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春秋不寄4-11
拍卖会中途退场的也有不少,藏骨塔地处偏僻,据司寇荞说不少人都是离塔后再烧杀抢掠。
隐天司虽维持天都,也不是什么都管得着的。
拿到天烛的丁衔笛本也想走,看梅池眼神期期艾艾,干脆和游扶泠说起悄悄话。
偶尔看一眼斜对角座位的公玉家人,他们是为了金丹来的,那东西出自某大能墓穴,不少人竞价。
也不知是这段时日在倦家和明家的吞噬下,公玉家人才凋零,钱财也不多,喊价也抠抠索索。
也有其他算不上修真世家也豪族的修士竞价,一轮轮累积,听得丁衔笛都有些意外,问了司寇荞一句:“他们不是不差钱么?”
丁衔笛躺了好几个月没醒来,第一时间就来找游扶泠,也顾不上打听具体发生什么。
司寇荞扫过她和游扶泠交叠的袖摆,心想这对鸳鸯是不是忘了当初做了什么?
“听闻客卿的工钱都很难发出去了,内乱得很。”
游扶泠晃了晃勾着自己的手:“拜你所赐。”
周围抬价声音四起,她们还有心思玩乐。司寇荞头一回明白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再看梅池,目光痴缠,台上那位主司似乎也觉得不对,总是往这边看。
丁衔笛:“可惜那些零石也进不了我的账。”
游扶泠:“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这话多少有些残忍,丁衔笛手指摁在她的骨结上,面具下的眼神颇为哀怨,“你有师姐和宗门养活,我可没有。”
“我这一路实在太惨了,开局破落宗门,不正常的肥鸟大师姐,饭桶小师妹,骨头做的道侣,破碎的神魂。”
她卖惨多半是为了讨要什么,游扶泠垂眼,“然后呢?”
“不是开上最扎眼的飞舟了?”
丁衔笛:“所以现在捉襟见肘啊,一直住在青无楼也不好,多少要给青川前辈一些报酬吧?”
“她都抠成那样了,指不定这些钱是从她薪水里扣的,多不好意思。”
虽然道院的阵法缺口补上了,没有余不焕坐镇,丁衔笛还是不放心。
练翅阁那道残魂就像出了bug的程序,她担心影响最后的计划。
丁衔笛一想事就眉头紧蹙,不像游扶泠几乎天天皱眉,看着不高兴。
隔着面具,她的沉思也被看透,游扶泠:“所以呢,你想抢公玉家的什么?”
丁衔笛:“我可没这么说。”
拍卖会接近尾声,公玉家拍了不少东西,也有炼丹的材料。
当年公玉家就参与了桑婵的计划,丁衔笛不知其中到底有几分底细,公玉禄也未与详说。
如今能弹奏大荒之音的公玉凰缠绵病榻,他们居然想的不是替换,而是医治,这更不符合他们先前的作风。
游扶泠:“不抢人我都可以接受。”
拍卖会散场,四周人影攒动,梅池把天烛交给丁衔笛,匆匆跟上那位声音与祖今夕一模一样的主司。
巴蛇跟着梅池,司寇荞并不担心修为高深的这一队,跟着梅池,似乎想要保护她。
藏骨塔灯光熄灭,还未走出几里,就有无数人撕开了平和。
机械仙鹤不会飞往这里,它们在天都也不是什么执法者,道院外一片混乱。
丁衔笛:“还好刚穿来的时候有道院缓冲,直接这样……”
她躲开某修士飞来的杀招,似乎是失误,对方还做了个揖,转身继续缠斗。
“那我直接嗝屁了。”
“这不是在你的计划之内么?”
游扶泠的手一直被丁衔笛握着,外面的世界唯利是图。
她不知道原世界的一切是否算镜花水月,还是这位受罚天神制造的幻梦,“这么厉害,会算不出自己要经历什么?”
“算不出啊。”丁衔笛听得出游扶泠的凉薄。
对方依然不满隐瞒,也厌恶无穷无尽的轮回,想要安稳的未来。
“要躲开上面的眼线很难的,”琴音化为利刃袭来,丁衔笛把游扶泠往怀里一拉,“我不确定除了巴蛇,天尊是否还有别的眼线。”
“果然城里人就是不弯弯绕绕,面具不摘就开抢,是怕隐天司用神鼎人脸识别吗?”
一些散修的攻击丁衔笛不放在心上,她对游扶泠道:“你先去飞舟上等我。”
“她走得了么?”
边上不知何时被清了场,公玉家进藏骨塔的一拨人,在外蹲守的也有一拨人。
须发皆白的大长老跟在一身天水碧色的老祖身后,后面的音修琴音混着埙声。
丁衔笛和游扶泠还戴着面具,忽略了一双眼眸格外好认,“你们公玉家真没人了?吹埙的都出来帮忙?还没长大吧?”
“不对,我记得当年的公玉璀就是吹埙的。”
游扶泠:“别聊了,快动手。”
一个青面鬼,一个白面妖,这声音化成灰大长老都认得出。
若不是如今公玉家内斗,他丢失了阴铃恐怕早就被革职了,还好有弥补的机会。
大长老忌惮丁衔笛的真实身份,“老祖宗,这丁衔笛来头很大,我们要万事小心。”
练翅阁在琉光大陆存在万年之久,阁主现世却不是谁都见过的。
公玉家的人依然不信人尚躺在棘州的丁衔笛会与练翅阁有瓜葛。
“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都说了不可能。”
“若她真如你所说是练翅阁阁主,那为何会出现在拍卖会?整个练翅阁都是她的,还需要竞价?”
三大修真世家也就公玉家还有个老东西常年闭关。
倦家和明家混不过公玉家也有无老祖宗坐镇的缘故,丁衔笛来之前,倦元嘉也简单提过几句这位公玉家老祖。
无非是年纪大,飞升不了,修为全靠震慑,真打如何见真章也不一定。
倦家主君表面功夫做得好,私下对朋友倒t是直言不讳,直呼老家伙经验丰富,一旦对上要小心他们音修的法器。
每个家族也都有眷族,虽然倦家和明家都取消了这样的奴群,依然有卦修卜卦。
丁衔笛要走,倦元嘉请了族中最优秀的卦修预测,不过她的命格太过奇特,那卦修也算不出什么。
都知道这位朋友底细是什么了,钟情羽扇的主君叹了好几口气,话音一转,让人送了自家法器库的钥匙,领着丁衔笛去倦家库房找东西,说那老登也不足为惧,音修修音,变成哑巴的玩意我们这也不少。
音修结界圈住了丁衔笛,丁衔笛把游扶泠送上飞舟,“阿扇,你应该不会为了新欢抛弃我这个旧爱吧?”
“机械修士哪里都凉凉的,怎么也得是我这样的血肉之躯服侍你效果更好?”
她意有所指地抿了抿唇,游扶泠移开眼,沉默地望着宛如水波蔓延开的结界。
在大荒之音中觉醒了神格的丁衔笛站在阵眼中,面具摘下,露出一张嬉笑的面孔。
怎么有人能做到皮肉在笑,眼睛却一如既往冷淡的?
远处的藏骨塔灯光明亮,居高临下的游扶泠并不担心丁衔笛的战况,纵观全场,催动飞舟前往梅池的方向。
“大长老!要追那飞舟么?”
“无须在意!东西应在丁衔笛身上!启阵!”
面具落在沙土上,丁衔笛手腕上的装饰化为长剑,金色的灵力催动浮空的法器,声音响彻整个结界。
这声音嘹亮高亢,源源不断的金色灵力吹走唢呐,覆盖了公玉家一切的音律,阵法扭曲,大长老忍不住怒骂——
“你这小儿!下作!”
丁衔笛的眼神有几分落在结界外的飞舟,“下作又不是下流,有什么好骂的!”
她不受任何影响,别人开的结界像是她布下的,气得大长老胡子一抖一抖。
结界外的老祖本以为对付一个小辈不需要多少时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结界碎裂。
金色的灵力如水一般回归面前的素衣身影,年轻的剑修颇有些混不吝,“今天没兴趣杀人,快滚吧。”
她说得慈悲,不少飞舟经过,俯瞰这满地碎裂的器乐,啧了一声,“这么多音修,是公玉家的人吧。”
“这女的什么来头,好狠毒的心肠,不杀人反而杀琴,音修一半修为都在器乐上呢。”
高阶修士的琴具还未四分五裂,低阶凑数的埙都碎成了散沙。
只出了一剑的女修抬腿要走,一声筝鸣从地下破开沙土朝她袭来!
大长老本就有伤在身,此次出行也算将功折罪。
公玉家人丁凋落,内贼还盗走了不少财宝,不能按时收到月钱的客卿一走了之,族中弟子更是叫苦不迭。
他摁着心口,朝站在老祖身旁的一对卦修双胞胎道:“典清风!还不快协助老祖绞杀这个妖孽!”
丁衔笛人都走出好几步了,听到这句妖孽格外不爽,“妖孽怎么了?人就凌驾于万物之上?”
她平日嬉皮笑脸,无论是松信记录的她的画面,或是一些调查修士搜集到的影灵画面,几乎看不到丁衔笛冷脸的模样。
西海大战海底的细节只有当时参战的修士知晓。
只是死的人太多了,矿气行的人在海上打捞数月,依然有修士漂走,连无方岛都有采珠人捞鱼捞到了修士的遗物。
决战中心的丁衔笛和公玉凰双双昏迷,本以为受了大荒之音的丁衔笛必死无疑,没料到她居然率先破开了幻境醒来,如今看来,修为又精进不少。
倏然回眸的修士一双金瞳兽性非凡,本就倒在地上的公玉家人吓得后退几步。
那对双胞胎眷族未曾言语,拄着拐杖鬓发斑白的公玉家老祖咳了一声,“妖族都销声匿迹,你这样的孽障居然还能入道院,我看隐天司和天极道院都包藏祸心,想要祸乱九州!”
“今日老身……”
丁衔笛:“别冠冕堂皇了,要打就打。”
她从小听这套长大,就算什么都知道了,也不妨碍把在现代长大当做真正的从前。
“你当初万里之遥救了公玉凰相比耗费了不少修为,如今还能撑得下?”
夜风吹起丁衔笛垂在肩上的发,她身上都是游扶泠的发膏味。
天都这几日,她像是短暂回到了在道院和游扶泠住在一起的时光,可是这一路什么都太匆匆,她太想要安定了。
什么都解决掉,应该可以过上平静又好玩的日子吧?
赤金伞飞入上空,金色的灵力注入,开出朵朵伞花,从远处看,那一片像是下起了金色的雨。
“这点修为也敢在我面前造次!老身距离飞升只剩一步之遥!”权杖点地,尘沙打散伞花,丁衔笛嗤了一声,“飞升?”
“没有灵脉,如何飞升?”
“你怎么知道飞升后日子就好过了?上一个飞升的人有过回信么?”
丁衔笛不急不慢,哪怕眷族预测到了她的出招,她依然无畏地与这位公玉老祖正面对上。
坟冢碑文摇晃,不远处的梅池都感受到了这股异动。
司寇荞带她带出了藏骨塔,站在后门等着练翅阁的翅卫离开。
司寇荞遥看一眼:“公玉家的人果然朝丁衔笛动手了。”
她对公玉家的作风甚是了解,眉头紧蹙:“老祖出手不好对付啊,这老东西活了近千年。”
梅池蹲在一旁,偶尔有翅卫打量她。
练翅阁的翅卫似乎也分改造的和纯机械的,也有的问她还有什么事。
调整了獠牙黄面具的梅池说:“我等你们的主司。”
其中一位机械师打扮的修士好奇地问:“主司新上任,你找她做什么?”
梅池发现她有意无意看向身边的司寇荞,问:“你们认识?”
那机械师手指动一下就嘎吱响,也不知道只有头是血肉,“我们是谁们?”
“你和她。”梅池推了推司寇荞,“你去帮我师姐,我没……游扶泠怎么在天上,她居然丢下我二师姐?”
梅池猛地站了起来,这时她等的主司出来了,梅池正好撞上坚硬的机械甲上,哎哟一声。
饵人力气极大,一般人被梅池撞,屁股蹲都算轻的。
藏骨塔的主司却纹丝不动,面具下的一双眼扫过梅池,落在与司寇荞说话的机械师身上,问:“你怎么还在?”
“机械师大赛提上日程,你考核再不过,恐怕要降职降薪了。”
梅池在天极道院只知道吃喝,没钱也有人接济,直到西海前,也有祖今夕照顾她。
她知道吃食大致的价格,却不用省着花。
几年而已,年幼时的困苦都被宠得一扫而空,来到天都才知道打工这么不容易。
司寇荞怕丁衔笛抵不过公玉家老祖,那年战况空前,不少修士还开着飞舟围观。
这样的拍卖会结束打斗并不少见,这个脸上面具雕着银花的机械师诶了一声,把要冲出去的司寇荞拉了回来,“你的矿液需要补充了,贸然进去只会消耗致死。”
她说完偏头,对新上任的主司道:“你的腿都是我做的,不能行个方便么?”
这是藏骨塔后门,人来人往的,她贿赂上司居然也不遮掩,司寇荞错愕地转身,“你做的?”
“她这声音我认得,难道她就是……”
那机械师颔首,面具上亮片倒映出梅池惊喜的面容。
她在机械师错愕的眼神下踮脚抱住新任主司的脖子,欢快地喊了声:“阿祖!你是阿祖!”
饵人力气极大,经过改造的修士也有被撕碎的可能。
司寇荞见过梅池暴力的打斗方式,这样的人,武器都是她的累赘,身体才是最强的法器,难怪无数人重金购买饵人。
机械师哇了一声,“这姑娘就是你说的那团黑气的心上人?”
“力气够大啊,这位主司的外骨骼都是用的西仑山脉底下的石头做的,她居然还能禁锢得对方纹丝不动。”
“可以邀请她来我的住处玩么?我想……”
练翅阁的四大机械师个个古怪,司寇荞见过这几人开会。
四位涵盖老少中青,修补她的这位机械师是最年轻的,资历最浅,也是踩着尸山血海,能把自己的四肢面不改色卸下来的狠角色。
她们的道不在飞升,在于机械造物。
司寇荞指了指远处,赤金的伞高空变大,急速旋转的涡旋张开实体化的音律,连看热闹的飞舟都被震碎了几架,轰然落地,“鲟师,你不怕家里被炸就好。”
藏骨塔的主司不仅管理拍卖会,也有不少练翅阁的事务。
上一任主司加入机械飞升派,死于非命。
阁主似乎想要全心全意为自己做事的,从机械师鲟师手中拿走了她难以改造的絮状生物。
阁主很多年没亲自动手了,今日是主司新上任,她们都前往观礼。
鲟师看了t眼被戴黄鬼面的小姑娘搂得不能动弹的主司,笑得玩味:“我是不怕,但你这位朋友或许要失望了。”
“这团东西在改造中失去了记忆和情感,”鲟师语气哀叹,“我们做改造玩矿石的,最畏惧感情。”
“你只改了一半,还能保留情感,她这样没有肉身的,元神破碎宛如飘絮,能以人的模样成型都不错了。”
梅池几乎攀在冷冰冰的机械修士身上,“阿祖,你不记得我了吗?”
“司寇荞的朋友都说是你。”
她力气极大,手已经触到主司的面具,面具摘下的瞬间,这位电音主司找到了空档,狠狠推开梅池。
矿石打造的面具宛如贝壳的纹路,落在地上只是滚落了两圈,露出一张与梅池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脸。
祖今夕文弱、病气、眉眼总带着化不开的哀愁。
这张脸没有丝毫病弱,眼角尖锐,眼尾上翘,看人的时候遮住一半眼珠,身量又太高,看人低头,更显傲慢。
唯一的相同,便是这一头卷发。
梅池愣了。
对方捡起落在地上的面具,眼神扫过梅池的外袍,蹙眉露出些许本能的厌恶,“你是什么人?”
司寇荞第一次听到人能哭成这样。
嚎啕大哭,像个小孩。
也很像妹妹。
游扶泠放心丁衔笛,不放心梅池,飞舟落地就听到了哇哇大哭,也很惊讶。
“阿祖!你怎么可以这样看我!你居然不认识我了吗?”
“你才是谁!为什么用我家阿祖的声音说话!刺啦啦的难听死了!”
司寇荞揽着梅池,一旁披着藏青色斗篷的机械师在看戏。
巴蛇都被抖出来了,默默爬上游扶泠的腿,却被法修化成冰蓝色的长剑,直指还未来得及扣上面具的藏骨塔主司——
“梅池,这种人渣不值得你哭,直接杀了便是!”
第132章 春秋不寄4-12
“不要!”梅池抱住游扶泠的腰,“你干嘛啊!”
游扶泠:“手松开,离我远点!”
梅池:“我不松!你先把你的剑收了!”
落在藏骨塔主司身上的剑化为一条长刺的蛇,顺着对方的面具上爬,一般人都要吓得大叫了,但在场没一个正常的。
机械师拍了拍手,“好玩,这条蛇可以卖给我吗?”
没人搭理她,还戴着鬼面具的游扶泠不允许梅池靠近,“你确定她算祖今夕?她理你么?”
拍卖会的时候梅池便盯得死死,再冰冷的玩意也被这种目光盯得发怵。
一身玄袍的女人道:“你们认错人了。”
这句话耳熟得很,游扶泠冷笑一声,“是么?那你叫什么?”
梅池不懂她怎么忽然生气了,“你态度好差。”
司寇荞:……
怎么窝里斗,没了丁衔笛关系这么差的?
