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曹礼连夜赶来 有人潜进府里,直奔永安……

    最后宋鸣羽被阎妄川已醉酒胡言乱语着亲卫军拿下, 在转身回屋子的时候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院子外面的钦差,那钦差瞬间有一种被盯在原地的僵直感,他甚至以为他没办法走出这个府邸, 却没想到阎妄川真的不曾下令阻拦, 更没有什么试图封他口的举动。

    就像是今天根本就没来他这么一个传旨的钦差一样,他真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出了松江。

    殷怀安看了这一场闹剧之后转身回了屋子, 还觉得有些头痛,宋鸣羽那傻小子知道宋玉澜中毒了,但是却以为是阎妄川下的, 还在钦差面前上演了这么一出倾尽家财也要求摄政王留他哥一命的戏码, 他此刻有一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无力感。

    “这下好了,真坐实他荼毒永安王谋夺人家家产的事儿了。”

    阎妄川倒是满不在乎:

    “坐实了就坐实了,之前放出风声也是为了和永安王府划清界限, 保他们日后平安,现在被宋鸣羽这么一闹也好, 日后如果还有人怀疑宋玉澜有意资助粮饷, 怕是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脑子不清楚。”

    “那宋鸣羽怎么办?”

    “先在柴房关一宿,等明日我们点兵离开再将人交到宋玉澜那里,后面是不是和他说清楚, 就让宋玉澜决定好了。”

    “也好,就让那小子和老鼠玩一晚上吧。”

    第二天阎妄川就要点兵前往临江府, 在殷怀安的不带他他就再找一个的威胁下,阎妄川不敢再多说, 殷怀安哼了一身就转身去洗澡了, 明天可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他要好好洗个澡,洗个头发, 睡一觉,养精蓄锐。

    而阎妄川则站在后面和伺候人的小厮一样帮他擦背:

    “这个力道行吗?”

    殷怀安很喜欢泡澡,人靠在浴桶里,脑袋一晃一晃地:

    “嗯,尚可。”

    身后的人抿嘴轻笑:

    “尚可就好。”

    阎妄川又帮他洗了头发,用干净的布巾包好,殷怀安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伺候,正准备和往常一样趴在榻边等着阎妄川给他擦头发就听到了门外匆匆的脚步声。

    “王爷,王爷,有人潜进府里,直奔永安王的院子,我等前去将人拿下,但是永安王下令暗卫尽出将人扣下,面罩也不许摘,现在,现在两方僵持不下。”

    阎妄川抬眸,殷怀安扯了一下阎妄川:

    “我们去看看,宋玉澜不会无故扣人。”

    说完他就一骨碌地爬起来,阎妄川将人按住:

    “你头发还没干就别去了,我去看看。”

    殷怀安一贯喜欢看热闹:

    “我怎么能不去呢,走走走。”

    宋玉澜的院中此刻热闹极了,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面罩只露出两个眼睛的“歹徒”被扣着,而两方人手正在对峙,一边是阎妄川下令守着永安王院子的亲卫,一边是永安王的暗卫。

    阎妄川一到,所有人都垂头行礼,唯有那个带着面罩的黑衣人梗着脖子看过来,殷怀安觉得那双眼睛有点儿眼熟,好似是在哪看到过,还不等他反应,阎妄川就立刻喝令所有人退下,将人交给永安王,然后拉着殷怀安就要走。

    热闹还没看明白就被拉走的殷大人整个人都挂在了阎妄川身上:

    “那人眼睛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啊,你是不是认识他?他谁啊?”

    阎妄川一边拉着他一边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好好想想,谁会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穿着夜行衣来闯府邸。”

    殷怀安想了半天,一个人在脑子中光华乍现:

    “曹礼?”

    阎妄川但笑不语。

    此刻宋玉澜的院子,贴身暗卫将这个“黑衣人”送到了屋内,墨砚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退出去关好了门。

    屋内布景十分雅致,厅中一侧放置着一面雕工精巧的屏风,方桌之上只是青白色的瓷方瓶,里面的花束是他没见过的模样,右侧有一个青绿色淡雅的落地琉璃釉彩铜炉,熏香从里面淡淡溢出,却也压不住屋内浓厚的药味儿,此刻厅中没人,而内室外设了层层纱帐,帷幔轻瞟犹如天际边最轻薄的云。

    曹礼这一身黑衣,魁梧壮硕的身子和这屋子显得格格不入,外面本就是夜里,他这模样就像是擅闯了小姐闺房的登徒子,眨了眨唯一露在外面的虎眼,在静悄悄的屋内更心虚了,瞬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半晌一个低咳带喘的声线传出:

    “曹将军,进来吧。”

    曹礼被点破身份,摸了摸鼻子,往那轻纱前迈了一步后又顿住,大手抓了一下轻纱确认似的又问了一句:

    “是让我从这儿进去吧?”

    里面一声轻笑传出:

    “不然将军还能找出第二条路吗?”

    曹礼也不知道这股子紧张劲儿是从哪来的,明明宋玉澜也是个大男人,但在他面前他就是不敢轻慢,不过他也不多想,宋玉澜那神仙一样的人,本来就和军里傻大黑粗的大头兵不一样。

    曹礼还没走过这么小心的路,一层一层拨开纱幔才到了宋玉澜的榻前,忽然有些无措,从前次次见着宋玉澜这人都是衣冠整齐,但是现在榻上的人似乎方才已经睡下了,身上着着寝衣,墨发散了下来,人靠在迎枕上,锦被拉在胸口,只是面色苍白,人也瞧着比之前瘦了不少,这样子让他想说什么话都忘了。

    宋玉澜轻轻抬手,广袖的寝衣在细瘦的手腕上轻滑下一些:

    “将军坐吧。”

    “啊,好。”

    曹礼规矩地坐在榻前的绣墩上,手下意识地搓了搓大腿,他听说摄政王软禁宋玉澜的消息后就急急忙忙连夜偷着赶到松江,擅离职守是大罪,他不敢露头,本想着如果只是软禁没什么危险他就回去,结果今晚他正要回去就听到了风声说摄政王给宋玉澜下了毒。

    这才冒险潜入府中,但是刚才阎妄川露面之后他就发觉了事情不对,因为他知道阎妄川一定认出了他。

    “将军面罩可以摘了。”

    曹礼这才赶紧将面罩给扯了下来,露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有些尴尬地咧嘴笑了一下干巴巴地出声:

    “那个,深夜惊扰王爷了,我,我没事儿,就是遛个弯。”

    宋玉澜对这错漏百出的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忍俊不禁地出声:

    “那将军这弯可是遛的够远,从黎平到松江,还不敢走官驿,怕是不容易啊。”

    曹礼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他,垂着脑袋:

    “就,就是听说你被软禁,不放心想来看看,本来我今晚就要走的,结果听说摄政王给你下毒这才没忍住,方才摄政王放我进来也没点破我身份,所以,你没事儿吧?”

    说完他又抬头一双牛眼看着宋玉澜。

    宋玉澜是真的看出曹礼很担心他,明明又很多借口可以糊弄过去,却还是说了实话:

    “是和摄政王做的戏。”

    听到这话,曹礼紧绷的身子一下就放松了下来,深深呼出口气:

    “哎,我的祖宗,可吓煞我也,那你之前中的毒也没事儿了?”

    他之前就在帐外听到过宋玉澜中毒,只是问他也不告诉他,如今也过了快三月,人还好好的,应该是解了吧?

    静寂的沉默让曹礼的心又提了起来:

    “没解?”

    外面殷怀安和阎妄川回院子的时候特意路过了柴房,就听到了里面的牛吼:

    “放我出去,凭什么关我,放我出去。”

    殷怀安知道阎妄川这是彻底要和永安王府撇清关系,留着这傻鸟做戏做全套:

    “都喊了半宿了,也差不多了,放他出去吧。”

    阎妄川冲看守柴房的守卫摆手,宋鸣羽总算被放了回去。

    到了屋内阎妄川交代了喜平,让他帮曹礼擅离职守从黎平跑到事儿的屁股擦干净,这事儿决不能透露出去。

    一方手握重兵的守将和一个永安王府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屋内曹礼睁大了眼睛,心都跟着缩紧:

    “只有六成的机会?”

    宋玉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将这些告诉曹礼,他喜欢和曹礼说话,不费脑子,不用耍心眼,他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别担心,我运气一向都不错,明日大军就要千万临江,我也要回苏州了,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将军饿了吗?我着人备些酒菜。”

    曹礼现在哪有什么心情吃酒菜,他急的抓了抓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

    “我这就去求见王爷,让他调我去苏州,我陪你解毒。”

    他转身就要冲出去,宋玉澜连忙扯住他的衣角,曹礼一身的牛劲,衣摆一带宋玉澜险些从床榻上摔下来,他赶紧回手扶住那清瘦的身子,宋玉澜咳的有些厉害,掌下人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王爷,宋玉澜?你怎么样?我去叫大夫。”

    “给我倒杯水,谁也别叫。”

    曹礼在这里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曹礼用了所有的细心去照顾人,摸着水是温的才敢端给宋玉澜,看着他缓过了咳喘才惊觉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宋玉澜脸色煞白,眉眼却带着笑意,看着曹礼吓呆的样子还打趣戏言:

    “又吓煞你也了?”

    第72章 摄政王打人 阎妄川抽出马鞭,半句话也……

    被放回来的宋鸣羽气的鼓鼓的回到了他哥的院子, 正要往里进,竟然被墨砚给拦了下来:

    “二少,王爷已经服药歇下了。”

    这天色是不早了, 宋鸣羽也不想扰了他哥好眠, 算了,明天再说吧, 他正要回去,路过窗下,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他凑近听了一下, 确实是说话的声音,他立刻回头:

    “里面有人说话,谁在里面?是不是有人行刺我哥?”

    他说着话冲着就要去推门, 墨砚赶忙拦住,别人不了解他们府上的二少爷, 他还能不了解吗?方才王爷遣散暗卫, 连着摄政王都将门口的守卫撤走了就是怕曹将军的行踪暴露,这若是给他们二少爷看到了,难保不透露出去。

    “二少爷您听错了, 这夜深人静的哪有人说话啊,王爷服的药中有安眠的药剂, 许是睡的沉了说梦话,您也累了, 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宋鸣羽盯着墨砚, 这大半夜遮遮掩掩的,实在不像是他的平日做事儿的风格,这家伙八风不动却把他当傻子, 刚才房里的声音肯定不是他哥的,一个念头忽然窜了上来,晚上?说话声?墨砚还拦着?不,不会他哥是在里面

    就他哥这几天病的起不来床的样子,万一马上风了怎么办?他看向墨砚,故意出声:

    “那我就走了。”

    墨砚松了口气,正躬身送他,却不想宋鸣羽杀了一个回马枪,这些日子在军中练出的一身结实的体格瞬间撞在了门上,连墨砚都没来得及拦,就见人已经冲了进去。

    巨大的声音惊的宋玉澜的心口一阵紧缩,曹礼手摸向了身侧的短刀,墨砚也立刻冲了进来:

    “二少爷,王爷受不得惊。”

    宋玉澜被心口跳动激的心慌不止,听到墨砚的声音就知道是谁,换个人也没这么大的胆子,他立刻冲曹礼摆手,示意他去床榻后面躲一躲,别被那讨债的看到。

    曹礼听到那身二少爷这才听话地进去,宋鸣羽闯进来听着屋内静悄悄的心虚爬上心头,直到围帐内传出连咳带喘的声音:

    “大晚上的想把我吓死就直说。”

    宋鸣羽手抓着围帐,还是探着脑袋进去,就见他哥撑着身子靠坐起来,有些枯瘦的手抵在胸口,他迅速瞄了一眼被子,非常整齐,他哥瘦的甚至撑不起来多少被子,平坦的被子完全不像是能藏下一个人的样子:

    “啊,哥,我就是听到有人说话,怕有人行刺。”

    宋玉澜撩起眼皮:

    “是暗卫,交代了点儿事儿,你找我有事儿?”

