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万古余生5-7
冷如凤准备了几日,期间青川调得知游扶泠还与冷如凤有过冲突,特地用须臾镜与游扶泠联络。
被拒绝。
一直被拒绝。
直到一行人出发前往梧州,讯息才有被读取的痕迹,梅池的声音混着回复传入尚在天都隐天司的青川调。
“青川前辈,游扶泠的须臾镜借我啦,我的被坐坏了。”
梅池换了一身粗布麻衣,本就算不上漂亮的脸在冷如凤的改造后更像流浪小孩堆里长大的。
司寇荞最后没成为这个家破碎的大姐,她身体经过练翅阁改造,没有凡人是这样的。
就算有,也不可能出现在梧州,只会在天都逗留。
只有梅池与游扶泠符合乔装的基本要求,二人很快就能抵达梧州,她捧着须臾镜看着青川调,依旧傻咧咧的,青川调问:“游扶泠呢?”
镜子一转,照向车马内另一边的女修。
青川调:“这……”
她印象中的游扶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怕被通缉,逃难路上也一丝不苟。
丁衔笛对这道侣也没话说,自己去讨饭都不会饿着游扶泠一口。
眼下镜中的女修衣衫褴褛,原本细腻的肌肤改造后粗粝糙黄,脸也变了。
青川调犹豫半晌,看上去是捕蛇女打扮的游扶泠道:“前辈,您的相好似乎很有逃脱盘查的经验。”
“相好?!什么我的相好!”
青川调猛地站起,怀里的机械雪雕掉在地上,发出铁盆落地的锵锒声。
梅池与游扶泠外貌、声音都改了,若不是须臾镜还能用,熟人都难以辨认。
“您一惊一乍做什么,听说你们还是姐妹,”梅池诶了一声,看向游扶泠,“我没记错吧?”
十里外便是梧州,她们下了马车,徒步前往城门。
头顶的飞舟无数,都是应邀前来参加梧州年节庆典的。
“什么姐妹t!谁和她是姐妹了!”
青川调头都大了,若不是副门主部署,她更想亲自帮助这几个小家伙,“冷如凤的话别信。”
梅池就算换了脸改了声音,还是难改她爱吃的本性。
游扶泠没收了她好几袋干果,也不知道她藏在哪,居然还能掏出来没开过的。
“你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们要入城了。”
“丁衔笛呢?”青川调看了看须臾镜,没找到。
游扶泠拎起身边盖着黑布的竹篾笼,里面装着好几条蛇。
改了形貌的金蛇和巴蛇都在里头,像是捕蛇女抓到普通的猪鼻蛇。
“里边,你可以和我说。”
丁衔笛的蛇蜕快结束了。
这种事旁人帮不了,巴蛇虽然成精了跳过了这些功能,多少能提供养殖经验,说避光会快一些。
“待她恢复,你就说都准备好了。”
青川调也不知道这什么意思,“副门主让我传达的。”
游扶泠:“副门主人呢?”
青川调:“她寿元将尽,闭关去了。”
隐天司下任门主未选出,青川调只关心工资和年假,“就这句,丁衔笛会明白的。”
游扶泠哼了一声,盖上笼布,须臾镜化为普通的镜子,塞进她和梅池的行囊。
梧州的盘查重重,修士那边更是毫无尊严,即便是隐天司的使者,也无法避免。
凡人这边流民奔着年节布施与喜气前来。
人挤在一团,检测修士的法器盘旋在上空,偶尔捉出几个企图蒙混过关的,不知被压入何处。
梅池攥着游扶泠破烂的裙摆,不用演,她就是原汁原味的乡下丫头,东张西望,看什么都好奇。
冷如凤给游扶泠换了一张淹没人群都认不出的黝黄脸蛋,还有好几道皲裂的痕迹,多看几眼都让人浑身发痒。
卡口检查的问了几句,撩开游扶泠背着的黑布看了两眼里头,发现是蛇窝,更是浑身发毛,“你带着些进去做什么?”
“婶婆生病了,要补补身体。”
梅池抢答,挤开了凑得很近的巡兵,嘿嘿傻笑,还要抓出一条蛇,问:“大哥,你喜欢的话……”
巴蛇都被改成了猪鼻蛇,挎着蛇脸,很给力地嘶了几声。
“拿走拿走——”
梅池冲游扶泠眨眼,“走了,姐姐。”
她笑起来满口黄牙,游扶泠眼前别开脸,心想这幅尊荣,祖今夕到底怎么夸得出可爱的。
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也粗糙丑陋……
还好丁衔笛还是条蛇。
城内早就有安排好接应她们的人。
游扶泠第一次来梧州,站到目的地匾额下越看越眼熟,像是来过。
过了好半天才记起,这是翟索的故居。
“你怎么还站着?”梅池都跨进去了,看游扶泠还呆呆的,担心她身体不适,又走了回来,“你要吃颗丹药吗?”
游扶泠摇头,来接应她们的翟家人态度极好,说少主还在外经商,归期未定。
既然是凤君安排,他们都会打点好的。
巴蛇探出脑袋,似乎也觉得此地似曾相识,“阿扇,这不是……”
梅池一无所知,要吃的去了。
管家带着客人走过院落,简单介绍了几句,知道她们是来参加公玉家游神庆典的,表示还有几日,可以稍作休息。
游扶泠指了指那布满荒草的小院,问:“我可以住在那么?”
管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笑道:“那处别院荒了有阵子了,我们这有现成的客房。”
游扶泠:“我可以加钱。”
巴蛇:……
这不是阿扇从前和款款住过的么?
一笼蛇里沉睡的丁衔笛无知无觉,不知道时间之外还有不可思议的故地重游。
“小姐说笑了,您是客人,您的吩咐我们会办妥的。”
管家很快命人打扫院落,梅池过来的时候收拾得差不多。
暮色时分,游扶泠坐在竹凳上,蛇笼打开,凑数的小蛇放生。
巴蛇盘在茶盘上当装饰,丁衔笛还是猪鼻蛇模样,合着双眸,蜕掉的壳被游扶泠收好了。
“游扶泠,我们晚上去酒楼和阿祖他们碰面。”
梅池手上的信笺化为粉末,树上的鸟似乎是冷如凤派来的,催促她们快些。
“她们很急?”游扶泠问。
“是我着急!”梅池腰粗了两圈,她从前不在意自己天生骨重,被冷如凤改了之后走路都不灵活,哼哼道:“我想阿祖了。”
游扶泠:“那你先走,我在此休息。”
她也看不出半分从前冷傲的宗门天才模样,这座宅院的随便拉一个丫鬟都比她们细皮嫩肉。
她们明面是外乡投奔管家的穷亲戚,安排进这座闹鬼的宅院也算好命。
梅池不懂丁衔笛和游扶泠的前世,哦了一声,几步后转身:“你和一块吧,万一把你弄丢了,二师姐会不要我的。”
游扶泠:“她要过你吗?”
梅池已经不会生气了,“幼稚!”
头顶那只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叫唤了好几声。
梅池急着去见祖今夕,顾不上游扶泠伤春悲秋,把人扛走了。
就算全盛时期,也没人能躲得过饵人的较真。
梧州的客栈内,跟随冷如凤经过多重盘查入内的司寇荞一行人正要离开,同行的练何夕忽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她探出窗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姑娘拖着一个纤细的黄脸女子,如果不是性别一致,实在太有强抢民女的风味了。
她的沉默惹得司寇荞看了过来。
换了个烟斗的机械师笑了一声,“饵人真是有趣。”
“主司,你和饵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她问得不算隐晦,司寇荞咳声提醒:“走了。”
天快黑了,她们约在冷如凤相好的凡人客栈见面。
隐天司的使君忙得脚不沾地,应酬颇多,能把她们带进来便算完成任务,不再插手了。
一路挣脱不得的游扶泠好不容易才被放开,正要看看丁衔笛如何,袖口空空如也!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另一个袖口布兜,甚至连梅池身上也摸了一遍,在厢房内丢掉了梅池粗腰的软垫。
梅池:“你干什么!”
游扶泠:“丁衔笛不见了!”
梅池:“我看你把二师姐抓到手上了,是不是掉在地上了?”
游扶泠急得脑子嗡嗡,梅池看她失魂落魄,也有些磕巴,“我……我回头找……”
她刚打开门,就和敲门的练何夕撞了个正着,司寇荞与鲟师站在一旁,也不太习惯她们二人的变装。
不过她们几个也换了零件,不是练翅阁的人看不出她们最初的形貌。
“怎么了?”