修补她的机械师同她站在一块,低声道:“我也才知道主司就是你交给我的那团东西。”
“若是失去所有记忆,那她现在才几个月大呢。”
四大机械师在天都地位崇高,等同于隐天司的使君,很受尊敬。
只是地位也很难保全,似乎一季度结算一次,压力也挺大的。
半机械修士也算辟谷,只能饮酒,凡人的食物一口沾不得,日子也无趣,最爱看这种乐子。
“你这位朋友,怕是悬了。”
司寇荞并不了解梅池和祖今夕的过往,但深海中能把唯一的生机和表皮都让给另一个人的,不算深情厚谊又是什么?
她问:“不会有重新记起的可能?”
鲟师摇头:“这样全身都算制作的灵体,也算第一例,不然阁主不会让我交给她。”
司寇荞又问:“你知道你们阁主技艺如何么?”
“阁主很少现身,我也才知道她是女人,”机械师浑身包裹得也很严实,生怕旁人看不出她出自练翅阁。
司寇荞:“所以你不确定阁主改造过的修士,是否彻底忘却一切。”
鲟师颔首。
司寇荞喊了声梅池:“听见了吧!”
丁衔笛把游扶泠送出结界算让她休息的,没想到她速战速决后,发现游扶泠居然在藏骨塔后方打上了。
法修结阵大招华丽得很,虽然漂亮,丁衔笛没少觉得像煤气灶开火。
梅池被司寇荞带离战圈,错愕地看着改造后的祖今夕左手化为利刃,与游扶泠落下的阵法攻击抗衡。
“我都说了她是阿祖!游扶泠怎么一点也不听!”梅池急得要死,怕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又碎了,转头看向司寇荞,“姐姐,你可以不可以帮帮忙?”
站在一旁的机械师维修过司寇荞,清楚这位音修的底细。
练翅阁在九州被分到混乱中立的阵营,什么钱都赚过。
最初把司寇荞送来天都的就是公玉家人,殊不知司寇荞早年在天都生活过。
公玉凰托人寻的算普通机械师,根本治不好司寇荞。
丁衔笛切断了司寇荞双手的筋脉和祖传的琵琶,特殊材质的筋脉也无法的弹奏,鲟师给她换了新的筋脉,没想到这人西海回来又伤痕累累,还带了一团不明活物。
天都谁都知道练翅阁的四大机械师要价高昂,且唯利是图。
司寇荞却从未和鲟师谈过价格,若是修好,祖今夕的维修费梅池会付的。
至于梅池背后谁给,就看这场混战的胜利者了。
鲟师认识司寇荞多年,清楚这人本性睚眦必报,为了妹妹更是不顾一切。
当年她就认为公玉家不安好心,也清楚司寇家姐妹同样的嘴硬。
她劝不动被仇恨冲昏了头的司寇荞,没想到差点死过了一回,人倒是转性了。
“她喊你妹妹是你比她岁数大,别随便拉个小孩就当妹妹。”鲟师唉了一声,“你也打不过这位新主司啊,阁主亲自改的,搞不好有什么轰炸大……”
话还未说完,只听轰隆一声,法修坚固的阵法被藏骨塔主司丢出来的丹炉轰成了碎渣,散落在夜幕下宛如星星掉落。
飞身而至的丁衔笛吹了声口哨,“这么厉害?”
游扶泠忆起那日被绑到飞舟上看炮轰修士的那一幕,更是气愤,散去的法阵碎屑登时重铸,在半空化为一柄长剑,迅猛攻向……
“阿……二师姐小心!”
梅池话到嘴边迅速改口,错愕地看着敌我不分冲着丁衔笛撒气的游扶泠。
她身体明明弱成那样,也不算谁都能活捉打败的。
游扶泠死都忘不了那样的屈辱,如今真凶是谁也一目了然,什么都冲向丁衔笛。
在场的人一头雾水。
打到一半发现对手打别人去了,藏骨塔主司左手利刃化成黑色的皮质手套,迟疑半晌,一边躲开偶有落下的残刃,问哭得眼睛红红的梅池,“客人,她们是什么关系?”
客人。
太陌生的称呼。
梅池气得打了个鼻涕泡,一旁的司寇荞笑了,鲟师挨着她,小声道:“这姑娘长得也不漂亮,力气还那么大,修为嘛也一般般,看着也不像家财万贯。”
天都的机械师阅人无数,还是不懂,“那能喜欢她什么?”
司寇荞看梅池就像看死去的妹妹,但是司寇穗并不是这么钝钝的姑娘。
眼光也不好,病死不久相好的很快就有了新的道侣。
司寇荞有想过去梵荆宗杀了对方。
但修真界的感情就是如此,婚约如儿戏,契约如喝水,天阶道侣不仅仅是天雷,更近乎爱人和被爱的所向披靡,可惜。
修士也都是胆小鬼。
司寇荞和梅池在天都相遇,也不算相识许久,想了想道:“真正喜欢她的人,应该不会想这个问题。”
“你还问她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不问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梅池大声责问,伸手握住祖今夕戴着黑手套的手,她才发现上面的利爪是白鲨的齿,锋利无比。
这只手迅速抽走。
声音不似从前,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回音,更彰显她非人的身份。
“这位客人,我从未见过你,又何谈与你有关系?”
梅池:“才不是!你亲过我,还要把我吃了!怎么不认了?”
她吸了吸鼻子,囫囵摸了摸脸上的眼泪,“是怎样,要我肚子里有小鲨鱼你才信吗?”
被游扶泠法阵追杀得特别无辜的丁衔笛也听见了这句话,“什么!梅池你在说什么东西!你和祖今夕都是女人!什么肚子里的小鲨鱼!”
她的崩溃混着法阵落下的破碎声,狼狈得像是偷了别人家的桃被猎户追杀,没有半分当年剑冢和西海决战的风姿。
情爱令人纠缠不休,狼狈也甘愿。
游扶泠的攻击看似癫狂,堪比瞄着丁衔笛的轮廓打,顶多刮坏衣裳。
被梅池握着手的改造修士在拍卖会时利爪无情,撕碎扰乱秩序的散修。
哪怕失去记忆,依然本性难移,不愿伤害梅池。
游扶泠:“当初就直接t把梅池腿打断就好了!你还犹豫!我不喜欢在家开水族馆!”
她体力不支,灵力笼罩着她,像是仙女的祥云。
丁衔笛刚和公玉家的人打了一架,那老祖宗居然遁走了,她都来不及炫耀战利品,就被老婆毒打一顿,很是委屈,“什么水族馆,谁能把西海开到家里去?”
梅池也怒了:“游扶泠你太狠毒了!你不仅想要杀了阿祖,居然还要把我的腿打断!”
游扶泠问丁衔笛:“我狠毒?”
丁衔笛:“没我毒,我还有毒囊呢,巴蛇,阿扇以前有毒吗?”
巴蛇被当成剑使,两眼都成了蚊香,趴在司寇荞脚边,被鲟师捞起把玩,吐舌蛇信有气无力道:“她最毒。”
“还不是被梅池祖宗剖了。”
梅池:“什么?!”
丁衔笛已经拉开了她,她看向眼前这位梅池认定的祖今夕。
剑修目光扫过对方截然不同的脸,发现这张脸比从前好看许多,而且很像……以前天极道院夜话时,梅池胡说八道描述的未婚妻相貌。
丁衔笛问梅池:“这张脸你喜欢吗?”
梅池:“阿祖怎么样我都喜欢。”
她眼睛圆圆,还没周岁的机械散修脑内存储有限,率先冒出的是珍珠。
知道丁衔笛底细的游扶泠嗤了一声,“不喜欢还能换一张是吗?”
梅池眨了眨眼,“什么?”
刚上任的拼装修士心想,更像发光的矿石,滚圆的那一种。
丁衔笛讪笑一声,“梅池喜欢就好。”
“反正之前祖师姐的脸也不是她的。”
“丹修……都长得不太好看。”
游扶泠打量了面前这高个子的机械修士,对方似乎不习惯被这样打量,沉默地扣好面具,“抱歉,我要回天外天述职,就此别过。”
她看向与司寇荞站在一起的机械师,问:“鲟师大人,这位便是阁中传的您在外的妻子么?”
几个人齐齐看向司寇荞,和现在头还靠在她肩上的机械师。
梅池:“你真的有相好?”
丁衔笛:“在外是什么意思?”
游扶泠嗤了一声:“练翅阁的企业文化难道是里面一个老婆,外面一个老婆?”
她语气冷淡,不像骂人,却好像把在场几个人都给骂了,丁衔笛咬了咬后槽牙,梅池眉眼耷拉,有气无力地问看不着脸的女人:“你也有妻子?”
藏骨塔主司:“是。”
她声音和从前比平淡许多,也不知道内置了什么东西,听起来总带着电流声。
“什么?!!”
这会轮到其他人震惊了,梅池深吸一口气,“不是我吗?”
戴上面具的藏骨塔主司双目墨蓝,如同深海,缓缓摇头,“吾妻已死。”
第133章 春秋不寄4-13
丁衔笛本想炫耀炫耀自己从公玉家老祖身上得到的丹药,但回去青无楼的飞舟气氛异常沉重。
成为藏骨塔主司的祖今夕如今已是天都练翅阁总部天外天的高层。
用机械师的话说,几乎是刚出生就继承了阁主的一半产业,很受器重。
游扶泠与丁衔笛坐在一起,秘密传音都快吵起来。
[你不是说你就是练翅阁阁主?这怎么搞的?]
[都说那是残魂!一段没有过去记忆的程序,别人不懂,你怎么会不懂呢?]
[我就是不懂。]
[我还不懂呢,怎么就继承一半产业了,打下江山很不容易的,怎么说也得是咱俩小孩继承啊。]
[你会下蛋?]
[这位小姐,我们现在生殖隔离。]
[那梅池和祖今夕不也生殖隔离,为什么梅池说她有小鲨鱼了?难道饵人天赋异禀?]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梅池根本没有和……呃,应该没有吧。]
[那你又在心虚什么?]
[这种还没孩子就当了爹娘的感觉好复杂……我明明很年轻啊。]
[你老了,上古老登。]
[游扶泠你有完没完,这种粗俗的话是你说的吗?我要告诉你妈妈!再说了你就不老了?上古凶兽还与天同寿呢!你那蛇牙几百年没刷了?]
[不知道谁舔个没完。]
……
她们吵得忘我,飞舟开出青无楼好远,还是司寇荞提醒才顺利停下的。
梅池像是被抽了魂,连掌柜每日送的吃食都难以下咽,进屋便趴在桌上。
巴蛇都在她头顶盘成便便的形状了梅池也无动于衷。
丁衔笛把食物从她面前端走,嗜吃如命的小师妹没有反应。
“完了。”丁衔笛嘴上经验丰富,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状况,游扶泠把玩着丁衔笛抢回来的丹药,淡淡道:“之前梅池不也对祖师姐说有未婚妻么?”
梅池:“那是我乱说的。”
游扶泠:“那不就得了。”
梅池眨眨眼,司寇荞已经离开了。
室内就她们三人,游扶泠恨不得梅池早点离开,但看她失魂落魄还是多嘴了一句,“祖师姐也可以胡说。”
她还是看某人很不爽,“像丁衔笛一样。”
丁衔笛:“怎么又扯我,我没有胡说啊,我没有骗你我有未婚妻。”
她冤枉得很,看游扶泠冷着脸,又伸出手给游扶泠看自己的伤口,“你不心疼心疼我?”
“好大的伤口。”
梅池看了一眼,还不如她祖今夕的手套挠自己的那一下。
想到她又吸了吸鼻子,“阿祖打我。”
游扶泠:“她不是一开始还想吃了你?”
梅池:“可是阿祖没有吃我啊。”
丁衔笛打了一架很累,也想早点泡澡休息。
公玉家的老不死法器众多,使出了丁衔笛没见过的瞬移法器,还好她没白花功夫,得到了这枚要给公玉凰的丹药。
藏骨塔的主司否认自己是祖今夕,但拍卖这丹药的时候侃侃而谈,多半还是有些残存的丹修经验的。
丁衔笛眯着眼,鼻尖嗅着游扶泠身上的香气,“那你接下来就多多找她。”
“看看妻是谁?没有的话你就说你是。”
游扶泠:……
梅池:“可以这样吗?”
当时西海什么情况丁衔笛记不清,皮都褪去了的白鲨不去天都也活不下来,这也是好事。
翻海的条件之一就是白鲨,如今全族被灭,丁衔笛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或许公玉禄留下的箴言也有这一则。
梅池趴在桌上,圆乎乎的脸颊也压得嘴唇都变形了,她看着和游扶泠躺在一块像小狗的二师姐,语气蔫蔫,“二师姐,万一阿祖真有人了呢?”
游扶泠:“那便杀了,取而代之。”
满室寂静,盘在梅池头上的巴蛇都掉到了地上。
心想时间一长果然物种都会变,我那个善良的金玉也变成……
梅池:“你好坏啊。”
她话音一转,忽然站起,“但阿祖只能和我在一起。”
饵人打开门走了。
她力气太大,把房门给拆下来了,梅池狼狈地用术法修补,还是丁衔笛帮忙才恢复如初。
梅池:“谢谢二师姐。”
丁衔笛:“谢谢我们家阿扇吧,她很关心你的。”
“我才没有!”游扶泠转身,藤编的屏风遮住了梅池的视线。
梅池看着扭动的人影,不敢想象二师姐是不是被揍了,她哦了一声,“那我走了。”
修好的门合上,夜晚的青无楼依旧热闹,公玉家的人也在这栋酒楼落脚,梅池一下楼就遇见了丁衔笛描述的公玉家老祖宗。
“丁衔笛此人太难对付,此番我们没有做万全准备。”
“必须把主君的丹药夺回来。”
“老祖!您的伤……”
“我们的大计绝不能拖延,如今明家的剑已到手,阴铃……”
“我听说那丁衔笛真身是一条蛇,若是……”
青无楼喧嚣,梅池在这习惯了昼伏夜出,这个时辰反而是最精神的。
她听到了丁衔笛的名字,悄无声息地找到了声源。
这一行人不像从前外出恨不得穿得一模一样彰显家族势力,显然与如今公玉家的落魄有关。
梅池跟着她们,找到了这行人住的厢房,外围的灵气遮罩如水,隔绝了一切声音。
梅池刚才沉溺于祖今夕的冷淡,也瞥见过游扶泠把玩的丹药,似乎是丁衔笛刚从公玉家人手上抢回来的。
什么大计。
阴铃不是明菁师姐需要的东西么?
梅池脑子不太聪明,怕自己打草惊蛇,又转身去找丁衔笛。
丁衔笛刚脱了衣服去泡澡,游扶泠似乎还没出气,爱搭不理的。
“都说了我不知道,”丁衔笛游到她身边,被打的是她,还担心游扶泠身体有恙,“我看看你身体如何。”
她刚伸出手,游扶泠又退开了。
这是青无楼最好的房间,按照青川调的抠门,即便给这群熟人接风,准备的也是标准间。
这还是丁衔笛重金升房的结果,纵享天都夜景。
“别生气了,”丁衔笛也累,眨眼缓慢t,“打我比打祖师姐还用力。”
游扶泠靠在一旁,池面上浮动的酒水晃晃悠悠,丁衔笛湿发的脸与烛火辉映,明明很不合适,但她这个人就很金碧辉煌。
她眯着眼看着丁衔笛涉水而来,水波涟涟,温热的躯体贴在一块,“你也不夸夸我,之前我被公玉家那老祖宗重伤,现在能把他打跑了。”
游扶泠不理解怎么有人能这么明晃晃要夸奖。
明明陈美沁也不吝啬夸奖,她却长不成丁衔笛这样的性格。
前世幻境几重,无数不同身份的丁衔笛性格也不同,但本性依然如此。
小蒲大人明快,翟索私底下也爱玩,卓苔更是在思无峰和仙鹤扭打过。
游扶泠对神的印象总是高高在上。
陈美沁在大学是宗教学的老师,也有长期的研学活动,游扶泠身体不好,从小到大只去过一次。
深山古寺,嵌在峭壁上的佛像太巍峨了,丁衔笛不那样。
她不信这些,陈美沁本来应该不信,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不知道如何留住病弱的女儿。
“你妈妈不夸你吗?”游扶泠望着池面,在丁衔笛以为她会生气一晚上的时候开口。
“她?”丁衔笛很少想起丁获,陡然提起也掩饰不住笑,“她夸啊,但不是你妈妈的口气。”
“又是第一,行吧,厉害。”
丁衔笛学着丁获的口吻说,“你妈妈肯定不这样。”
“我的宝宝辛苦啦,不用争取下次拿第一名,今天想吃什么?”
丁衔笛瞄了眼游扶泠,“学得不像吗?”
游扶泠没有生气,只是疑惑,“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丁衔笛和她靠在一起,“不是之前和你说过么?比赛结束,只有你妈妈是最早到小朋友身边的。”
“声音好听,人也温柔,很妈妈。”
游扶泠问:“那你妈妈就不妈妈了?”
“她啊……”丁衔笛仰头,“她才不接我,她忙得很。”
游扶泠:“那你怎么长成这样?”
她眼神扫过丁衔笛肩头的伤,方才那一战不是那么轻松,毕竟面对的是经验丰富的修士,丁衔笛也有顾不上的瞬间。
伤口很红,丁衔笛的脸被热气蒸红,她笑着问:“长什么样?”
“你不喜欢吗?”
