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江弃言,你不乖。 你怎么可以丢下先生……

    在看清那个发光之物的一瞬间, 江弃言来不及做其他任何思考,用力猛推了先生一把!

    破风声几乎在倾刻间袭来,然后便是大片大片醒目的红色。

    蒲听松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倒在地, 还没反应过来, 眼前就蒙上了红雾。

    是血,是江弃言的血溅入了他的眼睛。

    江弃言心口正中间插着一支箭。

    心脉破裂,喷溅的血流甚至连箭杆都堵不住, 向四周如火山喷发般歇斯底里……

    不是流出的,是喷出的。

    蒲听松一下就慌了神,他忙起身, 在江弃言倒地前把人接到怀里, 用手去捂喷血的胸口。

    太突然了, 一切都太突然了, 上一秒他们还好好的说着话,下一秒眼前人就命在旦夕。

    有什么从眼角滑过,跟眼下的血混在了一起, 冲淡了血色。

    江弃言费力抬手,轻抚先生眼尾, “别…别哭……”

    果然……他一看见先生哭就会心疼啊。

    蒲听松不知道自己哭了,他只是颤抖着捂住江弃言的心口, 感受那里的跳动一点点变得强烈,又一点点微弱下去。

    “陛下别怕…别怕…”蒲听松也不知道在安慰谁,到底是安慰江弃言还是他自己, 他把人小心翼翼抱起,“没事的……没事……乖,别说话了……留点力气我们回宫看太医……”

    不行,他要说, 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江弃言强撑着开口,血水顺着他的下巴流成了一条充斥着绝望的小河。

    “先生……你…别难过……我自愿的”,他吐着血也流着泪,“当初没有你,我,我活不下去……”

    “你救我、养我,也……咳咳…教我、助我”,他声音越来小,越来越模糊,“我,只是,只是报答你……”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怎么会有人为了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甚至当不得真的恩情甘愿挡箭替死?

    蒲听松的心疼得好像要裂开了,他整个人好像被撕做了两半,迟来的悔意终于如潮水般涌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放下仇恨了。

    他其实想要和江弃言一直这样快快乐乐过下去的。

    什么家恨、什么世仇、什么权力,早就不重要了。

    原来他其实只想要有个人能关心他、陪伴他左右。

    原来他早就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当他终于发现这一点时,他却很快就要一无所有了。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这一次,他泣不成声,再也不能保持哪怕一丝镇定,“陛下……撑住别睡,我们快到城门下了……快了,很快了,撑住好吗,撑住……”

    江弃言又吐血了,满下巴都是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你……可以,可以承认爱我吗”,剧痛袭来,脑袋越来越迷糊,他却强撑着睁大双眼,等待先生的答案,“是你……是你教我,教我爱上你的……我不信,不信你不爱……”

    他紧紧盯着先生的嘴唇,如果听不到答案,他死不瞑目。

    蒲听松嘴唇颤动了两下,双眼之中泪水越来越多,“先生早就……早就爱上你了……”

    “是先生太笨了,先生一直都不明白。”

    江弃言扯出一个笑容,他努力抚摸先生的眉毛,想把它抚平,“我……我好高兴……”

    “我好高兴……”

    他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滚落,“早一点……早一点就好了……”

    “先生……我好疼……我…我疼得受不了了,箭太深,我……没救了”,他声音很轻,是最后的告别,“让我早点走吧……我不想再忍,真的太疼了……”

    蒲听松不信,只是一味往前飞奔,他的眼泪一刻也不曾停止,“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谁教你轻易放弃的,再乱说……”

    他抖着声音,似乎有一点崩溃,“为师饶不了你……”

    “再忍一忍吧,忍一小会好吗,一会就不疼了”,蒲听松把头低下去,轻轻靠着江弃言的脸颊,“你是乖孩子,你要听话……”

    “你听话一点吧……先生求你了……”

    江弃言缓慢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表示同意。

    他还保持着笑容,迷迷糊糊地想着,原来先生害怕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啊。

    真可爱。

    以后都看不到了。

    江弃言缓缓垂下手。

    蒲听松走了一段距离,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怀里小小的躯体怎么越来越冷?

    “乖乖,你是不是很冷?”蒲听松松开外衫系带,用衣袍轻轻裹着他,“你冷了要跟先生说。”

    “跟先生说说话好吗?”

    “小懒虫,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太阳都晒屁股了”,蒲听松一个人自言自语,越是说,越是绝望,“先生错了,先生不应该逃避的,你原谅先生,理一理先生好吗?”

    “你不理先生……先生会难过的……”

    江弃言无力开口,眼睛半眯着,睫毛剧烈颤抖,似乎只是睁眼就已经用尽全身所有力气。

    他的嘴唇发乌,脸上血色越来越少。

    蒲听松一手搂着他,一手慌乱地去捂。

    大量鲜血从指缝溢出,怎么捂也捂不住。

    蒲听松整个人都在发抖,全身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在一点一点封冻般,寒意自脊背升起,莫大的恐慌将他的意志击得七零八碎,他轻声,“想听先生说爱你是吗?”

    “你说想,先生就说给你听”,他用最后仅存的理智,像每一次哄江弃言时那样柔声,“你不睡,先生就一直说,说到你听够为止。”

    江弃言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关系,先生知道了”,蒲听松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温柔,“知道你说想听,那你一定要听完好吗?”

    他漫长的一生,从十三岁那年才算真正开始。

    那年他把一个孩子牵回了家。

    “先生太孤寂了,先生一个人孤孤零零过了很多年,那些年先生养过一只摔下树的小鸟,但它是个没良心的,伤好了就撇下先生飞向远方。”

    于是他第一次动了想养个宠物的念头,养一只不会飞、不会离开他的宠物。

    或者……再养只小鸟吧,这一次,剪断它的翅膀。

    “先生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可爱,先生很喜欢你,因为你乖巧懂事,同龄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自私任性的时候,但你没有。”

    于是他坦然受了这个乖孩子一拜,以先生的身份陪在身边。

    “先生看你总受欺负,身上总是带伤,看着你饥肠辘辘却一声不吭,不给别人添麻烦,先生就觉得心软。”

    于是他把人领回了家,仔仔细细照顾着,以“养一个傀儡”的名义。

    却忘了,最初他只是“喜欢”和“心软”。

    仇恨和野心像一条灰色的布,缠住了他的双眼。

    让他再也看不清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所图为何。

    “先生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变成了爱,只是看见你哭、感受着你贴上来时,总会心软。”

    “先生也不记得心软多少次了,先生看着你慢慢长大,看着你越来越优秀,先生却越来越失落。”

    他因为心软,没剪断小鸟的翅膀。

    这一次,小鸟还会离开他吗?

    他看着江弃言布局,看着江弃言一点一点收买人心,看着江弃言越来越不受控。

    为什么不阻止?

    “原来,在那之前,先生就爱上你了,你要权,先生就放任你取。”

    为什么当时不明白这就是因为爱。

    为什么总是在来不及说太多时才告白?

    悔意在心底蔓延,“后来你说喜欢先生,先生下意识觉得好荒唐,先生一时接受不了,于是选择离开。”

    为什么那时不相信他会被人用心爱着,为什么不相信他已经爱上了人?

    为什么总要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幡然醒悟、追悔莫及?

    “是先生太糊涂,先生鬼迷了心窍,看不到你的付出”。

    蒲听松这辈子都没怎么哭过,可这一次,他几乎流干了眼泪。

    他忽然想起,江弃言跟他说,把眼泪都给他攒着。

    他攒了一生的眼泪,都在这一天还给江弃言了。

    “先生爱你……先生好爱好爱你……舍不得你磕一下碰一下,舍不得你伤心难过,可是……”

    可是,就是自己最令他难过。

    就是自己让他受这么重的伤。

    “先生不好,先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先生从头到尾都是个认不清自己的糊涂蛋,先生跟弃言道歉了,弃言要坚强一点,以后先生好好爱你……”

    已至皇宫门口,怀里的躯体软绵绵的,明明裹着厚厚的两层外衫,却还是越来越冷。

    蒲听松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他低头,轻轻声,“陛下睁眼看着臣,不许闭眼,不许看别处……”

    “陛下最乖了,陛下要听话,等陛下伤好了,臣让陛下看一辈子,想怎么看怎么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看见江弃言一点一点阖上的双眸,蒲听松已经碎裂的心也一点一点化作了湮粉。

    风一吹,就散了,收不拢,也无处寻。

    “把眼睛睁开好吗?”