满地棉絮,梅池的胸口还一大一小,地上明晃晃的垫片还被练何夕踩了一脚。
气氛有些尴尬,练何夕退后一步,梅池抱住她的腰,哇地一声:“阿祖!我把二师姐弄丢了!”
游扶泠刚要催动灵力,一旁的司寇荞拍了拍她的肩,“城中有无数检测灵力的法器,切勿贸然行动。”
公玉家也下了大手笔,倦元嘉提前安插的修士被抓走不少。
游扶泠已经冷静下来了,思考路上可能遇见的有威胁的人。
公玉家的人难道已经发现她了?
这么快便暴露了么?
倦元嘉送入梧州的探子无一而返,公玉家难道还要像当初公玉璀那样,贪图丁衔笛的身体?
她身体微微颤抖,司寇荞正思考如何宽慰,关上的门又响起敲门声。
这间客栈也早已满房,五湖四海的商人也汇集梧州,有的为了庇护,有的为了热闹。
鲟师出声:“何时?”
“我来送几位要的茶点。”是店小二的声音。
门打开,室内的狼藉已被练何夕收拾完。
店小二似乎也是冷如凤安排的,上的茶水细致到符合每一个人的口味。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这是紫苏熟水。”
茶盏递到游扶泠面前,司寇荞一直盯着这小二,余光正好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司寇荞对鲟师道:“去屏风后面坐吧,你给我看看半张脸。”
鲟师:“不是看过了么?你还要多好看?”
司寇荞把她推走了,还拉了梅池:“你不是要看练何夕新换的手么?”
“可是我把二师姐弄丢了。”
梅池很是忐忑,不会哭的饵人声音呜呜,练何夕掐了掐她的掌心,低头在她耳边说:“你二师姐不是来了么?”
“什……”
练何夕及时捂住梅池的唇,掌心包裹后一个字。
屏风隔开这雅间,温热的紫苏熟水冒着热气扑上脸颊,游扶泠低头,还在复盘路上发生的事,烦躁地拒绝:“放一边。”
“为什么?不好喝吗?”
店小二声音很陌生,语调却熟悉了几分,“那我自己尝尝。”
游扶泠错愕抬眼,恰好对上自来熟的店小二偷看她的眼神。
普通至极的脸,t转瞬即逝的金眸。
油腔滑调的口气——
“阿扇,你怎么把我弄丢了?”
“害得我找你半天,还凶我。”
温热的紫苏水熟水泼在这张连麻子都消失了的脸上,茶盏碎裂,屏风那边的四人默默下赌注。
打,还是不打。
鲟师选了打情骂俏。
梅池选择了打。
司寇荞和练何夕选了不打。
丁衔笛刚结束蛇蜕,眼睛虽不是朦胧一片,但也不算高清,看什么都迷迷糊糊的。
“游扶泠!你真泼我啊!很烫啊!”
“你还知道烫?你不知道我担心死了吗?你要是……”
“算了!都怪梅池!”
里面的梅池一个激灵,狠狠抱住了练何夕,就差瑟瑟发抖了。
“对不起。”
游扶泠以为丁衔笛还会和她吵吵,没想到这人认错干脆,也不顾被泼得湿漉漉的脸庞,拥住了她。
“害你担心了。”
“我不吃这套,”游扶泠不看她,也没有拒绝这样的拥抱,“别以为这就过去了,你是什么时候从我袖口掉的?”
丁衔笛:“你和梅池被发现了。”
她看了看游扶泠这张丑脸,很不习惯,“你还是要漂漂亮亮的,这种大黄脸不合适。”
屏风那头的同伴担忧行踪,游扶泠更在意丁衔笛的话,“你只是喜欢我的皮囊?”
梅池:“她这人真的好斤斤计较。”
练何夕:“你也问过很多次。”
司寇荞笑了笑,鲟师烟斗吹出的烟缠成了个心的形状。
丁衔笛哭笑不得:“我刚回来,你要问的居然是这个?”
游扶泠:“谁知道你是不是开梦境去和别人约会了。”
她耿耿于怀,又惦记和丁衔笛宛如偷一般的校园时光。
太美好了。
她想快点抵达那样的结局。
“什么别人?”
“你说的是公主还是继母还是我那位思无峰上的师尊?”
丁衔笛换的脸皮似乎也是冷如凤赞助的,黄不拉几,气色很差。
被水泼了之后墨发贴在额上,睫毛也沾了水珠,普通也能熠熠生辉。
游扶泠更不高兴了。
丁衔笛握住她的手,“别生气,把衣服脱了。”
抽烟的机械师咳得差点把矿液喷出来,梅池瞪大了眼,练何夕念叨着成何体统。
游扶泠:“你做什么?”
丁衔笛:“我现在也是普通人,被你泼水很冷的!”
她怪腔怪调:“你满脑子都什么污秽念头。”
游扶泠:“你还是变成哑巴蛇吧。”
第152章 万古余生5-8
屏风隔绝了人,还是能听见声音的。
梅池捧着脸叹气,“我二师姐真是厉害,这么难搞的女人都哄好了。”
抽着矿石烟斗的机械师不知道她们道院的逸闻,看向司寇荞,“天极道院内真如传闻所说,遍地道侣?随意得很?”
司寇荞点头,“外边难道不是么?”
鲟师:“我们练翅阁没这么随便,也没有道侣誓约。”
人不是人,道也非道。练翅阁跳出寻常修炼,即便不追求飞升,也是那一边的。
机械飞升派讲究无欲无求,和不修无情道的修真界悖。
每年送出去的鸡蛋都血本无归,据说头领都是轮流做的,全是半桶水,算是给废铜烂铁般的人生找个寄托。
梅池:“那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司寇荞在道院比祖今夕还高一个辈份,是公玉凰提前安插进道院保护妹妹的,来历大家都清楚。
青州人士,祖上是修士,有一把琵琶。
“我和她家是世交。”
鲟师面具下的面庞并不固定,梅池也没问是不是还有换脸功能,冷如凤都能换头,想来练翅阁的技术早就进步许多。
“她家被株连九族,我父亲与她父亲是朋友,自然被牵连。”
鲟师现在的脸也不是做人时候的脸。
矿烟袅袅,烟斗撞了撞司寇荞的肩,“后边你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不是相好。”
司寇荞手上人命不少,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也不需要相好。”
鲟师吐出一口烟,有些圆钝的眼角因为笑意弯起,像是倒扣的月牙,“我和练主司不同,早就没有七情了。”
烟斗指向练何夕被布料遮住的心口,“她不是人,入道修出了识海灵泉。我只是个凡人,能留下米粒大的前尘就算不错了,若不是练翅阁青川姐姐把我丢到练翅阁,哪有今天。”
梅池哇了一声,“青川前辈真是到处捡人啊。”
可见隐天司荒部倒数第一的使君业绩底下,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所以你前来,也是受青川前辈所托?”
被泼了一脸紫苏熟水的丁衔笛牵着游扶泠的手过来,很自然地挤开梅池和司寇荞中间的位置,让游扶泠与梅池坐得近一些,看向有一搭没一搭用烟斗敲桌的机械师。
“那是原因之一,”鲟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相貌变得平平无奇的丁衔笛,“也有上司的暗示。”
司寇荞有些意外:“阁主?”
她转头看向丁衔笛和游扶泠:“难怪公玉家如此忌惮你们,原来琉光的势力怎都与你们有关。”
梅池撕了一块肉干喂巴蛇,自己也嚼着鱼干,“是啊,我二师姐和她道侣是大人物,不像我和阿祖,都是小喽啰噜。”
游扶泠:“说话别嘟噜噜的,喷出来了。”
梅池:“你规矩好多,做你的小孩肯定很辛苦。”
游扶泠:“谁要你这样的小孩。”
丁衔笛没打断这样的拌嘴,整合了手上的信息,拿出地图与司寇荞核对了公玉家宅院的位置。
对方从前是公玉家主君的座上宾,知晓得比倦元嘉给的情报更准确。
“公玉凰之前住在云台,”司寇荞指了指地图上梧州的中心,又推开窗,“我们的位置也能看到。”
“是房子盖在树上,还是树长在房子里?”
梅池刚进梧州便看到了这棵巨大的梧桐树,“住得这么高,也没有天都高啊。”
“主君不得随意离开云台,西海那次也是她先斩后奏。”
司寇荞又指向巨大梧桐下西南房的宅院,“此处是公玉家的客卿居所。”
她手指似乎也做过改造,简直像内置了笔。游扶泠看向丁衔笛,对方却没从前那般跃跃欲试,看得认真。
三大法器召神,这是公玉禄箴言外的事故。
卦修也不是无所不能,丁衔笛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似乎做了两套准备。
游扶泠的灵力是道侣封住的,肌肤接触,还像从前那般有过电的感触。
她这副皮囊快走到尽头了,丁衔笛似乎也陪着她。
陈美沁爱女儿,也做不到感同身受,痛她所痛。
丁衔笛排除万难,每一辈子算来算去,只是想要与她同频。
终于在另一个世界,兑现同年同月同日生,分秒都重合,她们出生都是一段佳话。
死却被她操控,成了撬起命运另一种可能的手段之一。
司寇荞事无巨细,凡人的客栈烛火明灭,司寇荞言罢,看向丁衔笛,“你有什么打算,要攻进去?”