游扶泠很好猜,她的冷淡并不是故作深沉,就是天生那样。
不合群,不低头,沉默绕过热闹的人群,要发现她的阴沉需要站到她身边。
但阴沉也是她的部分,哪怕有陈美沁那么好的妈妈,依然无法改变她的土壤,滋生苔藓,不需要阳光。
“我要是不这样,你才不会喜欢我。”
丁衔笛贴近湿漉漉的游扶泠,温水从脸颊落下,浓重的疲倦令她闭上眼,“阿扇,你就是想太多了。”
“你不会是你妈妈的累赘。”
天性善良的并不是丁衔笛,是游扶泠。
所以故事的开头,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条蛇,会转移被献祭的孩子。
也因为太善良,只能和巴蛇一起吃烂果子,全靠天生庞大的体型抵御攻击。
后来她唯一的肉身盔甲也没有了。
骨头保留她的灵魂,她在红尘中企图舍弃善良,依然本性难改,依然是利他主义。
“说得好像你很懂我妈妈一样。”游扶泠沉默后说。
“我实话实说好不好,小时候我还问我妈呢,为什么你的妈妈那么好,差点被揍。”
丁衔笛笑出了声,“很难想象她以前居然卧病在床,一点力气都没有,现在风风火火的。”
游扶泠:“那伟大的神还想做什么呢?”
她很讨厌这种剥开所有说明的时候,她们的核心依然有区分,好像不被允许。
无形的规则和窥视感阻止她们,却令她们相爱,又令她们分别。
烦。
烦躁。
烦得想要……
丁衔笛忽然被掐住脖子摁到水中。
她惊讶归惊讶,也没有挣扎,在池水中无奈地看着游扶泠,像是问你还没有消气吗?
她懂得很,明明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二师姐!!!”
梅池破门而入,正好看到丁衔笛被游扶泠反复摁到水中的画面。
以前她可能以为这是谋杀。
但现在看……怪不好意思的。
梅池咳了一声,“那什么,你们玩得要太大了。”
“我不是打扰你们!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第134章 春秋不寄4-14
门重新关上,游扶泠阴沉的声音响在梅池耳边:“多重要,需要在这种时候闯进来么?”
她低头,被掐着脖子的丁衔笛眯着眼,发不出声音,游扶泠也读得出她的唇语——
什么是这种时候?
游扶泠松开手,丁衔笛趴在池边咳嗽,不忘把被游扶泠暴力丢出去的梅池带进来。
她也不起身,保持趴着的姿势,身上的薄纱在光下透着肌肤的颜色,脖子的红痕昭示着游扶泠的凶残。
梅池老老实实坐到屏风后边的茶桌,“公玉家那群人也住在青无楼。”
“他们好像在密谋什么大事,要明家的剑和倦家的阴铃,听起来像是召唤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屏风那边池里的丁衔笛看游扶泠起身,朝她伸手,游扶泠低头,却踹了她一脚。
丁衔笛预判了她的动作,伸手握住她的脚踝,灵力化为绳索缠住始作俑者。
噗通一声。
游扶泠跌入池中,梅池不去猜测里面在搏斗什么,复述完公玉家人的话,“就这些了。”
“你用须臾镜联系倦元嘉,问问她明菁到哪了。”
丁衔笛长发披散,随着游扶泠的挣扎也贴在对方身上,哪怕都是人形,都缠出了蛇形的错觉。
“这我知道,明菁师姐还在路上呢,棘州前往明家的州部,需要好长时间。”
梅池和明菁的妹妹关系不错,似乎在倦家也时常一起玩,“二师姐,你的须臾镜是在练翅阁寄出的吗?我给明瑕也买一个吧。”
“让大师姐去送会不会更快?”
梅池从前花钱大手大脚,今晚拍卖用的也是丁衔笛的存款。
励志人生只需吃吃喝喝的梅池忽然也发愁了,自己手上灵石少得可怜,找到了阿祖,却也不知道如何靠近。
丁衔笛捂着游扶泠的嘴,怕这位刻薄的道侣又要说出什么,池水中的手下移,激起一阵阵涟漪。
“练翅阁一层寄出。”
丁衔笛回忆了这几日在天都的生活,裴飞冰并不像从前在道院那样四处巡逻,她问梅池:“你有最近有见到飞饼么?”
梅池趴在桌上也贴着自己的外袍,祖今夕的外皮也一股道院她修真公寓的味道。
或许四分五裂的鲨鱼早被丹修生涯腌透了,“没有,她好像很忙。”
丁衔笛:“那你去练翅阁买了给明瑕寄一份。”
她知道梅池手头拮据,“用我的灵石,找一层有个叫小杪的售货员。”
梅池:“好。”
她还是担心公玉家的人对丁衔笛不利,青无楼治安很好,修士械斗也在监管之内,不用担心会发生拍卖会那样的截杀。
饵人还是不放心,“二师姐,公玉家那个红眼睫的卦修好像很厉害,我怀疑她们发现我了。”
梅池在道院大比中也对阵过卦修,但不是什么卦修都像公玉家的眷族,有种黏答答的窥视感。
丁衔笛的手被游扶泠咬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勉强道:“无须在意,你只要和祖师姐相认便好了。”
梅池走了。
丁衔笛松开禁锢游扶泠的手,躲开对方拍过来的手,“好凶。”
换别人游扶泠早就把池子炸了,她很在意梅池说的信息,“你不担心公玉家的要干什么,还是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丁衔笛对她不算知无不言,没有藏着掖着,她和游扶泠嬉闹过后望着对方离开的身影,“不知道。”
游扶泠:“不信。”
丁衔笛:“我说知道你就信了?你根本就是预设了答案。”
这个世界变成这样都有丁衔笛的手笔。
布局万年,横跨时空,连自己的神魂都能拆分,狠得游扶泠都无话可说。
她难过又担心,先天的性格又不允许她清楚地表露,背过去的身影显得更冷淡了。
水声涟涟,偶尔能听到窗外机械鸟的鹤唳声,青无楼的夜晚太过喧闹,衬得她们不说话的瞬间有些僵持。
游扶泠正要开口,忽然听丁衔笛吃痛嘶了一声。
她急忙转身,池水中忽然冒出一丝血花,被丁衔笛用符箓遮掩的伤口过了时效。
“你受伤了?”水花四溅,游扶泠把丁衔笛从池水中捞起。
方才还神气的剑修软趴趴倒在柔弱道侣的怀里,“是啊,没人在意我。”
游扶泠:“遮遮掩掩,自己不说。”
丁衔笛贴在她的肩窝,t“本来怕你担心,太心疼你,你就不心疼我了。”
她们彼此湿漉漉的薄衫交叠,很快被游扶泠烘干了,拱在游扶泠怀里的剑修还傻乐,“要是咱俩回老家,这不比烘干机厉害?”
游扶泠:“你会用?”
丁衔笛:“不会。”
丁衔笛前世苦过,在现代和游扶泠终于身份地位完全对等,游扶泠一边看丁衔笛的伤口一边问:“投胎成什么人也是你决定的?”
“家境、父母、朋友?都可以选?”
在丁衔笛孜孜不倦的科普下,从不玩游戏的游扶泠多少也能说出几句相关:“难道那边是游戏体验服?”
“我倒是想这么厉害,”丁衔笛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望着给自己腿疗伤的人,“世界是真实的,宣伽蓝是我们这个故事里,唯一的方外之人。”
游扶泠想起丁衔笛的阅读账号,对方似乎爱看志怪传闻,虽然她们不是好友,也能看到关注人的阅读时长和推荐的书目。
“那你怎么做到卓苔的母亲……”
“不确定,”在大荒之音前境体验过从前后,丁衔笛更确信这一切的筹谋也有无数的巧合,“当时虫鱼轮转,山海颠倒,万象都是错位的,时间也同样,把宣伽蓝送回去的瞬间,会卷入无数遗憾。”
“包括你我的。”
游扶泠:“我的遗憾怎么会是宗主?”
丁衔笛耸肩,“那我怎么知道。”
她很爱看游扶泠沉思蹙眉的模样,好看是一回事,美若天仙是随口的话,不走心。
善良或许是最被鄙夷的品质,意味着被人欺负,没有攻击力,总是要牺牲自己。
但太美好了,丁衔笛前往照洲的路上一直思考她和游扶泠的因果。
天河下丢下骨头真的是一时兴起么?
或许是看到了被人类取名金玉的蟒蛇做出了违背兽性的行为,想看看结局,最后以身入局,酿成大祸。
好奇就是喜欢的开始。
凡人信仰神明,要高洁和纤尘不染。
但对丁衔笛来说,纤尘不染的从来不是身份、家世和容貌。
是游扶泠本身。
缠绕神骨的那缕凶兽魂魄,才是吸引她无数次奋不顾身的源头。
哪怕这条蛇,这个人在百载轮回里也变了。
她看得太过认真,认真到游扶泠会看过去,发现丁衔笛只是在发呆。
“你在想什么?”游扶泠不高兴地问。
“除了想你,”丁衔笛躲开游扶泠企图捏她的手,“还能想什么。”
她们没有躺回榻上,青无楼最好的房间也不过是旅店。
丁衔笛贴在游扶泠心口,才恍然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是多动症吗?”游扶泠烦了,没见过这么喜欢坐起来又躺下的,“受伤了不能好好休息?”
丁衔笛身上细碎的伤口很多,这是与音修对战后普遍的伤口。
这次他们用的毒似乎是专门对付妖兽的,丁衔笛修为高抵抗能力强,这会也有些晕眩。
游扶泠给的药皆是上品,丁衔笛并未想过其他差错。
“我们也在天都买个房吧。”丁衔笛看向游扶泠,“还是你想住在遥州?那是你的宗门。”
游扶泠还以为是多重要的事,她倒在一旁,闭上眼道:“不是要回家吗?”
“我们回去了,还要回来么?你不是说这个世界上面有人监视?”
丁衔笛:“我们在那边还有身体,并不冲突吧?”
游扶泠揪住她的衣领,两个人贴得很近很近,“丁衔笛,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难道我晕过去回到那边,也在你的算计之中?”
游扶泠的一生什么都被动,最厌恶一无所知的安排。
她脾气不好,但为了妈妈会忍下来,在穿越前,最出格的一次反抗就是动手伤人。
她冥顽不灵,也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
错的自始至终都是血缘上的父亲,而不是无辜的妈妈。
但那样的家庭真心太少,吃饭生分,陈美沁是因为爱结婚的,最后一地鸡毛。
还不如不结婚。
这样的话游扶泠又无法对妈妈说。
哪怕丁衔笛告诉她前世今生,她依然分得很清楚。
陈美沁是最好的妈妈,但悲哀的是,她依然无法把什么都说于她。
看吧,连生下我的女人,我们血脉相连,依然有说不出口的话。
那恋人呢?
她眼眶倏然变红,闭眼是为了让眼泪熄灭,不知道这一瞬灯影落下,她的心语被面前的人听见了。
丁衔笛的心跳陡然失衡,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这是肯定,游扶泠不是好面子,她的骄傲和自尊刻在灵魂,不解释。
清高也好,也可以是天真,就是那么独一无二。
“算不到。”
“阿扇,我不是无所不能的。”
丁衔笛搂住她,窗外的天都夜晚的霓虹依然闪烁,给她一种回去的错觉。
她的特殊与桑婵一样,一方期待,能聆听万物之声,这不是天绝的特点,是她赋予天绝的特点。
但不能精准听到想听之人的心语。
这一刻丁衔笛心海翻浪,头一次无措又仓皇,“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我从来没觉得……”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的眼睫被池水打湿,像是眼泪,“我不觉得我的身份有什么好的,如果可以选,做人比做神好多了。”
“做人有人管,做神上面也有人管,死了活着都是一样,还不如潇潇洒洒只活一辈子。”
舌灿莲花的人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丁衔笛手都无处安放,沮丧万分,“这种话听起来也很……冠冕堂皇,对吧?”
游扶泠还闭着眼,穿越之前,她是不会哭的小孩。
她知道和丁衔笛没可能,只想做陈美沁的乖孩子,虽然身体不好,至少可以做妈妈其他方面的满分女儿。
但妈妈也没办法教她怎么做满分恋人。
“说得比唱得好听。”游扶泠嗅着丁衔笛身上的熏香,才发现这是道院之时她修真公寓里的味道。
“我唱得也好听,十佳歌手,你不知道吗?”丁衔笛仍然忐忑。
她们在这个世界是结婚的关系,也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波折,依然有很多不知道怎么处理的……
感情问题。
这也是她们父母都处理不好的问题。
哪怕丁获把结婚当成项目,依然无法达成满分。
丁衔笛这个项目合成的产物,徒有其表,吸收了前世的故事,却囿于自己身份和游扶泠的变化。
每一次重开都像回到新手村。
“我不知道的太多了。”丁衔笛肩上就有伤口,游扶泠抱着她的时候发现她身体滚烫,不明白毒素明明清完了,为何还如此。
但这辈子做蛇的是丁衔笛不是她,游扶泠的担心冲掉了委屈,正要说话,丁衔笛忽然晃了晃头。
游扶泠:“怎么了?”
丁衔笛:“晕。”
游扶泠还有几分怀疑她演的可能,但丁衔笛的眼眸已经变成蛇瞳了。
“难道是公玉家的毒和司寇荞之前的……”
游扶泠这才想起司寇荞离开之前放在桌上的药瓶,对方也知道自己有前科,不好意思直说,加上丁衔笛用符箓遮掩了伤口,她只是委婉提一句可以用用。
“司寇荞不早说!”
游扶泠自己身体脆,更怕丁衔笛像从前那样一睡几个月。
哪怕这个世界不正常,或许也有睡个十几二十年的,游扶泠不想这么耗着。
她的裙摆被人扯住,金色的蛇尾垂在池水里,上半身还是人形的丁衔笛还在努力保持清醒,“阿扇,我不吃药。”
游扶泠拉开自己的裙角,“你忘了在剑冢你什么模样么?”
“太下作了。”
游扶泠闭了闭眼,“我要杀光公玉家的人。”
丁衔笛笑了一声,体内乱窜的灵气似曾相似,似乎要顶开她的天灵盖,好像给她所有情绪都下了增强剂,丁衔笛甚至冒出一股莫须有的欲望。
之前我和她争什么呢?
这么多辈子纠缠不休,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游扶泠,我不吃药。”
丁衔笛趴在地上,这个角度下她抬眼,眉心的道侣印闪烁,这股强烈的欲望几乎烧到了游扶泠身上。
“你身体不好,所以……”
游扶泠:“我拒绝。”
丁衔笛的嘴唇都红得可怕,她一张脸本就好看,属于清正那一类,但蛇化就不同了。
恍如天神掉入妖窝,**席卷,拉人下坠。
“可是我需要你。”丁衔笛眨眼也艰难,无数的话借着毒发毫无阻碍地说出——
“游扶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无论哪个世界,哪一辈子。”
“在哪里都好,只要你喜欢。t”
“我都可以。”
“你要相信我。”
游扶泠不是没听过丁衔笛说情话,这个人很少有正经的时候,嬉皮笑脸是常态。
哪怕周围没有旁人,游扶泠还要分辨分辨丁衔笛话里的真假。
“我当然相信你。”
游扶泠偏头,冰凉的手遮住丁衔笛的面容,“那你告诉我,你是真的中毒,还是故意中毒?”
她捂住了丁衔笛的眼睛,蛇尾却缠住了她的身体,第一次中公玉家的毒,她们还在道院。
剑冢风霜雨雪轮转,丁衔笛没有任何抵抗的经验。
这次不一样,她压制毒性,公玉家的大长老惊讶她迟迟不生效的毒性,以为丁衔笛身上另有抵抗法宝。
殊不知有人暗藏心机,拖到了长夜的后半段,想解开游扶泠的心结。
冰冷的蛇信舔过游扶泠的手腕,丁衔笛的声音低沉暧昧,“阿扇最懂我了,不是么?”
第135章 春秋不寄4-15
梅池从前和倦元嘉凑在一块,说你们聪明人谈情爱总是虚伪,什么话都没办法说。
倦元嘉莫名被骂了一顿,很是委屈,问梅池这是什么道理。
点星宗的小师妹摇头晃脑,头上的丸子头晃晃悠悠,“因为我是笨蛋,听不懂。”
她说得倦元嘉哑口无言,只好拉来丁衔笛评理。
丁衔笛忙着体验九州的风土人情,欣赏缅州的河灯文化,说挺有道理的。
她原世界的父母感情不顺,没有爱情的结婚也能有她,开诚布公为利益权衡。
有共同的事业,也有分开不允许对方沾染的部分,都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这是没感情正大光明的虚伪。
“毫无保留是很难的。”当时丁衔笛倚着栏杆,正好看到对岸酒楼打着天都妄言酒的广告,觉得这名字很有意思,似乎喝了酒能胡说八道一样。
“你对明菁难道没有难以启齿的话么?”
嘴上说着不参与的丁衔笛还是加入了这个话题。
那天明菁去挑选缅州城的特产,说是要给妹妹送去一些。
似乎她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来过缅州,赞美过此地的浮白饼好吃。
游扶泠本不参加这些活动,辟谷的修士口腹之欲都点在吞噬丁衔笛上,酸甜苦辣一概不食,却难得问了句,什么是浮白饼。
倦元嘉看跟着明菁一块走的游扶泠眼珠子都快掉下了。
丁衔笛略有吃味,又像是欣慰,“肯定是给季师姐买的。”
梅池说想尝尝,本来是她跟着明菁去,鉴于明菁和游扶泠微妙的关系,丁衔笛和倦元嘉就把祖今夕推走了。
变成了她们三个坐在河边的茶坊闲聊。
傍晚河灯飘摇,练翅阁的广告几乎霸占了两岸最好的地段。
倦元嘉身上至少还有世家主君风雅,路边茶摊的粗茶都被饮得像是什么昂贵名茶。
梅池热衷混合茶,又把祖今夕给她买的新鲜牛乳与茶水混在一起,倦元嘉看得眼皮直跳,回丁衔笛的话也有几分咬牙,“难以启齿的那可多了。”
“你指的是哪方面?”
