军做鸟兽猢狲散似的败退模样, 那些战船被洋人打的四散零落, 殷怀安的船就这样随着水流绕到了洋人舰艇的侧面。

    洋人的火炮声震天,这一战似乎完全挽回了前一日在阎妄川手中的失利,却不想一艘极不起眼的商船在殷怀安的命令下升起了一个液压架, 那是由钢铁焊上的支架,一旁三个人用杠杆撬棍将这支架越支越高, 上面那一方火炮犹如黑夜中野兽的獠牙,缓缓露出了最凶残的一面。

    “大人, 开炮吗?”

    王铁蛋早已经摩拳擦掌, 这两个月来他跟着殷怀安是打了不少的山匪,但是打山匪哪比得上打洋人?自大沽港之战后,哪个有血性的兵不是憋着一股子劲儿, 今天随殷怀安到这船上,他早就豁出去了,拼着命不要,他也要炸下去几条船。

    殷怀安一直用单筒的望远镜观察洋人舰船的排列规律,今晚洋人对他们的商船不设防,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只随便炸两艘船未免太亏了,网都已经下下去了,怎么也要调一只大鱼捞,但是他看了半天,这洋人的舰船队形总在变化,也看不出哪条船上是大鱼,不行,不能让他们保持严整的队形。

    “炮手都别动,王铁蛋传令,周边所有商船上火鸢,以号声为号,两声之后不用瞄准,给我对着洋人的方向轰过去,越乱越好。”

    王铁蛋眼睛一亮,满脸都是战意,火鸢这东西的威力他是知道的,当初在九门城上,殷怀安就是用这东西救了他们王爷一次。

    嘹亮的号角声哪怕混在炮火声中也一样也能清晰入耳,阎妄川听到了号角声,直到是殷怀安那边有了动作,立刻传令侧翼舰艇结成阵型,海面上,无数的火鸢从各条船上升腾而起,再不是当初在九门之下那两只孤零零的鸢尾了,而是密密麻麻如飞在花丛中的蜜蜂一样,裹挟着火石和白磷飞入了洋人的舰船中央。

    远远看去就如同一道道流星一样,极坠而下,磷粉附着的地方顷刻间便被点燃,明亮的火焰混着大量的白烟升腾在洋人舰船之上,殷怀安一直拿着那个单孔的望远镜在观察,洋人一直保持齐整的队形此刻终于出现了骚乱。

    他在脑海里已经给眼前所有能看到的舰船编上了号,随着舰船的动作,一串串数字的流动化成一幅图映在殷怀安的脑子里,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和其他船只运动轨迹都不相同的舰船,他下令,冲着那明显开始被围拢到中间的舰船猛攻。

    炮火像是不要钱一样倾泻而出,孟朗收到了阎妄川的命令,收拢侧翼像是蜷缩起来的翅膀一样将殷怀安的几艘舰船放在中间,而他们的位置进可声援殷怀安,退可以将他的船包在中间撤退,就在他准备配合的时候,那边却已经开了火。

    他眼睁睁看着一枚火炮从殷怀安的船顶射出,正中洋人中间的舰船,他瞬间看傻了眼:

    “这什么炮啊,怎么打这么远?有这么好的炮王爷怎么不装我们船上?”

    那像是混在大人中间的小孩儿的小商船就这样在夹缝中不断地吐出炮舌,出其不意他们已经占了优势,殷怀安的眼底的狠厉硬是压住了重重火光,这样的优势只有一次:

    “给我砸,船上的家底都用上。”

    大梁水军论起装备和素质和洋人不是一个量级,前日阎妄川在这种劣势下险胜,洋人是不服气,敢在这个当口趁着夜色偷袭就说明他们还是没被打疼,这小半年来他们在大梁一路攻城略地,被他们在水上的优势冲昏了脑子,这一次必须将他们打疼,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有顾忌,才能留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焦灼的战况传令兵根本来不及传信,但是阎妄川光是听着远处的炮火都能大概辨认出双方的战况,他知道殷怀安和对方交上手了,他下令港口全部舰船威压而上,梯次配置,炮火齐发,掩护殷怀安所在的船只,保证其的射击距离。