“还是把明家和倦家法器带回来?”
她并不知晓丁衔笛此行的目的,但她来梧州,也是为了杀公玉凰的。
鲟师是受青川调所托,并没有说旁的。
司寇荞相貌和初次见面变了许多,那年道院剑冢四季轮转,她们是仇人。
怎么也没想到多年后还能同桌商议新事。
丁衔笛忽然笑出声,司寇荞问:“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游扶泠灵光一现,有些明白她在笑什么,“别理她,她就是忽然觉得好玩了。”
顶着一张比麻子脸还没有记忆点的丁衔笛勾住同样黄皮版的游扶泠,“还是阿扇懂我。”
“你当年帮公玉凰做事,她的眷族有算过你的未来,有这样的时候么?”
司寇荞的机械猫耳都拆了,乔装后像是失去双亲的新妇。
虚构的丈夫是远行的镖师,看不出半分道院弟子提起狂傲难驯的通缉修士模样。
“眷族能听心声,所以她们的卦才比寻常卦修灵验。”司寇荞摇头,“若是真如此厉害,公玉家何至于此。”
“她们万年来,也就出了一个公玉禄。据说还不是在公玉家长大的,是桑婵救起抚养,公玉家不过是认回来占个由头罢了。”
“是啊,你俩不是打了个你死我活。”
鲟师换了一副烟斗,眯着眼看这桌非人非道,发现只有游扶泠算得上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
只是生而金丹,也不普通。
“我看过这头鲨鱼的记忆,她好像还试图杀死你。”
机械师露出些许惊讶,看向丁衔笛:“你是道祖么?看得这么开?”
游扶泠嗤了一声,气氛更尴尬了。
司寇荞心虚地摸了摸鼻t子,练何夕续上了一支蜡烛。
游扶泠:“有人就是肚子里能撑船,不做宰相,要做天神。”
明明大家都顶着淹没在人群的面皮,不美丽的游扶泠讥诮依然神气,丁衔笛唉了一声,“这不是也计较过了么?”
“祖师姐在西海为了我们都变成一团……嗯。”
丁衔笛又给司寇荞倒了一杯茶,“没有这位学姐,哦不,师姐,梅池就彻底成寡妇了。”
“天都没有她帮忙,我们能这么顺利。”
她的奸猾狡诈不是丁获教的,或许来自夙世累积。
从小蒲大人到翟索,市井里穷过,大户人家富过,天神下凡也要在浮世里被人情世故千锤百炼,悲悯又洒脱。
什么都可以一笑而过,也可以因果循环,成为手心的新牌。
丁衔笛唯独对游扶泠,紧抓不放,不肯放手,不要蹉跎,要彻头彻尾的圆满。
最好谁都不留遗憾,才不辜负她燃烧自己许下的愿望。
游扶泠灵光一现,忽然知道祝由鼎是来做什么的了。
“看吧,我就知道游扶泠算得清清楚楚,我们这辈子都是欠她俩的,”梅池捧着脸说,“阿祖,我们只能赴汤蹈火弥补了。”
练何夕:“我来便好。”
梅池:“我们都洞房了,是我们。”
丁衔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连游扶泠都顾不上质问你要熔炼的是不是自己,齐声看向梅池与练何夕——
“什么?!”
司寇荞不懂她们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她们不是在道院便是一对?你们为何……”
“梅池,你过来,”丁衔笛顾不上别的,起身拎走梅池,又对游扶泠说,“你继续开会。”
“开会又是什么意思?”司寇荞问。
游扶泠和这群人都不熟,她的社交网依托丁衔笛串起,头一次有种自己是盘菜的错觉。
但丁衔笛委以重任,她只好接下,“详谈如何阻止公玉家游神,他们……”
“二师姐,你干什么!忽然就……”饵人重得像是有几吨,梅池不愿意,单凭一个人是拎不动的,她纯粹是无条件听从丁衔笛,跟过来的。
看金色的灵力隔出一片小空间,急忙喊:“你不能用灵力,这里四处都是公……”
“发现了就开打,”公玉家安插的法器也有漏洞,丁衔笛醒后便在客栈查看过了,她看向梅池,问:“你与祖师姐……已经……”
虽然这个世界时间过去很久,丁衔笛和游扶泠也在幻境中与游扶泠活了好几辈子,摆足了长辈的架子,依然不知道怎么问梅池……
那种问题。
舌灿莲花的人卡壳难得一见,梅池摇头晃脑,吐了吐舌头:“是双修吗?”
“阿祖现在都不是人……哦她以前也不是,反正她现在不需要修士的修炼了。”
被握着肩膀的饵人脸皮很厚,能反应到面皮的红那堪比普通人的脸色爆炸。
她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勾着,“我们没办法双修,就是……”
“你们那个了?!”丁衔笛差点大叫出声。
“这不是二师姐你一直期望的么?”
梅池眨着眼,眼型都被堪比特效化妆师的冷如凤改得有几分猥琐,不妨碍从假皮囊泄出的高兴,“我修为不高,很难保护你,也不知道怎么成为对你有用的人。”
饵人的族人所剩无几,散落在九州。
她本该与族人一般,要么变成万物,要么物尽其用,拆成部分。
但她被命运找到,来到了最初的「因」身旁,对方还送了她一段姻缘。
“我和阿祖在一起,对你有用。”
“我知道的。”
丁衔笛往后一倒,那种没孩子但复杂的矛盾心情又回归了。
她揉了揉眉心,“梅池,你和祖师姐在一起是对我有用,但……”
“传说里白鲨要吃掉我才可以。”
梅池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揪着已经被扯坏了的衣裳,“但倦倦给的话本也有别的吃法。”
丁衔笛心想:倦元嘉完全是纸上谈兵!你信她有用吗?!
“有用啊。”
丁衔笛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心里话,“什么?”
迟钝的饵人早就开窍了。
她懵懂但不无知,知道丁衔笛担心的不是有用和没用。
她勾了勾丁衔笛的手,眼神像是西海烈日下闪闪发光的海面,“二师姐,你就是练翅阁的阁主,对吧?”
丁衔笛没有说话,梅池学她叹气,“还装呢,除了你谁要绑游扶泠那种柴兮兮的漂亮病秧子。”
柴兮兮……
丁衔笛看了眼屏风,心想还好游扶泠听不见。
“你怎么这么肯定?”
丁衔笛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二师姐是对我最好的人。”
梅池表面笨蛋,也不是和谁都亲近。
她靠天性生活,感官比理智更早一步给她出选择,比如那年二师姐性情大变,她也觉得奇怪。
即便师尊提过,她理应观察观察。
但本能告诉她,去相信就好了。
她就会永远相信二师姐。
哪怕二师姐有很多身份,但二师姐,还是二师姐。
“你这话说的,”丁衔笛顿了顿,“祖师姐待你不好?”
“很好啊,但你不一样。”
梅池不太会说好听的话,她成语都记不住几个,七成的脑容量给了吃喝。
饵人想了半天道:“我不会为了阿祖去死,但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够了够了,话本看太多了,这话被游扶泠听见我们都完了。”
丁衔笛压低了声音,明明开了小结界,还鬼鬼祟祟地看了眼屏风的位置,低声道:“你们是两情相悦的我就放心了。”
梅池:“有些事不两情相悦也能做啊。”
她看丁衔笛差点跳脚,才慢吞吞地说:“我和阿祖就是两情相悦。”
丁衔笛:……
孩子怎么变了呢。
如果还有其他选择,她也不想利用身边的亲朋好友。
但她预感自己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从妖族借的躯体也有极限?
她和游扶泠的存在都是世界bug,照洲神鼎上的名字还是走后门让隐天司写上去的。
或许也只有这次机会了。
天尊、魔族、修士或许在梧州会有结果。
当年的人也都齐聚一堂,就等着一个答案。
“梅池,那你和祖今夕回西海去。”
丁衔笛沉声道,“二师姐需要你们找到西海裂隙,回到你们族群最初的起点。”
梅池:“这里离西海很远,要现在出发吗?”