梅池力气很大,茶盖里的茶汤和牛乳混合摇晃,她把第一杯递给二师姐。
丁衔笛在倦元嘉抽搐的眼神下喝得怡然,并不介意梅池把她当成实验品,说了配比问题,梅池兴高采烈地继续实验,她回倦元嘉的话,“你对明菁做得到知无不言么?”
她眼神清明,很多时候倦元嘉都有种明明差不多岁数,丁衔笛像是比她们都活得长许多的冒昧念头。
“她若是想知道,我会说的。”
丁衔笛:“包括倦家的机密?”
她明明是乞丐出身,却对世家的残酷了如指掌。
倦元嘉咳了一声,“阴铃被盗这件事我早就告诉她了。”
丁衔笛哦了一声,“那你从小喜欢她这件事呢?”
倦元嘉差点被茶水呛到,梅池心无旁骛,像是对这样的感情毫无兴趣,只是把最好喝的留给了祖今夕。
“我什么时候说从小喜欢她了?”
丁衔笛:“看吧,你不承认,她若是问你,你也会否认。”
夜风吹开丁衔笛的额发,她撑着脸看夜幕降临的缅州城。
河灯向前漂流,无数人许下愿望,她闭上眼,无穷的期许响彻她的心海湖泊。
那是凡人对神明的祈求。
“少来这套,那你呢?”
丁衔笛和游扶泠的故事道院人人皆知,第一宗门和倒数第一宗门,天才和废材。
如今废柴也鱼跃龙门,一战成名,不少人说游扶泠慧眼识金,更衬得这一对般配至极。
但对同吃同住的朋友而言,这二人是深情厚谊,却好像在怄气。
丁衔笛嬉皮笑脸,游扶泠冷若冰霜。
她们皮囊登对,修为般配,性格互补,但连明菁都不懂,为什么分开都很成熟的二人,凑在一起如此幼稚。
丁衔笛:“我当然……”
她一口气叹得悠悠,“做不到了。”
“至少现在做不到。”
倦元嘉摸索着扇子上的羽毛,星子爬上夜空,飞舟摆桨,缅州的夜幕也算热闹。
望着河水的丁衔笛眼睫低垂,“你说我和阿扇不会……”
梅池摇茶太过用力,茶盏飞出,好在倦元嘉接得快。
她皱着眉一脸恳求,“千万别说那几个字,我怕游扶泠心情不好把这片都夷为平地。”
丁衔笛:“她脾气也没这么差。”
倦元嘉眼睛都瞪大了,梅池也不摇茶了。
“不可理喻。”
“二师姐你完了。”
“我也不太明白,”倦元嘉真心诚意问:“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紫衣的剑修阻隔了丁衔笛的视线,与明菁一块的游扶泠收敛了气息。
周围凡人修士众多,明菁也会看人脸色,她沉默地与游扶泠隐在小摊后边,祖今夕站在原地,思考片刻也躲开了。
丁衔笛:“喜欢……”
倦元嘉比她着急,“你快说啊,这需要思考这么久吗?”
“那你喜欢明菁什么?”
与游扶泠站在一块的明菁有些僵硬,她很想打断这两人的交谈,但游扶泠的灵力压制着,修为的鸿沟令她难以跨步。
祖今夕神游天外,和梅池一样不在状态,思考手上的灌汤包若是凉了用灵力加热是不是不好吃了。
倦元嘉差点跳起来:“你问我做什么,不是我在问你吗?”
梅池哎呀一声,“倦倦你不要害羞,我的牛乳茶都要被你打翻啦。”
“我才没有害羞!”倦元嘉深吸一口气,怕被丁衔笛发现,捂着脸沉默半晌,语气才恢复,“我认真的。”
丁衔笛撑着脸的手指按着脸颊,经过的飞舟光芒落下,在她脸上斑驳得晦暗不明。
“非要说的话,喜欢和她在一起的……”
当时丁衔笛不知道什么前世今生,只知道自己是穿书来的,或许这个身份还有诡异之处。
但她对游扶泠,仅仅是从小长大的敌对关系。
日积月累的关注与好奇混合,要区别喜欢很容易。
“怎么了,你和明菁在一块不想亲她?”
倦元嘉等了半晌,又等到了一句反问,终于忍无可忍,“你烦死了。”
“所以你当时知道我在后边偷听?”
深夜的青无楼上等厢房,蛇尾在地板上蜿蜒出湿漉漉的痕迹,游扶泠趴在丁衔笛身上,手指勾着对方半干地发问。
“真不知道,后来梅池告诉我的。”
毒素侵蚀,丁衔笛双眸依然是竖着的模样,在普通人看来可怖异常,游扶泠却很痴迷,“想亲我的人很多。”
丁衔笛笑了一声,她胸膛起伏,在矿灯下全是被亲吻的痕迹。
游扶泠也一样,她们满身狼藉,兽齿咬开细嫩的肌肤,轻微的血腥味更令人兴奋,像是那个雨夜剑冢的交合。
“我不一样。”丁衔笛捧着面前这张也沾染了欲望的脸。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看我?”
“偷偷关注我。”
“偷偷跟踪我?”
游扶泠哦了一声,眼神下撇,眼睫和眼尾的交叉都染着桃色,“你早就喜欢我了?”
丁衔笛的社交软件总是轰炸式更新:“很多都是写给你看的。”
游扶泠从前不明白,丁衔笛怎么做到上学又要玩游戏又要和人社交,还要学习新玩意还要兼顾运动和爱好。
她精力好得令游扶泠妒忌。
妒忌是带着恨意的艳羡,给予太多关注后,就变质了。
最后质变成索取。
她们一个宛若白纸,一个对感情侃侃而谈,却不沾染。
最后纠缠在这个异域,没有什么家族仇恨,说不得苦衷。
输赢也不重要。
丁衔笛分不清是被亲得舌根发麻,还是毒素惹得全身痉挛,她捧起游扶泠的脸,字字含情:“阿扇,我喜欢的不是和你在一起想亲你的氛围。”
“啊……好难说。”
“就是……那年比赛下棋,很突然的,就想……”
“要是能和你t这样一辈子就好了。”
那是她们最近的距离,不同于前世种种关系。
什么配置都一样的情况下,她依然会爱上她,想要拥有她。
想要。
这个人爱我。
没什么一时兴起,不过是看得久了,看得好气,看得想要舍弃一切。
天上寂寞,妖兽善良,我和这个人,会有一段缘分吗?
游扶泠眯着眼看她,似乎要透过这双野兽般的眼眸看见天河上的从前。
“我是靠你的骨头活下来的。”
“那你次次找我,会不会是因为分离出来的骨头?”
游扶泠本来不打算问的。
这就是难以启齿的话,若喜欢要长篇大论解释,那不也算不喜欢吗?
她湿漉漉的发扫过丁衔笛的脸侧,像是她蜿蜒的心事。
对视和沉默令游扶泠局促,她似乎想逃离这样的氛围,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丁衔笛拉回了怀抱。
蛇尾拍打木质的地板,扫过立式的矿灯,光影偏移,彼此的嘴唇也偏移。
丁衔笛的唇擦过游扶泠的脸侧,闷笑声让另一个人难堪无比,“你当没听见。”
游扶泠不清高就不是她了。
在现代的这些年,她们彼此注视着长大,哪怕不朝夕相处,丁衔笛也能从细枝末节窥探游扶泠的脾气。
“你终于问出口了。”
丁衔笛也舒了一口气,她手指撩起游扶泠的湿发,望向对方低垂的眼眸,“找骨头不影响我喜欢上你。”
“你还没有这么自恋吧?”
她的轻笑伴随着指尖刻意的轻点,痒得像是蝴蝶流连花丛,却看上了丛中呼呼大睡的凶兽。
“你一直很自恋。”游扶泠拿开她的手,“最开始的好感,难道没有半分来自骨头吗?”
“太严苛了吧,谁谈恋爱没有起因的……”丁衔笛嘟囔着,蛇尾缠上游扶泠的腿,鳞片冰冷滑腻,激起另一个人自然的战栗。
游扶泠转身捏住她的下巴,“那……”
拉长的蛇信添了她一下的,始作俑者倏然闭嘴,冲道侣笑了笑。
无辜。
做作。
很丁衔笛。
游扶泠:“恶心。”
丁衔笛笑得眼尾都像是描了金粉,“恶心?不知道谁在剑冢洞穴里和我蛇吻得如痴如醉。”
她知道游扶泠纠结什么,有又想要什么,也很无奈,“你是不是谈恋爱都要写篇论文?又要文献又要综述还要附件三维建模证明前因后果?”
游扶泠:“我没有。”
她松开手,软绵绵的身体没有任何威慑力,丁衔笛靠在她身上,感受着彼此贴着的触感,“阿扇,她是看见你才丢下我自己的。”
她没说骨头。
也没说「我」。
用她形容当年,描述置身事外的擅离职守。
游扶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好奇。
窥探。
她也是这么开始的。
室内安静,飞舟的桨声也远去,青无楼的热闹恍若无尽。
过了许久,游扶泠问:“那她会后悔吗?”
好奇是一码事。
喜欢是一码事。
父母因爱结婚也会恨得面目全非,争吵的时候总说如果和当初。
如果不是为了你。
当初我是瞎了眼。
看吧,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倦怠。
我和丁衔笛也会有如此狰狞的未来吗?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滚着水珠,像是哭了一样。
“不会。”
丁衔笛把她搂进怀里,心跳重叠,她言语极尽温柔——
“她只会后悔,没有好好保护你。”
第136章 春秋不寄4-16
梅池没有加游扶泠的须臾码,白日绕着二师姐的房门好几圈,发现戳根手指到结界都宛如被电击,还是放弃了。
忆起昨晚丁衔笛被游扶泠摁在水中的模样,更不敢打扰,怕游扶泠疯起来连自己都掐。
她按照丁衔笛说的话去了练翅阁。
天都白日没有夜晚热闹,但最近来照洲的修士明显增多。
拍卖会才结束,街上也随处可见修士奔走,交易的声音此起彼伏。
棘州到除州沿途十万重山,地底魔气蔓延,飞舟行过都很容易被扯下去。
倦元嘉说明菁是为了唤醒母亲离开的,还要赶着回去参加继任典礼。
得知梅池听到的内容,倦元嘉似有几分不安。
明菁身上本就有倦元嘉的羽毛,当初在道院她也能联系上对方,如今与明菁也断联几日了。
梅池:“倦倦!你不要慌张!我昨晚也是偷听的,并不真切。”
做主君比在道院做弟子难得多,梅池在棘州几个月,几乎看不到倦元嘉休息。
蜡烛燃尽就矿灯续上,主君的院子总是灯火通明。
倦元嘉与明菁成婚许久,彼此相处的时间却不如道院。
梅池还问过为什么会这么忙。
忙到倦元嘉和她的长老见面,都比道侣的时间长。
梅池夜晚辗转反侧在府邸闲逛,难得看到倦元嘉与明菁月下对饮。
她们白日事务繁忙,明菁为了倦家也做了不少事,只有在寂夜才有相对的时刻。
“是我考虑不周,”倦元嘉笑了几声,“明菁总说不需要,她可以。”
“我不应当放松警惕的。”
须臾镜不受距离的影响,但也需要矿脉,倦元嘉似乎还低声絮叨了什么当年丢失,究其原因等等。
梅池听不清楚,站在练翅阁外听了半晌,边上宣传机械飞升的修士把她拉了过去,“小友,我看你面露红光,很适合我们机械飞升派啊,要不要听听我们宣讲,听满一炷香时间可以送一瓶上品美容丹。”
梅池:“你别烦我。”
她还想和倦元嘉多说几句,伸手推开这人的拉扯,结果过劲了,那半机械修士跌倒在地,机械手掉在地上。
梅池眨了眨眼,很是疑惑。
“她是闹事的!把她抓起来!”
“机械飞升!大道恒常!大家快来听宣讲,免费送上品丹药!”
“你这姑娘脾气这么差!怎么能动手呢!”
机械飞升派每日在练翅阁下宣讲,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顶上便是阁主居所,也是无数抵达天都人士都率先来这瞻仰。
梅池被围在其中,练翅阁的翅卫并没有多看两眼,每日这样的冲突数不胜数。
“是你先拉我的!”梅池收起须臾镜,“好不讲道理。”
“我只是邀请你,你却把我的手折断了,就算是机械做的,也是上品,赔钱!”那修士嚷嚷得更大声。
梅池:“你这分明是碰瓷!”
丁衔笛如今也算真大款,还给了灵石一张由隐天司出的灵石卡。
梅池舍不得用,更不会在这个时候作为赔偿。
“你这小丫头!找打是不是!”
“修为这么低还这么蛮横!你是哪门哪派的,散修就别这么狂了!”
梅池:“我师姐是……”
还未说完,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你的手是最劣等的金属制成,本就过了维修期。”
“阿祖?”梅池转头,昨晚见过的身影正好从练翅阁走出来。
对方还戴着面具,在众人中也不算特别,练翅阁多的是这样的人,巡逻的翅卫都身披重甲。
“你是什么人!”那修士急了,刚要冲上去,同伴拉住他,“你看她的衣服,她是练翅阁的人。”
练翅阁的蝶纹不是人人都有的,能佩戴上蝶纹的,职级已经很高了。
周围的人散开,也有的目光落在这个面具人身上,猜测梅池这样低修为的修士与练翅阁人的关系。
梅池目光黏在眼前人身上,高兴地喊了一声阿祖。
“我不是阿祖。”对方否认。
“那你叫什么?”梅池问道,“你之前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外表都是别人的。”
漫长的沉默后,梅池问:“你不会没有名字吧?”
她身上总有股怪异的气息,令新生的机械修士不得不在意。
藏骨塔主司负责黑市运送来的拍卖品,对练翅阁来说也是正经生意,曾经交易过祝由鼎碎片,也有不少残魂灵体的买卖。
“有的。”
练翅阁大门恢宏,这条街不少价格高昂的茶肆酒坊。
梅池站在高一级的台阶,还是没有对方个子高。
她目不转睛,似乎想透过面具看什么。
她找得也很明显。
“是什么?”梅池抿了抿唇,“我识字不多,在道院课业也一般般,如果是很难的字,我不会写的。”
她无比确定眼前人就是祖今夕,一个人面容会变,身体会变,什么都不记得了,眼神还是那样。
饵人的天敌是白鲨,梅池并不是无知无觉,她警惕过。
说自己有未婚妻算一种防御,却无法抗拒对祖今夕的在意。
她想:这一次就算阿祖想吃掉我,也没关系的。
“练何夕。”
练翅阁下属之间称呼从来只有职位,哪怕是昨夜那位前来观礼的机械师,也称呼她藏骨塔主司。
职位不会更改,职位下人可以更换,哪怕叛逃、身死,都带不走在练翅阁的资源。
“那我知道是哪两t个字了,”梅池扫过对方垂落的手指,皮质的手套上还镶着鲨鱼被打磨过的牙齿,“练翅阁的人,可以成亲吗?”
一身练翅阁外袍的机械修士有些错愕:“什么?”
连巡逻的翅卫都看了过来。
丁衔笛提前联系过练翅阁的售货员小杪,对方等待许久,都不见梅池来,又询问了青川调,对方传来梅池的影灵画像。
齐额发的猫瞳改造凡人走向门外,正好看见朝着一个黑影伸手的女修。
同僚也好奇,小声议论:“那是新任的藏骨塔主司吗?那可是个肥差啊。”
“看不出长什么样,但这身暗影服也太显身材了,她的腿也是做的吗?”
“你好,我想购买这位大人的同款服装,请问阁中还有存货么?”
“你们练翅阁的人也可以成婚的吗?”
“呵呵我之前追求一个机械师,满脑子就是机械和改造,还嫌亲热麻烦。”
“都不是血肉之躯了,无法像普通修士结为天道认证的道侣的,想什么呢。”
梅池:“你可以和我成亲吗?”
见过二师姐道侣誓约天崩地裂,明菁和倦元嘉的道侣誓约就很普通。
梅池没想到自己和祖今夕居然连普通都算不上。
“这位客人,你认错人了。”
正好飞舟落下,练何夕乘上飞舟离去,梅池被留在原地,嬉笑的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梅池不以为意,这一幕被小杪录进须臾镜,发给了丁衔笛。
她冲进门的女修笑:“梅池真人,我是丁真人的……”
游扶泠不知道自己与丁衔笛度过了几个晨昏,明明邀请她的是丁衔笛,最后还要渡气的是她。
始作俑者还在笑:“边做边嗑药,不好吧?”