    殷怀安看着周围的阵型就知道阎妄川和他想的是一处,今天的机会难得,决不能错过。

    第一次,大梁水军在面对洋人的时候在火力上显现出了优势,洋人舰船已经开始骚动,就在这个时候殷怀安下令发起的第二轮的火鸢攻击,这一批火鸢是他最后改装的一批火鸢,其余特性和从前的火鸢都相同,只有一个地方有区别,就是在这一批火鸢的尾巴上他安装了能发出类似蜜蜂嗡嗡嗡声音的小风轮。

    一只火鸢的声音在炮火下没有太大的存在感,但是一旦这东西大量被放出去,成群结对的火鸢出去,嗡嗡嗡的声音就像是魔咒一样回响在人的耳边,在战场这种一线生死,所有人情绪都高度紧张的地方,这种声音足以将焦躁,恐惧和不安放大到最大。

    对面舰船的洋人抬眼就能看到无数冲他们飞过去的火鸢,带着那种能将人逼疯的声音,在舰船面前那小小的火鸢就像是大象面前的苍蝇一样,小的不值一提却能将象群逼疯,那阵型再次骚乱,殷怀安就抓住了一个空隙,换了炮弹,亲自爬上了火炮台,宛如榴弹一样的炮火轰了过去。

    巨大的爆炸声响在了对面舰船中央,天地都像是为之一震,帐内的阎妄川瞬间转头望向帐外,这样的炮火声他没有在以往的战场上听到过,心底涌起一股不安:

    “去探,前面什么情况?”

    没一会儿传令兵过来,神色中抑制不住的激动:

    “王爷,我们击中了洋人的主舰,是殷大人,殷大人击中了洋人。”

    按巨大的舰船在黑夜的海水中渐渐倾斜,洋人那边已经乱成了团,次次领兵的人是这波将力王储,在帝国中举足轻重,舰船开始迅速围拢,力求在第一时间救出王储,殷怀安想再来一波攻击,但是无奈家底已经打空了,他没有更多的火鸢能用了。

    而此刻船上的水军接到了阎妄川撤退的军令,这艘商船开始悄无声息地再次隐退到了水军舰船的后面,此后的战事交给了孟朗。

    殷怀安看着远处的火光,人很难从刚才紧张的战况中抽离出来,等到他缓过神儿来的时候他才发觉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待船靠岸,他想要下船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他腿肚子都在哆嗦,浑身都是那种刚跑完两千米的脱力感,脚甚至踩不稳那窄窄的梯子。

    此刻一个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岸边阎妄川借着岸边的火光将殷怀安苍白的脸色看的真切,他上前几步走上了那窄窄的梯子,手扣在殷怀安的腰间将人带了下来。

    殷怀安抬眼的那一刻,眼底的神态都是恍惚的,人似乎还没从激烈交战的炮火中醒过来,只有手下摸到阎妄川那火热的手心,才终于想起了什么:

    “晚上海风大你出来做什么?”

    阎妄川听他这句训斥反而松下了一口气,还能训他说明人还好,他凑近了他的耳边:

    “我来接我家将军回家。”

    第59章 他偏要勉强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

    阎妄川看着殷怀安青白的脸色, 伸手在他的手臂上上下搓动然后一把将人搂到了怀里,温度略高的怀抱,让殷怀安那肾上腺素飙升后的脱力感得到释放, 他放任了一瞬将自己倚靠到这人的怀里。

    阎妄川高烧下脚步发飘, 殷怀安这会儿更是浑身脱力,两个人就这么相互倚靠着往大帐走, 夜里的海风吹过,刚才出了一身汗的殷怀安只觉得浑身都一哆嗦,阎妄川将他搂的更紧了一点儿, 走到一半的时候殷怀安才顶着稍稍缓过来一点儿的脸色有些失笑地开口:

    “我们这样真有点儿相依为命的感觉。”