她眨了眨眼,对丁衔笛的安排毫无异议,也不追问。
丁衔笛:“飞饼会接你们前去的。”
那道裂隙是两个族群的仇恨,丁衔笛很难具体说明。
她欲言又止半晌,梅池笑了:“二师姐,不用为难,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白鲨是饵人的天敌,西海的活物都知道,我们随便抓只乌龟也能问的。”
梅池还想说什么,忽然看见走来的身影,游扶泠抬手敲散了结界,冷声问:“说什么,说这么久,还要牵手?”
丁衔笛:“哪有牵手?”
游扶泠扫了一眼梅池,饵人吐了吐舌头,“我去找阿祖去外边玩了。”
她一身丑陋皮囊,腰上增肥的面团都掉了,又要重新塞进去,拖着练何夕离开了。
司寇荞和鲟师也有任务,“那我先去探查,告辞。”
室内只剩下丁衔笛与游扶泠了。
“和妹妹牵手没什么吧?”丁衔笛问。
“你有几个妹妹?”她们都不是自己的真实面容,对视却毫无阻隔。
丁衔笛长叹一声,“小师妹就两个。”
“小五和梅池。”
“都有道侣了。”
她握住游扶泠的手,窗外是梧州腊八的街景,喧闹不断,人们把溢出的魔气抛之脑后,只想享受眼前的节日。
“我们也去逛逛。”丁衔笛握住游扶泠的手道。
“不是要去公玉家打探消息?”
游扶泠的手冷冰冰的,她的虚弱在两个世界反复横跳,唯一能抓住的也是眼前的人,“丁衔笛,我想早点结束,和你回家去。”
“一起上学、一起工作、结婚、旅行……”
“做……”她只是顿了顿,丁衔笛揶揄地问:“爱啊?”
“每次都是我累死你享受,我不做。”
游扶泠:“你!”
平平无奇的脸也因为笑容灿烂,丁衔笛剥开游扶泠的额发,在寂静的厢房亲吻对方的唇,“阿扇,我很贪心。”
“现在和以后我都要握在掌心,所以玩一会,不耽误什么。”
“事情来了就解决,想亲你就亲你,想溜达就溜达。”
“你会是自由的,我也是。”
游扶泠晃了晃她们紧扣的手:“那这算……在这个世界的约会吗?”
丁衔笛:“这里没有蛋黄酱的三明治。”
游扶泠:“那再t亲一次。”
说完她又摇头,“算了,我们现在两张丑脸,实在……”
丁衔笛喂了一声:“你也不用连自己的颜都卡吧!”
第153章 万古余生5-9
“你现在的脸谁做的?”
梧州与天都不同,路边的楼宇依然保留几分州部原本的特色。
街边叫卖声不绝如缕,丁衔笛眼神扫过小摊,想起自己在缅州送游扶泠的簪子。
好像在西海就碎了。
游扶泠不爽她的出神,“想什么,没听见我说话吗?”
“想我送你的东西。”
她们二人新皮不算丑陋,淹没在人群,没有人会特别留意。
“我的脸皮是谁做的?”
丁衔笛唉了一声,“那自然是那位凤君了。”
“她也在方才那间客栈。”
“你没有把我弄丢,只是有人注意到我的气息,我自己离开的。”
丁衔笛蛇蜕完成,眼神清明许多。
梅池羡慕游扶泠能看见丁衔笛小时候的模样,游扶泠却担心丁衔笛还有什么藏着的事。
作为恋人,丁衔笛足够坦诚,也可以算知无不言。
但游扶泠还是觉得不够。
“公玉家的人察觉了?”
游扶泠握着丁衔笛的手紧了几分,“乔装太麻烦了,你神骨不是觉醒了么,为什么还束手束脚的?”
丁衔笛驻足,边上是一家卖梨汤的小摊,热气缭绕,在冬夜里聚了不少人。
她们隐在灯影暗处,影子撒在墙根,丁衔笛的低声滚着笑意,“不愧是杀伐果断的游阿扇啊。”
游扶泠:“爱说不说。”
她转身要走,丁衔笛把她拽了回来,两个人靠得更近了,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不是三岁小孩、五岁稚童,也不是十多岁半生不熟的丁衔笛。
游扶泠望进这双如寻常人眸色的眼,“又嘲我。”
对方眉毛微微扬起,“这怎么是嘲呢,某些方面我的确优柔许多。”
她坦然承认自己的缺点后贴了过来,下巴靠在游扶泠单薄的肩上,“你忘了自己是我的骨头了?”
丁衔笛靠在游扶泠的左肩,游扶泠的手指点在她的肩膀,一戳一戳。
“所以呢,没有我,你也不变不回无所不能的天神大人了?”
“怎么感觉这句话……”丁衔笛还没想到,游扶泠先开口了,“你是织女吗?”
丁衔笛笑出了声,“那我们要有两个孩子?”
她也对这样的神话嗤之以鼻,“你挑得动两个小孩?”
丁衔笛就是丁衔笛,口头不占一点便宜。
游扶泠也笑了,“没意思,我连孩子都做不好,怎么会有。”
“某人还喊我娘亲,真是变态。”
丁衔笛握住她还在瞎戳的手指,两张改过的普通脸皮凑在一起也不赏心悦目,对她们来说却是少见的经历。
生来就万众瞩目的人需要这样的时候。
无人在意的巷口,烛火都不会关照的暗处,只有声音逡巡,没有收录悄悄的亲吻。
游扶泠:“这算于理不合吗?”
丁衔笛替她整理了衣襟,“你就当成一场沉浸式剧本杀,差点忘了你没条件玩。”
换别人这么说游扶泠当成嘲讽处理,丁衔笛更像是事实陈述。
游扶泠觉得戳人好玩,纤长的手指点在丁衔笛的胸口,“有条件了。”
“你的心在我的胸口跳动。”
她的鬓发被丁衔笛别到耳后,给出物理一颗心的人说:“我妈也不亏,她很喜欢你的。”
“她很难过。”
游扶泠在游家是冷血的继承人,却学陈美沁感受万事万物,“托梦这种事,对她来说是难以置信的。”
“是啊,她会骂我恋爱脑,说之前鼓励我谈恋爱太热情了,一下谈得轰轰烈烈,谈出了人命。”
“她甚至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谈的。”
朋友们在的时候,丁衔笛没有任何穿书的端倪。
她在哪里都能融入,还要带着游扶泠一起。
朋友们不在,她们与世界隔开,是故事之外。
如同站在沉浸式密室中,找到安全通道,还差百分之十就通关的临时情侣。
“我妈妈也问我了,我说我们……”
游扶泠难得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
陈美沁是个很相信真爱的人,哪怕被真爱伤害得体无完肤,依然傻乎乎地觉得是自己不幸运。
真爱和真理一样,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因为概率太小,就会成为传说,得不到的人却说得到的人是愚民。
“我们怎么?”
丁衔笛握着她的手玩,粗糙的触感,太新奇了,“网恋?”
“还是早就看对眼了,为了家族不得不伪装敌对关系?”
“怎么又是牛郎织女又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
游扶泠居然无法反驳。
“这些都是悲伤的结局,我不喜欢。”
丁衔笛手指摩挲游扶泠手指上伪造的创口,她比麻子脸还普通的脸也会因为神魂熠熠生辉,“伟大的作品很多主角要么生离要么死别,太不好了。”
“我们不需要伟大,也不需要流芳百世,只要……”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丁小款。”
游扶泠忽然说。
丁衔笛一个激灵,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做的决定到底给出了什么。
身份和财产都算身外之物,这可是连亲妈都送给了游扶泠,她嘶了一声,“我妈之前说等我十八岁就送我超酷炫的限量跑车和最赚钱的酒店。”
“阿扇大人,你能拜托我们的妈妈送我更贵的吗。”
她们在天极道院结为道侣那一日,丁衔笛艳羡炼天宗的飞舟,又有愧于和对手的纠葛,许诺游扶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现在反过来了。
游扶泠正想说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话到嘴边意识到……
丁衔笛的确倾其所有,把什么都给了自己。
还有谁的恋人做得到这个地步?
她难以掩饰嘴角上扬,“什么是最贵的?”
丁衔笛思考品牌,游扶泠抬着下巴看她。
冷如凤的手艺登峰造极,去现代或许都能赚得盆满钵满,一个美人都能做成俗人,实在是一绝。
但丁衔笛却能看出游扶泠本来的模样。
不过是一只很容易满足的小蛇,不凶,性情温和,喜欢热闹。
吃红色的果实就会高兴。
丁衔笛:“最贵的我已经拥有了。”
游扶泠正想问是什么,对上眼前人的眼神,忽然懂了。
她转身走向外边的热闹,“过时不候。”
丁衔笛跟了上去,理所当然道:“你的也都是我的,难道阿扇的爱还有保质期?”