游扶泠浑身骨头都像是散架了,丁衔笛从前控制不住蛇身,现在倒是很爱玩,好几次游扶泠让她拔出去,她还非说尾巴很可爱的。
哪里可爱,分明非常恶劣。
“你滚。”游扶泠声音沙哑,眼尾像是用毛笔晕染过一般,粉色蔓延,眨眼还有眼泪不自觉掉下来。
丁衔笛捞起她的身体,一步步从池水的台阶走上来。
室内光线昏暗,像是酒店最厚实的遮光帘都拉上了,昏暗得只有燃到头的烛火,和差点燃尽的烛火。
巨蟒缠人之时摆尾,磕坏了好几盏矿灯,最后还是原始的烛火照明。
屏风的影子摇曳,游扶泠被丁衔笛扯入难以分辨的前世今生幻梦,做她们在大荒之音幻境里没能好好做的事。
但她厌恶自己这一身支离的病骨,好几次拉扯着丁衔笛的长发,似乎要诉说什么,却被更汹涌的情潮追打。
变成掉落的眼泪,被吮走的哽咽。
丁衔笛说:“会好的。”
“无论什么。”
游扶泠闭着眼,落在软榻上的身体依然止不住痉挛。
躺在一旁的丁衔笛恢复了人形,她给游扶泠渡了好几口丹药化开的水,清苦的味道席卷唇齿,在游扶泠唇角淌下的时候被另一个吻走,附上一个带着笑意的亲吻。
“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外边是照洲的冬季,这个世界的飞舟不怎么受极端天气的影响,哪怕丁衔笛关上了门窗,设置了结界,依然能听到偶尔驶过的飞舟轰鸣声。
“被子很重。”游扶泠嘟囔移上,翻身过去。
丁衔笛也钻了进来,“重点好,这样才踏实。”
她从背后抱住游扶泠,“这位小姐家里难道都是轻飘飘的鹅绒被?”
太累了。
游扶泠分不清自己是被丁衔笛的话满足,还是别的满足。
她脑中闪过很多从前。
很小的时候,小学的年纪大家都去上学,她一个人坐在花圃里,目送妈妈上班。
父亲开始不怎么回家,争吵用玻璃门隔开,不知道窗帘吹开丑陋的爱情悲剧,坐在玩偶堆里的游扶泠目光黯淡,更在意陈美沁失落的眼神。
喜欢一个人,至少不应该让那个人不开心。
当时候游扶泠这么想,所以晚上她找陈美沁一起睡。
被子的确是最轻薄的,妈妈不希望她睡觉还有压力。
似乎很惊讶很独立的女儿提出这样的要求,陈美沁问她是不是不高兴。
“有点忘了妈妈那天说什么了,反正遮遮掩掩,不希望我知道。”
丁衔笛背后抱着游扶泠,不知道对方此刻是什么神情,她们身上都是同样的熏香,最后的烛火燃尽,室内坠入黑暗。
“被子……应该不是鹅绒的,我只带了枕头。”
“爸爸妈妈不睡在一起。”
“妈妈说有原因的,工作、生活习惯……很多很多。”
零碎的前世画面飘远,游扶泠还是喜欢她和丁衔笛的今生,哪怕也有好多遗憾。
“可是……”
“我们回去后可以天天睡一起。”
丁衔笛说得很轻,如同呓语,“这种事要双方愿意。”
“太晚回家会吵醒另一个人,生活习惯不同会影响生活质量。”
游扶泠:“但这不是把一个人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吗?”
她在黑暗里转身,另一个人自然地抱住她,“最后谁也改变不了谁,就不了了之了。”
“看你想要什么。”
丁衔笛摸着游扶泠的发,她也不知道怎么描述这一瞬间自己的颤抖。
人始终是个体,要如何彻底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呢?
她做蒲玉矜的时候把一半的心给了公主,但也悲剧。
“可如果互相妥协,要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才算如愿,这算喜欢吗?”
游扶泠在丁衔笛怀里抬眼,她这人不怎么爱说真心话。
冷淡是她的保护色,能最大限度隔绝旁人对她身体的可怜,对家世不能继承的可惜。
就算是妈妈,可以带着枕头半夜去找的那个人,也无法什么都问。
游扶泠不否认陈美沁对她的爱,可是。
她揪皱了丁衔笛胸前的薄衫,“我不懂。”
“我也不懂,”丁衔笛近乎喟叹地笑了笑,“人心易变,你知道的。”
“我家那两位更没感情,谁都知道他们貌合神离,还要演,这么一想活着的人每天睁开眼都在演戏,累不累。”
“你现在也在演吗?”游扶泠问。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凶兽卸下了片甲,软乎乎的。
“我在你面前演什么,”丁衔笛撩开她的额发,嘴唇贴在上边,说话都像是舔舐,“我从不妥协。”
“最初是我害死了你,所以不存在没有我你就活不了。”
“如果可以,真希望你永远在我身体里。”
“支撑我的所有。”
游扶泠:“我才不要。”
她推开丁衔笛如同小狗舔毛一样的动作,“我不做骨头。”
丁衔笛嗯了一声,“你是带刺的骨头,不健康。”
第137章 春秋不寄4-17
游扶泠困得睁不开眼,还想说什么被丁衔笛捂住了,“休息吧。”
“你呢?”
哪怕室内昏暗,丁衔笛那一双眼睛着实骇人,游扶泠却伸手摸了摸她的眉眼,“怪兽丁衔笛。”
丁衔笛握住她的手,轻笑道:“到底谁是怪兽啊,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
游扶泠声音越来越轻,“你别不是为了我才想做蛇的……投胎还能选物种的?”
“天道规则……就像世界说明书,”丁衔笛咬了咬游扶泠的手侧,“大概是我功德积得不错。”
“这个世界有大食蚁兽吗?”游扶泠忽然问。
丁衔笛忽然笑开了,声音回荡伴随着她俯身的拥抱,“还好我没转生成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你还怕蛇。”游扶泠打了个哈欠,“又说喜欢我。”
丁衔笛:“我都做蛇了,还不够喜欢你?”
游扶泠还是不肯服输,“是我做蛇。”
丁衔笛一开始还没听明白,过了一会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玩文字游戏。”
游扶泠:“和你学的。”
丁衔笛把她的手摆好,“也学我贫嘴?冷冰冰的美若天仙人设崩塌了。”
被子遮住头,丁衔笛在昏暗中还想说什么,随着结界解除,她的须臾镜就像飞行模式关闭,嘀声四起。
游扶泠翻身:“吵。”
丁衔笛:“知道了。”
她下了床,室内的光线随着她行步的动作也又暗到明,留游扶泠那半边适合睡眠。
外头正值日出,几乎是不夜城最安静的时候,天上的飞舟都少了不少,唯有老远的照洲神鼎依然巍峨。
须臾镜上的消息太多,丁衔笛一条条查看。
“丁衔笛,梅池说你有事,我也不指望你马上回我了,明菁出事了。”
“你托我给你找的无根水在运送途中也被抢走,包括明菁的阴铃。”
“除州明家分部全灭,手段残忍,我现在走不开……”
“我是青川调,是你把我的须臾码推给t你朋友的?我们隐天司不能做副业啊。”
“是你的话我可以给考虑一下。”
“二师姐,阿祖现在叫何夕,说是阁主给她取的,我问她阁主在家吗?她说汇报都不见人。”
“游扶泠还在生气吗?我今日在街上遇见了司寇荞,她让我提醒你提防公玉家的人,我试探着问她知不知道公玉家的计划,她告诉我……”
……
青无楼什么人都有,上房也好几间,梅池知道公玉家的人住在这,公玉家的人也见过梅池晚上的工作,自然猜得到丁衔笛也在青无楼。
这几日时常有人绕到丁衔笛的上房外,企图打探什么。
丁衔笛余光瞥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她一一回复了须臾镜上的消息,正好一队机械仙鹤飞过,这和飞饼又长得不一样,似乎是送《九州杂记》的。
丁衔笛拿了一册,封面就是会动的画面,闪过半月内九州修真界的动向。
封面标题就很唬人——
《封魔井异动频频!魔族是否真会颠覆琉光?》
后面的小字给到隐天司,似乎是宇部负责。
点进去看,封魔井井箍出逃了好几个。
九州中,三大修真世家维持着相对的州部,炼天宗和陨月宗所在的州部井箍也已收回。
加上照洲,也有三个封魔井彻底坏了。
源源不断的魔气和之前泄露的涌向崖州,似乎在吞噬无方岛上仅存的灵脉。
《黑鱼井暴乱,有罪修士出逃四散!祸乱九州!》
内页的悬赏令都是高清大图,标注着修士姓名、籍贯、修为等级等详细信息。
罪责……无一例外都是大罪。
屠杀凡人、炸毁小宗门、分尸同修等等。
也足见黑鱼井名不虚传,能进去的全是穷凶极恶又难以当场诛杀之辈。
只要周围有矿石和狂脉,须臾镜的传送便不会延迟,这些内页下还有拥有须臾镜的实时回复——
“我看要完蛋了,黑鱼井都被人炸开了,到底谁干的啊!那些暴虐的修士万一被魔气入侵,岂不是更?”
“百姓苦啊,这有没完美,隐天司还不抓人么?”
“居然还有大乘期的混蛋,快飞升了还不积功德?”
“人生一世,功德积了没有下辈子也白搭,我看不如一起毁灭算了。”
“我的妹妹就是在缅州城被魔气侵蚀痴傻的,这种东西会啃噬心智,还会夺人皮囊,不能让它们从地底下出来。”
“现在还能投奔哪里啊,照洲都不允许外来修士来避难了,是天都住满了吗?”
“什么时候能过安生日子啊,不能飞升,灵脉没了,矿石现在也涨价,让不让人活了啊?”
“我听说修真世家都被屠了,搞不好就是这群黑鱼井出去的修士干的。唉,明家也真是倒霉,离照洲这么近,黑鱼井出逃的路线就是他们那。”
“我一路过来,全是明家人的尸体,还没打完呢,兴昆河洞那现在还在厮杀。”
“不是说明家主君刚上任吗?这修真世家主君也不好当啊。”
丁衔笛明白为什么倦元嘉如此着急了。
她只知道明菁拿到了真正的阴铃,也不知她有没有彻底唤醒母亲。
须臾镜熄灭,丁衔笛换了一身衣服,走到了榻边。
游扶泠还陷在睡梦中,她在这个世界的躯体本就承载着灵脉,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丁衔笛看了这张脸许久,彼此的道侣印闪闪发光,像是在催促什么,又像是预知了什么。
她伸手,最终还是点上了游扶泠的眉心,神骨通过道侣印呼应,丁衔笛闭了闭眼,低声道:“阿扇,你先回家。”
*
梅池白日闲着无事会去藏骨塔。
只是藏骨塔在天都边界,要换乘好几趟公共飞舟,去一趟就要花费不少时间,或许还会扑空。
藏骨塔是练翅阁举办拍卖会的地方,不办的时候,多半是一些自由交易,限定修为。
梅池刚来到天都,也想过来这里找人,但进不去,只好作罢。
变成练何夕的阿祖很忙,她是交易主司,很多解决不了的事都需要她判定,那双机械手掌还能幻化成秤。
她不炼丹了,身上也没有丹修的气息,梅池依然想靠近她。
几日而已,练翅阁的翅卫都眼熟了她。
似乎梅池那日的求亲太过胆大,她不知道练翅阁内部的须臾镜都在说什么。
「这个女修是认真的吗?她好像是血肉之躯,不知道我们不能凡约?」
「藏骨塔主司长什么模样?她们之前认识?」
「之前还有机械师去风月场闹市呢,搞不好在什么地方见过被缠上了呗。」
梅池等公共飞舟的路上,也遇见过几个机械师,天都随处可见这些人,偶尔成群从照洲过来。
似乎练翅阁内部还有考核,给凡人帮忙也是加分项。
每个月的月末都是他们最忙的时候,梅池没少听这群人抱怨考核麻烦。
她问练何夕:“你今天要在藏骨塔待到什么时辰?”
藏骨塔底下关押着不少活物,有的是散修从坟冢带出来的珍奇异兽,也有的是机械师培育失败的实验品。
主司掌心的消息提示不断,被分到她手底下做事的翅卫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大家默不作声,在须臾镜中议论,练何夕哪能不知道,鲟师还特地把她拉进了机械师总群。
哀鸣的鲸鱼被主司安抚,一袭黑袍的机械修士无奈地回复:“梅池,你不要天天找我。”
梅池那边杂声更多,练何夕权限更高,须臾镜可以单向看见对方那头的画面。
练何夕做不到对梅池恶语相向,她也不知道自己语气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祖今夕不会拒绝梅池,还希望梅池天天找她。
“为什么不可以?你是一个人,我也没有未婚妻,我在追求你。”
她说得一本正经,完全没注意周围等待飞舟的人眼神怪异,练何夕甚至看到了不少练翅阁机械师的嘲笑的面孔。
鲟师也是练何夕肢体的锻造者,又是四大机械师之一,还是最年轻的那个,很爱玩闹。
练何夕当然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梅池的。
她无话可说,正好这时候一架夺目的飞舟停到梅池眼前,“小师妹,我送你啊。”
梅池顾不上须臾镜,高兴地喊了声二师姐,上了丁衔笛的飞舟。
“这不是最贵的那一架小型飞舟?果真被人买走了啊。”
不知何时来的鲟师站到练何夕身旁,眯着眼看画面中坐上豪舟的饵人,“这位追求你的妹妹,家底丰厚。”
“你若是想嫁,阁主也不会阻拦的。”
练何夕拂袖离去,鲟师不懂她怎么生气了,“你别走啊,我有事找你。”
“二师姐,你什么时候出门的?”梅池第一次坐在丁衔笛边上,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坐在这里游扶泠不会生气吧?”
丁衔笛:“她会昏睡几日,不会生气。”
“昏睡?”梅池忆起那日看到的画面,“你们也太……”
饵人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思忖半晌:“也太能搞了。”
丁衔笛:“是吗?那你呢。”
飞舟划破云层,这条航线绕过照洲神鼎,巨物近在咫尺,能看到这悬空的青铜巨鼎冒着光芒,鼎中的楼宇也漂浮着,能瞧见不少走动的人。
应是隐天司负责文书的部门。
“我和阿祖吗?”梅池低头,白鲨皮化为的外袍依然在保护她,“阿祖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也不喜欢我。”
丁衔笛:“那你还喜欢她么?”
之前在道院,丁衔笛问过梅池这个问题。
当时祖今夕身份不明,还有在剑冢试图趁乱杀了丁衔笛的前科。
如今她肉身已毁,神魂靠练翅阁才得以寄生在用新的身体里。
恩怨早就散去了,对丁衔笛来说,万年前的小师妹暂时失去了,至少身边的小师妹可以。
“喜欢。”
梅池这才想起须臾镜还开着,上面闪烁着阿祖两个字,对方似乎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怎么……”
似乎被梅池发现了,须臾镜镜面陷入漆黑,梅池:“被听到了。”
丁衔笛:“少来。”
饵人摸了摸鼻子,“被发现了。”
丁衔笛:“我送你过去后便要离开了,接下来的几日游扶泠靠你照顾了。”
她的须臾镜也消息很多,声音频繁得梅池有种二师姐是什么开天辟地大人物的错觉。
“靠我?你要走不带游扶泠么?”
梅池并不诧异,丁衔笛本就是为了游扶泠来的,但不带游扶泠就不对劲了,“是很危险的事么?倦倦说……”
“就是她托我的,明菁出事了。”
“她和她的母亲还有妹妹一行人消失在照洲和除州的交界,魂灯还亮着,人t至少活着,可是倦元嘉的追踪术都无法定位,那地方……。”
“是有结界?”梅池插了句嘴。
丁衔笛:“或许。”
“那我和阿祖一起去可以吗?”梅池已经在天都找到了母亲的骸骨,她知道明菁母亲对她的重要性,“多个人……”
似乎想起自己在西海的累赘,梅池又蔫了几分,“我修为好差,帮不了你们什么。”
“一家人要分什么有用没用的,”丁衔笛的飞舟落在藏骨塔附近,她思考了梅池提出的话,觉得自己还要去个地方,“你每日来找祖师姐都做些什么?”
梅池:“在门口等她放值。”
丁衔笛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祖今夕等梅池下课的。
她把梅池送到藏骨塔门口,揉了揉梅池的发,“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和祖师姐在一起。”
“你们若是真能成,对我帮助很大。”
“你刚还说一家人不分这个呢!”梅池哼了一声,学游扶泠学了个八分像,“我和阿祖在一起也不会生出小鲨鱼,对二师姐能有什么用?”
她来之前还吃了好几碗滑肉羹,肚子也有些圆,梅池摸了摸肚子,唉了一声,“要是我有小鲨鱼了,阿祖会想起我吗?”
丁衔笛哭笑不得:“你话本看多了吧,人家带球你带鱼,别瞎说。”
梅池认真地看着丁衔笛道:“二师姐,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她对自己太有自知之明了,“可是我很弱,没办法保护游扶泠的。”
这几日在天都,游扶泠的暴躁有迹可循,丁衔笛和游扶泠吵吵闹闹,但都不算争吵。
梅池再笨,也看得出游扶泠这人挺好哄的,“公玉家的人还在青无楼,你若是不在,他们或许会朝游扶泠下手。”
“也不看看游扶泠背后是谁,炼天宗还在呢。”那日丁衔笛和公玉家的人斗过一会,清楚这群人的底细,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修真世家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灭的。
不过有底牌也不会像公玉凰这样爆出来。
“青无楼还是我们青川前辈的,没道理出事她不管。”
丁衔笛看梅池苦恼,又给她把散乱的发盘好,“你只管和祖师姐相会,若是游扶泠提前醒了,知……”
“算了,她醒了不用知会,自然会追杀我的。”
丁衔笛耸了耸肩,似乎只是把梅池送到这就离开了。
藏骨塔内不少翅卫眼熟了梅池,巡逻也开小差,“那就是想与主司成婚的修士?”