    “你连先生的话都不听了吗……”

    就在江弃言把眼睛彻底闭上,气息全无的瞬间,蒲听松只觉得天好像塌了下来,一下就把他给砸了个半死。

    他轻轻触摸江弃言的眼皮,那里没有一丝温度。

    也没有睁开的迹象。

    他终于,真的一无所有。

    他抚摸着江弃言的脸,在冰凉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吻过,他轻声细语低喃,“江弃言,你不乖。”

    “你真的很不听话……”

    第72章 先生爱你 先生想透过皮囊,亲吻里面的……

    太医院门口, 值守的孙大夫听见动静跑了出来,看见帝师和陛下满身是血的样子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仔细摸了摸陛下的脉。

    “大人, 您千万别自乱阵脚,天佑绥阳,陛下还活着。”

    蒲听松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 这会太医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他抱着江弃言,跟着孙大夫进了太医院,把人轻轻放在病床上, 然后手足无措站在一边看着孙大夫忙里忙外。

    等结果的时候, 他心底很慌, 慌得不行, 总感觉下一刻心脏就要跳到嗓子眼。

    孙大夫看完伤势,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蒲听松瞬间抓住孙大夫的衣袖,“是…是救不了吗?”

    孙大夫一愣, 又摇了摇头,“不是的大人, 您先别慌,下官摇头只是因为陛下伤势太重了。”

    “陛下伤及心脉, 于寻常太医而言,他们无从下手,自然回天乏术, 但,不知大人是否愿意相信下官?”

    看着蒲听松沉重点头,孙大夫一咬牙,“下官要用刀剖开陛下胸膛, 把断开的心脉缝合。”

    剖……剖开心脏?!

    听起来太过惊世骇俗。

    但,大周历史上曾经有过成功的例子,神医华山泉一手游丝走脉,为一位特殊病人剔除全身经脉,竟还保了那个人两个月不死。

    其子华云舒更是跟着大周国师周卜易谋划天下,乃是上谱九人之一。

    “你是游丝刀传人?”蒲听松总算是找回了一点理智,“需要准备什么?现在就立刻开始吧。”

    孙大夫点头,“大人还请在外面等候,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他的确就是游丝刀的传人,他的外婆姓华,是华家的嫡系传人。

    他自幼对学医感兴趣,外婆把真本事都教给他了。

    陛下的伤对他来说,其实不难,毕竟游丝刀可是大周时期的十方国器之一,剖个心算什么,华家那个老祖宗曾经用它把周卜易全身血管都剖开了。

    大周国师周卜易身体那么糟糕都能熬过去,他相信陛下也一定可以。

    蒲听松在门外站了一会,有些站不住,渐渐坐在了门口。

    怎么会是这种感觉呢?

    小弃言一点点大的时候,是不是每一次坐在门口等他,都是这样惴惴不安?

    都是这样惶恐,这样无力,这样千头百绪?

    门口的风有些大,吹得人手脚俱寒。

    那么,那些寒冷的严冬,安安静静坐在门口的小弃言,一定很难受吧?

    难怪一被他捂暖手,就会露出那样的感恩神情。

    蒲听松背靠着门,神色憔悴,他想:先生每一次都给你开了门,每一次都给了你回应,你在里面要坚强一点,别让先生白等。

    孙大夫在里面忙碌,看着情况渐渐稳定下来,松了口气,擦了擦眼前的汗,观察了一会,同时在心里庆幸。

    还好,还好箭尖上没毒,要是受这么重的伤还中毒,那真是神仙也难救。

    还好,还好回宫及时,止血工作也做得很好,要是失血太多贻误救治时机,那也是神仙难救。

    还好,还好这箭头有点特殊,竟然没有倒钩,不是常见的三角状,就只有一个尖尖的头。

    孙大夫忙了整整两天一夜,游丝刀只有他会用,所以全程只能他操刀,到第二日黄昏孙大夫才打开大门,看见帝师大人眼下青黑瞳孔涣散如同鬼魅般的模样,又吓了一大跳。

    “大人,您该不会……”

    蒲听松有些疲惫地打断,“陛下情况如何?”

    “没事了,倒是您……”

    “可以进去陪陪他吗?”

    孙大夫叹息一声,让开了路,“里面有椅子,大人多少靠着休息一会。”

    “好,谢谢。”

    蒲听松走进去,把椅子拉到床边。

    他轻轻把江弃言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小心翼翼摩挲着,“你还不醒吗?”

    “没关系,多睡一会儿,先生陪着你,你只要睁眼,就能看见先生。”

    秦时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看着黑洞洞的堂屋和失魂落魄的小家主,默默点亮了灯。

    漠北的事不算紧张,还有回转余地,所以一听到出事的消息,秦时知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

    “大理寺已经审出来了,长生是江北惘身边的人,长生原本是要刺杀你,然后趁乱救走江北惘的,但……”

    “长生还给你家小宠物下毒,你……”

    “不是宠物”,蒲听松忽然回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在昏暗的烛光中,幽深不见底,显得有些可怕,“一直都不是……”

    秦时知一顿,呵呵笑了一声,“哟,小家主总算明白过来了?”

    蒲听松担惊受怕了太久,心底也压抑了太久,此刻看见信得过的熟人,不由自主就倾诉起来。

    “你说,他会不会因为生我的气,一辈子不肯醒来……”

    “不知道,可能会吧。”

    看着蒲听松瞬间发红的眼尾,秦时知在心里摇了摇头,不怪他狠心说硬话,今儿他非得彻底点醒自家这个在感情上十分迟钝的小叔叔不可。

    “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遭了那么多罪,所以等他醒了,你要好好哄他啊。”

    不用秦时知说他也会好好哄的,蒲听松眼中的心疼根本就藏不住。

    “先生……不想你受委屈”,蒲听松握着江弃言的手,他其实很怕,怕江弃言就那么撒手人寰,就那么丢下他。

    曾经江弃言也是这样害怕吗?怕他不要他了?“是先生不好,先生一直都没有让你彻底安心。”

    秦时知在一边看得很是欣慰,几经波折,总算是要在一起了么?

    他默默退了出去,替蒲听松掩上门。

    蒲听松说了很多话,他也不知道江弃言能不能听见,只是自顾自说着。

    说到最后,早已是两泪纵横,“你说是先生救了你,其实不是的,是你一直在努力救先生。”

    “先生后悔了……”

    蒲听松将身子前倾,“如果先生吻你,你会醒来吗?”

    蒲听松拿着湿毛巾,给江弃言擦脸,把小脸擦得白白净净的,“怕你醒来会不高兴,等你睁开眼睛,再认真亲你好吗?”

    如果小孩知道自己被亲过了,却因为昏睡而一无所觉,会很失落吧。

    这孩子这么爱他,是他没有好好珍惜。

    蒲听松把能碰的地方都擦过了,然后洗干净手,食指轻轻摩挲江弃言的眼尾,“先亲你这里好不好?很疼吧,醒来别忍着,想哭就哭,先生会吻走你的泪……”

    他将手指抬起来,轻点眉心,“再吻你这里,传说这里存放着人的灵魂,先生想透过这层皮囊,亲亲你的魂魄。”

    他想让这个吻,落在灵魂的额头上,他想告诉江弃言,“先生喜欢你,喜欢你的小性子,喜欢你的小动作,喜欢你的小心思,喜欢你不顾一切也要站到先生身边,先生喜欢你的所有,不止是你可爱的外表,更喜欢皮囊之下那个惹人怜惜的魂灵。”

    “快点醒过来好吗?让先生好好爱你、真心爱你。”

    眼泪再一次滑落,蒲听松把食指轻轻抵在江弃言唇上,“也亲你这里,怕你受惊,先吻一吻唇角,安抚安抚你,你若愿意,先生就再亲一亲你双唇,你如果肯松牙,先生就吻遍你这里每一个角落。”

    亲完了,他会笑着说,他的小弃言怎么哪里都香香甜甜的,品尝起来味道那么好?