“那我也太可怜了,倾家荡产以命相搏,还会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乞讨……咦咦咦,怎么又回来了。”
她思维发散,游扶服得无话可说,“走了,不是要和司寇荞她们会合么?”
“你这张脸演幽怨也没什么让人心疼的欲望。”
丁衔笛哀嚎一声:“太刻薄了!”
游扶泠朝她伸手,“所以我要怎么变成你的一部分呢?”
“当街苟且,很不道……知道了,开玩笑的。”
丁衔笛的玩笑被掐了回去,她勾住游扶泠的肩,“不着急,等飞饼接走梅池和祖师姐,等……”
“我不想等了。”
梧州的封魔井也在热闹之中。
隐天司坐镇,公玉家的人也看守,魔气没有泄漏。
倦家与炼天宗、陨月宗所在的州部封魔井也是如此。
剩下的州部封魔井就算有井箍缝缝补补,魔气也都奔向天极道院的灵脉,酝酿着最后的爆发。
修士们被隐天司庇护了千万年,并没有多少参与大事的决心,抱着天塌下还有高个子扛着的心态醉生梦死。
也有人认为天极道院的破坏很是蹊跷。
与隐天司平起平坐的天极道院师资雄厚,高阶修士不胜枚举,相传还有首座残魂,怎么会如此轻易被破。
游扶泠来路上也听一些修士怀疑过道院早被魔族渗透,也有人觉得世道倾颓,管那么多干什么,没什么可想的。
早死晚死都得死,今朝有酒今朝醉。
游扶泠猜到丁衔笛要复刻当年桑婵开的阵法,只是桑婵企图熔炼九州凡人,她必须找替代品。
“首座不是被你带走了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封魔井?”
“是啊,带在身上呢。”
丁衔笛从衣袖里扣出一张符纸,“练翅阁都做好她的身体了,但不好带,又把残魂抽了出来。”
“现在得找个读卡……不是,适合的容器把她放进去。”
“没首座我开阵法就等于写论文没有导师,不太正规,也没有安全感。”
游扶泠:……
什么不正规,我看你是不太不正经。
她欲言又止好一会,问:“那要什么容器?”
“都在梧州了,人肯定不行,她的残魂也进不到死人身体里,再说了我上哪找新鲜的尸体。”
丁衔笛与游扶泠往城中那宛如地标的古树t高屋去,一边看周围的小摊,“得找个死物。”
游扶泠扫了眼符箓,上面还有个潦草的简笔小人,寥寥几笔形神具备,还会呲牙。
“真般配。”
“你嘟囔什么呢?”丁衔笛问。
“我说她和宣伽蓝挺般配的,都……”游扶泠又扫了眼丁衔笛,“你们都很吵。”
符箓上的简笔小人在黄纸的范围内跑动,似乎被禁音了,只好在手写——
你见过小茄子?
丁衔笛替她回答:“见过。”
这符箓对话对出了手机发弹幕的效果,丁衔笛与首座闲聊,游扶泠随手拿了一只小摊上卖的泥偶,“这个怎么样?”
一只……泥泥狗。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你认真的?”
符纸上出现了巨大的不可,啊字还卡边了。
游扶泠不希望和丁衔笛的约会有第三个人,花五个铜板买了这只太丑而折价的泥泥狗,走到安静的角落道:“进来,我就告诉你宣伽蓝的近况。”
丁衔笛不说,游扶泠也能猜到是首座不肯讲究。
定然是这个不行,那个不可。
游扶泠自己是某人的软肋,也清楚有情之人在软肋面前毫无商量的余地。
“首座,请。”
符纸一闪,残魂进入,泥泥狗眼珠一转,张口就是焦急的一句:“你快告诉我小茄子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提起我,有没有……”
“你快帮丁衔笛干完活,她就会安排你们见面。”
“无论是你过去,还是她过来,你们再也不用分离了。”
丁衔笛:……
到底谁是奸商?我什么时候承诺过了?
有没有考虑过我要是操作失败会被投诉啊!
第154章 万古余生5-10
腊八的梧州不少商铺晨起便开始施粥,这个时辰街市依然热闹。
听了游扶泠言简意赅的描述,残魂钻入泥泥狗里的首座意犹未尽,吵着要她多说一些。
披着普通面皮的法修神色不耐,把这泥偶往丁衔笛怀里戳了戳,“别吵,有小孩在看你。”
丁衔笛遮住还在怀里挣扎的前辈,对上路边孩童好奇的目光。
“姐姐,你这是泥偶?怎会说话?”
这小孩看上去五岁左右,还拖着鼻涕。
游扶泠默默走到了丁衔笛的另一侧。
“你听错了。”丁衔笛回。
“我明明……”
“你怎么在这,阿娘喊你!”
一个十岁左右的姑娘过来,拉走了小女孩。
她们的母亲是前头的摊贩,一口大锅冒着热气,煮着无数漂浮的鱼丸,生意还不错。
“我真的看到她们怀里的泥狗会说话……”
小孩吸了吸鼻子,目光还落在丁衔笛怀里。
丁衔笛与游扶泠都封闭了灵气,其他地方也经过冷如凤修改,入城检测都无法探测出她们的真实身份。
游扶泠被丁衔笛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怕她的柔弱更上一层楼。
方才首座借由泥泥狗的眼睛看着二人,还以为不是一个时节的。
“你看错了。”
游扶泠把厚实的披风披到那孩童身上,垂在地上,把小孩堆成了雪人。
“那不是小狗,是狗妖,会吃人。”
丁衔笛:……
怀里的泥泥狗版首座:……
骂谁呢!什么狗妖!我看这里倒是有蛇妖!
那小孩吓得鼻涕都冻住了,她的姐姐只听见前一句,似乎无法理解游扶泠的好心。
这披风做工用料都很低劣,符合眼前两位女子的身份。
小姑娘看她们似乎也是穷困人,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多谢姐姐关心。”
好心泛滥的不是丁衔笛,她知道游扶泠倔强,并未阻止,打圆场道:“穿着吧,小妹妹鼻涕三尺,再冻万一病了更不好过。”
她们的娘亲在远处忙,顾不上这边。
摊贩不少是梧州本地人,也有外来客,忙于生计,瞻前顾后也只能做到一个。
“这……”
丁衔笛牵着游扶泠的手走了。
首座被她揣在怀里,她也不托一下。
泥偶狼狈地攀着眼前的衣襟,骂咧咧道:“你们简直目无尊长,怎可把我一个老人家置身如此低劣的……”
“好冰。”
丁衔笛:“好心的阿扇仙女,不要把自己冻着了。”
“那我就是冻死骨,”游扶泠看了眼自己被捂着的手,“总是要回到你身体里的。”
“你这话说的,”丁衔笛笑了笑,“有点……”
“世风日下!不知羞耻!”
怀里的首座大声斥责,声音淹没在嘈杂环境,无人发觉一只泥泥狗成精。
不等丁衔笛说话,游扶泠理所当然地顺着说下去:“我们是道侣,就算当街双修,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丁衔笛呃了一声,“那还是羞耻的,阿扇,你什么时候这么……”
“近墨者黑,”游扶泠还是有几分害臊,移开目光,不忘刀余不焕一句,“首座没有道侣,应该也不知道什么是双修。”
一只泥偶要发出声音全靠神魂输出,一代传奇剑修被羞辱得泪眼汪汪,笨拙的眼眸露出许多眼白,望向丁衔笛:“娄观天,你师尊知道你找的道侣如此恶毒么?”
“师尊?我哪位师尊?”
“两位师尊不都是一家人么?”
余不焕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碎骨天溪后她带着任务四处奔走,开创道院,又扶持宣伽蓝的徒弟建立隐天司,苟延残喘至今,当然是为了再见一面。
她悲痛欲绝,“太过分了!你们这群人都欺负我。”
丁衔笛都能猜到她下一句是什么,声音与余不焕的声音重叠——
“我想小茄子了。”
她明明是晚辈,哄这些老东西也很熟练,“会见到的,这不是准备完事了么?”
余不焕:“公玉禄那混账呢?”
丁衔笛:“她的新身份魂灯灭了,我还未能……”
“我就说时间太久,很容易出事的!”
余不焕的残魂精力充沛,“这次要是不成!我死不瞑目!”