    两人对视, 看着对方都惨白的脸色没忍住笑了出来。

    远处的炮火声未曾停歇,殷怀安和阎妄川也仅仅只有这短短路上片刻的松懈时间,等到进了大帐, 殷怀安跌坐在榻边,手中捧着一碗热茶稍稍歇一歇, 这才开口:

    “我刚才趁着火鸢给洋人舰队造成慌乱的间隙, 看到洋人一直将一个战船围在中间,我估计那就是洋人的指挥舰,我一炮轰了过去, 那些洋鬼子果然都拼了命地救那舰船中的人,弄不好真是条大鱼, 也不知道洋人带兵的是什么人,就是这一次的火鸢都用光了, 不然趁着刚才的功夫, 我至少还能留下洋人几艘船。”

    殷怀安的手紧紧捏着炙热的茶盏,眼底都是不甘,今天这种洋人对他不设防的机会几乎不会再有, 可惜哪怕是火离院所有的人倾尽全力,这么短的时间也就只能做出这么多的火鸢,为了找到洋人的主舰他用的时候大手一挥,用完之后是真心疼啊。

    现在他才发觉打仗的消耗有多大,攒了三个月的火鸢就这么一个晚上,就跟放烟花似的,不,还不如放烟花,连个花都没有,顶多就像个二踢脚,听个响儿就没了。

    阎妄川从沙盘处回头,他知道殷怀安此刻的感受,挪了两步,手在他的肩膀上压了一下:

    “打仗就像赛马,对方的主舰就是一等一的好马,平日里想我们都没得换,用那些火鸢换击沉洋人主舰已经再值得不过,这一招是我们赢了。”

    听他这样说殷怀安心中倒是也安慰了不少,不过心里还是不痛快,有些遗憾:

    “就是不甘心,这机会千载难逢,换下次,未必还有。”

    阎妄川看着殷怀安的模样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样子,在战场上酣畅淋漓,下了战场一想觉得哪哪都没做好,哪哪都是遗憾:

    “我父亲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在你踏上战场的那一刻你就要有和遗憾共存的勇气和决心,因为等到你老了再回想起这一辈子打过的仗,没有一场是没有遗憾的。”

    殷怀安忽然抬头,对上了阎妄川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心中堵着的那块儿地方像是被大石头撞击了一下一样,堵塞的东西似乎在渐渐消散。

    阎妄川看他想通了这才转身下令,舰船拧成一股绳,对洋人的舰船发出猛烈的攻击,却将炮火从之前的炮换成了杀伤力有限但是声音极其大的火炮,并着人大声散布洋人主舰被击溃的消息。

    纵使漳州水军论血气比不上南境军,但是被洋人骑在头上这么久,就是个泥人也是有三分火气的,这如今总算是翻了身,谁都憋着一股劲儿,阎妄川深知这样的劲头就是在此时此刻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他就是要趁着这股士气,彻底将洋人的气势压下去。

    打仗除了武器和兵将之间的较量之外,最重要的还有双方心理上的较量,

    一时之间海上的炮火声震得这一方天地都在发颤,阎妄川知道以如今漳州水军的实力不足以支撑大战,他只能声势浩大地唱了一出空城计,凛冽的战意和声势真的将洋人吓破了胆。

    主舰上的王储被救了回去,主舰也随着海水渐渐下沉,而后洋人开始撤退,这一场大战没有支撑到天亮就结束了,比之上一次阎妄川占这雾气的优势偷袭,这一晚洋人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亏。

    前线的战报送回来的时候阎妄川闭了一下眼睛,身上一直撑着的那股劲消散了下去,意识一个抽离人的身姿就像一侧倒了下去:

    “阎妄川。”

    殷怀安瞳孔一缩快步上前一把搂住了倒下去的人。

    人在还需要坚持的时候总有办法挤出力气来,阎妄川这些天就是这样,一点儿一点儿透支着身体来撑起大梁破碎不堪的南境江山,接连不断的受伤,中毒,遇刺,为了赶到漳州,他几乎是带着伤一天一夜没合眼地急行军,铁打的人都扛不住。

    阎妄川手按住了他的手臂,越来越迷糊的意识让他怕吓着眼前的人,勉力扯了一下唇角出声:

    “你别慌,我就是有点儿困了,我睡一会儿就好。”

    帐外的军医匆忙提着药箱过来,殷怀安已经将人安置到了榻上,神色焦急地看着军医。

    得到的自然是老话,王爷接连折损身子,两次中毒伤的元气还未养回,又频繁受伤,如今仗着年轻尚且能扛着,若是再不静心安养,照如此下去,轻则日后年纪大了要受罪,重了有损寿数也是难说。

    殷怀安静静地听着老军医一脸忧色地说完之后去开了药方,还能礼貌客气地将老军医送到大帐门口。

    他轻轻挪动着步子走了回去,坐在了阎妄川的榻边,心中念叨着刚才军医的话,静心安养,这四个字如今的阎妄川是半个都做不到。

    他轻轻用手背触碰到那人的脸颊,而后微微俯下身去,用目光描摹着那人的眉眼,最后目光落在了他薄薄的唇上,都说薄唇的人多寡情,但是阎妄川却偏偏是个重情义的,放不下肩上的担子,放不下阎家世世代代的责任,放不下忠义,如今也发放不下他。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思及此,殷怀安狠狠地吻住了那还在昏睡的人的唇,他却偏要勉强眼前这位红颜,拉着他与他白头共老。

    第60章 真是拿自己的命不当命 阎妄川你是属骡……

    这吻凶狠狠的, 像是恨不得将榻上的人直接吞到肚子里一样,下一刻殷怀安的腰上就环住了一个铁箍一样的手臂,阎妄川病中无力但毕竟是武将, 手臂一收殷怀安的身子就压在了他身上, 他回应了这个吻,两个人好像是打架一样, 直到唇边见了血腥气,殷怀安才喘息着抬起头。

    阎妄川被烧的满是红血丝的双眼中透出两分轻佻的笑意,哑着嗓子出声:

    “殷大人趁人之危啊, 不光明正大的亲, 非要等我睡了才亲,好在我醒的及时,没有辜负美人恩。”

    殷怀安一把甩开他的手, 没好气道:

    “睡了?王爷这是睡了吗?你这是晕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来, 上来陪我睡一会儿, 殷大人是良药,陪我睡一晚百病全消。”

    殷怀安也是这两月才发现其实平日里看着威严的焰亲王实际上长了一张挺贫的嘴,都到这会儿了都不忘口头上占便宜。

    阎妄川真是撑到极限了, 殷怀安看的出来之前他是强打着精神撑着坐镇指挥,别说是阎妄川了, 就是他都快撑不住了,他脱了铠甲, 连洗洗的精神都没有, 等阎妄川服了药,真就上去搂着人准备先睡一觉。

    这一睡就睡了五个时辰,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他迷迷糊糊间像是这两个月来每一个早晨一样将手伸到了外侧的被窝,熟悉的空荡荡的感觉,就在马上要再次瞌睡过去的时候,他猛然想起了他昨晚是和阎妄川一块儿睡了。

    顶着一个鸡窝脑袋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手去被窝里探了探,早就冰凉了,阎妄川都不知道起来多久了,他正低头找鞋,大帐的帘子就被掀开了,已经过了正午的阳光正好透过大帐照进来,门口的人逆着光单手掀帘站在那里,正是一身铠甲,刚寻营回来的阎妄川。

    殷怀安眯眼看着逆光的人,阎妄川这才进来放下了帘子,殷怀安光是看着他这身衣服就知道他刚才是干什么去了:

    “阎妄川你是属骡子的吗?一大早你去寻营。”

    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阎妄川抬步走向床榻,他的脸色还是不好看,是那种失了气血的苍白,但是高烧总算是被昨晚的药给压下去了,周身的酸痛算是缓解了,他抱着手臂看着榻上那个顶着鸡窝炸炸着毛的人,没忍住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撸了一下:

    “少爷,现在可不早了,火头军晌午饭的锅都刷干净了。”

    殷怀安一愣,他几步跳下榻,撩开一点帘子抬眼看着天上的太阳,都已经过晌午了?他睡了这么久?