    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宋鸣羽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哥,但是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没了,没了,你,你好好休息。”

    殷怀安回去后最后享受了一下这柔软舒适的床榻,第二天殷怀安就随大军开拔,这一段走不了水路,只能陆地行军,阎妄川一贯不喜欢车架,殷怀安的马术这几个月也是突飞猛进,两人骑着马并排同行。

    阎妄川治军极严,一路上从不惊扰县镇衙门,夜里大军就地驻扎。

    前线军报被加急送来,赣州府急报,是赣州守将韩牧的急奏,厚厚的一本折子,先是描写他们与洋人在赣江边遭遇,他带兵殊死搏斗,死伤过半,尸横遍野,他不得不带残余部众向北撤退,此刻在吉安驻军,请求援兵。

    阎妄川一把将军报扣在了桌案上,面色不善,殷怀安翻起来看了看,只看了两眼他就发觉了这个韩牧不对劲儿,阎妄川治军严,不光是在平日训练上,对于下方守将的急奏也是有规定的,战报要详细奏清双方参战大概人数,伤亡的人数,交战时用的武械种类,数量,对敌的过程不许渲染,照实说。

    简单来说就像是理科生套公式一样,把每场战役都分解成数据信息,可以让看战报的人迅速了解战况,但是这个韩将军不知道是不是偏科,数据没有几个,成篇都像是在写作文,那作战场景让他描写的,殷怀安觉得大梁要是有战争征文,他能得一等奖。

    “这写的很是惨烈,但是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水分。”

    阎妄川冷哼一声:

    “这韩牧是个滑不留手的老泥鳅,无利不起早,喜平,着人去探,他的部众究竟折损多少,这孙子要是敢拱手让出赣州,我定一刀劈了他。”

    “传令,大军改道吉安。”

    殷怀安真的觉得这南境军就是一盘一盘的青铜,带着他们上分能把阎妄川给累死。

    阎妄川派出了斥候和暗卫,第三日清晨消息便快马传了回来:

    “回禀王爷,属下命人打探,七日前洋人顺赣州而上,韩牧派人抓了附近不少的难民,给他们套上铠甲,每人用500吊钱的买命钱给家属,用这些难民充当兵将,赣州两岸都是难民穿着铠甲的尸首。”

    殷怀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人都震在了当场。

    阎妄川怒不可遏:

    “真是守土卫边的好将军,真好,做的可真好。”

    殷怀安的气也到了头顶上:

    “简直是畜生,我以为那个姓韩的最多谎报些阵亡人数”

    阎妄川冷笑出声:

    “谎报人数,尸体的数目对不上多容易露馅啊,500吊钱就能买一个人的命,指望这样的人去打洋人,我大梁离灭国不远了。”

    这是他派人详查了,若非如此,那尸骨遍地的赣江就是他韩牧誓死抵抗洋人的铁证,弄不好他还得给人加官进爵呢。

    阎妄川连夜拔营,第二日天都没亮就兵临吉安城下,守将看到摄政王手令的时候都震惊的不敢相信,吉安大小官员连夜赶往城门,包括前几日“避难”来的韩牧。

    夜晚本来已经沉寂的城门此刻被盏盏油灯照的犹如白昼,黑甲卫乌黑色的铁甲在夜晚中闪着寒光,阎妄川骑在马上,面容冷冽地瞧着那城门中不断涌出的官员和将官。

    “下官吉安太守率吉安上下官员叩见摄政王。”

    “末将吉安守将林昌叩见摄政王。”

    “末将赣州守将韩牧叩见摄政王。”

    阎妄川微垂了眼瞥向韩牧,韩牧猝不及防与他对视,那双眼中的压迫感太强,他甚至一瞬间觉得脊背窜上一股寒气,他上一次见阎妄川还是五六年前,那个时候他刚刚承袭王位,远没有现在的积威深重。

    阎妄川抽出马鞭,半句话也没说,手臂一甩,银色的护腕在月光中洒下一片寒光,那鞭子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照着韩牧而去,含着内劲的力道只一鞭,韩牧身上的甲胄便生生被抽开了一道口子,韩牧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王爷。”

    “王爷。”

    现场惊呼声不断,谁也没料到阎妄川才到二话不说便动手,殷怀安策马立在阎妄川身边,只觉得打的轻了,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阎妄川抬手便又是一鞭,这一鞭都没抽在别的地方,而是照着韩牧那已经碎裂的铠甲上打的,瞬间,胸口破开肉绽。

    韩牧没了任何在军中的跋扈,此刻被打的满地爬,胸口撕裂一样的疼让他眼前都花,嘴里却不住地出声:

    “王爷,下官,下官不知如何得罪了摄政王,王爷”

    阎妄川一鞭子抽散了他的发髻:

    “不知道?好啊,看来韩将军贵人多忘事,来人,取军法,今日在这众人面前,好叫诸位看清楚,压上去。”

    韩牧捂着伤口还在嘴硬,阎妄川一挥手,军棍落下,顷刻间皮开肉绽。

    第73章 杖杀 再难,也总有一天会带出一支能打……

    城门之下, 远远一队黑甲卫引着身后一排衣着褴褛的难民妇孺赶来,韩牧已经被打了而是军棍,喊叫声在夜晚的城门外显得分外凄厉, 殷怀安侧头:

    “把他嘴堵住。”

    跟在他身后的王铁蛋一点头, 脱下靴子拔下自己的袜子就塞到了韩牧的嘴里,那袜子在殷怀安的面前一过, 那冲天的味道立刻让他向后退了一步,他看向王铁蛋那舔着大脸邀功似的看向他的目光不得不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阎妄川着人将那一队难民带了过来,目光盯死在韩牧身上:

    “这些人韩将军可还认识?你花半吊银子就能买一个难民的命, 这买卖还真是划算, 不知道本王要买你韩牧的人头得花多少银子?”

    这话一出吉安的官员都面面相觑之后脸色一白,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阎妄川的霉头。

    韩牧被打的皮开肉绽,却还是求饶狡辩, 声声说不认识这些难民。

    但是难民中却有人认出了他,那是个还抱着孩子的女人, 她狼狈不堪看到韩牧恨不得抓上来:

    “狗官, 就是这个狗官,我男人就是被他抓去的,所有男人都被他抓走了, 说是征兵,但是没两天就说我男人死了, 那些被带走的人都死了。”

    “王爷,王爷是这妒妇攀咬我啊, 王爷, 我从未见过这些难民啊。”

    殷怀安看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拱手出声:

    “王爷,既然各执一词, 不如让下官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查清楚此事。”

    阎妄川看了看他点了头。

    殷怀安转身吩咐:

    “现在所有赣江军中的小校,小旗,小班,火头军全部分别着人压过来,王铁蛋你去盯着,不准他们任何人私下说一句话,违令者他们主将现在什么样他们就什么样。”

    王铁蛋一抱拳:

    “是。”

    这一夜注定是谁都没法睡了。

    王铁蛋的效率极高,到军中很快就把这些小鱼小虾都给揪了出来:

    “殷大人,缺了一个小旗,其余人都在。”

    殷怀安哼笑了一身:

    “韩将军说赣江一战损失过半,这过半的人中竟然只死了一个小旗,可真是指挥有方啊。”

    “给他们花名册,副将点小旗,小旗点小班,小班点排头兵,一一去军中给我将人数对上,谁在这次战役中战死了,都给我标好了,去军中挨个问,军中有没有这个人,这人长什么样子,家是哪里人士,到军中多久了,但凡有口供对不上的,是谁的兵谁负责,等着听摄政王发落吧。”

    他说完目光瞥了韩牧一眼,韩牧真是好算盘,他敢这么做很显然就是借着这些与洋人作战用那些难民的尸体为他吃的那些空饷人头平账,到时候真的查下来,他大可说那些人都死在战役中了,来一个死无对证。

    在这些小头头眼里平日里韩牧就是天,但是现在韩牧都被打的剩下了半条命,眼前的人是大梁的摄政王,没人不怕,军中到底有没有那些人不查便算了,一查哪能对得上啊,没有的人就是编也编不出一样的口供来。

    眼前的一群人脸色各异,多数是怕,却也有动摇的,只有两人面上显出点儿快意,有一人大步上前:

    “大人,我们旗里名册上有121人,实际上只有56人,那些人都是假的,我从到军中就没见到过,赣江一战我们旗连洋人都没看见,也没有阵亡的人,就是八天前听命赶到吉安谎称战败。”

    那人年纪不大,瞧着就刚及弱冠的样子,说话的时候有一股愤愤劲儿,看的出来他觉得这种行径十分磕碜,殷怀安看了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张三虎。”

    殷怀安听完特意回头看向阎妄川:

    “王爷,这张三虎像是个说实话的,若是他现在去旗中将现有的那56人点齐,下官像您讨个恩典,便算这张三虎无罪可好?”