“你已经死了。”
四周人潮不散,偶尔传来焰火升空的声音,梧州的年节游神从腊八夜起,初三夜歇。
旧年和新年的国度与黄昏是逢魔时刻意思相当,神魔一念,更是从前修真者的箴言。
丁衔笛捂着怀里的泥泥狗,另一只手与游扶泠十指紧扣。
周围偶尔经过散修,每隔一炷香的时间,身着公玉家道袍的修士会巡逻经过。
他们与当初在缅州暗杀丁衔笛的是同一批,领头的是客卿,追随的或许是家族豢养的死士。
公玉家的人也清楚偷走阴铃与暗算明菁势必会遭到报复,倦元嘉派了无数人,以她缜密的性格,不可能尽数被拦在梧州之外。
修真世家的较劲摆在了明面。
三家变两家,还有血海深仇,若不是公玉家还有更重要的目的,以他们万年世家的心高气傲,早就与倦家杀上了。
改头换面的丁衔笛与一队巡逻修士擦肩,被她捂得差点没气的余不焕不承认自己死了,“我残魂还能再拖个几十年,我非得见到宣伽蓝不可。”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说话了。”
不远处便是公玉家的空中梧桐。
宅邸沿着这高耸入天的梧桐建造,远看特别,近看压迫感十足,堪比天都的练翅阁。
也有不少修士特地来梧州便是看这座楼阁,丁衔笛等司寇荞的半炷香时间,听了不少的来自各州的消息。
“公玉家的主君不是快咽气了么?这还能继续游神呢?”
“想什么呢,就算公玉家如今被倦家摁着打,万年留下的那些天材地宝都够小辈再鬼混好几代了。”
“我有个朋友听说公玉家去陨月宗求药了。”
“陨月宗是丹修为首,但有神到这个地步?”
“说是倾所有,换陨月宗老祖的绝世神丹。”
“都要人家宗门的镇宗之宝,你觉得人家能给么?”
丁衔笛听到丹药巨大掰一小块的时候脑子冒出了窦宁模糊的面孔,还有用丹炉烤烧饼的……陋习。
心想什么绝世神丹,不会是烤了个麻糍,吹得老大吧?
她听着听着还笑出了声,游扶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晃了晃彼此交握的手,“想什么呢?”
“想什么丹药能回光返照。”
她们站在人群后边,这里最热闹,也是守卫最多的地方,或许还是最安全的。
“祖师姐说陨月宗真的给了,我觉得……”
她还在笑,“以窦宁爱戏耍人的个性,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游扶泠:“你又了解上了?”
丁衔笛擅长哄长辈她可以用这家伙的家庭结构理解,哪怕丁衔笛给够了安全感,游扶泠依然不满。
她怎么和谁都一副很熟的样子。
“比我岁数大的师妹而已。”
她似乎隔着陌生的皮囊也能看透游扶泠在想什么,“放心,我只和你熟透了。”
“有人来了!”丁衔笛怀里的泥泥狗忽然插嘴,t“东南的角楼有法修盯着你们。”
老不死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余不焕有了躯壳,哪怕是泥做的,依然敏锐,印证了游扶泠的猜测。
天极道院的封印或许是她自己打开的,为了逼出趁火打劫的小宗门,也为了让渡灵脉。
“这才腊八,可不能被发现啊。”
她们灵力压制,不可能溢出半分。
公玉家通过眷族推演,却因为人群太密集无法听到目标的心声,反被天绝听到了,暴露了行踪。
“不能先回客栈了,找个地方避一避。”
丁衔笛从怀中掏出符箓,游扶泠抓住她的手,“不是不能用术法?”
“这是矿气做的新式符箓,能储存残魂,也能……”
吸收了残魂万年技术的丁衔笛简单解释了几句,“……总之,不会被发现的。”
“鲟师身上也有这样的符箓,比须臾镜更轻便。”
她们绕过屋舍,穿过好几条热闹的街巷,与司寇荞他们会合。
腊八夜表演众多,路上还有百姓猜测明日后日的节目。
大家族也豢养机械仙鹤,腊八起的每一晚仙鹤表演也是保留节目。
振翅声与鹤唳远去,书肆的木门合上。
里头矿灯昏暗,早一步抵达的鲟师敲着烟斗,司寇荞来回踱步,手上捏着练翅阁还未发行的新版通讯符箓。
“须臾镜不能用,术法也不可以,阿鲟,你确定这样的符箓能行?”
“这可是还未发行的新式符箓,阁主亲自研发,不会不行的。”
书肆也是冷如凤的据点之一,这位凤君私下孟浪,经营的书肆显然不是小孩子能看的。
机械师都不忍心多看,怕挂画上的淫词冲出来。
“阁主亲自……”司寇荞脚步一顿,“那为什么丁衔笛会有?”
她倒是隐约听过游扶泠被带去练翅阁过,像是恍然大悟,“难道那也是她们的人脉,真是……”
鲟师摇头:“非也。”
司寇荞:“什么非……”
她捏着的矿气符箓亮起,闪烁出一行字:位置。
鲟师:“把符箓放地上过一下。”
司寇荞照着她说的做,很快符箓出现了具体位置,似乎是根据地下矿脉感应生成的。
很快有人敲门,如风掠过两道人影。
司寇荞看着丁衔笛捏着的符箓,又看了看鲟师。
能令心高气傲的四大机械师之一如此恭敬的……
只有……
练翅阁阁主。
司寇荞无言半晌,忽然问游扶泠:“冒昧问一下,你有几位道侣?”
第155章 万古余生5-11
“几位道侣?”不等游扶泠开口,丁衔笛先发制人,“几日而已,阿扇你便有新人了?”
司寇荞完全来不及解释,眼前两人就吵上了。
一旁的鲟师挑着长柄烟斗,把司寇荞勾了过来,“别掺和了。”
书肆掌柜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不惊讶这几位的身份,平静地催催她们:“几位真人,巡城的守卫要来了,你们还不走?”
丁衔笛吵架还一心两用,“走哪?”
掌柜随手一拉垂在眼前的布条,嘎吱声响起。
鲟师看了一眼,“隐天司的密道多少年没检修了?”
她纯属职业病发作,司寇荞把她踹了下去。
游扶泠披着黄脸面皮,是个走几步就喘气的主,丁衔笛吵归吵,还是牵上了她的手。
密道合上都有冷却期,里头矿石灯感应踪迹,有几盏不是很亮,看不见前路,全靠鲟师的烟斗辨认方向。
也不知道这条密道通往何处,她们甚至还能听到顶上一些寻常人家声音。
夫妻夜话、小儿呓语、过街敲梆声……
丁衔笛与游扶泠前后走着,她断后,还不忘和对方唠嗑,“你听见了吗?”
不知道她们走到了何处,听到了歌舞乐曲声。
游扶泠不搭理她,丁衔笛又问司寇荞:“你们探查得如何?”
司寇荞:“公玉家把去过黑鱼井的散修都请出来护卫了。”
黑鱼井关押的都是什么级别罪人,明菁在除州便领教过了,全是穷凶极恶之徒,不比那当年扒了祖今夕皮的老道士差。
“所以你们没找到东西?”
游扶泠开口,丁衔笛凑过去低声问:“为什么回她不回我。”
“找到也拿不走,守卫重重。”
若不是司寇荞换过躯体,恐怕也折在那了。
机械师之前就是凡人,谈不上什么修为,只在外头放风,利用练翅阁的设备定位司寇荞,利用矿气绘出了地形图。
“那公玉凰呢?还在上边?”游扶泠又问。
丁衔笛忌惮天尊,三大法器结合大荒之音能不能召神也是传闻。
游扶泠不希望丁衔笛冒险,看这人此情此景还吊儿郎当,很不爽地想甩开手,却被丁衔笛握得更紧。
密道狭窄,不知道隐天司修这种东西是怎么绕过一方独霸的世家耳目的。
游扶泠有种趴在普通人床底的匍匐的错觉,听了一耳朵不太能放在台面上说的话。
丁衔笛体质也特殊,或许能听到更多。
也是,最初的身份是天上的,不好奇高空抛物,哪能下来受罚。
罚着罚着,又和自己好上了。
游扶泠总是想,万一那个人骨头不被自己吞掉呢,被其他动物吞掉,是不是也会如此纠缠不休?
“那是自然。”
司寇荞先前在公玉家住过一阵,甚至给公玉凰弹过琴,明白高空之上重重阵法,元婴期过去都寸步难行,“她们的守卫固若金汤,若是硬拼,也拼不过自爆元神的。”
鲟师望了她一眼,机械师的双眼也是矿石制成,黑夜视物更清晰。
司寇荞绝对与人交过手,喉管还一个窟窿,只是衣袍遮着,看不真切。
若不是已经改造过,还是修士躯体,恐怕早就咽气了。
丁衔笛与游扶泠只当她声音的压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丁衔笛:“先躲开追兵。”
“眷族只能算,还精细不到我们躲在何处。”
也不知道在暗道里行进了多久,她们最后堵在一个角落,上去发现正好是之前翟家废弃的小院。
梅池与练何夕已经回来了,饵人买了不少吃食,铺在床榻上,忽然床板飞了,她斥巨资购买的梧州软糖哗啦啦撒了一地。
“有鬼啊啊啊!”