“她每日都来?”
“是啊,你第一次见吧?咦,今日怎么不是一个人来的?”
“这谁啊,这么亲密,还揉头发,她不是喜欢主司么?”
“这人我好像见过……想起来了!那日她在外头斗法,可威风了,修为很高。”
“好像是西海之战险些杀了公玉家主君的人吧?点星宗的。”
“她们是师姐妹而已,想什么呢。”
翅卫巡逻也有时辰轮换,她们几个在这叽叽喳喳,正好被练何夕听到了。
站在另一侧的女人站在塔内转换的楼梯上,正好看见梅池的发被丁衔笛捋了捋。
不过是师姐而已,这么亲密做什么。
很快那个一身招摇打扮的剑修便离开了,梅池进不去藏骨塔,站在外头等着。
天都的冬季很冷,今日没有太阳,梅池穿得单薄,呆呆站着。
下雨了。
她往藏骨塔的檐下站了站,这里的塔边上都是坟冢,天色阴沉,黑压压一片。
丁衔笛飞舟远去,梅池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并不刻意躲雨。
雨水落不到她身上,顶多打湿她的长发。
白鲨的外皮哪怕碎裂过,依然防风霜躲雨雪,梅池拢了拢外袍,身影在风雨中有几分寂寥。
来修缮设备的机械师的路过主司,唉了一声,“下去送把伞啊。”
练何夕:“你们的考核不重要么?”
鲟师笑了一声,“阁主有命,吩咐我看好你。”
藏骨塔主司面具下的眼神有些疑惑:“我?”
机械师摇头,“我也不懂,但这是她的命令,我只能照做了。”
人就算被改造成半机械,依然改不了好奇心,“何夕,你真不喜欢这个小妹妹?”
何夕:“她喜欢的不是我。”
鲟师耸肩,机械师身上也有不少改造设备,她点了点自己的掌心,上面投出不少梅池的影灵画面。
“不过你不喜欢也正常,她长得也不漂亮。”
外头站在雨中的修士身上滴雨不沾,鲟师早在司寇荞把祖今夕送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她的来历。
当时西海混乱,司寇荞也不知道祖今夕上哪里去了,自己也身受重伤,完全是通过对方偷偷保护梅池才推出这是谁的。
若是白鲨没有入道,那被扒皮之后也不可能存活。
妖族已经消失万年,开了灵智的生物要化形比修士飞升还难。
祖今夕被当成材料炼化,阴差阳错得了机缘,有了人的模样。
作为最早试图拯救祖今夕的机械师,鲟师看过祖今夕断断续续的记忆。
陨月宗对白鲨来说至关重要,成为人也是祖今夕在陨月宗逐渐学会的。
礼义廉耻、道侣责任、修士大义等等。
她在陨月宗前途不可限量,也被人追求过,却依然徒有人形,不懂其情。
一根筋想找到她的饵人,找到却没能吃掉。
鲟师不知道阁主与这位是什么关系,也好奇这段非人的感情是否善终。
雨如瓢泼,身形高挑的机械修士望着风雨中长发湿透的姑娘,认真回:“她很漂亮。”
鲟师打了个哈欠,“我看你是矿液不足了。”
饵人这个族群就没好看的,不长得歪瓜裂枣都算不错了。
梅池这般模样,之前也说自己在族中小有姿色,还没人相信。
只有祖今夕在一众哄笑中颔首,倦元嘉问你认真的吗,明菁说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游扶泠也笑,丁衔笛维护小师妹。
只有梅池坦然颔首,说我又没想要美若天仙。
也只有祖今夕看到她梅池通红的耳根。
当时她以为梅池酒喝多了。
残魂的记忆断断续续,在这个瞬间掉下来一片。
鲟师正想问你的矿液被阁主改成90号还是93号,就看到疑似和阁主有裙带关系的同僚往楼下走。
藏骨塔的转角玻璃弯曲透明,丁衔笛第一次来,就觉得这塔中不中洋不洋,像教堂又像寺庙。
冬天的雨冰冰冷冷,风也凄惶。
西海的冬天不会那么冷。
从前梅池在道院提起西海冬天的时候,祖今夕会默默给她加一块烤饼。
丹炉里贴满她喜欢吃的东西,哪怕祖今夕对她目的不纯,但纵容是真的。
身体不冷,头很痛。
想阿祖,就会头痛。
一把伞落到头顶,梅池的视线出现一片漆黑的布料,蝶池纹绣在袖摆,泛着幽光。
她呼出冷气,循着蝶纹往上看,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阿祖。”梅池冲她笑。
机械伞隔绝雨水,好像天极道院丹修公寓的小型瀑布,汇入池水,藕花盛开。
眼前人是金属和藕拼合的人,需要矿液养护。
也因为金属,并不喜欢太阳,讨厌日光。
深海的鲨鱼也是如此么?
司寇荞转发了鲟师发给她的机械修士七百二十三号饲养手册。
据说是阁主下发的。
梅池没有养过动物,也不会养花草。
但丁衔笛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养得好。
“我不是阿祖。”撑伞的人摇头。
梅池握住她撑伞的手,在雨中搂住对方纤细的腰,没有心跳和呼吸机械修士,沉重又笨重。
“那你就做我的道侣。”
“练翅阁的人不凡约。”
“那我做你的外室。”
“什么?”
梅池:“有问题吗?”
她眼神懵懂,显然不懂外室是什么意思。
练何夕抬眼,藏骨塔玻璃窗内挤满了人,都在看她。
“外室不是好词。”
头发湿漉漉的饵人哦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吃我呢?”
第138章 春秋不寄4-18
丁衔笛乘着飞舟离开天都,倦元嘉传送的地图在她眼前闪烁。
倦家本就是修真世家中法修最多的,作为主君,她也有和道侣的秘术,但她就这么和明菁失联了。
“我的人前去还需要几日,麻烦你了。”
倦元嘉看丁衔笛独自一人,问:“游扶泠不与你同行?”
“她身体虚弱,再动手恐怕……”
提起游扶泠,倦元嘉忆起当初丁衔笛在剑冢的伟绩,“你确定道侣印不会指引她前来找你。”
她还挺羡慕,“早知如此,我便强求明菁与我结为天阶道侣了……”
地图闪烁,丁衔笛望着明菁一行人消失的地界,“你说明家的人传信,去此地的人修为俱失?”t
倦元嘉在家中来回踱步,棘州的封魔井和老式电饭锅的饭一样时不时冒出来,她也不好离开,“是这样,但他们第一批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菁确认继承主君没几日呢,屁股都没热乎呢就出这么大事。”
“继任主君都会得到家族的法宝,公玉家是那把琴,明家是剑,我家的是铃。”
倦元嘉说一句叹一口气,丁衔笛能感受到她已经竭尽全力克制情绪了,“明家上一任主君身死,剑就失踪了。”
“明菁此去,也有寻剑的意思。”
丁衔笛:“你家的阴铃之前也是被偷走的吧?”
道院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摆明了公玉家干的么?”
如今明家主君不在,加上分郡被屠,早就大乱,公玉家内斗不停。
三大修真世家,居然只剩倦家固若金汤。
“和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倦元嘉咬着牙,“但奇怪的是,公玉家的人追杀明菁,一同在那地界消失了。”
明菁身上还带着倦元嘉给丁衔笛找到的无根水,打算唤醒母亲后把妹妹安置在明家,再来找丁衔笛,顺便看看梅池说的改头换面的祖今夕。
路上就出事了。
“你应该听闻黑鱼井的重犯逃脱的消息了,”棘州今日暴雨,倦元嘉的声音混着雷声,“明菁最后消失的地方,有与那群人打斗的痕迹。”
雷声也掩饰不住她的焦灼,倦元嘉披着的大氅落在地上,在外摆她要稳固家族,不能太喜形于色。
不少人都说倦家主君总是笑眯眯,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唯一的喘息便是和明菁相处的时刻。
太短暂了。
朋友四散,道院的从前难以寻觅,凡人在修真世家的庇护下生存,丁衔笛这才发现倦元嘉鬓边竟然熬出了白发。
“元嘉。”
丁衔笛看她手指都在滴血,巨大的压力下,再爱嬉闹的人也仓皇。
“明菁不会有事的,你需要留下,观察公玉家的动向。”
结合梅池听到的话,丁衔笛怀疑公玉家试图召唤什么,但按照他们之前的做派,并不像是会召唤魔族的。
她们甚至比谁都憎恨魔。
“三大世家的法器聚集到一起,有什么用?”丁衔笛问。
无数个前世,串在一起几乎可以窥见修真界的历史,修真世家也是一点点累积的。
倦元嘉嘴唇干涸,她望着檐下不竭的雨,告诉丁衔笛自己今晨得到的消息,“召神。”
倦元嘉闭了闭眼,“之前我不信世上有神,你告诉我有。”
“我信了。”
“那这三件法器就是公玉家企图上应天道的目的。”
烛火葳蕤,一袭紫袍的法修桌上的镇纸被狂风推窗移开,满桌有关明菁名讳的字帖飞舞,“你应听过他们年节的传闻。”
“主君无大事不出,每逢佳节花车巡游,作为神明肉。身承香火和跪拜。”
“这局棋他们下了千万年。”
飞舟急速向前,丁衔笛的长发被风吹起,“我抢走了她们要医治公玉凰的丹药,他们族中难道已经有了重新弹奏大荒之音的人选?”
她与公玉家的人交过手,明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玉家依然有底牌。
但她也有。
“他们还有眷族,”倦元嘉的灵力把室内乱飞的情笺聚拢,“变数太多了。”
“我也有眷族。”飞舟离开天都,乌云散去,除州重峦叠嶂,河道蜿蜒,不远处,便是碎骨天溪了。
倦元嘉:“什么?”
丁衔笛:“眷族只有一个公玉禄。”
倦元嘉听过这个名字,万年前的卦修大成者卜天地众生,也能预测未来,这才避免凡人被魔气侵蚀。
天极道院的卦修每逢大考都要去祭拜的祖师。
公玉禄原本便是眷族,只是贡献出众才被赐予姓名,倦元嘉不懂,“这不是万……”
她忆起丁衔笛和自己提起的种种,又吐出一口气。
室内烛火燃尽,失去明菁踪迹的世家主君也陷入绝望,她看向影灵画面里开着飞舟的剑修,“那拜托你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根本做不到保护明菁……”
“别这么说,”丁衔笛摸了摸自己手腕的红绳,“你不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么?”
“也不是所有卦修都能通晓天地的,”丁衔笛望了一眼远处,飞舟马上就要降落除州渡口了,“此地须臾镜也不好使,若是游扶泠联系不上我找到你,你就告诉她,让她在界外等我。”
倦元嘉知道丁衔笛的来历,万年前碎骨天溪之战的主角就是自己的熟人这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若是气氛好些,她还能开几句玩笑,这会面露难色,“你在渡口等我的人过去如何?”
丁衔笛:“你的人留着。”
她看得出倦元嘉的疲倦,“隐天司会协助我的。”
很快画面消散,倦元嘉长舒一口气,又找到梅池,问丁衔笛怎么和她交代的。
梅池正坐在炼何夕在天都的居所四处张望。
练翅阁待遇很好,隐天司的使君拼命工作还买不起天都的房屋,练翅阁中层以上入职即送。
不过末位淘汰制度异常残忍,若是保持不住自己的位子,一旦掉下去,拥有的房子、飞舟都会被回收。
她捧着须臾镜,对倦元嘉说了丁衔笛的安排,“游扶泠应该没有醒,不然她看不见二师姐会发疯的。”
“你又在什么地方?”倦元嘉前几日与丁衔笛聊过,知道青无楼的陈设不长这样。
梅池背景黑黢黢的,哪怕此刻天都已经天黑,也不会是这般黑色山岩的室内。
天极道院都没这种风格的!
“我在阿祖……”
门打开,拎着天都外送的女人进屋,面具摘下,露出一张与祖今夕完全不同的脸。
梅池改口:“她现在叫何夕,练何夕。”
“我在她天都的房里。”
倦元嘉:……
难怪丁衔笛要一个人过去,原来是为了撮合小师妹。
之前她听到西海这两个人的天敌关系都几天没合眼,没想到还是纠缠在一块。
梅池和倦元嘉很亲近,从她说话的神态就看得出。
哪怕倦元嘉语调比从前严肃,梅池还是笑眯眯的。
她原本湿漉漉的长发烘干了,饵人发质粗硬,干了之后也顽强地竖起,像是尖锐物。
“二师姐出马你就不要担心啦,她不做没把握的事情的。”
“黑鱼井吗?我也听说了,天都最近人心惶惶。”
“游扶泠身体不好,她从前只是看着像是会咽气,现在好像就快咽气了。”
梅池和游扶泠天生不合,丁衔笛也没忍心告诉她原因。
那些前尘往事她挑挑拣拣,知道最详细版本的也只有游扶泠。
“但她要是真的不在了,二师姐才会疯。”
修真界的感情观大不如前,忠贞都是暂时的。
从酒楼宴客也看得出,大部分修士都对感情嗤之以鼻。
真心是笑话,大家更在意到手的利益,欢愉片刻就好。
但梅池身边的人不这样。
无论是丁衔笛还是倦元嘉,她想要这样的感情,心甘情愿又奋不顾身。
倦元嘉也不怀疑,当初西海的丁衔笛就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不过游扶泠那会儿还活着,她难以想象结合对方叙述的从前,这么一个通天绝地要保护的人彻底消散,这位旧神或许真的会干出很混账的事。
倦元嘉表面浪荡,骨子里依然恪守家族要求,偶尔会想挣脱,依然为了局面稳住。
丁衔笛和她在这方面相似,不同的是,她的计划更大胆,风险也更大,一般人不敢赌。
“也是,不拿游扶泠威胁她,她还能好好说话呢。”倦元嘉唉了一声,忽然看见走进的旧人,发现长得还真的不一样了,“那你和祖师姐在一块了?”
“丁衔笛说隐天司的人会助她,当年她结为道侣是隐天司的人护持我就觉得不对了。”
“后台这么硬。”
梅池颔首,“我本来想和她一块去,但是二师姐用不着我。”
“倦倦,我好没用啊。”
倦元嘉:“你用处大着呢,你二师姐很需要你的。”
梅池:“你们都说谜语,不能告诉我吗?”
“你不是说你是笨蛋?”倦元嘉笑了笑,“好好做你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她们几个人都背负着什么t,看梅池快乐好像也能轻松一些。
梅池:“好吧,那我的任务就是看好游扶泠。”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又打不过她……”
她的须臾镜被一只手拿走,一碗比脸盆还大面端到她面前,被丢在一边的镜中人画面消散。
梅池:“我还没有和倦倦说再见。”
练何夕问:“她就是倦家的主君?你们很熟?”
自带电音的声音不像从前虚弱,梅池已经习惯了,“是啊,我们几个人经历了好多事。”
她戳了戳对方心口的护甲,似乎是矿石打出来的,能看见矿液还剩多少,“你为什么不高兴?”
练何夕:“我没有。”
梅池哦了一声,她喝了一口面汤,“这也是机械仙鹤送的吗?”
练何夕嗯了一声,她冷冷淡淡,和祖今夕也不一样。
蓄意接近的丹修温和好说话,这次带着目的的人是梅池。
“阿祖,你每日都要去藏骨塔吗?我听脸上戴花面具的机械师说,你排班很少的,藏品清点只需要交给翅卫就好了。”
“吃面。”练何夕没有回答,声音更冷了。
梅池差点把脸埋进巨大的面盆。
她鼓着脸,还是不死心,“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除州啊,我二师姐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我听卖我须臾镜的小杪说了,她就是除州人,冥婚的路上被青川前辈救走的。”
“二师姐说那段路就坟场的路线。”
梅池边说话边打量身边人的脸色,这张新的脸宛如月华,比祖今夕原来很丹修的脸好多了。
也不会破破烂烂,忽然掉皮。
练何夕:“小杪?是练翅阁一楼的……”
“是啊,就是那个眼睛圆圆的,红红的,”梅池想了想,“头发好多的,又黑又亮的漂亮姑娘。”
“你眼睛也很圆。”坐在她对面的改造修士说。
梅池嘴唇红红,被这碗面辣的,她望着练何夕,“阿祖,我……”
“我不是阿祖。”
“那你为什么把我带回家?”
“我……”
梅池呼啦啦喝了半碗面,“你不想和我去也没关系,我也好多任务的。”
“虽然二师姐希望我和你在一起,但我也为二师姐做点事。”
“搞不好二师姐会为了探查真相去冥婚,被游扶泠知道了我会更惨,那人很小心眼的,不允许二师姐和任何女人有瓜葛。”
又来了,这股熟悉的感觉。
不像嫉妒,也不像羡慕,练何夕伸手,把梅池摁回了位置。
练翅阁在天都房产众多,这一栋楼和天极道院的修真公寓配置差不多。
但没有藕花和丹炉,也没有烤饼,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机械修士。
梅池却把她囊括进自己的余生了。
“我考虑考虑。”练何夕说。
“真的?”梅池惊喜地瞪大了眼,“那我以身相许。”
“只是考虑,不……”
“不要忽然脱衣服。”
*
游扶泠并不知道丁衔笛做了什么,她是在歌声中醒来的。
似乎是手机传出来的音频,还能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个女人在聊天。
“我十几岁的时候看过他们的演出。”
“我也是我也是!是夏天那一场吗?在……”
游扶泠睁开了眼,没想到自己居然又回来了。
亲妈和一个穿着正式的女人坐在病房沙发聊天。
桌上摆着的电脑播放着某音乐,从游扶泠的角度,还能看到软件转动的唱片动效。
过去多久了,她们的关系居然这么好了么?