    阎妄川看看他:

    “清点之事全凭殷大人做主。”

    这一句一出军中顿时一片骚乱声,这张三虎平时就是个愣头青,却没想到这节骨眼上愣出了一个活命路。

    殷怀安开口:

    “现在只要有人说实话,将人数都对上,王爷会法外开恩。”

    堡垒都是从内部被蛀破的,生死在前没人肯和韩牧一起死,军中那些脏烂事儿被抖的一干二净,谁也救不了韩牧。

    天已经将将亮了,所有的官员,兵将都在这站了一夜,有些文官人看着已经快昏过去了,终于在破晓时分殷怀安拿了一本被凿实的花名册,呈给了阎妄川,熬了一夜他的眼睛一片红血丝,说话的声音是极力忍耐的愤慨:

    “王爷,这是已经清点完毕人确实在军中的花名册,共计6352人,比韩牧手里的花名册整整少了2890人,那些被编造出来的阵亡人数,都是韩牧抓来的难民,赣江一役中,韩牧根本未曾率军抵抗,用难民去堵住了他吃空饷口子,拱手将赣江让给了洋人。”

    这此话一出,熬了一夜已经快站不住的官员现在也撑着站直,就算昨晚猜出了不对,却也没想到韩牧真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是一颗脑袋都不够砍。

    阎妄川闭了下眼睛。

    阳光升起的那一刻,连同韩牧在内,连同他的亲信,一共二十六人被押解上来,这些人活的不如禽兽,一刀砍了脑袋都解不了恨:

    “着所有吉安官员,军中将官观刑,这二十六人剥了衣服军棍打死。”

    二十多人想是被剥了人皮的牲口被压在了行刑的长椅上,凄厉的声音就已经不似人声,从最开始的嚎叫到慢慢声音越来越弱一直到没有声音,城门外的地上洒了一片鲜血。

    那些没怎么见过血的文官脸色煞白,军中未曾被打的人心有余悸,只有那些一直在边上观刑的难民血了耻,报了仇。

    阎妄川进了吉安城,婉拒了吉安太守的邀请,带着亲随住进了驿馆。

    进了屋殷怀安一屁股坐下来,心都发凉:

    “两千多人的命,就这么没了,还拱手让出了一座城,我想起来气都在脑瓜顶,这群人畜生都不如。”

    殷怀安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灰暗的情绪,有些时候并非是敌人不可战胜,洋人和大梁之间的战争成败或许根本就不在战争本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就如同今天的赣州府军一样,内部早就是重重的窟窿了。

    半晌后他怔怔出声,抬头看向阎妄川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一种不自信的动摇:

    “这样的军队真的能打赢这场仗吗?”

    是他将战争想象的太简单了,他以为只要他能做出与洋人相当,甚至更先进的武器他们最后就能赢,但是实际上他太理想化了,不是所有的军队都如同他以为的那种悍不畏死,武器可以更迭,但如果连用武器的人都没有斗志,那还有什么指望?

    阎妄川双手握住殷怀安的肩膀,微微用力晃了一下:

    “这本就不是一场单纯和洋人的角逐,军队不行我们就一个军一个军的整,将领不行我们就一个一个地换,哪怕用的时间再久,再难,也总有一天会带出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将丢掉的山河一寸一寸打回来。”

    殷怀安没来由的眼底泛出一股酸意,有些想流泪,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他干脆直接抱住了阎妄川,他发觉阎妄川骨子里的坚韧是他无法比拟的,哪怕他眼前是一座无法攀登的山,他都能用铲子一下一下地把山移开。

    阎妄川也熬了一夜,加上此前急行军,此刻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身上几处之前愈合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他压下所有的不适,抬手轻轻抚了抚殷怀安的额头:

    “殷大人今日真让我刮目相看,还真有个事儿想交给你。”

    殷怀安立刻松开他抬头:

    “你说。”

    “战乱不止,流民四溢,军中之事我已经分身乏术,流民的事儿除了靠地方官员也需要有人盯着,我想让你去,将精壮的男人召到军中,这部分人你来用,这战事非一年两年能结束,我希望你能在江南建一座兵械所。”

    殷怀安听完眼睛亮了起来,这可真是专业对口了:

    “那所需的铁器,工匠呢?”

    “铁器我来想办法,至于工匠宋玉澜有路子。”

    殷怀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虽然眼前的山大,但是他似乎已经有开凿隧道的那把钻头了,往后就算是再难他也能坚持下去。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的武械所。”

    阎妄川低着头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的睫毛,苍白的唇角微勾了一下,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眼前人的睫毛:

    “好,我放心,不过现在还是先去睡一会儿,眼睛红的像兔子。”

    说着他就将殷怀安往榻上那边领,殷怀安确实累,他以为阎妄川会和他一块儿睡,却没想到他衣服也不脱地给他铺被子:

    “你不睡吗?”

    “你先睡,我去军中看一圈。”

    第74章 殷怀安替阎妄川赴宴 王爷比你们更怕见……

    驿馆内, 殷怀安扯着阎妄川的袖子不放手:

    “还去什么军中,人家兵将也一晚没睡了,那几个大人眼看着都要昏过去了, 你不怕猝死, 人家还怕猝死呢,上床。”

    阎妄川也累, 索性不去管外面乱糟糟的事儿了,他要是猝死了,殷怀安不成寡夫了?他脱了外袍搂着殷怀安就上了床。

    他们睡的着, 外面可有的是人睡不着, 其中最不敢合眼的就是吉安守将林昌,此刻在府中他一闭上眼就是昨夜在城门外被军棍打死的韩牧等人。

    他叫来了军中副将,府中师爷, 一群人围在一起,具都是脸色发青, 如临大敌。

    只有师爷张青还算是有些许镇定:

    “将军, 您先别慌,要说吃空饷,这整个南境有哪个将领不吃空饷?这一次摄政王用了雷霆手段处置了韩牧, 原也并不是因为他吃空饷,而是他用难民充数, 谎报军情,将赣江府拱手让给了洋人, 这已是叛国之罪, 不处以极刑不足以震慑人心。”

    一个副将见状也出声:

    “末将觉得师爷的话在理,前几个月摄政王不是也巡视了几个南境几个水军重镇吗?真正动手的是少数,多数主动上折子认个错, 掏出些银子的王爷都抬了手,那时候将军不也上了折子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初阎妄川到底是没亲自到吉安,处置的那几个将领他也并不相熟,再加上那些血也没流在眼前,耳朵里听得哪比得上昨夜那雷霆手段来的震慑人心?

    “是,对,那个时候上了折子,虽然有些虚数,但是差的也不多。”

    林昌一边这么说一边像是给自己吃定心丸,却又不踏实,那个殷怀安太利索了,昨夜连唬带吓就将赣州那些军中小官给镇住了,若是他在他的军中也来一手,他手下那群崽子也禁不住查呀。

    这边急的像是锅圈上的蚂蚁,那边殷怀安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太阳都西斜了,他揉了揉眼睛,手下意识抱着身边的人,他一愣,一睁眼,怀里搂着的赫然还是阎妄川:

    “呦,今天你怎么没跑啊?”

    他深刻的怀疑阎妄川这人是不是因为比他大了几岁就没觉了,次次都是两人一块儿躺下,但是醒来的时候他怀里都是从抱着人变成抱着被子,一睁眼这人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这次竟然老老实实没跑?

    “嗯。”

    阎妄川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搂着殷怀安的手臂紧了紧,脑袋往他的颈窝中窝了窝,殷怀安觉得脖颈附近滚烫,他赶紧醒过神儿来,摸了摸阎妄川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你发烧了。”

    他赶紧坐起来,阎妄川觉得浑身酸疼,就像是有人在他浑身的骨头缝中倒了几瓶子醋似的:

    “什么时辰了?”

    “还管什么时辰?我去叫军医进来。”

    外面的天气正热的厉害,阎妄川在屋内都有些打寒战,殷怀安站在一边看军医把脉。

    “王爷应该是连日休息不好,风邪入体,我去开些药来,这两日不能操劳了,最好将养将养,王爷这一年来折损太过。”

    殷怀安点头应着,军医出去他就沉着脸坐在榻边,这阎妄川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没事儿,你别听军医的,就是有点儿发热,两副药就好了。”

    “你闭嘴。”

    殷怀安在给他搭上冷毛巾,回想一下他从认识这人开始,他就不是受伤就是中毒,什么好人能经得起这么折腾?他正要开口,门口的喜平进来,他刚从外面回来他不知道阎妄川病了,看到他额头上的毛巾上前了几步想说什么又想咽回去。

    阎妄川扫了他一眼:

    “有话就说。”

    喜平看了看殷怀安还是开口:

    “王爷,吉安的官员和将领今晚设宴想请您去,方才暗卫来报说今天吉安军中不少将领都偷偷去了林昌的府上,方才才陆续回去。”

    阎妄川撑着坐起来,他感觉现在他鼻子里像是能喷出火来:

    “那是他们心虚,昨天杖杀韩牧将人都吓破胆了,生怕我清算。”

    殷怀安想起外面的糟心事儿就心烦,直接和喜平出声:

    “推了宴请吧,赣江府就这么丢了还吃个什么吃,心怎么这么大呢?”

    喜平知道这些地方官是想接着接风洗尘的关系探探口风,拜个山头:

    “那求见也不见了吗?”

    殷怀安直接把他推了出去:

    “不见不见,你看他这样能见谁?”

    喜平出去了,殷怀安回了屋子,冷着一双眼,阎妄川默默放下了掀开被子的手,又乖乖躺了回去,殷怀安直接低头帮他掖好了被角:

    “那个林昌估计也不干净,你要怎么处理?”

    阎妄川捏了捏胀痛的眉心:

    “我不可能杀光所有贪墨的将官。”

    韩牧是非死不可,这林昌他得留着。

    殷怀安点头:

    “明白了,震慑一下留着是吧?你就在这里哪也不许去,今晚我去替你赴宴。”

    殷怀安没一会儿就出来和喜平耳语了几声,喜平帮阎妄川推了吉安太守的宴请,在军中将领过来试探阎妄川心意的时候说了王爷谁都不见,对方对他用了银子他推拒了几下之后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了,却还是没透露阎妄川的想法,只侧面指了个方向,让他们不如去走走殷大人的路子。

    殷怀安是摄政王的亲信这事儿如今大梁已经没人不知道了,不到晚上这各方的宴请邀约就都来了,得了喜平的示意,林昌更是使出了和浑身解数来请他,殷怀安拿了一会儿乔,这才最后答应了赴宴,还明言不要铺张,有银子不如直接给他造兵器。

    林昌之前也着人差过这位摄政王身边的红人,知道殷怀安不好女色,很少露面,似乎是个在火离院只知道埋头研究武械的兵械痴,但是昨天那一手他就知道,外面的人怕是都小看了这些火离院的副院正。

    晚上的宴请人不多,只有他和三位副将,怕落人话柄没敢在府上,更不敢定在多奢华的酒楼,而是找了一家瞧着不起眼却开了多年的老店,殷怀安被人引着进去的时候心里暗衬这年头当官的就是聪明人多,一点就通。

    席间先喝酒,有些话清醒的时候不好说,只有喝了才能说,殷怀安也不装假,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大家话才多起来,林昌是武举出身,在武将中也算是出生身正宗。

    “不怕殷大人笑话,我中武举那年才十七岁,最想去的就是北境,也想着来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但是后来辗辗转转的到了南境,算起来二十年都过去了,正经仗却没打上两个,别的毛病倒是落下不少。”

    林昌喝的脸通红,说起话来也有些慨叹哽咽,殷怀安酒量不错,此刻装着半醉侧头看着他,他知道林昌说这些都是想让他在阎妄川面前帮他周旋,他盯着那双眼睛,发觉林昌的眼中真的有几分真实的情绪,他信他年少时真的有想要建功立业的决心。

    哪个贪官污吏在初入官场的时候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济世救民之心,哪个武举出身的少年武将都有过报效家国的壮志,只是这些初心都随着时间和身边的污泥渐渐沉寂,最后走向那个他们起初最看不起的一类人。

    林昌后来也不知道是真的喝上了头还是把戏当成了真,亦或是在二十年后后知后觉地重新燃起了一点儿当初高中武举后的意气:

    “我林昌从前是个泥鳅,但是只要王爷还肯用我,我一定拼了命也不会让王爷失望。”

    说完他眼眶通红,哆嗦着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名册,起身单膝跪在了地上:

    “殷大人,这是吉安军中所有在册兵将,无一虚假,请殷大人替我转交王爷。”

    林昌是个正四品武将,按说官职比殷怀安整整大了一阶,但是他却没去扶林昌,抬手接过了名册,方才的酒意退散了不少:

    “林将军,你到底还是拿出来了。”

    林昌低头不言不语,殷怀安垂眸出声:

    “林将军,你我今日宾主尽欢,这酒我不能白喝,你应该知道你这名册若是还有虚假会是什么下场,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有假你现在拿回去我当没看见,回去也不会和王爷言语半句。”

    林昌将名册高举过头顶,声音干涩却有力:

    “此名册比在册兵将少了2153人,绝无半点儿虚假,所欠粮饷末将会在三月内补齐。”

    殷怀安抬手接过名册:

    “好,我向将军保证,如果这名册如实,王爷不会再追究过去。”

    林昌心像是终于落地的石头一样定了下来,后背已经湿了一片,他赌对了。

    殷怀安拉他起来,两人再干了一杯酒之后他才又出声:

    “林将军,你知道为何王爷不见你吗?”