梅池惨叫一声,扑向坐在一旁的练何夕,改造过的机械修士也撑不住这天生神力的道侣,一起砸在了地上。
先爬出来的是司寇荞。
室内点着灯,她发丝凌乱,衣襟染血,正要宽慰梅池,忘了自己喉管被公玉家的箭矢射穿,张嘴就喷出血。
梅池叫得更大声了。
随后出来的鲟师手也非人,扫了眼埋在同僚怀里的饵人,忍不住道:“小梅池,你装什么柔弱。”
紧跟其后的丁衔笛唉了一声,抱出游扶泠叹气,“这个赛道你比不过……呃,为什么打我?”
冷如凤给的面皮自然服帖,不代表隔绝痛处,丁衔笛脸歪向一旁,很是凄惨。
游扶泠:“你脸上有虫。”
丁衔笛才不信,这人分明报复自己还有个新身份,“虫在哪里?”
相貌平平的道侣指了指在地上拾取软糖的巴蛇,“那。”
巴蛇叼着的糖啪嗒掉在地上:“阿扇!你变了!你越来越像款款了”
游扶泠推开丁衔笛去一旁坐着,丁衔笛怀里的泥泥狗掉了出来。
里头的残魂控制这脆弱的躯壳,滚了两圈哎哟几声:“不尊重老人!”
梅池还赖在练何夕怀里,登对的两张丑脸齐齐看向在地上趔趄的泥偶。
“二师姐,你和游扶泠真的生了?还是一只这么丑的狗?”
“死丫头你才是狗!本座乃天极道院……”
“这声音好耳熟啊,我在道院茅厕听过,”梅池打断了余不焕的话,问练何夕,“阿祖耳熟吗?”
练何夕:首座不至于缺德到在茅厕偷窥!
废弃的宅院灯火明亮。
翟家富甲一方,虽比不上矿气行,也是梧州老牌豪族,甚至还有人与公玉家旁支通过婚,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冷如凤亦正亦邪,交朋友不分阵营,比起青川调勤勤恳恳为了天都的房产奋斗,她更像隐天司的编外人员。
室内吵闹,鲟师去一旁给司寇荞处理伤口。
泥泥狗首座与梅池吵架,练何夕同巴蛇一块收拾地上的残局。
没人用术法,像是归入凡尘,热闹又普通。
丁衔笛咬了一口桌上的果子,看了眼室内的陈设,又走到窗边看了看,“阿扇,此地有些眼熟啊。”
游扶泠:“翟家大小姐毒杀亲爹的地方,忘了?”
丁衔笛噢了一声,游扶泠又说,“隔壁便是翟家大小姐与继母日日夜夜……”
身边的人倚着窗框看着她静默不语。
当年梧州还未成为公玉家的州部,也没有那棵高耸入云的梧桐。
商队往来,难得健康的游扶t泠与难得病弱的丁衔笛度过了一段还算美好的时光。
“日日夜夜什么?”丁衔笛笑问。
“你说呢?”
游扶泠睨了她一眼,从前冷然的眼型都被冷如凤改了,依然流露出几分熟悉的孤高。
“我说啊……”
丁衔笛打开从梅池那顺的软糖,剥开递给游扶泠,“那会我哪有力气日日夜夜。”
“真怀念勇猛的继母大人。”
她歪曲事实,游扶泠哼了一声,“别装可怜。”
她们靠在一起,窗外的明月似乎都是为她们量身打造的。
梅池玩了好半天首座的泥壳,偏头看那边的二师姐,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大家都不好看。”
余不焕:“你最不好看。”
梅池举起这只丑泥狗作势要砸,“你不爱幼!”
首座嗷嗷呜呜骂门徒不尊老,练何夕看了眼机械师修好司寇荞,问她怎会伤成这般。
鲟师给司寇荞换了一根喉管。
练翅阁改造就是缝缝补补,人体组织从百分百逐次递减,改着改着就剩一口气了。
“好歹是第一修真世家。”
司寇荞面容与从前也不同,再改后与当初的画像对比,有半分相似都不错了。
音修的琵琶碎裂,入了天都也算改行。
公玉家的守卫并未认出她,追杀途中与岗哨呼应,无法确认姓名。
“丁衔笛怎么说?”
练何夕坐在一旁,那边的两人还在说笑,像是丁衔笛在哄人。
练何夕还是祖今夕的时候就对这个乞儿出身的穷酸剑修佩服万分,像是天生拥有玲珑心,很难有人真正厌恶她。
连从前是敌对关系的司寇荞如今也彻底成了她们的人。
“她要等到游神大典进行计划。”
须臾镜在此地失效,鲟师手上的矿气符箓源源不断吸收着地下矿脉吸纳的讯息,眼前弹出来自阁主的讯息。
鲟师意外地看向丁衔笛的方向。
对方双手背在伸手,捻着一张矿气符箓,上面矿气流窜,缓缓注入她的心声。
果然是阁主啊。
鲟师拍了拍司寇荞的肩,“小荞,你的灵力也封上了,做几日普通人吧。”
“当年若不是家中出事,我们本就是凡人。”
翟府的管家打发了巡逻的守卫,荒草丛生的小院亮着灯火,偶尔传来细微的人声。
府中的丫鬟小厮都忠心耿耿,不会泄露半分。
跟着管家的主事问:“少主与凤君关系好到如此么?连这栋小院都给他们住。”
翟家世代经商,家主自翟索开始皆是女人,无论旁支与否,能者居上。
历代家主年幼便熟读祖宗故事,也听从祖先遗愿,留下那栋小院,权当纪念。
“你想住推得开门么?”
管家笑问。
豪族也有鬼怪传闻,主事在翟府长大,自小便听闻这栋家主小院打不开门。
她小时候也试着用钥匙打开,锁芯锁扣都完美无缺,就是开不了。
“别不是这几人自己开的吧?”
主事脸煞白,“早就听说老祖宗阴魂不散了。”
提着灯笼的管家笑而不语,院中灯火葳蕤,几人安排了好几日的事各自歇息。
游扶泠坐在榻上,看清洁一新的故居,问:“这房子怎么一直留着,那会我们不是死在关外么?”
她俩别的经验没有,这方面倒是很有说服力。
“我让人留着的。”
做翟索也劳心劳力,若不是大荒前境,丁衔笛也没这么顺利收集灵光,“那会不是万年前么,我想着要是后来的人出席,保不准我们回到正确的时间线也能遇见呢。”
“真巧……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发自内心。”
注意到游扶泠的视线,丁衔笛差点咬到舌头。
“你占尽先天优势,怎么不做卦修?”
游扶泠身体不好,选法修纯粹是无门槛,卦修比法修还劳心劳力,之前季町也不推荐。
“我已经够殚精竭虑了,还让我做卦修?头发都要掉光。”
丁衔笛躺在里侧,冷如凤的面皮不好撕开,她们没变成原本的模样。
许娘当年的妆奁还在一旁,丁衔笛敲了敲生锈的铜镜,“还是做饵人好,吃了睡睡了吃,晒晒太阳,也算快活。”
游扶泠:“那是猪。”
丁衔笛被她逗笑了,“还是很讨厌梅池?”
蛇蜕之后她精神好了许多,从床榻一侧滚到游扶泠身旁,“看来我还要多发几张赎罪券,求你大发慈悲地原谅她。”
游扶泠贪心,想要丁衔笛永远喜欢她。
丁衔笛也有担心。
她们的开始是一段孽缘,她企图令所有人走向圆满的结局,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她有她的生活,”游扶泠翻了个身,额头撞上丁衔笛的额头,“我是你的生活。”
她手指勾起丁衔笛散落的长发,学陈美沁哄自己那样哄心上人,“做散修最好,想干什么干什么。”
丁衔笛:“那你最想干什么?”
游扶泠:“到初三还有几日,你来吧。”
丁衔笛:“不好吧,哪有人在敌营干这种事的?”
游扶泠:“不是你说的日日夜夜?”