    他会把手放在小弃言头顶,一直放着,小弃言想让他停留多久,他就停留多久。

    他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所有感情、所有事情都是相互的,他早就陷进去了。

    他逗弄小兔子,引导小兔子靠近他的时候,他这只狐狸也正在靠近小兔子。

    狐狸眼睛看不清内心悸动,狐狸尾巴却早已暴露潜藏爱意。

    他的尾巴环着兔子,勾着兔子,毛尖尖轻扫兔子脑袋时,自己的尾巴也被兔子柔软的绒毛弄得暖烘烘舒舒服服了。

    “如果小弃言真的很累,也可以不着急醒来,先生会一直等你”,蒲听松小心翼翼抚摸着江弃言苍白的脸,“乐王替你上朝,有三相在,不会出大问题。”

    “可也不要太久了,你不醒,先生只能喂你喝粥,等你醒来,先生给你做好吃的,做很多糕点,做你喜欢的枣泥糕。”

    蒲听松食指沾水,润了润江弃言的唇,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这样给江弃言润唇或者补水,上次江弃言病倒,他就是这么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无微不至照顾着的。

    他不会让他的小弃言醒来后感到口渴,也不会让他的小弃言饿得胃疼。

    他会极其耐心地照顾着,直到江弃言睁开眼睛。

    “等你醒来,不用担心行动不便,你想出恭,先生就抱你去,你想要什么,先生给你拿来,你要是觉得心闷,先生给你讲故事听。”

    “等你再好一点了,好差不多了,想要看看奏折,先生便给你当垫子,你坐在先生怀里不会腰疼,你看累了,就靠着先生歇一会,先生剥颗糖给你吃。”

    “江弃言”,蒲听松的手心静静贴着江弃言的脸,“说了那么多,先生想告诉你不用害怕醒来,不会有任何麻烦等着你,就算有,先生帮你一一解决。”

    “醒来吧”,他垂下眼帘,“先生想看着你的眼睛说这些。”

    “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先生爱你。”

    第73章 喜欢你,才会克制 “在想什么?嫌为师……

    江弃言直到第三日黄昏才醒, 醒来第一个反应是麻木地发呆。

    他的脑子好像坏掉了的布偶一样,里面的棉絮零零碎碎结成块,被什么东西搅得思绪混乱难明。

    第二个反应是哭, 不是因为疼, 是因为他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美的梦,梦里先生很温柔,先生说了很多声爱他。

    现在梦醒了。

    他不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 太黑了,也不知道身边是不是有人。

    他耸动着鼻翼,要爬起来, 去追寻那一抹空气里的雪松香。

    “唉”, 蒲听松原本正靠着椅背浅寐, 听见动静瞬间清醒过来, 抵住江弃言额头,“别动,想要什么为师去取。”

    江弃言还在吸鼻子, 鼻翼不停扇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在草地里嗅来嗅去觅食的小兔子。

    蒲听松把太师椅搬近了一点, 把手指轻轻放到江弃言鼻子下面,“这是哪里来的小兔子在找青草吃?”

    他动了动手指, “乖兔子,没有青草,只有蒲叶, 要不要吃?”

    江弃言闻了好一会,才觉得心安。

    他这才慢慢捡回思绪,后知后觉地想,先生是不是又在逗他?

    先生又在逗他, 可这里面的感觉不一样了。

    以前先生逗他,他或多或少都会觉得自己像个小玩意儿。

    现在不同了,他觉得先生似乎是存了什么坏坏的小心思,出于……“爱”的小心思。

    江弃言张了张口,想说话,可是心口那里好疼,气息一动,牵动伤口,连带着每一次呼吸都觉得十分呛人。

    可他又不敢咳嗽,一咳就疼得受不了,他无比痛恨地想着肺为什么不能换个位置长,至少不要挨着心脏。

    他正打算强忍着挨过去,就听到一声叹息。

    “小笨蛋,呼吸都不会了?”蒲听松俯下身子,鼻尖与他相碰,“为师帮你顺气,记好为师的节奏。”

    他还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先生已经含住了他的唇,带着他缓慢、有节奏地让气流顺利循环。

    先生在吻他……

    先生在吻他!

    江弃言的眼睛在发亮,脑门却被极轻极轻地敲了一下。

    他这才想起来先生是在教他怎么呼吸。

    他压下躁动,认真跟着学了两轮,能自己控制好节奏不会轻易呛着后,蒲听松才放心松开他的唇。

    有点可惜。

    而且怎么好像跟话本上说的不一样呢?亲吻难道不是互相掠夺对方的空气,恨不得憋死对方才罢休吗?

    江弃言想到自己跟先生用舌头打架争空气的样子,小脸不由很快就羞得烧红。

    “在想什么?”蒲听松笑眯眯看着他,“嫌为师太克制,没亲够?”

    先生怎么什么都知道嘛!江弃言越发红了脸。

    “喜欢你,舍不得你因为它牵动伤口,才会克制”,蒲听松摸了摸他的头,“如果不喜欢你,只是想占有,先生便不会考虑那么多。”

    江弃言瞳孔慢慢放大,像是震惊极了的模样。

    先生刚刚说什么?

    蒲听松叹了口气,一边给他整理碎发,一边温柔轻笑,“又拿那么大的眼睛吓为师?”

    “听见先生说喜欢你,就那么惊讶吗?”

    江弃言鼻子一皱,眼泪瞬息之间盈满眼眶。

    他急得要说话,乱了呼吸又呛着自己,蒲听松见状低头又一次吻上他,帮他把乱了的节奏一点点拨正。

    “好了,用心点呼吸,克制点情绪,不许再这样了,不然嘴亲肿了为师可不管。”

    亲肿了就亲肿了,反正他肿先生也肿。

    都是上下两张嘴皮子,他就不信先生的嘴唇比他的抗亲!

    谁先肿还不一定呢!

    江弃言万万没想到,隔天下午,他的嘴就真的被亲肿了。

    他眼珠转动着,看着先生给他敷草药的认真神色。

    看到先生完好的嘴唇时,他有些愤恨地想着,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凭什么先生嘴不肿!

    蒲听松眯起眼睛,似乎察觉到他很不服,屈指轻弹了他眉心一下,“看你再走神岔气、不用心自己注意呼吸,过不了两天嘴就得破皮。”

    蒲听松转身时,江弃言也跟着歪了头,目光追寻着先生走来走去的身影。

    他想,好烦,先生能不能不要走出他视线。

    走来走去干嘛呢?就不能喊别人去跑腿?

    蒲听松带着桃花枝折返时,一眼就看见江弃言恨恨的眼神。

    他摇头笑了笑,“不至于这么恨我吧?”

    “为师只是看外面桃花开得好,也想让某个病号一同看看罢了。”

    就恨。

    桃花有什么好看的,他只想看先生。

    江弃言对桃花不感兴趣,但对拿着桃花枝的先生很感兴趣。

    好……好漂亮。

    无端想起前朝某句诗:桃花树下桃花仙。

    想要先生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永远盛满温柔桃花。

    蒲听松似有所感,垂眸浅笑,眼睛里确实盛满了一汪温柔的春水。

    水面似有斑驳的桃花瓣缓缓浮动、流转。

    江弃言忽然想快点养病了,他看着这样的眼睛没办法不情动,他想要跟先生花烛月夜。

    但伤口治愈的过程终究是缓慢且磨人的。

    转眼十天过去,孙大夫检查过后,觉得没什么太大问题了,叮嘱了几句别让陛下累着就放人离开。

    蒲听松小心翼翼抱着江弃言,江弃言却窝在他怀里笑个不停。

    “仔细点心脏,不许笑太大声”,蒲听松有些不满,横了怀里人一眼,“还想不想好了?”

    “就要笑”,江弃言弯起眉毛,“开心。”

    “陛下真是……”蒲听松顿了一下,“不听话得紧。”

    抱一下至于这么开心吗?

    蒲听松不自觉也弯了眉眼,“陛下小点声笑,叫碎嘴子看去了,要不了多久就得威严扫地。”

    江弃言立马板起脸,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噗……”蒲听松实在是觉得可爱,他这边还劝着人,自己反倒没忍住笑了。

    江弃言缓慢伸手,托住先生的下巴,模仿先生的语气,“小点声笑,嗯?”