    “还请殷大人指点。”

    殷怀安叹了口气。

    “他不敢见你。”

    林昌一愣。

    殷怀安晃了晃手里的册子: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说这贪墨粮饷,南境有哪个将军不贪?要是都按着大梁律例惩处,怕是将校已经无人了,寻常太平年月没人理这里的烂账,但是现在太平吗?洋人都抵着刀口架到我们脖子上了。

    你大胆想想,若是易地而处,如今你在摄政王的位子上,你怎么办?这里少两千,那里少三千,整个南境算下来得少多少兵马?将官为了贪墨的那点粮饷遮遮掩掩,甚至像韩牧一样做出用数千难民的命来抵账的牲口行径,不惜将整座城池拱手让人。

    所以王爷比你们更怕见你们,怕你们不说实话,怕给你们开了口子你们还是不肯说实话,所以,这就是我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第75章 殷主任主外 让你躺着就躺着,什么天生……

    殷怀安是带着一身酒气回驿馆的, 回去的时候阎妄川已经服了药昏昏沉沉的正睡着,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屋内还燃着灯, 应该是特意给他留的, 他拖着脚步进去。

    阎妄川常年在战场非常警觉,哪怕是病着又吃了安神的药, 还是在门响的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瞬间就认出了殷怀安的脚步声,鼻间问道了一股有些浓烈的酒味儿, 他撑着起来:

    “喝醉了?”

    殷怀安过来一把将人又按回了榻上:

    “醉什么啊?又不是在家里喝酒哪能喝醉了, 你这嗓子现在说话和鸭子一样。”

    说着他就探了探阎妄川的额头,没有他走的时候热了,这人身上出了不少的汗, 应该是退烧了。

    “嫌弃我了?”

    阎妄川从小身体就很好,在北境的时候都少有风寒, 这短短两三个月都病了两次,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殷怀安察觉出了他的情绪:

    “哪的话啊,我就喜欢你躺在双上能让人上下其手的样子, 你先躺着,我去泡个澡, 一身酒味儿没法睡。”

    到了驿馆虽然条件是比不上在宋玉澜的府里,但是好在比军中大帐强, 至少用热水是十分方便的, 他刚到浴桶中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是披着衣服起来的阎妄川,他回头:

    “嘿, 你刚退烧下来折腾什么?”

    阎妄川盯着浴桶:

    “我也想泡。”

    “你泡个屁,赶紧回屋去,一身的汗还泡澡,你敢进来我就给你踹出去。”

    殷怀安本来就喝了酒,现在被水汽一蒸脸色粉红,瞪着眼阎妄川都觉得可爱,不过理智控制出了他的想法,最后他站在殷怀安后面给他擦了擦背,又帮他捏了捏脖子。

    阎妄川是武将手上的力道重一些,手指上也有用兵器留下的茧子,殷怀安总低头画图,脖子那一被捏又麻又酥,浑身都觉得舒服,眯着眼睛哼哼着让他再用点儿劲儿。

    阎妄川低头看着他的样子眼角的笑意浓了点儿:

    “你很像我娘以前养的一只猫,那猫儿也和你似的,就喜欢别人捏它的脖子,一捏它就呼噜呼噜地叫。”

    殷怀安也喝了不少的酒,虽然是没喝多,但是也迷糊,不过他惦记阎妄川的情况怕他半夜烧起来,愣是能在夜里醒过来好几次去探他的额头,知道天渐亮了他才安稳睡过去。

    天亮殷怀安少有在阎妄川稍微有点儿动静就醒来,他一把按住他要起身的动作,一骨碌爬起来:

    “你别起了,昨晚林昌给了我一个这名册,上面说是现在吉安军中的实数,我昨晚答应他了,只要昨晚他给的名册数目为实,你就对他既往不咎,你再睡会儿吧,一会儿叫军医进来把脉,我去军中清点人数。”

    阎妄川一掀被子:

    “我没事儿了,我陪你去。”

    “让你躺着就躺着,什么天生的劳碌命啊,你要出去别怪我和你急啊。”

    殷怀安指着阎妄川的鼻子瞪眼睛,阎妄川最后还真是听话了,拉上了被子不下榻了:

    “你去也好,林昌虽然有些贪墨军饷的问题,但是却是正经的武举出身,本事还是有的,这事儿之后他会念着你的好,后续有他支持,你在吉安做点儿什么也方便。”

    殷怀安一把拍在了他的脑门上,阎妄川对他没防备被他拍个正着,人被拍的有点儿懵,殷怀安看着他这样子笑了:

    “我说我的王爷啊,让你休息这么难吗?身体不动脑子就得动?你老实躺下,外面的事儿都有我呢,今天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等我回来。”

    这种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有点儿陌生,但是却奇异地让人有一种窝心的感觉,阎妄川点了头,手扯着被子就真的躺了下去。

    殷怀安出门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就见阎妄川扯着被子乖巧地躺在榻上,也正向他看过来,这样子猛然让他有了一种他也能守护他的成就感,冲他摆摆手然后斗志昂扬地出门了。

    殷怀安到军中的时候林昌早就到了,他见到殷怀安的时候还下意识往他身后看看:

    “林将军别看了,王爷没来。”

    林昌笑着搓搓手:

    “殷大人来也是一样的,兵将分旗分班都在了,供殷大人亲点。”

    这人都在清点就简单了,分了20组,按着花名册逐一点名,再分小旗抽组查问,其实是不是常在军中当兵的根本逃不过殷怀安手下那些黑甲卫的眼睛。

    清点结束已经中午了,这名册林昌确实是没作假,虽然是吃空饷,不过若是按着人头来算,这林昌也算是收敛的,殷怀安临走的时候笑了一下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心放肚子里吧,王爷这关你过了。”

    林昌只觉得这句话是他这一年中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他深深给殷怀安抱拳行了一礼,没说什么,双方却都懂这个意思,日后殷怀安有用的到他的地方,林昌也会尽力。

    阎妄川的风寒拖了几日才好,期间只见了吉安太守和几个本地的文官,主要要解决的就是难民的问题,其次,他们要准备迎战洋人了。

    阎妄川忙着正军备战,这后面难民安置的工作就交给了殷怀安去盯,或许是阎妄川进吉安的方式太过血腥,那些平常这一个屁都要放出花来的文官这一次安静如鸡,十分配合,省去了殷怀安不少麻烦。

    唯一还是有些争执的问题就是银子,毕竟这难民并不是吉安本地的,这些老幼妇孺流离失所也并不是吉安官员和守将造成的,但是作孽的韩牧已经死了,赣江府也丢了,吉安算是烫手的山芋想丢也丢不掉,太守陈正方整日的哭穷。

    按说这太守是正四品,也比殷怀安大了整整一个阶品,但是如今这形势,谁能不给殷怀安面子?

    太守府中,殷怀安端着茶盏,听着太守陈正方在他面前哭穷,待陈大人终于唾沫都要干了才开口:

    “大人,我也知道您冤,但是现在有什么办法?我给您算算帐,王爷那的银子供着大军尚且不够,是一个子儿也挪不出来,朝廷的军饷我们能挪吗?敢挪吗?要是挪用军饷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

    您这是糟了无妄之灾我也很同情您,但是那些老幼妇孺现在可还在草棚里住着呢,我们不筹银子难道干看着她们饿死吗?而且我们只是救个急,这银子您就是从砖缝里扫也给给我扫出来,回头王爷你我都好交代。”

    陈正方垮着脸,这几日他算是见识到这位殷大人的能耐了,油盐不进,好说歹说,就是要银子,他也知道这事儿他躲不开,但是却不能一箩筐接过来,总要来回有个推诿,也让摄政王知道,他这做的可不是分内的活儿。

    后面的几日,殷怀安已经习惯这位一块儿共事的太守的风格了,就是一边做事儿一边哭诉,有的时候都能在他面前快哭抽过去,他也是情绪价值给满,陈正方哭他就陪着他数落那些作孽的人,细数他们的种种不容易,然后给他一通肯定,把肚子里的墨水都用上了将人夸成经天纬地的治世之才。

    第76章 打仗 宋玉澜身体怎么样?那毒解的怎么……

    阎妄川这几日忙着将赣州军重整编制, 如今赣江府已经丢了,主将,副将, 小旗杀了二十六人, 赣江军的建制都崩了,但是不能因为这些就让这队伍散了, 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阎妄川就是捏着鼻子也得用。

    空降一个主将倒是可以,就怕主将和底下的人尿不到一个壶里, 这赣州军还是得着军中自己的人来接, 阎妄川扒拉来扒拉去最后也就那天挑出来敢质疑韩牧的张三虎还算能用。

    赣州军前,阎妄川亲自任命张三虎暂代主将一职,张三虎单膝跪地:

    “末将谢摄政王恩典。”

    阎妄川没有抬手扶他,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索性直说:

    “张三虎,本王不指望赣州军能打出多大的成绩, 能立多大的功, 但有一点你给我记住了,若再有战事,赣州军上下若有一人敢后退一步, 本王就亲自送他上路。”

    一个部队,不被要求任何战绩, 而是要求不当逃兵,这已经是莫大的侮辱了, 赣州军中也有尚有血气的汉子, 听着这话刺耳,却也没有一人敢言,谁叫韩牧做过拉难民顶枪的畜生事儿?