游扶泠醒了也不出声,还是丁获先看见睁开眼的女孩。
这次游扶泠醒来,陈美沁没有激动到破音,例行的检查过后,握住游扶泠的手:“阿扇,你感觉怎么样?”
游扶泠问:“隔壁病房的……”
“你问款款?”陈美沁侧身,丁获站在一边,摇头道:“还躺着呢。”
陈美沁润了润她的唇,游扶泠微微摇头,“不是,我想问的是……”
“宣……”
“你说宣老师,她被家人接走过年去了。”陈美沁笑了笑,“新年啦,我的宝贝,不过你没有长大一岁。”
游扶泠这才听见外面的焰火声,两个妈妈因为女儿住院并没有回家,桌上随便摆放着一些零食。
丁获推掉了应酬,也提前和父母吃过饭了。
陈美沁和前夫离婚,她父母早就不在了,朋友在这样的日子也和家人团聚。
她和丁获干脆聚在了一起,聊彼此时间呼应的少女时期。
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孩有些惊讶地和陈美沁对视。
把长发剪短到耳后的女人笑了笑,“你睡了一年,时间是定格的。”
游扶泠愣神许久,才看到丁衔笛的病床。
她们似乎换到了更大的病房,不久前和她在青无楼上房里说话的面孔沉沉入睡,不知道在那个世界又背着自己干什么大事去了。
游扶泠应该生气的,但她居然没有。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你总在无意识喊她的名字,妈妈不知道你们从前是不是朋友,”陈美沁握着游扶泠的手,“但妈妈很高兴,阿扇也有好朋友了。”
丁获坐回了位置,医院套房落地窗外能看到新年的各种元素。
车祸的始作俑者都进去了,她和名义上的丈夫分开各种切割,上个月才彻底结束。
但丁衔笛还没有醒来。
她甚至不确定,丁衔笛会不会醒来。
这一年陈美沁过得也没有很差,丁家在某种程度上庇护了她,律师都是丁获请的。
陈美沁性格不错,话也很多,丁获很多时候都有种错觉,好像她和陈美沁的孩子反过来了。
丁衔笛那么聒噪,爱玩,或许更适合做陈美沁的女儿,绝对能玩到一块去。
游扶泠看了丁获两眼,问:“丁衔笛身体怎么样?”
丁获气质更冷,不笑再加一身正装,只会让人望而生畏,丁衔笛长大明显不是这个类型的。
今天是休假,她的毛衣暖融融的,丢了几分游扶泠模糊印象里的冷淡,“还好。”
陈美沁似乎想说什么,咽了回去,游扶泠却想起自己闭上眼之前丁衔笛的话。
如果自己在那个世界的身体会衰弱而死,那这边呢?
换成丁衔笛,我会怎么做?
病床雪白,面色一向不好的女孩眼神掠过沙发的女人,握住身边妈妈的手,问:“款款不太好吗?”
陈美沁有些犹豫,还是丁获开口了,“医生让我做好准备。”
明明丁衔笛是那个健康的孩子,一开始丁获也无法接受。
结合医生的话,这或许是昏迷的丁衔笛自己做出的选择。
大人也不知道怎么做了。
只要她愿意,大可以一辈子给丁衔笛插上管子,维持她的生命体征。
但她这个偷偷和别人恋爱的女儿隐瞒了更多。
几个医生联合会诊都是一样的结论,似乎顾忌到还有一个病人,想提出另一个建议,却又不好说。
丁获心知肚明。
这一年她几乎每晚梦见丁衔笛,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宣伽蓝这个老人写的故事的原因。
这本书出了if线,丁获梦见她的女儿在另一个世界排除万难,只为了一个目的。
游扶泠和游扶灵。
“阿扇,”丁衔笛的一双眼像妈妈,游扶泠不知道她做卓苔那一辈子的妈妈是什么模样,只记得那日对方的询问。
游扶泠看向丁获,感受到陈美沁握得更紧的手,“今天是新年,有些话不一定要现在说的。”
她很感激丁获,但如果再做出这个决定,陈美沁也怕还不起。
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近趋是敌对关系的两个孩子。
配型成功。
实在是……
就算陈美沁曾经作为游家人,依然觉得荒唐。
“你的女儿很聪明。”丁获笑了笑,“我的女儿也是。”
一场车祸,一场事故,两个家族,最后只会剩下一个继承人。
“这是款款的意思。”
丁获冲游扶泠笑了笑,“她在梦里和我说喜欢你,希望我成全她。”
“她从小就很有主意,希望更像是通知,我又能干涉什么呢?”
“她要把心给你。”
果然。
游扶泠咬了咬牙,丁衔笛太心机了。
这主意她也不能说馊,她们都想回到这个世界,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存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对,当初她还能把宣伽蓝送回来,意味着世界之间也有裂缝t。
比起游扶泠两边都衰败的身体,丁衔笛反而还有备选。
她甚至还有一个练翅阁阁主的身份。
太狡猾了。
“小获姐,这样不……”陈美沁还想阻止,丁获已经走到了病床边。
她打量着游扶泠的脸,这张脸和她家那个死丫头不是一种类型的漂亮,不生机勃勃,却更像极地寒花。
“我的条件是,你做我的继承人。”
游扶泠居然很快接受,但也反对:“和她同个姓像姐妹,我不要。”
陈美沁:……
游扶泠:“和妈妈姓也不好听。”
丁获笑了一声,“那你要改名字吗?”
“这个名字是我找大师算的,虽然不好听……但……”陈美沁弱弱地开口,一时之间不知道看谁,丁获像是和游扶泠确认,“你想改哪个字?”
游扶泠:“最后一个。”
聪明人对视后已经明白了真相,游扶泠看了眼边上仿佛沉睡的面孔——
“我会继承游家的一切,然后成为你的继承人。”
第139章 春秋不寄4-19
丁衔笛走的时候巴蛇泪眼汪汪。
上古的凶兽平时也没什么其他爱好,吃吃喝喝,顶多吓唬吓唬外头树上的珍珠,和茶盘上茶宠。
巴蛇长得美观,论狡猾还排不上号。
上古凶兽何其多,它和金玉就像被孤立的,只有人类把它们奉为神祇,可以多吃点果子。
它咬着丁衔笛的袖摆,蛇信都快打结了,“款款,你把我和阿扇一起带走吧。”
丁衔笛把它放回床上,这可能是她自打把巴蛇唤醒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对它说话。
“不带,她的身体到极限了,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丁衔笛在须臾镜中也与这位大师姐有过联络。
季町似乎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把师尊给她的批命交给丁衔笛,说是老祖传下来的。
上面写着苦海进舟,不破不立。
那字迹丁衔笛认得出,什么老祖批命,不过是当年公玉禄交给师妹们的箴言。
百代传承,最后还是落在附在季涉竹身上。
这些旧人残魂拼拼凑凑,还是难以囫囵成一个人。
丁衔笛莫名笑了一声,巴蛇一个激灵,“你不会始乱终弃吧!”
她跟着这两个人转世多年,虽是监视,但现在也联系不上天尊了。
说到底,巴蛇还是站在她们这边的,她没办法恨丁衔笛。
如果真要一笔换一笔,丁衔笛做得也够多了。
只是当年丢下骨头的人忘了感情是双刃,一旦生成,她自以为的偿还,一次次痛苦地死去,都会扎向心爱的人。
“始乱终弃?”丁衔笛掖了掖被子,她眼眸扫过的巴蛇钻到了游扶泠的枕头下,“我哪敢啊。”
她摸了摸游扶泠的脸,“早点完事吧,我还想和她结婚呢。”
巴蛇探出一个脑袋,“你们几乎每一世都成婚,这也会上瘾吗?”
丁衔笛:“你懂什么,结婚这种事要家人朋友都在才有意思。”
巴蛇:“你在这里也无父无母啊。”
她不怀疑丁衔笛的能力,自从丁衔笛从大荒之音前境醒来,她的神力也越来越浓郁了。
如果现在的丁衔笛是一块拼图,她就差眼前躺着的这最后一块骨头。
“我在别的地方有母亲啊。”丁衔笛笑了笑,像是威胁,“若是天尊驾临,你还会过去么?”
巴蛇把脑袋端在了游扶泠的枕头上,“灵脉都断绝了,天尊根本找不到,我也联系不上祂。”
一条蛇活了那么久,也能修炼成人。
巴蛇却还是兽形,或许有不想做人的原因。
丁衔笛:“有别的方法能联系天尊么?”
她用茶水润了润游扶泠的嘴唇,猜对方已经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啊?你还想受罚啊?”巴蛇又把自己团成一坨,“天尊好可怕的,神女墓的那个神女,更像祂。”
“若是让祂知道你不仅干预神罚,还动了情,这个世界或许都会毁灭。”
巴蛇眨着眼,它知道得明显不少,譬如神职,譬如神罚,譬如三千世界与它的掌控者。
“你是与我们一同诞生的吗?”
“是啊,所以为什么我就得在上边待着呢。”
丁衔笛依然分得清楚从前和现在,“你怕我和阿扇在一块,世界都毁了?”
她虽然笑着,眼底却冷冰冰的,也不太像巴蛇刚苏醒之时,缅州城见到的剑修了,“可我听天尊是这么说的。”
“我的神魂去过天上天,天尊能看到无数的世界,世界的毁灭与生长都在一念之间。”
丁衔笛:“指不定是威慑你的呢?吃烂果子长大的小蛇就是没见过世面。”
她从飞舟渡口离开,一路找到了明菁消失的地方。
那是除州城池的郊外,村落稀少。
修士打斗过的痕迹明显,好几座山头都夷为平地,村子倒是没什么影响。
丁衔笛找了个茶摊,刚坐下正好有一行人路过,似乎也是探查此地状况的,问茶铺的老板详情。
“就前日半夜,电闪雷鸣的,我一开始以为是冬雨,没想到是飞舟落下了。”
老板胡子花白,说话倒是利索,也不知道是说了多少遍,“看方向,估摸着是去甸州的,中途出了什么事。”
“真人们也清楚,你们斗法,我们小老百姓哪敢看啊。”
这一行人有男有女,边上几桌也有不少散修模样的,丁衔笛不确定他们是否与自己一般都是乔装。
“持续了很多天?”
“你有看清是什么人?”
“是长这模样么?”
……
都用不着丁衔笛自己问,她喝一杯茶,就听得差不多了。
和倦元嘉说得差不多,明菁带着母亲和妹妹的队伍路遇伏击。
那老板烧水沏茶,在冷雨中幽幽叹了口气,“那地方邪门。”
“老人家,你瞧见这么大场面,没见到有人受伤?尸体呢?”
“尸体?那里头全是坟包,尸体多着。”老头唉了一声,“在俺们几个村的祖坟上头斗法,真是造孽。”
这条路是州部过着万重山的路口,飞舟不过,路上行走的,修士很少,多半是凡人商队。
这茶苦得很,丁衔笛没喝多少口,忽然听见一阵敲锣声。
天早就黑了,还飘着冷雨,天寒地冻的,除对面山头的隐约的光,像是坠入了深渊,只有这一处人多。
“什么声啊?”
“你们这晚上成亲的?”
丁衔笛也看了过去,黑夜中领头的人提着灯笼,里面似乎点着的是矿灯,后面跟着棺材,敲敲打打的。
老板不以为意:“冥婚都是这个时辰。”
茶摊生意很好,老板生活劈柴泡粗茶,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姑娘跑前跑后,给每一桌添茶。
这里凡人修士都有,跑腿的小姑娘见惯了人,并不认生,看丁衔笛不怎么喝,问:“你要加糖吗?一颗灵石。”
一颗灵石能换不少铜板,修士出手大方,这都算便宜的了。
丁衔笛隐去了面容,又成了最初那个的麻子,一身粗布麻衣,她问:“我像是有灵石的么?”
她身上也没有任何修士的东西,小姑娘却指了指丁衔笛的袖口,那里戳出来一截须臾镜的手柄。
丁衔笛看了一眼,“好吧,那我要加糖。”
冥婚的队伍经过,棺材的声响被雨水淹没,若是凡人必定听不出,但在场的修士不少,问老板:“我怎么觉得那棺材里的是活人啊。”
趁着老板说话,丁衔笛桌边的小孩道:“我给你加糖不要钱,你可不可以给我看看这个。”
她指了指须臾镜。
在场不少修士都有,她偏偏找上了丁衔笛。
“为什么,其他人也有。”
这小孩穿得破破烂烂,丁衔笛如今一身补丁的衣裳都是在天都做旧的,与真正穿破的不同。
小女孩眼睛像一颗荔枝,只是天黑也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模样,闪电落下的瞬间,丁衔笛忽然觉得她有点眼熟。
“你鬼鬼祟祟的,比别人答应我的几率大。”
丁衔笛哭笑不得:“这个你们用不了,需要灵力,要么你是天都的人。”
“我知道,你能不能把我找一个人?”小姑娘拿过来一个糖罐,不要命地往丁衔笛的茶壶里加,她还挺机灵,知道背对着生火的老头。
丁衔笛:……
她问:“找谁?若是你有她的头发,我倒是可以用符箓给你找。”
“她不是人了。”小姑娘压低了声音,“她住在天都,是我姐姐。”
“她之前病了,还没死就被钉进棺材……”冥婚的队伍远去t,丁衔笛在喧杂中皱眉,想起小杪给自己看的那一幕,“你的姐姐是不是在练翅阁?”
“对!你见……”
“阿木!你还不快给客人添茶!干什么呢!”苍老的声音响起,小孩抱着糖罐走了。
丁衔笛坐在茶棚下看着雨水,方才与老头说话的散修已经离开了。
边上以为丁衔笛是个凡人,也不顾忌,继续说道:“你听说了么?明家都被屠了,听说族剑都丢了。”
“上任主君丧期未过,新上的也没多久,人又失踪,我看估摸又是没了。”
“黑鱼井里头都是关了多少年的,这都能掏出来,隐天司到底干什么吃的。”
“别提了,隐天司为了封魔井死了不少人,若是没有隐天司,修真界哪有这般安稳。”
“这倒也是,那她们门主呢?上次听她们门主的行踪,已是……都有五十多年了。”
“她们那门主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又要权衡宗门又要和凡人走动,矿气行和练翅阁都不好惹。”
“反正飞升不得,还不如做散修呢。”
丁衔笛看着茶碗里化不开的白糖,心想这么甜,也不知道游扶泠爱不爱喝。
算了,大小姐恐怕不喝劣等茶叶,之前在缅州城梅池摇奶茶给她她还不要。
冥婚的队伍远去,丁衔笛身上的须臾镜嗡嗡作响,消息来自青川调:[你到了?我被副门主外派到除州,命我捉拿逃走的有罪修士。]
须臾镜虽在天都平常,但在外头很是稀有,先不说价格高昂,使用者修为就有门槛。
若是修为不够,也需要大量的矿石补上,更适合机械修士和机械改造人使用。
普通修士要氪金。
[到了,在茶铺。]
有矿脉的地方就可以使用须臾镜,丁衔笛发送了坐标,不知道青川调操作了什么,她们都出现在了地图上。
青川调:[你不要再往前了,我收到门内的消息,你等我和你汇合。]
青川调:[这地方很邪门,不像结界,更像州部之间的缝隙,有人借此做了天然屏障。]
丁衔笛还未回,边上的修士又问茶铺老板,似乎好奇刚才过去的冥婚队伍,“老人家,这年头还兴冥婚啊,是直接送入坟场的吗?”
“不是这年头兴,”老头声音沙哑,“这是我们这一直有的,千年如此。”
“那山是会吃人的。”
“每个月都要往里头祭品。”
丁衔笛不急着往前走,青川调还有半个时辰才抵达此地,她不如听一听。
客人走了许多,有人过这条路前往照洲,也是去做生意的。
给了丁衔笛一勺糖的小姑娘走到她身旁,“你能联系到我姐姐吗?”
丁衔笛低声道:“能,我和她有几分交情。”
雨夜声大,小姑娘睁大了眼,“真的?”
“真的,”满脸麻子的女人笑起来眼神倒是灿若晨星,“我不骗你,那你要告诉我,做祭品有什么要求。”
小姑娘也有几分警觉,她从小在茶铺长大,跟着端茶送水,也会看人。
修士法宝很多,也有的不是好人,也有的试图买走她,但她还太小。
如果再长大一些,恐怕爷爷就会把她卖了,像姐姐一样。
“要病人,姐姐是代替村长的女儿去的。”
……
青川调赶到茶铺已是子时,茶铺已经打烊,丁衔笛在隔壁的驿站歇脚。
这里几万重山,与西海横岭的山脉并不同,若是凡人困在其中,似乎难以逃脱。
她带着下属入住,驿站的门童见怪不怪,丁衔笛站在二层,深夜倚着栏杆,冲落雨不沾衣的前辈挥了挥手。
青川调迟疑半天:“丁衔笛?你怎么这么丑了?”