    他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叫长舌头看去了,帝师威严扫地。”

    蒲听松越发忍不住笑声,闷笑了好几声,最后还是笑出声来。

    “先生真是……”江弃言挠了挠蒲听松的下巴,忽然笑起来,“可爱得紧。”

    蒲听松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暗沉中夹杂着些许危险的寒光。

    果真是胆肥了。都敢挠他下巴了?

    “陛下最好祈祷伤好后别行差踏错落到臣手里”,蒲听松用自己的鼻尖刮了刮江弃言的小鼻子,“不然陛下可能要哭鼻子了。”

    江弃言亲昵地蹭蹭先生的脸,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为什么要哭。”

    他只会高兴。

    自从受伤以后,开心事就变多了好多。

    “先生”,他仰着下巴看蒲听松,“一会陪我看折子。”

    蒲听松没拒绝,把人轻轻放在龙榻上,随手抄起一本折子念起来。

    江弃言目光闪了闪,“我眼睛好好的。”

    “嗯”,蒲听松淡淡应了句,“听着吧。”

    “不想听。”想躺在先生怀里看……

    蒲听松忽然低笑一声,食指和拇指勾起来,轻轻捏了捏江弃言的耳垂,“那陛下是要如何?”

    江弃言感到耳朵痒痒的,他动作小心地抬起手挡开先生的手指,捂住两只耳朵,有些无语,“我又不是兔子,不许玩耳朵。”

    先生幼稚死了!不就是挠了挠下巴吗!怎么这么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啊!

    蒲听松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在心里说我什么呢?”

    江弃言默默偏头,心想,他先生绝对就是会读心术……

    太赖皮了,他要怎么才能玩得过嘛!

    “至少还要养一个月,才许坐起来看,这段时间听听得了。”

    “我可以躺着看……”

    “躺着看?”蒲听松忽然凑近,露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笑容,“这么漂亮像小星星一样的眼睛,小弃言不想要,送给为师可好?”

    一点都不好。

    “不看了”,江弃言抿抿唇,“睡觉,先生也去。”

    他心疼先生最近没休息好,眼睛里都是血丝,不想让先生念,先生还威胁他。

    先生果然天生就是个坏人,还跟从前一模一样的坏。

    蒲听松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给他把被子掖好,收走奏折,坐到龙榻边,“那便睡吧,臣看着陛下睡。”

    江弃言知道自己不睡着先生是不会闭眼的,他没有争执什么,只是乖乖闭上眼,装睡。

    他想骗先生去睡觉,可先生不知为何总能看清他的小心思,总能轻易知道他究竟真睡假睡。

    直到江弃言真的睡着,蒲听松才轻手轻脚起身,没走远,就在小窗下的躺椅上歪了一会儿。

    他表现的似乎很云淡风轻,实际却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江弃言醒的时候,他就把一切疲惫、心疼、担忧之类的负面情绪通通藏匿起来了。

    蒲听松闭眼不到半刻钟,又忽然惊醒,睁开眼睛观察了一下龙床上的情况。

    反复数次,第七次时他起身,走出去倒了一点水,食指沾水,在江弃言有点干涩起白皮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看着江弃言有些呼吸不畅,他又在鼻孔下面点了两滴。

    湿润了空气,鼻子会舒服很多。

    他用的是温水,并不会把人吵醒。

    他没有再睡,小公公新送了乐王处理不了的折子来,他看了江弃言很久,确定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抓紧时间批改奏折。

    批改完,这批折子就立刻被抬走。

    这样等下一次江弃言醒来,就会以为朝中无所事事,就可以乖乖安心养病。

    第74章 枸杞留着,会有用的 脚软,腿也软,腰……

    晨露湿重, 蒲听松出去走了一圈,正是明暗交接的时候,月华和晨曦竟同时照映在殿前。

    心底不知为何, 有些压抑, 如那沾了露水越发沉重的裤腿一般。

    月上中天的时候,蒲听松静静回想着一些往事。

    想起自己曾一口咬定绝不会对一个男子动心,他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人生在世啊, 凡事果然都不能武断太早,容易脸疼。

    笑过之后,蒲听松心底的沉重意味却越发明显起来。

    可那究竟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就像曾经的很多个日夜一样, 他感受着自己腰上摸来摸去的小手, 不知道那一个个晚上究竟都想了些什么。

    那些念头太快, 闪过去的时候, 他甚至还没看清。

    克制地去抚摸的时候,他究竟心里是什么想法?

    究竟是觉得不该太轻易满足宠物,该延长一点期待, 好达到某些目的——

    还是其实只是担心狐爪太尖,一不留神就会划破兔子柔软的毛皮?

    每一次他都会仔细收起指甲, 用肉垫极轻地碰一碰绒毛尖尖,小心不去接触内里。

    说不上来什么心理, 就像轻抚花瓣的养花人那样,期待着别人夸他养得好。

    等有人问他,“要怎么养出这样盛开的花来?”

    他会暗暗自豪, 带一点炫耀的愉快语气,告诉那个人,“没什么,只是耐心一点等, 它总会开。”

    蒲听松到底是转不下去了,回了养心殿,在火盆前晾干了腿上湿意。

    外面微凉的空气能让他清醒,清醒着继续克制自己。

    一切欲望都必须好好收束起来,在江弃言伤愈之前。

    江弃言早在先生出门的那一瞬就醒了。

    黑沉沉的夜色里,他眼睛里充斥着热烈到可怖的情欲。

    他一眨不眨盯着先生的背影,心想,先生为什么总是那么克制。

    放纵一点又能如何?

    就是现在,趁他不太能动,来狠狠亲他、欺负他啊。

    不想计后果,只想要先生。

    蒲听松弯下腰理了理小腿上湿出的皱痕,一转身,就看见江弃言豺狼饿虎般的眼神。

    他一愣,随即眸色又暗沉几分。

    这只兔子怎么就这么大胆。

    怎么就这么直接,从来不在他面前掩饰什么。

    蒲听松恍然想起来,他好像知道原因。

    就是他自己把兔子养成这个样子的。

    江弃言的眼睛里好像有钩子,拉着蒲听松往前走。

    狐狸养大的兔子,也学会了狐狸的狡猾么?

    蒲听松走过去,只是挨着床边坐下,用手背盖住江弃言的眼睛。

    “好了,别这么看着先生,先生要忍不住了……”

    江弃言眨了眨睫毛,睫毛尖像兔子尾巴在蒲听松的手心里剐蹭,弄得人手痒心也痒。

    真的……要忍不住了……

    蒲听松深吸一口气,低叹,“陛下乖,别总这样撩臣……”

    江弃言又眨了眨睫毛,语气无辜,语调轻软,“先生挡着我眼睛了。”

    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蒲听松想,若是不松手,江弃言就会用睫毛撩拨他,若是松了手,江弃言的眼睛又太过勾人心弦……

    蒲听松沉默了半天,最终低声道,“陛下把眼睛闭上,臣没说睁便不许睁。”

    手心感知到小眼睛的确是闭好了,蒲听松才松了口气,把手挪开。

    江弃言乖乖闭着双眼,心中却偷笑了一声。

    先生胆子真小,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真的怪可爱的。

    小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总是不敢看先生的眼睛,总觉得先生的目光要吃人。

    那个时候,先生会不会也觉得他抖抖索索的样子也有几分可爱呢?

    “先生,等我好了,我们去房顶上看星星好不好?去摘星楼屋顶看。”

    蒲听松不疑有他,很快应了,“好。”

    “那我们把人都屏退,在楼顶上抱着滚一圈好不好?”

    怎么个滚法?蒲听松微微红了耳根。

    “陛下确定?”他语气不由自主危险起来,“在那么高的地方胡闹,是准备弄得人尽皆知?”

    如果滚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了,虽说不会受伤,但那可真的就要贻笑大方了。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帝师大人跟他们的君在楼顶上干些什么。

    江弃言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先生耳尖泛红,心满意足又合拢双眼,继续,“我们可以从最高的楼滚到最低的楼,然后在乾清池里戏水,在水里的感觉应该很奇妙吧,先生抱我腰的时候会很省力,我的腿会自己在水里飘起来…唔……”

    他的唇瓣被先生的唇瓣堵住,于是他半睁半眯了眼,有些期待地等着。

    但期待最终还是落了空,先生似乎只是想让他闭嘴,吻他的力度很轻。

    江弃言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很容易知足的,他从未想过自己长大后会变得动不动就对先生欲求不满。

    但他现在确实是非常不满意,先生吻得太浅,不够深,远远不够让他感觉自己被拥有着。

    在先生的唇瓣即将溜走的那一刻,江弃言伸手环住了先生的脑袋,强行把这个吻加深。

    蒲听松一下就慌了神,他想要后退,可又不敢挣扎太过,怕牵动江弃言的伤口。

    有那么一刻,他也想过干脆就那么如了江弃言的意算了。

    可那样会不会又伤了内里呢?