    阎妄川转身, 张三虎还跪在原处:

    “末将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阎妄川没回头,耍嘴皮子好口号在他这儿没用。

    殷怀安这边刚从太府衙出来,就听街角那边有人喊他:

    “殷大人。”

    殷怀安回头就见王铁蛋像是一座小山一样骑在马上过来,每次看到他骑马他都有点儿同情那匹马,这王铁蛋动作利落地下了马,将缰绳往身后人手里一甩就冲殷怀安冲了过去。

    “难民营那边怎么样?之前说有不少人病了,太守派了大夫过去,情况怎么样?”

    “粥比昨天稠了点儿,病情大夫说是常见的时疫,需要持续服药大概七到十天能恢复。”

    殷怀安侧头:

    “你听大夫说?没进去看看?”

    王铁蛋一脸菜色:

    “大人,我一进去,话还没说呢,那些妇女孩子见到我就不是跑就是哭,大人,我这实在是”

    殷怀安看了看长得傻大黑粗,连日忙的胡子拉碴的王铁蛋,一拍脑门,是他忙乎懵了,前几日施粥的粥棚偷奸耍滑,他派王铁蛋过去坐镇,这大胡子过去施粥的粥棚半点儿小动作也不敢动了,不过让他去都是妇孺孩子的难民棚确实不大合适。

    他拍了拍王铁蛋的肩膀:

    “难为你了,那边我会再派人去的。”

    殷怀安回到驿馆的时候正巧阎妄川骑马从军营回来,他冲人招了招手,阎妄川打马快了几步过来。

    阎妄川进屋就换下了铠甲,这天气穿这一身是真热,他洗了把脸抬头看向殷怀安笑了:

    “听说你这几天给周政没少灌迷魂汤。”

    殷怀安提起周政就头疼,赶紧做了个止声的动作:

    “快别提他了,我就没见过哪个大男人像他这么爱哭,整天哭的我脑袋嗡嗡的。”

    他忽然看到了阎妄川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瞬间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这样?”

    自从他们到了吉安他就见了周政一面,后面安顿难民交给了他,都是他去见周政。

    阎妄川偷偷往后退一步离他远点儿:

    “就是听说过这个周大人是个碎嘴子。”

    一听这话殷怀安就炸了:

    “好啊你,你早就知道,自己躲的远远的,让我天天去听老头诉苦念经。”

    他直接扑过去就要在阎妄川的身上揍两下,这什么人啊,阎妄川任他拧了两下将人搂住,两人闹了半天。

    殷怀安一身汗地推开他,阎妄川给他拧了毛巾让他擦脸:

    “愁什么呢?”

    “愁人手不够呗,难民那边得有人盯着,但你看看我手下的人,王铁蛋那一群一个比一个吓人,到难民营不像是安顿人家的,倒像是去霸凌人家的,都是些妇女孩子,最好是有女医者才好。”

    他忽然想起了顾云冉,但是又想起宋玉澜的毒需要她解,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阎妄川从胸口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来:

    “糖饼上午刚送过来的,你看看。”

    殷怀安接了过来,一看封面是宋玉澜的信,迅速展开看了一遍。

    “宋玉澜着人送来了你之前要的工匠,这些工匠来制造你那些新军械应该没问题。”

    殷怀安的武械处着现在正在筹备,有了这批人应该能逐步开始建造了。

    “他身体怎么样?那毒解的怎么样?”

    殷怀安先后翻看了一下信件,发现宋玉澜半点儿也没提及他自己的身体。

    阎妄川也摇摇头,这是他收到宋玉澜的第一封信:

    “他没有额外交代什么应当就是毒还可控。”

    两日后宋玉澜的人才到,护送那些兵将的人竟然是乔装打扮的曹礼,殷怀安赶紧把他带到了驿馆:

    “曹将军?怎么是你啊。”

    曹礼不是应该早就会军中了吗?

    曹礼热的满头的汗,殷怀安给他倒了水,他咕咚咕咚牛饮进去:

    “是摄政王来了密信叫我护送那些匠人过来的。”

    他还挺感激阎妄川的,有他那封密信他才不用急着赶回军中有时间透着护送宋玉澜回苏州。

    “永安王怎么样?那毒如何了?”

    提起宋玉澜曹礼的神色就变得忧虑起来:

    “王爷回到王府之后就不肯见人了,顾姑娘的师傅去了王府,现在只有他们还有墨砚几个贴身的侍从能进王爷的屋子,我问了状况,顾姑娘只说毒尚算在控制中。”

    那两日他急的就要闯进去了,但是又怕真的坏了事儿,这想法想想就算了。

    “那宋鸣羽呢?他现在在做什么?”

    走的时候宋鸣羽也不知道从哪知道了宋玉澜中毒的事儿,竟然以为是阎妄川下的毒,还跑来要解药。

    “我走的时候听说王爷给他安排了许多功课,着了侍卫将他关在书房里,每日都有不同的老师去给他上课,人不准出来,更不能去见王爷。”

    殷怀安放下杯子,明白这是宋玉澜以防万一自己有了什么不测,只能这样先给宋鸣羽弄个速成班,哎。

    “哦,对了,顾大夫遣了听说这边流民四溢,恐怕有疫症,这一次特意让我带了几个大夫过来。”

    殷怀安眼睛一亮:

    “有女大夫没?”

    曹礼一愣,随后点头。

    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第二天一早殷怀安就派人将三名女医者送到了难民营中。

    三日后阎妄川下令疏散吉安以南赣江流域附近民众,五日后率军迎战洋人于吉安西南,殷怀安因为负责疏散流民而没跟着大军。

    不过在阎妄川前脚走后就将王铁蛋这一支军队都派了出去。

    “大人,昨天王爷说让我务必护您安全。”

    殷怀安一把拍了拍他身上的铠甲:

    “你是谁的人?听我的还是听他阎妄川的?”

    王铁蛋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

    “我听大人的。”

    反正他们大人和王爷也是穿一条裤子。

    “听我的还废什么话?我在后面能有什么危险?你保护王爷,有机会就给我传信。”

    “是。”

    这一仗不似前两次在海上,轰轰烈烈却很快分出胜负,这一仗打的分外焦灼,洋人不似从前那样猛攻,以试探居多,可能是因为前两次在阎妄川这里吃了亏,又怕大梁军中忽然冒出来一些他们没见过的武械,所以不敢冒进。

    阎妄川手上的筹码也不多,洋人有顾忌也算是正中他下怀。

    阎妄川手中水军不行,洋人则顾忌大梁的陆军,赣江不似海上,水军在江中的优势和机动性远不如海上,两方就这样僵持着,这场仗持续了有月余,双方死伤都不小,最后以洋人撤回赣州府而结束。

    第77章 是不是箭伤复发了? 你瞧瞧你这山匪一……

    入了九月, 暑热终于是退散下去了一些,殷怀安总算能在那种又闷又热的环境中喘过一口气。

    他接手整编了几个从前的造甲处,从前的甲胄全部停止生产, 开始全面生产他改良过的铁甲, 而火炮这种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在哪都能产的,武械处从前是越过兵部直接听陛下调配的, 如今为了便宜行事,审批权被阎妄川强行划到了临时组建的军机处。

    甚至因为北方武械处距离太远,而将江南武械处扩建, 同殷怀安手下的一组火离院的人合并, 这边设计好,那边就生产。

    没了繁琐的流程,没了各部的为难, 效率倒是挺快,到九月中旬, 已经正式可以开始生产组件了。

    殷怀安这些日子人几乎是泡在了江南武械处, 因为是第一批生产,又是改动过的样式,匠人手也生, 他不得不全天候的盯着,他们兜里本来就没银子, 可不能在制造上再浪费银子。

    如此过了快三个月,长江流域已经凉下来的时候, 第一批试造的三门带修正弹道的火炮正式建造完毕。

    “王爷。”

    “王爷到了。”

    最后的组装环节更重要, 殷怀安已经连续在武械处住了七天了,毕竟他回去也没人,因为上个月阎妄川就到南昌整军, 算起来两人有一月没见了,听到通报的声音他立刻转头,就见那个一身银色铠甲身披玄色披风的人快步走近。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冲人笑了一下,火炮下线试射成功的那一刻他最想的就是阎妄川在他身边,阎妄川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直接把人搂到怀里的冲动。

    离近了看殷怀安才发觉阎妄川瘦了,这三个月断断续续和洋人交火,互有胜负,如今整个江南,大梁与洋人依据地形犬牙交错地对峙着。

    阎妄川没办法一举将洋人驱逐出境,而洋人想要在现在阎妄川严防死守下吞并南境土地也是难事儿,双方只能暂时这么僵持着。

    殷怀安就见阎妄川稀罕似的围着那几门火炮转悠,忍不住笑了:

    “王爷这样子很像没见识的土包子。”

    这武械处的人知道殷大人是摄政王的人,但是听着他这般随意和这位大梁摄政王说话还是大感意外,而这位王爷听他取笑也不恼:

    “全仰赖殷大人这神兵利器,才叫我这土包子开了眼。”

    “试射测试了几轮了,没问题,这炮我们可是交工了,后续如何安排就听王爷做主了。”

    阎妄川拍了拍炮身,明晃晃的目光落在殷怀安身上都不加掩饰:

    “好说,殷大人辛苦了,今日早些回府休息吧。”

    殷怀安迎着他的目光都能猜到这人脑子里想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武械处,这三月殷怀安一直住驿馆,一进屋子,阎妄川就将殷怀安揽到了怀里,熟悉的气息交融,殷怀安也紧紧抱住了他,将下巴垫在了他的肩膀上,就听那人出声:

    “这一月可真长。”

    殷怀安刚要说话忽然在这人身上闻到了一股药味儿,他一下将人推开,阎妄川猝不及防:

    “哎,我说殷大人要不要这么绝情啊,我这刚回来。”

    不等他说完,殷怀安就上前扯他衣服,他一把握住人的手:

    “我这刚回来就这么猴急啊,走走,洗澡去,别憋着我们殷大人。”

    听他没个正行的话殷怀安狠狠剜了他一眼:

    “少放屁,你身上怎么这么大药味儿?手也这么凉,你是不是受伤了瞒着我?”

    他双手拢住阎妄川的手,入冬后这边天气确实湿冷,但是手也不应该冷的和冰似的啊。

    阎妄川赶紧拍了拍他:

    “没有,没有,哪敢瞒着你啊?没受伤,就是贴了点儿军里常用的膏药。”

    “贴哪了?哪不舒服?”