    “你身上怎么样?拖一日寻营又不会有大事儿,你逞什么强。”

    殷怀安看着阎妄川刷了大白一样的脸就知道他是硬撑。

    “烧已经退了,好多了,去洗脸,我给你理理鸡窝。”

    军营中的条件简陋,从前在王府中那沐浴的条件是再也没有了,殷怀安用凉水洗了一把脸,人精神了两分,阎妄川一直坐在榻边等着,一身甲胄其实对他来说负担不小,只是在军中,他需要将士们看到他精神的样子。

    殷怀安坐到了他身前,阎妄川手中拿了梳子帮他通开头发,他的动作很轻,一点儿都不会弄疼他,头皮轻轻被拉扯的感觉其实还挺舒服的,殷怀安都觉得阎妄川再梳下去他能睡着了,总算在他睡着之前发髻被规矩地束了起来,又是一个俊俏的小公子了。

    束好了头发,殷怀安吃了留下来的饭,而阎妄川则是坐在了桌案后面写折子,殷怀安端着碗凑了过去:

    “给朝廷上折子?”

    阎妄川抬眼看着吃的正香的人,一扯嘴角:

    “嗯,殷大人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得请功。”

    殷怀安撇了撇嘴:

    “我可不是为了朝廷里那些官老爷们打的。”

    殷怀安倚在桌案上,倒着看阎妄川写的折子,这人的折子和他的性格似的,没一句废话,加上请安和末尾祝词不过也就一页纸,因为这个事儿,前些日子朝中还有人说阎妄川轻慢幼主。

    折子被放进了加急的信筒中,两边都封好了火漆。

    殷怀安看着信兵取了信出去,想起什么出声:

    “前几日我和秋老头通信,他说如今陛下对母族的人多加亲近,而且朝中已经开始有声讨你的声音了对吧?”

    他在朝中其实没什么人脉,原主放在现代就是个资深的理科生,只管科研不问朝政,和六部官员几乎就没什么交情,而他到了这里更是屁股都没坐热乎就上了战场,要真说人脉,他在军中和山匪里倒是有不少人脉,在朝中那真是可怜的只剩下了秋老头一个人脉。

    这两个月他和阎妄川分开,朝中的事物也就只能听秋老头讲讲,不过只是只言片语,他就已经开始生气了。

    阎妄川不在意地开口:

    “朝中的官老爷闲来无事,声讨个把人不是常事儿嘛。”

    殷怀安撂下了手里的碗,阎妄川越是想这样草草揭过越说明问题没那么简单:

    “还瞒我,朝中现在说你在南境不思驱逐洋人,养寇自重,收复失地是假,借机收拢南境兵权是真对吧?”

    每吐出一个字殷怀安的气都像是能养活邪剑仙的怨气,蜂拥着从体内冒出来,阎妄川的难是没一个人能体会,一想起在京城那些一边享受阎妄川的庇护,一边用最诛心的话来中伤阎妄川的人他就恨不得将人都提到战场上来。

    朝中的变动阎妄川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虽然摄政掌权,但是毕竟时日尚短,南境注释繁杂,他真的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再操心朝中的琐事,只要钱粮到位,那些关键位置上的人肯老老实实做事,他也没心力再管其他。

    “别气了,这谣言在我决定摄政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至于陛下,我即便有心教授也鞭长莫及,索性周清安在京中,让他去费心吧。”

    殷怀安昨天的出其不备,和阎妄川昨天的空城计确实是唬住了洋人,两月来洋人都只是步步蚕食广东,而没有再沿着海岸线北上的举动,这也终于让殷怀安和阎妄川松下了一口气。

    阎妄川就是要打这一个时间差,他需要这个时间去整顿水军,殷怀安也需要这个时间去继续改造兵械。

    而洋人消停了些,却有圣上手谕下来,朝中派了一位钦差到军中慰劳。

    这钦差正是如今小皇帝李赢的亲舅舅,新上任的钱跃晏。

    听到消息的殷怀安立刻从港口回去,一把掀开大帐的帘子,人未至声先到:

    “这钱跃晏是什么路数啊?怎么派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