    真是不听话,怎么又这样胡来呢?

    蒲听松轻轻抓住扣在他后脑勺的两只小手,把它们缓慢从脑袋上搬下来,塞回被窝里。

    江弃言就那么静静看着他,看了很久之后,忽然一声笑。

    “先生。”

    “嗯?”

    “今年北方上贡了几罐枸杞,就放在书房,都赏先生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先生,你若有隐疾,我便不勉强……”

    “说什么呢?”蒲听松脸色一僵,满头黑线弹了弹他眉心,“欠收拾……”

    “枸杞留着吧,等陛下好全了,会用上的”,蒲听松神色莫辨,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

    江弃言观察了先生一会,忽然有些兴奋。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有点刺激。

    日子就在这点诡异的期待中飞奔而过。

    半个月后,孙大夫入养心殿,先是请安,然后给他把了脉。

    “陛下恢复很好”,孙大夫想,帝师果然是会照顾人的,精细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如今还不宜有太大动作,不过坐一坐倒是没事,另外陛下可以叫人扶着尝试下地了,久不走路,腿脚会退化的,时日多了,瘫痪都有可能……”

    孙大夫交代了很多,江弃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反正先生就在旁边。

    先生那么细心,会好好替他记着的。

    孙大夫走后,蒲听松起身去窗边瞧了一眼。

    午后阳光正好,晒晒太阳有助恢复。

    江弃言正在发呆,腰上忽然落了只手,紧跟着身体便很快悬空。

    他还没回神,有些怔怔的,“去哪?”

    “抱去摊上卖了”,蒲听松一边走,一边语气淡淡道,“有些可惜,已经是成年兔子了,肉不嫩,会折价。”

    江弃言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他看着先生近在眼前的喉结,没怎么犹豫,直接一口咬住。

    蒲听松脚步一顿,没理,直到喉结被松开,才不紧不慢道,“还总喜欢咬人,得再折一成。”

    “先生都要把我卖了,还不许我咬一下吗”,江弃言把柔软的脸埋在先生颈窝,“没哭没闹就算我是只懂事兔子了。”

    是挺懂事的。什么事都懂,还总是不知廉耻直接往外说。

    蒲听松有时候都觉得头疼,不明白这到底是跟谁学来的没脸没皮。

    莫非是方鸿禧吗?

    兔子养偏少不了姓方的那人的功劳,早晚算总账。

    蒲听松低腰要把人往下放,江弃言这才后知后觉先生想让他下地。

    他紧紧揪着先生的袖子,脸上的轻松全然消失,“不行…我有点怕……”

    “陛下乖,臣护着陛下,不会有事的”,蒲听松诱哄道,“把脚放下去,乖一点,放下去好吗?”

    江弃言刚把脚尖挨着地,就吓得立刻缩了回来,他仰头用一种非常无奈的求饶眼神看着先生,“我不。”

    “你乖”,蒲听松还在哄他,“先生在这,弃言要相信先生。”

    不,他坚决不要。

    刚刚碰到地面他就感觉出来了,他脚发软,腿也软,甚至腰软。

    总之就是绝对站不稳。

    蒲听松没强迫他,只是重新直起腰,走到躺椅处,叹,“不要便不要吧,今日就坐一会儿,采采光。”

    果然行为再怎么学狐狸,狐狸皮下藏着的还是那只胆小的垂耳兔啊。

    抱着江弃言靠坐在阳光下,看斑驳树荫被风吹得在地面动摇时,蒲听松忽然有些怀念曾经。

    那时候的兔崽崽没有那么多小心思,胆子也小得可怜。

    明明眼睛里写满了渴望,也不敢放肆扑进他的怀里,只是极小心的扯一扯他衣角,再用忐忑的目光看着他,等着他弯腰抱,或者拍一拍腿。

    被抱起来的兔宝宝会很开心,蒲听松回忆起那时江弃言开心时候的样子。

    怎么会有人表达开心的方式那么惹人心软呢?

    江弃言一开心,就会把自己软软的小身体贴在他身上,然后时不时偷看他,一边害怕被推开,一边为没被推开而更开心。

    哪里像现在,稍微亲得不满意,就敢上手抱着他脑袋强吻……

    第75章 晚上好好疼爱你 他没哭,他是兔子,天……

    江弃言的伤彻底养好已经是大半年后的事了, 胸口没有留疤,孙大夫到底是神医传人,开的药膏也有奇效。

    这期间, 蒲听松先是哄了他一周多, 才哄得他脚沾地,然后又扶着他走了半个月,他才重新学会走路。

    先生很温柔, 也很可靠,一步一步引导他走,就像……

    回忆莫名变得羞耻起来, 江弃言眸光轻闪, 心想, 确实很像耐心教幼童走路的……

    爹爹?

    越是有这种感觉, 江弃言就越觉得羞耻,本来先生跟学生就已经是乱/伦了,这下好了, 心里的背德感瞬间飙升,他一看到先生就脸爆红。

    蒲听松不知道他又想什么, 疑惑地摸了摸他的脸,然后淡淡收回去, “之前不是总喊着要跟臣如何如何,怎么如今一见着臣就变了脸色?”

    哦对,还加个君臣。

    更羞耻了。

    江弃言把脑袋闷进被子里, 不想见人。

    先生还变本加厉逗他,“心口不疼了吧?去摘星楼看星星?”

    啊!江弃言抓紧被子不肯出来。

    他到底为什么要图一时嘴快!报应这不就来了?

    江弃言觉得自己要羞成鹌鹑了,他在被窝里面喃喃,“不要……我不要了……”

    腰侧隔着被子挨上一只手, 他瞬间一抖,拱着被子往里面爬了一点,“不要不要,先生……”

    “怎么能不要呢?”蒲听松继续逗他,“陛下这么想要,这会说不要,臣可不会信。”

    江弃言只感觉左右两边腰都被握住了,他瞬间抖得不像话,呜咽着把被子拽进手里,死死攥着,身体也尽量压低,“我说着玩的,先生多大人了还听不出玩笑话……”

    倒打一耙。蒲听松轻笑一声,好样的,都这会了还敢挑衅他。

    “陛下乖一点别动”,蒲听松慢慢把被子从他手里拉出来,然后把人抱到腿上,就那么抱了一会。

    江弃言的惊慌慢慢消失,却从心底渐渐升起失落。

    为什么不对他做点什么呢?

    是因为不够爱吗?

    “又在想什么?”心思又一次被先生戳破,“臣真合陛下意了,陛下又不高兴,陛下怎么这么矛盾?”

    “矛盾也是先生害的”,江弃言把眼睛移向别处,他还要说些什么,先生已经抱着他开始帮他穿龙袍。

    “走吧,上朝”,蒲听松给他理了理衣襟,然后不由分说抓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

    江弃言抿抿唇,感到有那么一丝丝抗拒和委屈。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想当皇帝。

    “陛下?”蒲听松拉他走,他却不动,便也松了手上力道,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可是不想早朝?”

    这不明摆着他就是不想吗?

    躺着的那大半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太舒服了。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要上朝,他就可以跟先生滚龙床了……

    江弃言弱弱看了蒲听松一眼,只觉得先生的目光越来越可怕,他慢慢低了脑袋,声音闷闷的,“先生……”

    蒲听松叹了一口气,搂着他腰,温柔但不容置疑地带着他往前走,语气无奈,“陛下再不上朝,这天下该只认乐王不识陛下了。”

    不识就不识,大不了让位。

    不过先生如果知道他想法,会不会很生气……

    会不会一气之下又跑了,或者干脆跟他和离?

    一想到这里,江弃言就眼眶泛红。

    他永远都不会不要先生,可他不知道先生会不会不要他。

    “陛下……”蒲听松停住脚,抚摸他眼尾,“上个朝而已,又不是上刑场,怎么这也要哭呢?”