    阎妄川看着他这紧张的样子用手挠了挠他的手心:

    “就是江边风大吹的手肘关节有点儿不舒服,贴了两贴膏药,没什么大事儿,你别紧张。”

    现在殷怀安可是知道阎妄川这人多能忍了,之前中毒,遇刺瞒的自己的死死的:

    “去,到榻上脱衣服我看看。”

    “你瞧瞧你这山匪一样的样子,大白天的脱什么衣服啊?晚上给你看,天冷了兔子好猎,来的路上我给你抓了两只,一会儿给你烤。”

    晚间就在驿馆的小院里阎妄川亲自给殷大人烤兔子,殷怀安看着阎妄川烤着兔子还披着大氅的样子沉默了一下,记得去年他们冬日在牢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着了简单的外袍在那么冷的牢房中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还将火炉让给他。

    他晃神儿的是时候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阎妄川侧着脑袋看他:

    “殷大人想什么呢?在我身边还走神儿,一会儿不给你吃兔子了。”

    殷怀安压下刚才涌上来的心酸,一把趴在了阎妄川的身上,阎妄川赶紧撑住他:

    “殷大人多大仇啊,好悬没把我推火堆里。”

    殷怀安不出声,只是趴在他背上亲了亲他的脸颊,像是小猫儿一样的动作瞬间弄的阎妄川有点儿窝心,他侧头贴了贴他的脸:

    “给你吃,咱家什么好的都给你吃。”

    殷怀安搂着他心里没来由的有点儿难过还有一种深深的忧虑,战场之上什么都可能发生,有多少将军能健健康康的结束所有战役呢?

    晚上脱了衣服,殷怀安才看见阎妄川两个左边手臂的肩胛骨和手肘处贴的都是膏药,正好盖住了从前箭伤的位置:

    “是不是因为上次的箭伤复发了?”

    “没有,上次养挺好的,哪那么容易复发,就是这江南冬天湿冷,水土不服而已。”

    殷怀安还想说什么,被阎妄川一把搂住吻住了唇,将人压在了榻上,一个月没见,两人都是憋着一股火,殷怀安哪受得了他这样撩。

    大战之后次次都是殷怀安揣阎妄川下去叫水,这次阎妄川非常主动地正准备下去,却被殷怀安拉住了:

    “我去,你那手臂别受风了。”

    阎妄川反手就将他按在了榻上,手在殷大人的下巴上勾了一下:

    “老实躺着,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怕什么受风,你要是还有力气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殷怀安拍掉他的手:

    “滚。”

    三个月洋人未进一步,军中倒是还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朝廷中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声音,从前那三场胜仗和这三个月未曾打败仗,瞬间就让他们忘了大沽港之战的惨烈,从前那谈洋人色变的情绪开始消退,早朝上已经开始有了摄政王久留南境是故意拖延战事,养寇自重嫌疑的言论了。

    这几日早朝已经开始有人上奏想请摄政王回朝,而从前洋人攻到京城,不生不响不言语的一些武将世家倒是冒出了点儿动静。

    忠勇侯和德庆国公府开始上奏,想要家中晚辈也去南境历练一二。

    李赢毕竟年纪小,听多了这样的话心里也犯了猜忌,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在回想之前阎妄川围宫城,宫变的那一日。

    正阳宫内,明黄色的帷幔中,李赢被噩梦猛然惊醒,抱着被子醒了过来,额角全是冷汗,守夜的小太监一边小声询问,一边去倒水:

    “陛下醒了?可有不适?”

    李赢的呼吸粗重,他接过水,隔着帷幔看着四周,没有逼宫的士兵:

    “冯庆呢?”

    冯庆得了消息利落地穿好衣服就赶到了正阳宫寝殿:

    “陛下?奴才在呢,陛下可是被梦惊着了?”

    李赢遣退了宫人,这快一年的功夫他身量长起来不少,他抱着被子缩在榻上:

    “我梦到阎妄川打进了宫城,这一次他不是要赶走太后,而是要赶走朕。”

    从前刘太后和刘氏一族被阎妄川清算的时候他还庆幸过,但是现在他开始怕下一次被围困在宫城中的人就是他了。

    冯庆撩开床幔:

    “陛下也是被这几日朝中所言吓着了。”

    到底是帝王,坐在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哪怕是从前瑟缩的小皇子也还是会生出可怕的猜忌之心。

    “朕有的时候信阎妄川不会有二心,但是朕却怕他,朕怕在继续在南境待下去就朕想召他回朝。”

    冯庆对上少年帝王的眼,第一次他猜不透小皇帝的心事了,甚至他摸不准小皇帝召阎妄川回京是不是想做什么。

    第78章 还朝 陛下比臣离京时长高了许多。……

    火炮第二日就被阎妄川着人拉走了, 也好给武械处腾出地方来,这三门炮可算是他如今手里的底牌。

    阎妄川这几日心情很好,因为他们家从来日理万机的殷大人终于知道粘着他了, 这几日他从军营出来他们家殷大人都会来接他, 以至于从前喜欢泡在军营中的人,现在都学会了早退。

    “这儿。”

    殷怀安出了马车冲着里面刚骑马出来的人招手, 阎妄川转眼就看到了裹着雪狐大氅像是糯米团子的殷大人,也跟着上了马车。

    殷怀安摸了一下阎妄川的手,果然冰凉一片, 他将一个灌好的汤婆子塞到了他怀里:

    “抱着。”

    说完他又扯了一下阎妄川的衣服:

    “都什么天了你就穿这么一个披风, 生怕冻不死你是吧,一边贴膏药,一边挨冻, 什么毛病?”

    殷怀安是个比较耐北方那种干冷,不耐湿冷的人, 空气湿度一大再一降温他就觉得浑身都冷飕飕, 所以早早就把自己裹得像个球。

    阎妄川抱着暖呼呼的汤婆子,听着数落,又抬眼看了一下那正在给他倒热茶的人, 嘴角压不下来: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军中的光棍都想找老婆了,有老婆疼是不一样。”

    殷怀安白了他一眼:

    “谁是你老婆啊?”

    焰亲王也是一个蹬鼻子上脸的人, 凑过去一把抱住糯米团子:

    “你说谁是?”

    殷怀安一把捏在他腰上痒的地方,眯眼:

    “你说谁是?”

    阎妄川丝毫不犟嘴:

    “我, 我是你老婆, 这年头给人当个老婆也怪不容易的,哎哟,别抓了, 痒。”

    殷怀安哼了一声住了手,阎妄川颠着他的手:

    “这小细手还挺有劲儿。”

    “滚。”

    在城里的好处就是屋里可以长时间升暖炉,殷怀安进门脱了他狐毛大氅,阎妄川顺手接过来,认出这还是去年他送殷怀安那件:

    “这要是在北境就好了,还能去猎白狐,这大氅都不是纯白的狐狸毛。”

    他摩挲着那大氅上的杂毛有些不开心,总觉得殷怀安和他在一块儿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连个纯白狐毛大氅都没穿到。

    殷怀安倒是浑不在意:

    “什么纯白不纯白,暖和就是好衣服。”

    他递给阎妄川一杯茶,阎妄川刚喝一口就皱起眉:

    “这是姜水啊?”

    “你那手和冰棍似的,我问过军医了,他说你这一年折损的太过了,到了冬天体寒怕冷,以后茶水都没了,换成姜茶。”

    阎妄川皱着鼻子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难得有点儿孩子气地出声:

    “我不喜欢姜的味道。”

    殷怀安侧眸瞥了一眼有些不怀好意地出声:

    “不喜欢喝姜汤暖身子啊,那我可要去和军医说了,让军医给你开点儿虎鞭,鹿茸补补阳气,哦,对,那药就放在你们军营大门口熬。”

    阎妄川气笑了:

    “这么损的法子亏你想得出来。”

    两人正说这话,忽然外面有人通报,朝廷传旨钦差已经到了驿馆外。

    殷怀安瞬间起身:

    “朝廷的钦差?”

    因为上次的事儿,他对朝廷派来的任何人都没什么好印象,阎妄川出声:

    “请钦差到厅中,我随后就到。”

    阎妄川立刻更衣束发,殷怀安也不得不跟着一块儿去,到了厅中才知道,这一次的钦差不是什么朝中的大人,竟然是小皇帝身边贴身的大内总管冯庆。

    冯庆可不比上次那那没眼力见耍空架子的国舅,见到阎妄川他便立刻笑着迎过去:

    “奴才给摄政王请安。”

    阎妄川将人扶了起来:

    “冯公公客气了,公公此来是有陛下的旨意?”

    冯庆笑了一下,不嫌谄媚却让人觉得亲切:

    “旨意没有,倒是有一封陛下写给王爷的家信。”

    说着他拿出一个火漆匣子交给了阎妄川:

    “这大半年王爷在南境苦战,着实辛苦了,如今眼看着年关将至,陛下想请王爷回京过个年。”

    阎妄川神色一顿,殷怀安在身后捏紧了手指,三人心中这各怀心思,冯庆推说宫中还有差事拖不得,留下信件,传了话便匆匆回京。

    人走后到了书房阎妄川才拆开了信件,确实是小皇帝的亲笔信,信中言辞恳切,没有朝堂之上虚与委蛇之言,倒是不乏慕儒之情,就像是真的只是一个盼着舅舅回京过年的外甥一样。

    殷怀安看完这信件之后沉默了片刻,他对小皇帝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印象中议政宫上那个年纪不大的小皇帝还是一个被太后和首辅左右支配的小孩儿,但是如今,这一封信却已经初具一个帝王的心思手段了。

    他已经不放心阎妄川继续在江南了,却又并不明旨诏令阎妄川回京,一来是他还未亲政,二来他对阎妄川回京没有把握,怕一封圣旨召不回人反倒有失皇威,写信打感情牌无疑是最稳妥的做法。

    “小皇帝倒是高明了。”

    阎妄川手中握着这封信,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丝无力的疲惫感爬上心头,他揉了揉眉心,殷怀安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想回京我就陪你回京。”

    他知道小皇帝和阎妄川之间的矛盾会随着越来越深,虽然这种幼主和权臣之间的关系难以调和,但是他还是有一种万一的期待,期待或许可以在这个天平中获得微妙的平衡,或许不用到大动干戈的那一步。

    因为他知道阎妄川骨子里做不了叛臣贼子,他将这片江山和李氏天下看的太重了。

    阎妄川握住了他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确实是要回京的,若是这一次不回去,或许一切猜忌就再也解不开了。

    殷怀安看着他这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忽然抬手在他束好的发髻上拍了拍:

    “别弄的这一番像对不起我一样的样子好吗?跟去一趟京城是入龙潭虎穴似的。”

    既然决定回朝,阎妄川这几日就着重开始安排军中事物,也给小皇帝上了一道折子,着不日就将回朝。

    摄政王要回朝的消息在朝野引起轰动,毕竟这位王爷摄政之初就去了北境,朝中事物其实插手并不多,这一次回朝又是陛下先开口的,这位小皇帝和摄政王之间微妙的洪流让人瞧不清楚,有人揣测小皇帝这一次是不是想做什么?又或者摄政王会不会带兵回朝,引得朝中的气氛也开始微妙起来。

    阎妄川并未带兵回朝,一如从前在北境回朝时一样,只只身带几个随从,殷怀安只点了三十人随行,战事未了,他倒并不认为小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对阎妄川做什么,这一次怕是试探居多。

    进了一月,阎妄川正式启程回京,前半段走官道,后半段就有蒸汽机车了,这一次不用赶时间,殷怀安勒令阎妄川不许骑马吹风,和他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

    他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话:

    “这一次回京也好,大冬天的,哪也没有王府住着舒服,要我说,这一次回京你索性装病在府中,避不见客,又落的清闲,又能少些猜忌。”

    军医几次都说阎妄川这一年折损太过,次次叮嘱他好好修养,但是人在军中,哪来的条件修养?倒是撑着一身伤兵还要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来的时候更多些。

    阎妄川斜倚在车架的榻上,支着手肘看一卷兵书,抬眼看向身边的人:

    “听你的。”

    他其实不耐烦与朝中官员周旋,装病是个办法。

    而且京中的王府是他家,谁又不喜欢在家里过年呢?而且殷怀安跟着他颠沛流离的,回王府正好娇养一段时间。

    却不想一语成戳,临到京中阎妄川真的病倒了,阎妄川回京不喜欢惊动附近州府,向来是走到哪哪扎营住一晚,但是前两日气温骤降,冬日江南的雨夹着雪,冷的刺骨,车架中升着炭火暖和,一到外面便寒的打哆嗦,可能就是那两晚冻着了,这两日阎妄川便发起热来。

    到京中的那一日小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在城外迎接,那会儿阎妄川正烧的浑身都软绵绵的没力气,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能失礼,他愣是撑着换了朝服下了车辇。

    李赢其实已经得到消息知道阎妄川并未带兵,只是带了些亲随回京,一路上轻车简从连州府都不进,但是临到跟前还是有些紧张,那个百官口中货有不会之心的摄政王,那个在朝堂上拉着他的手说会帮他夺回失土的焰亲王,那个小时候会送他小兔子的小表叔,不断在他的脑海中交织。

    下了车辇的时候阎妄川脚步都发飘,勉强稳住了步子,前方是一身明黄的小皇帝和朝中百官,他的目光落在了李赢的身上,快一年不见,小陛下长高了不少,相比去年在殿上畏畏缩缩的模样,如今的李赢已经有了几分少年天子的威仪。

    而李赢也对上了他的目光,却在看到这人第一眼的时候有些怔愣,阎妄川如今手握军权,当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脑中想象的阎妄川应该是意气风发,让人难试锋芒的位高权重,但是眼前的人却比从前瘦了好多,脸色也很差,人像是大病了一场后强撑出精神的样子,让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臣阎妄川叩见陛下。”

    “臣殷怀安叩见陛下。”

    他身后一众随行的亲随也整齐地跪下行礼。

    李赢缓过神儿来立刻上前两步扶住他的手臂拉他起来,手不小心触及他的掌心,发现这人掌心热的像团火,离近了看这人面上的憔悴和病色更是无从遮掩,准备好的一肚子得体的说辞此刻都有些吐不出来,只有些发怔地叫了一声:

    “表叔。”

    阎妄川笑了一下,目光在李赢的面上细细打量了一下,带着点儿欣慰,声音有些发烧后的沙哑:

    “陛下比臣离京时长高了许多。”

    李赢对着这双眼睛没来由地有点儿心虚,从前梦中那些荒诞的景象似乎都随着这双眼中温和的笑意而远去,不等他说什么,后面的百官已经齐齐跪下:

    “臣等恭贺摄政王得胜还朝。”

    阎妄川抬眸:

    “诸位大人过誉了,本王并未得胜,只是偷个懒回京中过个年而已,快请起吧。”

    李赢整理了下情绪,仰头出声:

    “表叔和朕同乘回去吧,宫中已经备下宴席了。”

    第79章 王爷替殷大人出头 殷大人自有本王照拂……

    阎妄川不好拒绝只能和小皇帝一块儿乘坐御辇进宫, 阎妄川之觉得浑身的关节都像是泡了醋一样酸,但是在御辇中还是坐的身姿笔挺,对幼帝也没有半丝托大怠慢。

    这是登基后李赢第一次和阎妄川单独在一个空间内, 他的手指在桌下捏紧了衣摆, 对上阎妄川目光的那一刻,之前想好了很多试探的说辞却像棉花一样塞在了嗓子眼, 因为他觉得他只要开口就能一眼被看透。

    一丝挫败在心里慢慢荡起涟漪,索性不问了,目光在阎妄川的身上流连了片刻, 仰头出声:

    “表叔看着清减了不少, 在外打仗是不是很苦?”

    “还好,只是臣在北境待习惯了,南境的气候夏天又闷又热, 冬日下雨又湿又冷,臣实在是待不惯。”

    李赢从出生起就在宫中, 皇城都只有春猎和秋猎的时候才会出去, 最远只去过西郊围场,对阎妄川可以南征北战其实也挺羡慕的:

    “不是说江南烟雨如笼纱,美的不似人间吗?”

    阎妄川笑了一下:

    “陛下读的诗句是文人墨客在城中繁华雨幕中做的诗句, 但出了城江南还有数不清的山匪,还有这么大的蚊子, 转往人身上咬,待来日战事休了, 陛下亲政可以亲寻江南, 自己去瞧瞧。”

    李赢听他轻巧地提起亲政之事到底没忍住:

    “表叔觉得何时能赶走洋人?”

    阎妄川叹了口气:

    “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吧。”

    李赢微微哑然,阎妄川看向他:

    “陛下觉得太久了?”

    李赢捏了一下衣摆:

    “表叔能征善战, 这半年来洋人也未占到什么便宜,所以朕以为要不了那么久。”

    阎妄川看着尚且年幼的帝王,殷怀安从前的话涌上心头,李赢耳根子软,他或许从不知道前线将士用命是个什么样子,李赢见他不说话有些紧张,却又硬撑着不想落下风地挺着身板。

    “陛下可看过上次臣送到京中的洋人的舰船模型吗?”

    李赢想起上次阎妄川要军费的时候送到过京城一个舰船模型,那军费就是要造那种舰船,一条船至少18万辆,朝中不少朝臣有非议,觉得阎妄川这是借机敛财,屯兵,他当时也觉得18万辆太多,那模型也不曾细看,去还是含糊点头。

    “朕看了。”

    “可有朝中擅水战的将军为陛下讲解?”

    “不曾有。”

    那些船他看着长的都一样。

    阎妄川忽然直起些身子:

    “借陛下笔墨用一下。”

    李赢不明所以,这御辇上也没有伺候的宫人,他就自己把笔墨拿了出来,阎妄川接过了笔,展开了一张纸,落墨而下,便是大梁的海防沿线,还有两艘船:

    “陛下还记得洋人偷袭大沽港我们大梁死了多少将士吗?”

    李赢记得兵部报过:

    “一万多。”

    “一万八千九百一十四人,单单是一个偷袭,即便是全军覆没,大沽港也就区区数千守将,但是洋人偷袭大沽港却可以将大沽港变成了一个血窟窿,填进去多少就死多少,大沽港参将韩明章用自身的船不顾一切地撞过去,与洋人同归于尽。

    就是因为我们的炮没有洋人打的远,我们还没靠近,船就被击沉了,即便是想要撞过去同归于尽都未必追得上洋人的船,到现在我们撞沉的洋人的船也不过只有十几艘,但是陛下,你看看大梁的海疆有多长。

    没有一只足以与洋人抗衡的水军,即便我们如今与洋人交战占得再多的便宜也是虚妄,大梁依旧会海警四起,不得安宁。”

    皇家穿过了东正门,随性文官下轿,武将下马,殷怀安也不得不跟着朝臣步行入皇宫。

    崇明殿中早就已经备好的宫宴,殷怀安还是第一次在宫中参加宫宴,放眼望去没几个认识的人,连自己坐哪都不知道,好在到了宫殿门前他看到了秋老头,正要快步过去,就被人拦住了路:

    “殷大人您在这儿啊,方才看徐清伯正找您呢。”

    说话的人殷怀安不认识,只是穿着红色官服想来也是五品之上,徐清伯?原主那宠妾灭妻的后爹?出征之前就舔着脸来找过他,那会儿他没空与他计较,现在还敢来。

    殷怀安这五品官在这满目望去都是大梁高官的崇明殿中并不起眼,但是这一年的时间谁人都知道这位殷大人是摄政王的心腹,据说连江南造办处都捏在他的手里,他一入崇明殿几乎就成了焦点。

    “殷大人,您这去南境可把徐清伯急坏了,日日生怕你出事儿,今日可算父子得见,还不去给令尊见个礼。”

    朝中人从前听着这父子俩有些龃龉,但是世家大族,同气连枝,亲父子过了那个劲儿不还是一家人吗?大梁崇尚孝道,朝中有些想与殷怀安攀交情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徐清伯,此刻也有借着提起徐清伯与殷怀安拉近距离的想法。

    却不想这位摄政王身边的新贵听到徐清伯的名字非但没有和他们客气两句,反而像是冷下了脸色,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此时一道声音打破了有些微妙的场面:

    “你小子可回来了。”

    殷怀安一见是秋老头脸上这才有了点儿真实的情绪,规矩地给他行了个礼:

    “叫老师担心了。”

    秋正和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遍,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还等着殷怀安上前行见礼的徐清伯,嘴角哼了一身,拉着殷怀安就直接进了大殿。

    殷怀安这下不用自己找坐了,他的座位就被安排在秋正和身边。

    等到小皇帝和摄政王入座宫宴才正式开始,阎妄川一眼就看到了下方的殷怀安,殷怀安控制住和他打招呼的冲动,他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看到阎妄川,一身蟒袍朝服衬的人气势内敛却又分外压人,他轻执杯身的动作让他忽然对贵胄二字有了具象化的了解。

    他又看了看他的脸色,哼,那人一贯能装,也不知道烧退了吗?

    这宫宴实在没什么吃头,一晚上净听着那些老爷们打官腔,殷怀安坐了几日的车,现在就像赶紧回家泡个温泉,躺在舒服的榻上,枯坐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散了晚宴。

    人刚出大殿就被人叫住:

    “怀安。”

    他转身,身后的人看容貌就知道应该是原主他爹,可以啊,老家伙沉不住气了。

    附近有些官员驻足,看着这对传闻不怎么和的父子俩。

    “徐清伯有事儿?”

    徐文昌没料到在宫内这么多御史的面前殷怀安还敢这样与他说话,面色瞬间一变:

    “怀安,你还在生父亲的气?你都出去这么久了也该回家看看了,今日就回家吧。”

    这话说得一副老父亲对不听话不孝顺的儿子祈求的模样。

    殷怀安挑眉,很好,还是个老白莲。

    他正要开撕,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徐清伯,本王从前给你回的折子你似乎没看懂啊。”

    不少官员都回过头去,就见缓步走出来的正是阎妄川,所有人都躬身拱手行礼:

    “臣等见过摄政王。”

    阎妄川淡淡展手示意免礼,目光落在了徐清伯身上,徐文昌想起那折子脸色有些发白:

    “臣见过摄政王,臣只是思子心切,并无他想,还请王爷不要误会。”

    殷怀安气不顺,正要开炮,却见阎妄川瞥了他一眼,他才忍了下来。

    “徐清伯想儿子是与本王无关,不过,伯爷原配夫人乃是怀安将军嫡女,本王早年在北境得过老将军照拂,如今老将军已经去世,唯留这么一个外孙在世,本王不得不多加照拂,从前本王常年在军中,对这京中大人府里的事儿也不太了解。

    不过对伯爷扶表妹妾室为正,又赶嫡子出府的事儿也略有耳闻,倒是不知道殷大人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值得被如此对待。”

    连殿内还未走的小皇帝都探着脑袋想出来瞧瞧。

    提起怀安将军众人才恍悟或许殷怀安得阎妄川另眼相待也是因为此,那些从前还想着借着徐清伯这条路子接近殷怀安的人都被打了脸,这可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阎妄川直言:

    “当年怀安将军嫡女十里红妆嫁入伯爵府,可去年本王却见被赶出来的殷大人吃只鸡都买不起整只,只能买半只,当真是荒唐至极,如此治家不严之举,御史倒是没瞧见?”