丁衔笛:……
待青川调入内落座,才发现室内还有一个十岁出头的丫头,正捧着须臾镜说话,叽叽咕咕的。
外边雨大,声音也含糊。
隐天司使君并未摘下面具,丁衔笛发现她脖子都套上了金属环,比之前西海最后印象里的变了不少。
连她的雪貂似乎也变成了半机械的,在深夜冒着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鼠屁股着火。
“别看了,我们改改零件很正常的。”青川调咳了一声,“当初在西海能捡回一条命不错了。”
驿站没什么矿石,也不通矿气,丁衔笛拨了拨油灯,笑着道:“恭喜前辈升迁。”
提起这事青川调就头疼,长吁短叹好几声,问:“你那个爱吃醋的道侣呢?”
丁衔笛随口道:“回老家了。”
青川调虽然也有青无楼的职位,不怎么过问,她噢了一声,“回炼天宗了?”
“我听说她们宗主失踪了,宗主的首徒继任,争议很大,还让我们隐天司前去主持呢。”
三宗里点星宗最没存在感,陨月宗的老宗主也没死多久。
还算年轻的季涉竹魂灯失踪,如今的宗主都算年轻一辈,很难镇得住场子。
丁衔笛并未听季町提起此事,她没有解释什么,问:“前辈有什么头绪?我的朋友明菁,也是如今明家主也失踪了。”
“知道知道,”青川调手很大,机械的那一只咔哒咔哒,撑着脸,“我听说她们的飞舟还有倦家的法器啊。”
青川调挠了挠眉头,升职了半张脸也很憔悴,“就算不是黑鱼井的罪犯跑了,我们隐天司也要管啊。”
丁衔笛:……
什么大金额立案制度。
她抽了抽嘴角,青川调拿出一张地图,“我带了几个法修,她们袒露检测过,这里的确有灵力流转的痕迹。”
隐天司和魔气缠斗万年,对底下的东西颇有研究,“我看她们是落入缝隙里了,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洞天。”
她余光瞥见捧着须臾镜痴痴傻笑的小姑娘,又看向眼前乔装的麻子脸,欸了一声,“你不是吧?”
“趁着你道侣不在,抓个小姑娘陪你住?”
丁衔笛:“前辈,慎言。”
她一脸无辜,喊了一声阿木,“来拜见你姐姐的救命恩人。”
青川调:“什么?”
丁衔笛:“小杪的妹妹,还是人。”
须臾镜还亮着,丁衔笛出门带了不少矿液和矿石,够须臾镜运转了。
她看那边背景还在练翅阁的少女涨红了脸,开玩笑道:“练翅阁允许和阁外通婚吗?”
青川调也是老油条,直接问:“什么发现?”
丁衔笛:“冥婚的路线可以进入……”
她手指点在地图上的裂隙,“这。”
她也觉得麻烦,“不然直接用阵法炸了山头,我们直接下去找人?”
青川调意味深长地看了丁衔笛好几眼,“我发现你变了很多啊,名震天下就这么不顾及草木生灵了?”
“你肯定不会选这个方法的。”
去西海路上,青川调也算了解丁衔笛的性情。
说海纳百川不尽然,至少深不见底,很难想象她还是个小年轻。
“我已有道侣,不好以身犯险,还是前辈你来吧。”丁衔笛直接拒绝。
她也怕游扶泠时候知道,又让自己不好过。
青川调:……
“你刚还说要妙龄病弱的凡人,我的下属都是隐天司精锐,哪怕收敛行踪,外貌也维持在四十左右。”
“既不妙龄,也不病弱。”
丁衔笛一拍桌案:“四十岁就不是妙龄了?!”
青川调:“隐天司越老越吃香,但这新娘可不是,我看你正值妙龄,麻子也算一种病,正好躺棺材。”
丁衔笛:“我不去。”
青川调:“你不是怕你那道侣追杀吧?”
“天阶道侣还怕这个?”
丁衔笛:“你不懂。”
青川调:“都如你这般我也不想懂。”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再商议商议进程,法修从……”
*
手术时间还未敲定,新年过后,游扶泠见到了回医院宛如回家的宣伽蓝。
这位显然把医院当成了养老场所,但看背影实在没什么老态,银发都像是染的,七十岁还能哐哐和粉丝吵架。
听到敲门声,宣伽蓝合上电脑,看向坐在轮椅上进来的少女。
躺了一年的人气色不好很正常,但游扶泠长得太漂亮,宣伽蓝乍看,总有种自己似乎又穿回去的错觉。
游扶泠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
丁衔笛做娄观天那一世的记忆,她参与得太少,和当年的人也并不熟悉。
还是宣伽蓝先打招呼,“阿扇。”
“娄观天到底什么时候送我去见余不焕那老不死啊?”
游扶泠:……
一开口就是内味。
第140章 春秋不寄4-20
宣伽蓝是医院的高级客户,每天呼吸都t花不少钱,可见在这个世界功成名就,财富自由过头。
明明是个精神的老太太,却热衷住在医院,对外宣称命不久矣。
游扶泠上次和她沟通不算愉快,满脑子都是自己穿的居然是一本以明菁为主角的小说。
凭什么。
她从不信什么主角不主角的,自家那一堆破事放在网上,不少人还说陈美沁和热播的校园到社会爱情故事女主角一样。
爱到最后依然离婚收场,离婚还要走司法渠道。
游扶泠醒后浏览过新闻,特地把报道上父亲跪地求陈美沁不要离婚的模样截下来。
宣伽蓝的病房不像病房,像零食批发部,还给游扶泠开了一包面包嘎嘣脆,“试试,新出的。”
这东西硌牙,还很年轻的游扶泠都觉得牙齿危险,七旬老太咬得轻松,还笑着问:“你说天极道院沦陷了?”
“余不焕真是没用,还是要娄观天来救。”
“哦,不是娄观天,是你家款款。”
游扶泠很少叫丁衔笛的小名,比起阿扇,这种叠字太过柔软,听的人不会不自在。
不过这名取得很好,不大不小的,听起来也符合丁衔笛那张过分闪亮的脸。
“宣……”游扶泠斟酌半天,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喊宣伽蓝,“宣老师,你连我们的上辈子都知道吗?”
宣伽蓝头发花白,综合来说,她这张脸已经比同龄人显年轻多了,皮肤还没到皱巴巴的地步。
说话的口吻和精神气又很减龄,像五十出头的。
这个岁数在修真界不上不下,十五和五百听起来都好接受,五十就太平凡了。
丁衔笛之前说宣伽蓝穿书多少年来着?
新年医院也有氛围,游扶泠穿着陈美沁买给她的红色毛衣,裙子是格纹的。
她天生的冷然都被妈妈的打扮驱散了几分,并不像宣伽蓝第一次见到她那般疏离。
“我只知道你们的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就不知道了。”
七旬老太年后的电视播着探险节目,银色的长发半扎着,笑着说:“不是谁都能清楚自己的前世今生的。”
“我还不想知道呢。”游扶泠满嘴黄油味,面包干很脆,桌上摆满齁人的甜品,估计是宣伽蓝的家人送的,全是中式糕点。
“至少这个未来是可以更改的。”
或许是身穿的缘故,宣伽蓝回来之后状态依然很好,但她在那个世界活了几百年,能保持现状都算不错了。
游扶泠问:“你后悔吗?”
宣伽蓝喝了一口水,“对家人不后悔,对小鱼后悔。”
她并没有因为游扶泠的岁数把她当小孩看,这方面倒是很诚恳,“我辜负了她。”
游扶泠:“那……”
宣伽蓝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做一样的选择。”
“我的妈妈在这里,我想陪着她。”
“余不焕在那个世界也有牵挂,我们注定没办法两全其美。”
游扶泠不知道怎么定义这样的行为算有情还是无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我还有一次机会。”宣伽蓝说。
她的工作台贴满了小说的角色卡,游扶泠上次问过宣伽蓝问题,她似乎无法回答。
游扶泠猜是丁衔笛还未觉醒神骨的原因。
她还是很在意,问:“为什么明菁是主角?”
“为什么丁衔笛是暗恋她不成……手段恶劣的恶毒配角?”
她的在意明显带着私人恩怨。
哪怕在那个世界轮回转世,历经种种,游扶泠依然介怀。
宣伽蓝笑了,“你以为我没写过其他视角吗?”
她指了指柜子里一叠的文件夹,标志着日期,“都失败了。”
游扶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废稿,过了一会,问:“你的笔很不一样。”
“神笔当然不一样,”宣伽蓝穿越之前是个准大学生,也不太会写东西,“太勉强我了。”
她没有见过丁衔笛,印象来自娄观天,“那时候她说我怎么写,那边世界就会变成什么样。”
“我还以为是瞎说。”
“娄观天很爱看故事,桑婵的徒弟里,老大最本分,老小最老实,剩下的都是混账。”
对宣伽蓝来说,那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
她年纪很大了,眼睛却很清澈,“娄观天混迹茶坊酒肆,就爱听乱七八糟的故事。”
“她那死样子哪里像天上人,下来更像老鼠掉进米缸,不要太快活。”
白发的老人看着坐在对面垂首默默听的女孩,“你那时候不是在她身上吗?”
“一年到头好像不怎么醒。”
游扶泠没什么深刻的印象,摇了摇头,问:“所以碎骨天溪之后,就是你写的?”
“可是你没见过明菁,也不会知道丁衔笛转生,更不会……”
宣伽蓝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面包干,“如果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二次、很多次呢?”
书中的世界观融合现代,天都的风貌很像现代,却又像是更远的未来。
游扶泠也忘不了在飞舟上看到的天都盛景。
她错愕地抬眼,“你的意思是……”
“我重写了二百七十二次,那个世界便从碎骨天溪之战为起点,循环往复。”
“等到你们终于在这个世界重生,再穿进去,才算彻底完成任务。”
宣伽蓝揉了揉太阳穴,往后一靠,实在没什么刻板印象里老人家该有的注意磕碰。
盘着的长发垂下,依稀有几分一代宗师的风姿。
若是她和余不焕一起老去,或许也是一对眷侣。
游扶泠错愕地问:“我和丁衔笛在这个世界也循环过吗?”
宣伽蓝摇头,“这个世界不归她管。”
她似乎心知肚明,眼神扫过游扶泠的心口,像是确认什么。
游扶泠:“那我们的关系……她说当初送你回来,有卷进遗憾。”
宣伽蓝:“好比这个世界是个正在制作的面包,丁衔笛不过在上面撒了面包糠,并不影响整体的制作。”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写她是主角?”游扶泠又问。
“她担心灵脉损毁天尊依然能监视那个世界,天绝和地尽成了遮掩的存在。”
宣伽蓝抽出文件夹里的资料,年代久远,似乎是她刚穿回来记下的,和娄观天的对话关键词。
铅笔稿并不整齐,圈出来的关键词除了天绝、地尽,还有练翅阁和隐天司,后面括号了娄观天和宣伽蓝的名字,天极道院后面的余不焕三个字被涂黑,不知道宣伽蓝想了什么,又重新写上了。
“她怕计划失败,那个世界会彻底毁灭,给你留了一线生机。”
宣伽蓝是真正的方外之人,让娄观天看到了可能性,也窥见了天尊之外的新世界。
“但她又怕你在这个世界太寂寞,剥出几分神魂陪你。”
“真是……”宣伽蓝翻了翻自己的草稿,“但管不了投胎成什么样就是了。”
她也头痛,“若不是算到这个世界的公玉禄给了我提醒,我也不知道你俩叫什么。”
游扶泠:“什么?”
宣伽蓝又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上面记着公玉禄写的箴言,小老太太说话一点都不老。
“这喷不了,真玄学,用我们这的话说,公玉禄真的能和宇宙对话。”
七十岁一口烤瓷牙的老太太说话比年轻人还爱整活,游扶泠忽然觉得她虽然辜负了余不焕,但和首座倒是越来越像了。
“桑婵能捡到这孩子算她命好,我看公玉禄更像神仙。”
“不过桑婵也不是清冷仙尊,敦厚种田系仙尊和她开心眼的瞎子大徒弟……”
宣伽蓝嘀嘀咕咕,把文件夹推给游扶泠,上面的关键词就有时间和名字,方位,姓什么。
丁姓和游姓都算出来了。
只是名字没有那么精准,只能说拼音一样。
游扶灵和游扶泠的区别。
丁衔笛和丁弦笛的区别。
这点偏差值在跨越时空的谋算里不值一提,游扶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宣伽蓝给她开了一瓶她觉得小孩会喜欢的香蕉牛奶,“是不是很震惊?”
“十八年前,你们出生的时候我正好在这家医院做手术。”
宣伽蓝穿进去做了几百年的修士,穿回来是少了十年的倒霉鬼。
但十年青春与那段经历相比不值一提,她换了专业,却没忘记丁衔笛的托付,醒来第一时间记下嘱咐。
“当时我真的……”七旬老太捧着脸,“鸡皮疙瘩哗啦啦。”
游扶泠:“所以你是我们出生后才开始写稿子的?”
宣伽蓝:“是啊,你家款款还是娄观天的时候叮嘱我的。”
她给文件夹翻页,“上面也写了。”
这些纸早就泛黄,宣伽蓝没有告诉游扶泠自己刚穿回来像个疯子,至今业内还有她得过癔症的传闻。
没人能比她更懂镜花水月的寂寞。
还好公玉禄没有算错,娄观天的谋算也如她所愿。
“你抓周的那把扇子t还是我送的,”宣伽蓝打量着眼前苍白面庞的漂亮女孩,想起余不焕说她要去桑婵家里偷孩子,又笑了笑,“四舍五入,你的小名也有我的因果。”
游扶泠:“所以这十八年,你一直在用神骨写……那个世界?”
她皱着眉,“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是明菁,她从在万年前出现过吧?”
“还是你能通过神骨,和练翅阁的她联络?”
宣伽蓝摇头,“有这个功能,我早就联系上小鱼了。”
游扶泠不喝香蕉牛奶,她爱甜,身体却不允许,习惯选择没有味道的水,听宣伽蓝说话。
“明菁一开始不是主角。”
“第一次我当然用丁衔笛的名字写,不做天绝,也不做地尽,你知道的,这两种特殊体质的人,是娄观天以防万一的靶子。”
“那你重写后,练翅阁的阁主,也会从头开始吗?”游扶泠问。
“会。”宣伽蓝又翻了页,“一道残魂,里面只有指令,款款应该和你说过。”
她很笃定,游扶泠问:“为什么你会觉得她告诉我了?”
长辈笑了笑,“你们是什么关系?知无不言是最基础的吧?”
游扶泠:“那你和首座呢?”
宣伽蓝苦笑道:“做不到。”
她似乎不想提这样悲伤的话题,继续说:“第一次当然失败了,修炼天才丁衔笛扛不过天雷,死于升阶。”
游扶泠:“这是意外?”
宣伽蓝摇头:“算是,她的魂魄不全,天赋很高也无法修炼到极致。”
“那我呢?”游扶泠问。
宣伽蓝:“你只是一根骨头,魂魄在这个世界。”
她叹了口气:“所以一开始没打算让你变成人。”
“毕竟她最初的构想,是你在新世界生活。”
“她承担因果,也想解决魔族的问题。”
游扶泠:“那失败是理所当然的,我也在这段因果里。”
“是啊,”宣伽蓝叹了口气,“你果然聪明,所以我又写了很多次,用这里的话说,算重开好几回吧。”
游扶泠:“那你怎么知道失败的呢?不都是你自己设定的?”
病房外有医护经过,玻璃窗里的少女目光安静,随便一眼都赏心悦目。
“哪有这么随便的事,我开个头,有了设定,那边世界发展,通过神骨告诉我答案。”
“失败。”
“失败和失败。”
“老娘当年好歹在事业巅峰,结果这方面什么都失败。”
宣伽蓝叹了口气,又剥开橘子,“所以我又把之前的失败全部整理了一遍,发现无论几次,都会出现几个同样的人。”
“三宗、三大修真世家和矿气行是固定设定,总有人一直出现在这轮回中。”
“我发现了明菁。”
“第一次,她死在执行任务,连成为主君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次,她死在前往本家的路上,同门搏斗。”
“……”
“后来我想,那如果丁衔笛不是主人公呢。”
“如果一开始她就是个不重要的人呢?”
如果游扶泠不见过那个世界,或许也觉得宣伽蓝写东西写到走火入魔,彻底疯了。
不过要结合公玉禄的箴言和提到的契机,又要那个世界的构架写进去,确实很麻烦。
“不过机关算尽,我也没想到你也会去。”
“公玉禄也没算到你在这里身体也那么弱。”
活了很多年的老太太心态很好,“所以已知的未来也不一定会实现。”
她又开了一瓶蜜瓜牛奶自己喝,眯着眼看外头的雪堆,“大方向还是对的,我也算完成任务了。”
没想到眼前的人冥顽不灵,“那要是我没穿进去,丁衔笛真的会被下药,和明菁在一起吗?”
这样的计较都显得可爱,宣伽蓝笑了笑:“你们不是都穿进去了吗?”
游扶泠:“我又不在故事里,连名字都没有。”
她也在意网上的评论,作为恶毒女配死去的丁衔笛也有人喜欢。
居然还有人因为书中丁衔笛死前的深情而动容,说要给她完整的一生,太可恶了。
丁衔笛无论是书里书外,都必须是我的。
游扶泠从前不在意虚名,此刻眼神固执,非要讨个说法。
宣伽蓝被她的赌气逗笑了,“穿进去的丁衔笛当然不会和明菁在一起,她只要离开道院就算开启主线任务了。”
游扶泠还要问:“为什么不会?”
宣伽蓝终于明白为什么丁衔笛那么痛苦了,她猛吸一口牛奶,“这要问我?”
“你们妈妈都说你们背着家里偷偷恋爱!”
“她肯定会为了你守身如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