    他没哭,他是兔子,他只是天生眼睛红。

    “先生还是不爱我”,他眼眸低垂,“这么久了,也不肯碰我……”

    蒲听松看着他的神情,瞬间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就想之前自己不相信江弃言爱他一样,现在江弃言也不敢相信他的爱。

    一个是固执地不愿意承认,一个是失望了太多次不敢信。

    唉——

    蒲听松低头吻江弃言眼角,“小冤家,上个朝就是不爱你了?”

    “先生爱你,等把正事都做完了,晚上再好好疼爱你好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弃言反而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他木着脸,一拂袖,背着手往前走,“还不跟上朕?”

    蒲听松摇头失笑,跟上。

    江弃言脊背挺直,走得端正,步伐沉稳缓慢,一进大殿,所有人都被震得鸦雀无声。

    大半年不见,陛下怎么越发威严了……

    江尽欢正生无可恋坐在龙椅上,看见皇兄过来,瞬间感到得救了,他连忙站起来让位,然后就准备离开。

    “乐王且慢”,江弃言一撩衣袍,淡然坐下,“添座,就在下面听。”

    开玩笑,他要是想要跟先生安安稳稳过好日子,就必须换个人来坐龙椅。

    不然光一个后宫无皇嗣,就是天大的问题。

    江尽欢并不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几年后就要到头了,他只是沮丧地屈膝坐下,不解地看着皇兄。

    江弃言没有搭理,眼眸平静扫过众人,在蒲听松身上停留片刻,然后道,“继续议事,苏爱卿把方才议论之事简单复述一遍。”

    文相起身,简明扼要汇报了重要之事。

    陛下终于回来了,文相甚至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还是陛下好啊,乐王实在是太小了,帝师也总不上朝,这大半年每次上朝都是他这个文相主持,然后三相争论不休,连带着各党系也舌战不止。

    陛下一回来就不一样了,大家瞬间井井有条,绝无可能再发生当朝互相丢靴袜之事……

    乐王坐在下面,第一次感觉上朝也可以这么有秩序。

    他顿时觉得他皇兄好厉害,一个人就可以力压群雄,让不同立场的人都能服气,都放下成见拧成一股绳做事。

    江弃言听着,眼神始终没有波澜。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眼睛的余光在关注某个角落。

    蒲听松好像对朝事漠不关心,皱着眉头喝茶。

    于是心跳在一瞬间停住,江弃言努力克制着嘴角的弧度。

    不是果茶,先生一定是怕苦,又不肯表现出来丢面,所以才这样喝得直皱眉头。

    太可爱了,江弃言的手指不自觉点了点龙椅扶手,他好想再多看几眼,先生发现他的注视,会不会惊慌失措,然后飞快恢复面上平静呢?

    朝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状都放轻了呼吸。

    江尽欢看着皇兄的手指,心想,真厉害,就那么一个小动作,居然既可以震场,又可以吸引大臣们的注意力。

    早朝说了一些后续改革方向的问题,三相达成了这半年来的首次一致——一致认同陛下的方向才是对的,他们一直都在走歪路!

    江弃言那句“朝政公开,朝风肃正,朝纪严明,朝为民设”被三相誉为务必要列为朝纲的十六字箴言。

    下朝之后,三相出宫小聚,在左相府上继续讨论,越是讨论越是明晰后面的规划具体该如何施行。

    三人都没发现,这次他们一直都在心平气和交谈,没有任何争执。

    是夜,繁星满天。

    江弃言托腮看着夜空,小脑袋左摇右晃。

    蒲听松忍不住摸了一把,然后低声询问,“陛下可洗干净了?”

    江弃言脸一红,脑袋也不晃了,支支吾吾道,“都洗了……”

    “如此甚好”,蒲听松意味不明笑两声,把人横抱起来。

    星星像无数小眼睛,注视着皇宫里的两道人影。

    蒲听松很快抱着江弃言登上摘星楼,最上面三层的守卫自觉滚去了楼下。

    江弃言有些感慨,第一次上来的时候,他还很小,因为江北惘的事有点不高兴,于是先生带他上来看星星。

    后来的很多次登上摘星楼,他孤身一人,遥望远方灯火,默默计算先生离京的日子。

    一日,十日,最后终于以百日计算。

    数百个失眠的夜里,他觉得星光好冷。

    但今夜,他觉得月光和星辉都很美。

    因为它们照着先生的脸。

    江弃言忽然伸手,指尖抵着蒲听松右眼尾处的痣,“想亲先生这里。”

    “亲吧”,蒲听松把头低下来,“陛下想亲哪里,臣都依你。”

    于是他不再忍耐,把柔软的唇覆了上去,只是小心翼翼的轻轻一吻,他偏开头,用左脸贴着先生右脸,“眼睛会不会疼?”

    他没有直接说,但蒲听松知道他在问什么。

    父亲的血溅进眼睛的时候,会不会疼。

    蒲听松叹息一声,“疼,没有陛下的血疼。”

    这辈子没有那么疼过,何止是眼睛和心脏,简直连全身都在发疼,骨髓里面像是刀子在刮,头颅好像被破开了一样,又凉又疼。

    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不会再疼了”,蒲听松的声音散在风里,“臣,不会再让陛下受伤了。”

    “把腰带给臣吧”,先生的声音很低,里面似乎正克制着什么极深沉的欲,“屋顶上凉,臣先垫一层,省的一会风寒。”

    怎么会风寒呢,都是有内力在身的习武之人。

    “先生总是小瞧我……”

    “没有”,蒲听松缓慢抽走腰带,“不小瞧你,心疼你。”

    “才没有,先生从来不知道心疼。”

    第76章 圈住你,生生世世 小弃言的控制欲,好……

    情致浓时, 江弃言把腿抬起来,圈住先生的腰。

    眼眸里是繁星和先生温柔的脸。

    他偏过头去,“先生从来都不心疼我。”

    蒲听松低头吻他耳侧, “臣怎么不心疼陛下了……臣对陛下不好吗?”

    好啊, 一直都很好。

    他把脑袋转回来,亲先生的下巴,“等过几年, 天下安定、改革成功、强敌击退,我们回遗忘谷,把那里慢慢恢复, 然后隐居谷中好不好?”

    蒲听松正在动作的手指一顿, 神色微变。

    隐居吗?放弃一切, 远离世俗?

    “陛下要想好, 是不是真的下了决心”,蒲听松终是叹了口气,放弃就放弃吧, 如今他已经明白了,没有什么比所爱之人开心更重要。

    他只是担心江弃言是一时热血, 真隐居了,又耐不住寂寞后悔。

    摘星楼上, 一夜雨露。

    有那么几个瞬间,江弃言恍然觉得,自己才是一颗需要被浇灌的小草。

    明明他才是水, 先生是草不是吗?

    怎么迷迷糊糊的,就一切都颠倒了呢?

    颠鸾倒凤的时候,江弃言咬住先生的肩膀,从牙缝里挤出点闷闷的声音, “先生不心疼我……”

    “先生最心疼你”,蒲听松揉弄他的发,亲吻他的眼,仔细安抚着他,“没有不心疼。”

    “我……好软”,他凝望着先生的眼睛,忽然落泪,“我要掉下去了,先生不心疼我……”

    “不会的”,蒲听松把手收紧,“臣搂着陛下呢。不会掉下去的。”

    江弃言刚开始还能保持清醒,到后来,只知道咬人和嘟嘟囔囔说着先生不心疼他,最后连这句也不再说,只是一味喊着停或者抱着先生的手臂哭。

    蒲听松叹息一声,“嗓子要哭哑了……”

    “别吵好吗?”他伸手擦了擦江弃言脸上的泪,“让为师保持自己的节奏,一会若是乱了节奏,小弃言恐怕要哭得更加厉害了……”

    江弃言听不懂先生说什么,抓着先生的手就开始啃。

    他断断续续地想着,都怪先生,让他这么难受。

    都怪先生,弄得他真的好难受。

    他像小兔子啃胡萝卜一样啃先生的手指、手背,然后咬住手腕处,呜呜咽咽起来。

    后颈皮被捏住,也不知道是威胁还是安慰。

    他不管,他脑袋已经不清醒了,只知道自己就是要咬,咬出牙印来,环着手腕一圈,像是手铐又像是标记。

    或者只是个奇特点的镯子。

    就像太祖陛下套在圣院雕像手腕上的那串小叶紫檀一样。

    ——圈住你,生生世世。生生世世,你是我的人。

    其实江弃言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只是恰好先生的手在唇边,恰好他想咬个东西,也就咬了。