    他话音一落,周围几个还未走的御史赶紧跪下:

    “是下官等失察。”

    这年头朝中人都嫌他们参的多,这种被摄政王嫌没参人的事儿真是少见,一个个的今晚都得把笔杆子轮冒烟。

    阎妄川看向殷怀安:

    “殷大人自有本王照拂,不劳徐清伯用心了。”

    说完他看着殷怀安,方才严厉的眉眼中带了丝暖意,冲他伸出手:

    “走,随本王回府。”

    殷怀安乖巧点头,还真上前牵住了阎妄川的手,刚才要战斗的样子全都不见了,听话地扯着手跟在阎妄川的身边,留给了后面一众大人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如今终于有人疼的背影。

    第80章 羡慕他家祖宗可以拜堂 虽然当时废帝给……

    阎妄川感觉到殷怀安握着他的手捏了两下, 他也回捏了两下,上了车殷怀安趴到阎妄川的身上捏了捏他的脸,控制不住刚才爽的心情:

    “我们摄政王方才很厉害嘛, 怼的那老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都能想到日后我在朝臣心中是个什么形象了。”

    阎妄川上去按住他乱动的爪子:

    “什么形象?”

    “一个亲娘早逝,爹宠妾灭妻, 还被赶出家门连烧鸡都买不起,有幸得到摄政王的照顾,勉强有了立身之地的小可怜。”

    阎妄川被他这说辞逗笑了:

    “这么说也好, 这样你在我府中过年也显得名正言顺了。”

    京中各府耳目众多, 殷怀安到底是正经有官职的,平日里来往多就罢了,过年节还在他府中落人口实, 有了今天这么一出,那些有心的人也没处置喙, 毕竟殷大人都这么惨了, 又没有成亲,被他这摄政王照顾着请到府上一块儿过年怎么了?

    车架停在了王府,阎妄川先下来, 然后冲身后的人张开手臂:

    “来,回家了。”

    殷怀安忽然就有点儿鼻子发酸, 从来了这里就过的颠沛流离的,现在总算是有个窝了, 他一下从车上跳下去扑到了阎妄川怀里, 车下的人稳稳接住他,手忍不住摸了摸殷大人的后脑勺。

    殷怀安将脑袋埋在阎妄川的脖颈间:

    “这是我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你要对我好。”

    阎妄川觉得此刻殷怀安就像是在外面难过了找他抱抱的小动物一样, 只当是他从前在伯爵府受了委屈,今天又见了徐清伯心里难受,侧脸贴了贴他:

    “好,以后府里你都说了算。”

    那点儿伤感的情绪随着殷怀安一个猛子扎进温泉而烟消云散。

    王府的这个池子真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了,他从前的那个老乡就是会享受,他在里面游了一圈才回到阎妄川的身边,他用手指绕着那人漂浮在水上的素纱广袖玩:

    “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看你在温泉里的样子,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仙气飘飘的。”

    古人的审美果然在线。

    阎妄川看着脱得光溜溜的殷怀安,也不是很理解他这种什么都不穿的样子,殷怀安注意到他的目光,扯过他的袖子往自己身上挡了挡:

    “非礼勿视啊,怎么什么都看呢?”

    真是倒打一耙:

    “你自己什么都不穿,还怪我看?”

    殷怀安哼了一声,没一会儿就拉他起来了,享受完摄政王亲自擦头发之后,他就倒头睡了过去,这大半年数这天睡的最熟,睁眼的时候太阳都老高了,好在昨天宫宴太晚,今日休沐,不用上朝。

    外面的阳光透过浅黄色的窗幔,辟出床上的这一小方天地温馨的让人心里都暖融融的,殷怀安哼哼唧唧地伸了懒腰,然后像熊一样抱住了阎妄川这边府内一室温馨,但是王府大门口却热闹了,年前本就是各府走动的时候,摄政王回京,登门拜访的官员不知凡几。

    没一会儿喜平到了外间禀报:

    “王爷,府外有户部,兵部,和礼部的几位大人求见。”

    殷怀安不耐烦地抬头:

    “大清早的他们来干嘛?”

    外面喜平看了看那升的老高的大太阳没敢说话,倒是阎妄川拍了拍他笑了:

    “现在正是年节前各府走动的时候,按说这些节礼是内宅主母们操办,但是我如今光棍一个,府中也没有主事的主母,只能由这些大人出面送了。”

    殷怀安一听是送礼的坐起身:

    “我陪你去?”

    阎妄川哪有拒绝的道理,就这样殷大人光明正大地住在摄政王府帮着接收年礼,这年礼有来有往,阎妄川虽然是摄政王但是也不能只收,也要按着阶品备下给各府的回礼,下午喜平见殷怀安在书房便将初拟的单子送了进去。

    殷怀安正摆弄上午一个大人送来的一对白玉,看了看喜平:

    “干嘛?”

    “这是属下拟好给各府的回礼单子,大人看看可合适?”

    殷怀安扫了一眼那长长的单子,第一上面那些大人他就不认识几个,更分不清官职大小是哪个衙门的,第二,那些礼品的名字起的高雅,他字都认不全,看着就闹眼睛,他赶紧摆摆手:

    “找你家王爷去,我哪会看这个?”

    喜平收回账单脸色有点儿古怪地走了,阎妄川此刻正在王府后面的马厩里,今天上午还真有人送礼送到了他的心坎上,是一匹枣红色的乌骓马,还是半大的小马驹,他稀罕的紧,正好养大了给殷怀安骑。

    “王爷,王爷。”

    “叫魂呢?”

    阎妄川回头就看到喜平急匆匆过来,看着他手里那长长的纸单子就知道他干嘛来了,他一贯不喜欢处理府里这些礼节性俗物,前几年他过年都在北境,也就免了这些俗礼。

    喜平拿着纸单子有点儿欲言又止:

    “王爷,我刚才拿着礼单去问了殷大人,殷大人看都没看就让我来找您。”

    阎妄川笑了:

    “他那性子肯定也不爱看这些。”

    喜平看了看他家王爷这一根筋的样子,忍不住直说:

    “王爷,有没有可能殷大人不是不爱看呢?”

    阎妄川没听懂:

    “什么意思?”

    喜平拉着阎妄川到一边,避着人悄声说:

    “王爷,这府中年礼都是当家主母来定的,您这虽然是未曾成亲,但是,您和殷大人这不是互通情意吗?这事儿于情于理应该殷大人做主才是啊,殷大人不看可能是觉得您没给他做主的权利,您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吧?”

    阎妄川忽然想起昨晚殷怀安趴在他怀里说他以后一定要对他好的事儿,所以其实殷怀安还是有点儿没有安全感的,在他府里他看似自在,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是王府的主人,所以才不碰礼单,一股心疼瞬间爬满了心头,他一巴掌拍在了喜平的背上:

    “你小子有点儿用处啊。”

    喜平咧嘴一笑:

    “属下就是那么一猜。”

    阎妄川马也不喂了:

    “走,先去库房,我去挑两样东西。”

    阎妄川在私库里翻翻找找,喜平跟在他身后:

    “王爷,您要找什么啊?”

    “我记得我之前存了点儿白貂皮没做成衣裳,放哪了?”

    喜平上前便找了出来:

    “都在这儿了。”

    阎妄川一件一件展开看,约莫着应该够一件大氅:

    “你明日就叫人将这些皮子都送去店里,让人抓紧赶制出一件大氅,尺寸明日让人去量。”

    喜平立刻笑着应了,就见他们王爷拿着他手里的礼单快步回了院子。

    殷怀安一直惦记阎妄川的身体,回来之后就让人找大夫过来,务必趁着在京城的时候给阎妄川调理一下。

    “哎,你回来的正好,我找人一会儿让府医和外面的大夫过来,好好给你把把脉,还有,中午的药你是不是没吃?”

    阎妄川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给殷怀安抱的有点儿懵:

    “怎么了?”

    “怀安,王府就是你的家,这里所有的事儿你都可以做主。”

    殷怀安愣了一下:

    “我知道啊。”

    他也没和阎妄川见外啊。

    阎妄川松开他,掏出了那张礼单:

    “这是给各府的回礼,应该你来做主。”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羡慕他祖宗,虽然当时废帝给他赐婚是没安好心,冲着要他命去的,但是却让他和宁远侯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了亲,拜了天地祖宗,死后合葬同穴,灵位并排享后世子孙供奉。

    殷怀安看着转了一圈又回到他手里的和天书一样的礼单抽了抽嘴角:

    “你不会是自己不想看就来找我吧?”

    阎妄川以为这是他心里不舒服故意的说辞,立刻再次郑重地说:

    “这王府就是你家,这些你都说了算。”

    殷怀安头疼:

    “我不认识啊,这些大人是谁我都不记得了,再哪个衙门任职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说了算啊?”

    阎妄川骤然愣住,对,殷怀安之前失忆了。

    “啊,我忘了,那还是我来看吧。”

    殷怀安推了他一下:

    “那你赶紧看,晚上我叫大夫来了。”

    阎妄川的风寒是被药给生生压住的,中午这顿药没吃,没等到晚饭就发起了热来,烧起来的极快,晚饭后那股周身酸痛的感觉就再次爬了上来,人的脸颊也烧的发红。

    殷怀安赶紧叫了大夫,这京中的大夫比军医可啰嗦多了:

    “王爷是不是手脚冰冷,畏寒怕冷,入了冬日就觉关节酸疼,旧伤处也阵阵疼痛,夜里却盗汗失眠?”

    阎妄川不语,殷怀安却不安地点头,这些他都多少有注意到,人更紧张了,阎妄川将人拉过来,看向大夫:

    “不必问那么多,自去开药吧。”

    殷怀安瞪了他一眼,跟着大夫出去,捡要紧的问,过了一刻钟才回来。

    阎妄川很不喜欢这种浑身软绵绵的感觉,人窝在榻上拧着眉心,瞧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大夫说,光用药不行,要配合针灸,一会儿就过来扎你。”

    说完他看着阎妄川蔫蔫的也没什么反应,坐了过去:

    “怎么了?受气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