    但此后每一次想起,他都会微妙地想着,至少在那一晚,不是先生圈住了他,是他主动圈住了先生。

    他的手臂,圈着先生的脖颈。

    他的小腿,圈着先生的腰肢。

    是他完完全全拥有了先生。

    以一个被狩猎的姿势,他占有了猎人的全部。

    隔日休沐,没有早朝,江弃言辗转醒来,先生已不在身边。

    漠北战事僵持不下,上百年也未曾有安定的时候。

    蒲听松一早就悄悄起身,出宫去了林府,右相跟他说了很多,大部分是不太好的消息。

    江弃言知道先生在忙,他收起枕边的纸条,上面写着午时便归。

    休沐日并不代表无事可干,他仍要去书房批奏折。

    奏折不算多,离午时还有一会,已经都处理好了。

    他目光下移,随后缓缓拉开抽屉。

    里面有一串汉白玉的手持。

    每一颗白玉珠都不大,但很精致。

    这是他自己用刻刀和磨石做的,做了大半年,只要有闲下来的时候,他就用这个打发时间。

    还差一点了……

    江弃言在其中一颗较大的玉珠上雕刻着兔子的耳朵。

    然后是兔子口中衔着的蒲草……

    最后一笔完成,江弃言收起刻刀,抚摸着这个图案。

    脚步声渐近,江弃言抬头,看着一身风尘的先生。

    “先生过来……”江弃言招招手,“到朕面前来。”

    蒲听松笑了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搭上他细腰,“还疼吗?”

    “不重要”,江弃言摩挲着珠串,然后看向先生的手腕,“这里有些空了……”

    “所以呢?”

    “我想用它,圈住你一辈子。”

    他的心思很明显,蒲听松其实一眼就察觉了,可他的直接是蒲听松没想到的。

    “一串珠子可圈不了臣一辈子”,蒲听松伸出左手,任由手腕多了串东西。

    右手腕还留着牙印,左手腕又套了个环……

    蒲听松眼睛里,有深海巨浪般可怖的情绪在翻涌。

    小弃言的控制欲,好像比他还要强啊?

    “但陛下……”蒲听松看了眼玉珠上的图案,神色意味不明,“早已用别的圈住臣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各自给对方套了个圈。

    那个圈的名字,叫“一生”。

    走不出也离不开对方的一生。

    江弃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龙椅上趴到御案上的。

    只知道他认认真真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的奏折哗啦哗啦掉了一地。

    他的眼眶又开始泛起红,“你真的……一点都不心疼我。”

    “乖一点”,蒲听松看着地面上的狼藉,眸光微动,“没有不心疼,一会臣替陛下再整理一次……”

    蒲听松从背后抱着他的腰,在他耳畔诱惑般低语,“陛下的腰为什么那么软?”

    “因为”,江弃言抿着唇,“它太喜欢你。”

    太喜欢,以至于没有抵抗之心。

    蒲听松便笑,“陛下怎么那么乖?”

    “你教的”,江弃言眼尾处的红色越来越深,“你不高兴吗?”

    “偶尔也可以不那么乖”,脸颊被先生扯了一下,“留点发挥的余地,让臣可以跟陛下调调情……”

    江弃言把脑袋埋进了臂弯里,不想理会蒲听松。

    先生就是一个特别特别恶劣、特别特别幼稚的小孩子!

    他才不要跟先生调情。

    反正到最后也是先生调戏他捉弄他。

    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他不答,蒲听松却不依不饶,把他翻了个面脸对脸,似笑非笑,“嗯?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要把脑袋藏起来?”

    江弃言抬手捂住脸,从指缝里瞪了先生一眼。

    蒲听松低叹,“知道陛下恨臣了,用不着这么用力瞪,眼珠子掉出来了陛下要怎么办呢。”

    他更加用力瞪,手心却被抓起来亲了一下,“恨就恨吧,先生爱你。”

    江弃言忽然就瞪不下去了,他挪开手,与先生对视良久,笑了。

    “先生已经骗了我一辈子,如果这句话还在骗我的话”,他笑着,“我就真的要恨你了。”

    “不骗你,你是先生唯一最爱的人。”

    ……

    元顺三年,新的朝纲逐步进入正轨,江弃言有心培养乐王,乐王的能力与日俱增。

    元顺三年秋,徐正年封王,沿袭镇北王的番号,镇守在漠北一方。

    同年十月,江弃言去大理寺见了罪帝一面。

    蒲听松陪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手,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给了他无限底气。

    江北惘隔着栏杆,蓬头垢面满眼猩红看着他与蒲听松相握的手。

    江北惘不能理解,也根本不相信,他冷笑着,“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必要演这出戏来刺激寡人?”

    江弃言抬起牵着先生的那只手,在江北惘面前晃了晃,“事到如今,我到底是有什么必要演戏刺激你呢?”

    “你还真是可怜”,江弃言笑,“顺局都玩不明白,让你换到我的处境上,你要怎么办?”

    江北惘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还有一丝恐惧。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江弃言身上看到了蒲听松的阴影,尤其是那个该死的轻描淡写的笑。

    “你懂什么!”他歇斯底里起来,“没人跟你争太子!朕不一样!朕是从九子夺嫡中硬生生杀出来的血路!朕弑弟弑父弑师才能坐稳皇位!”

    “你有人护着,朕没有!朕从小在皇宫中,连喝口水都要小心翼翼反复试毒,你什么都不明白,有什么资格说朕一帆风顺!”

    蒲听松忽然开口,“我记得,先父曾日夜守着你、护着你,陪你一路走来连自己家都顾不上。”

    江北惘一噎,随后道,“那又怎么样!那是他应该做的!他是帮了朕很多,甚至不止一次救过朕的命,但那是他该做的!那是他该做的!朕本来想留着他的,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手伸太长,朕干什么他都要管,朕受不了,朕是皇帝,他凭什么多管闲事!”

    “先父若不管你,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蒲听松冷笑一声,“从前我就劝他,你是个不知道感恩的东西,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你说他是有多护着你?”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江北惘语气有些颤抖,“朕不会后悔,不会后悔,朕从未后悔过!”

    江弃言漠然看着江北惘的丑态,一句话懒得说。

    江尽欢也跟着过来了,他知道今天就是他与父皇的最后一面了,他心里其实没有多少悲伤,只是有点感慨。

    江北惘忽然看到了江尽欢,他猛然爬起来抓住栏杆,“乐乐!乐乐你为什么不来看父皇,你小时候父皇最爱你了,你……”

    江弃言转头看江尽欢,“打算替他求情?”

    江尽欢摇摇头,“我来看他最后一面,好歹是表面爱了我十几年的人。”

    江弃言捕捉到“表面”这一词,挑了挑眉,“看来你们之间有点故事。”

    “哼”,江尽欢双手抱胸,“别以为你问了,我就会告诉你,我其实特别羡慕你这个哥哥。”

    第77章 区区早朝,不上也罢 他好像很想爬不起……

    江尽欢对江北惘的感情很复杂, 其中最多的或许就是虚与委蛇跟讨好。

    他与江弃言不同,江弃言有人护着,他没有。

    或许这也是他羡慕皇兄最大的原因吧。

    正是金秋十月, 承曦帝于午门问斩, 江北惘到死时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沦落到众叛亲离那一步的。

    就连江尽欢都不肯站在他那边。

    他上刑场前已经疯了,嘴里一直嘟囔着“朕没有后悔”“都是他们的错”之类的话。

    江弃言没去观刑, 蒲听松也没去。

    江尽欢去了,他随手捡起地上被踩瘪的小白花,抛到了台上。

    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百姓们纷纷开始对着台上丢烂菜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江尽欢没有多看一眼, 背过身从人群中离去。

    江北惘人头落地前, 眼眸就望着江尽欢离去的方向, 衰老的瞳孔里满是不解。

    更多的,他就没机会想了。

    一同观刑的还有大理寺卿方鸿禧,承曦帝身旁跪着的是他亲舅舅。

    方鸿禧的母族来自遥远的大洋彼岸, 那个原始的部落遭遇了灭族之灾,于是他们乘坐木筏, 不知经历了多少惊险才到达绥阳的海岸线。

    方鸿禧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做文相的爷爷没有阻止家中嫡长子跟一个还保持着原始习俗的异邦姑娘结了亲。

    无论如何,今日那个部落就会永久消失在历史的痕迹里, 而他方鸿禧是那个部落最后的血脉。

    随着令牌落地,一排排大刀斩落。

    方鸿禧知道,他在这个世上, 既没有父族也没有母族了。

    好在秦时知与他并肩而立,摇着那把折扇,那上面的“及时行乐”四个大字多少年如一日,无论扇子的图案换多少次, 这四个字从来都没有更改过。

    “还记得吗?当年我以为你是来追杀我的,我慌不择路从南逃到北,又从北奔到西。”

    “怎么不记得,本阁主追着你渡大江跨大河,爬过雪山穿越草原,腿都要跑断了,叫你站住你反而提速,一下就跑没影了。”

    回想起当年的事,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要早说双儿是你妹妹,我还会跑吗?”

    “这就怪起本阁主来了?本阁主倒是想告诉你,可你一看见本阁主就跟见了瘟神似的,喊你停下来聊聊,你也不听,跳上牛车就扎草堆里去了,本阁主堂堂寻花阁掌事人,总不好真的去翻草堆吧?”

    “就怪你,谁让你秦大阁主凶名在外,会吃小孩。”

    “本阁主这凶名还要拜方大公子所赐,方大公子逃跑途中也不忘宣扬本阁主名声,本阁主简直是感激涕零。”

    两人还一如当年那样吵着嘴,身体却越靠越紧。

    笑了一会,方鸿禧忽然轻声,“秦时知,我没有亲人了。”

    “有本阁主还不好啊,你有本阁主就够了。”

    “臭屁精”,方鸿禧脸上的愁容立刻被打断,他用力掐了秦时知一下,“为什么你那么臭屁?你就不能跟帝师大人学一学,端庄一点?”

    “本阁主学得还不够努力吗?一年四季都拿着把扇子走到哪扇到哪,还不够文雅吗?”

    方鸿禧想说:你那是东施效颦、附庸风雅。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不被排挤,也是这样附庸风雅的。

    他听说要时常保持微笑,这才叫彬彬有礼,文人君子尽皆如此。

    于是他逢人便笑,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笑,笑容好像焊在了脸上。

    饶是如此,京城大部分纨绔还是大都不愿意带他玩。

    因为他母亲总是穿着奇装异服,头上插鸡毛,他们就说他是野鸡下的崽,是只小野鸡。

    说他方家书香门第,怎么出了他这么个异类。

    说他不是绥阳人,是别国的奸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那么努力礼貌待人了,还是会如此。

    直到跟秦时知在一起。

    秦时知总是揭他面皮,看他笑容之下真正的反应,秦时知不喜欢他假惺惺,他才慢慢做回自己。

    不假笑之后,他的朋友好像渐渐也多了起来。

    儿时那些纨绔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成熟了,时不时会有人邀请他聚在一起喝酒。

    酒醉之时,谈论起当年,有人坦率执言,“方兄,你变了好多。”

    “你知道吗?我们当年不带你玩,其实不是因为你的身世,是因为我们怕你,你笑得太恐怖了,无论别人怎么对你你都只是笑,像……像个假人一样,我们都怀疑你不是人,是什么山野精怪化的形……”

    “对对对,我们当时还特别讨论过,最后一致认定你是野鸡修炼成精……”

    “方兄,你现在终于像个人了。”

    是的,方鸿禧看着秦时知的侧脸,看了很久。

    现在他终于是个鲜活的人了。

    也许,所有被爱的人都会得到救赎。

    “秦大阁主,有没有兴趣陪我喝喝酒,然后聊聊你的过去?”

    别人他不知道,但他方鸿禧知恩图报。

    他是得到救赎的人,但现在,他想给那个救他的人以救赎。

    秦时知眸光动了动,笑,“好啊。”

    于是一家小酒肆,多了两个对坐交杯的人。

    故事的开头,要从一个上锁的高阁和一个贪玩的小孩说起。

    小阁楼其实不算高,只有二十层。

    就是这二十层,锁了秦时知整个童年。

    他三岁被立为少阁主,离开父母被丢进了最高层。

    整座楼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只有一层一层走下去,走到最后一层,阁门的机关才会打开。

    他一个人被关在里面将近二十年。

    有时候,他会望着楼下的风景,有时候他跟小鸟说话聊天,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玩石头。

    一块石头,他可以玩很久,因为他真的很无聊。

    无聊是他成长的底色,就连给他送饭的也不是人,只是机关。

    “所以当年我终于走到第一层,见到外面的世界时,我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玩一下,尤其当我见到其他人类的时候,我也很想玩一玩,我对各种各样的人都很好奇。”

    “最初的时候我喜欢恶作剧,我喜欢观察别人对我玩笑的反应,你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你的所有反应都蒙着一层不真实的皮,可越是如此,我便越是对你感兴趣。”

    秦时知从不对外提起他的经历,一来他觉得没必要,二来他没心没肺确实不在意。

    但说出来后,好像身上松快了很多,这种感觉就跟他第一次走出阁门的感觉是一样的。

    新鲜、期待,以及一成不变的生活即将迎来的无数种可能。

    后来两人越说越喝,越喝越说,不知不觉就喝得酩酊大醉。

    月亮高高挂起,大街上两个醉鬼互相搀扶着,勾肩搭背晕晕乎乎摇摇晃晃。

    “方……方大少卿”,秦时知一边左脚拐右脚一边摇头晃脑,“本阁主要摔跤了,你给本阁主垫着点,本阁主的形象不容有失……”

    “哇……”方鸿禧没搭理,他胃里翻江倒海,吐了秦时知满袖子。

    秦时知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像是不敢置信。

    方鸿禧指着他捧腹大笑,“哈哈哈…醉了还…还…死……死装……”

    “方鸿禧,本阁主……本阁主告诉你,你完蛋了”,秦时知嫌弃地卷起袖子,追人,“你明天还能爬起来去大理寺,本阁主就不姓秦!”

    方鸿禧拔腿就跑,就像曾经的很多次那样,跑得跌跌撞撞。

    他并不担心摔倒,每一次快要摔倒前,秦时知都会出现在他身后,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次数多了,方鸿禧就想,秦时知怎么可能追不上他?

    如果追不上他,又怎么能及时拎起他?

    秦时知这个混蛋啊,就是喜欢猫抓耗子,跟他玩捉人的游戏。

    不过……

    方鸿禧放肆大笑。

    这个游戏他可以陪秦时知玩一辈子。

    把他们两人没有伙伴陪玩的幼时时光,通通玩回来。

    ……

    次日早朝,方鸿禧告病没去。

    江弃言听说方鸿禧病得很重,爬不起来,下朝后就准备出宫去探望一下。

    谁知先生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陛下最好别去,方大人现在见不得人,陛下去了他恐怕会很尴尬。”

    江弃言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于是他也意味深长看了先生一眼,“方爱卿竟如此身娇体弱,朕都没有爬不起来的时候……”

    蒲听松觉得江弃言话里有话。

    他好像很想爬不起来似的。

    蒲听松挑了挑眉,“陛下放心,臣比较懂节制,绝不会耽误陛下早朝。”

    江弃言的目光肉眼可见沉了下来,满脸不高兴。

    耽误一下怎么了?区区一次早朝……

    他一点都不喜欢先生节制!先生还叫他放心,故意气他呢?

    蒲听松看着小兔子气鼓鼓的样子,眼中笑意加深,轻轻敲了敲他脑门,“陛下这脾性要改改,动不动就恼,早晚给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江弃言没有捂脑袋,而是目光灼灼看着先生的手,声音不自觉放软,“敲疼了,先生……”

    “那臣给陛下揉揉?”

    江弃言直到先生揉了很久,才道,“不要。”

    “那就给陛下吹吹吧。”

    蒲听松抬起他的下巴,俯身凑近。

    气流掀起碎发,晨间初阳将熔金点在唇与眉之间。

    这一刻仿佛定格,直到光影变换角度,眼前的面孔被阳光晃开、晕染、虚化。

    江弃言伸手,捧住先生的脸,意乱情迷吻下去。

    他想让这一刻变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