第156章 万古余生5-12
大荒前境中住过的老宅令游扶泠心安。
接下来的几日她们偶尔通过密道前往梧州城中心。
丁衔笛去的比游扶泠频繁,不早出晚归,也有大半时日在外头逗留。
司寇荞身上还有伤,大多时间是她与游扶泠还有梅池留下,鲟师、练何夕与丁衔笛一同前去。
梅池很不高兴自己是被留下的,每天不知道吃多少糖,说话都散着一股甜腻的味道,“你们两个是病人,我又不是。”
不等游扶泠出言讥讽,她自问自答:“二师姐说我是保安。”
司寇荞隐约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坐在侧边抱着暖炉的法修笑出了声。
梅池习惯了,“二师姐与游扶泠有我听不懂的话,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司寇荞身上的伤不好治,鲟师出门,也是在梧州练翅阁的店铺找替换材料。
练翅阁在梧州的分部早就被公玉家驱逐,店铺都是公玉家的客卿帮手,找东西和偷差不多。
每日鲟师带回一点,在梅池看来是个不合格的打猎者。
司寇荞并未追问,同样被封闭了灵力,梅池还活蹦乱跳的,游扶泠披着平凡少女的面皮,依然病骨支离。
“你的身体……”
都是修士,人之将死是什么感觉,司寇荞还是看得出的。
她不认为自己判断正确,不好说后头的话,游扶泠却开口问:“你有破除灵力封印的办法么?”
区别于梅池本就不多的灵力是被冷如凤封印的,她也知道破除的法子。
游扶泠身上的禁制来自道侣,偶尔挣一挣,道侣印也有感应,丁衔笛很快就警告她了。
两人每日小吵,大家司空见惯。
“你问我?”
司寇荞看了她一眼,露出古怪的神色,“不是你道侣下的?”
游扶泠:“你也是前辈,入道院之前也在天都游历,可有偏门术法?”
她话说完,梅池与司寇荞的神色更怪异了,齐声道——
“你想和我二师姐拆伙?”
“你与丁衔笛吵架了?”
游扶泠摇头,她的身体枯败得季町在送她们离开时又专门询问过。
师尊不在,宗门长老关系不睦,不少人从前因游扶泠的体质虎视眈眈,还试图让对方做炉鼎,季町并未询问她人,趁丁衔笛蛇蜕沉睡问师妹:“师妹,你的身体似乎……”
“大限将至。”
当时游扶泠怎么说的,如今也怎么与室内的二人说。
翟家旧居打扫一新,连日来管家都打发走了盘查守卫。
加上公玉家设置的感应法器并未警报,每日也算无事度过。
明日便是新年,翟府热热闹闹,贵客的小院也张灯结彩。
梅池收到了一个猪头,也没舍得吃,她清楚明日很重要。
召神大典。
年节游神。
大家都有预感,这场大典难以阻止,否则连日来出门的几人为何脸色如此不好。
连鲟师都惊叹公玉家道术与机关结合的精巧,更证明了整个公玉府邸固若金汤。
偷不行,只有硬碰硬。
丁衔笛的战绩人人皆知,她此次都如临大敌,并不似平日嬉皮笑脸。
梅池也不敢多问。
明日公玉家游神与往年一般,豢养的机械仙鹤也有固定的祥瑞路线,给百姓洒下祝福符箓,祈求来年顺利。
大师姐说会在那时趁着机械仙鹤巡游把她与练何夕送去西海。
“二师姐不会让你死的。”一片寂静被梅池打破,她嚼着糖,一双圆眼看着游扶泠,“别吓荞荞。”
“所以她下不了手。”
游扶泠百无聊赖,手上翻着的还是翟家的家t谱。
翟索的名字在最前页,地位崇高,与她并排的是许娘。
家谱没有故事,要结合当地的话本看。
商户大小姐与冲喜继母的秘夜情话。
这几日游扶泠翻来覆去看,批注多得梅池扫一眼都眼疼。
鲟师不做人多年,也算开了眼了,没少和司寇荞聊有些人的心剖开或许是黄的。
游扶泠把泛黄的书页丢在一旁,“我亲自动手。”
司寇荞之前领教过这对丧心病狂道侣的威力,游扶泠先天的灵力甚至能输给丁衔笛,转换成攻击,简直是完美的永动机。
可见地尽是最好的炉鼎并不是空穴来风。
“慢着。”
司寇荞眉头紧蹙,“你的灵力是丁衔笛封印的,你们之前前去炼天宗,是留了一成?”
游扶泠颔首。
“为了入梧州,彻底封印了。”司寇荞又道。
“是。”
司寇荞在天都能混下去的都不是普通人。
游扶泠开口问她,也是从鲟师那侧面打听到的。
“你都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若是解开封印,必然灵气暴动,引起公玉家注意不说,当场死了都是可能的。”
司寇荞惊讶地看着游扶泠,要死的人不见任何畏惧,目光还有几分惊喜,“你果然有这本事。”
“那也是我还是音修的时候。”
司寇荞的琵琶早就碎了,手都换成了机械,靠矿液驱动,哪怕在天都卖艺,也达不到她从前的水准。
“你现在还是。”
游扶泠不在意她的态度,她知道司寇荞跟着她们为了什么。
能接近丁衔笛的,不,被丁衔笛选中的人都是重情之人,她自己也是如此。
“你若是想杀了公玉凰,便为我解开封印,不要让丁衔笛知晓。”
“不可!”
梅池有丰富的保安经验,再傻也听出了这件事的后果。
哪怕清楚丁衔笛不会让游扶泠死去,梅池也不希望出现二师姐回家发现道侣死了这种事。
“她和我二师姐是天阶道侣!她若死了,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游扶泠拿果子砸梅池,饵人条件反射接住,后知后觉骂了句混账,泪汪汪地看向司寇荞,“姐姐,你不可以帮她。”
趴在一旁养伤像养老的巴蛇眯着眼想:梅池也越来越聪明了,知道人的软肋都是什么。
可惜阿扇的神魂靠的就是丁衔笛的软肋,是最柔软的骨头。
不回到丁衔笛身体里,这要怎么继续她的计划呢。
上古凶兽恨不得马上冬眠,她早就预感自己会再次见到天尊,没想到这日马上便要来了。
以款款表面嬉皮笑脸的疯魔本质,恐怕还在攒更大的局。
这几日还趁深夜游扶泠睡着,把巴蛇拖出来干活。
堂堂上古凶兽,居然成了地底下的贪吃蛇,负责探勘灵脉。
得出的结论与练翅阁多年探测相同。
整个琉光大陆只剩下一条灵脉了,远远不够开启当年的阵法。
还差什么丁衔笛心知肚明。
无法献祭凡人入鼎,她觉醒了神骨的身躯是最好的祭品……
祭品哪有不完整的,还差一根骨头。
她再纵观全局,还是会栽在游扶泠身上。
巴蛇从来只站在金玉身旁,她才不希望朋友再次受苦,不会主动提起。
游扶泠哪能不明白丁衔笛的优柔寡断是因为什么。
巴蛇以为她会难过,殊不知这才是游扶泠最快慰的地方。
再次证明丁衔笛的在意。
不是因为骨头,不是因为好奇,而是游扶泠本身。
司寇荞声音沙哑,“不给你解开封印,我一样会找到杀公玉凰的机会。”
那日偷偷进入公玉府受的伤连机械师也很难给她修好,好在她早就接受过改造,忍痛能力也比从前强上许多。
她清楚游扶泠对丁衔笛的重要,一个做什么都很讲究目的性的人忽然犹豫不决,只有感情。
司寇荞在世间唯一的感情寄托早已死去,鲟师是她的朋友,彼此也不会浓烈到这个地步。
道侣与朋友还是不同的。
有些事道侣可以做,朋友做不得。
司寇荞摇头拒绝,“我本就亏欠你们,这事我不能做。”
“那你教会我术法,我自己动手。”
游扶泠心意已决,“若封印不解除,万一公玉家召神成功,丁衔笛抵不过,我会彻底失去她。”
丁衔笛具体什么身份,司寇荞有了猜测,但也只到练翅阁阁主这一层。
再往上,多思考几分她都会怀疑自身存在的意义。
从前修士修道为了飞升,如今还要与天,与神斗争,未免太累。
梅池:“为什么二师姐会抵不过?谁知道招来的是什么。”
游扶泠:“你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人么?”
饵人与白鲨为何是宿敌,西海失落的村落还有记载。
脑袋稍微灵光一点的很快就能梳理来龙去脉,梅池不是没听练何夕提过。
上古太遥远了,但二师姐近在咫尺,她想留住她。
游扶泠趁机说服她,“你难道希望再也见不到丁衔笛?”
“那不止我失去道侣,这个世界会重新归于新神执掌。”
“练翅阁与矿气若是不复存在,你觉得练何夕还能活下去么?”
她平日不怎么爱说话,戳刀子倒是精准,策反一只饵人也只是几句话的事。
司寇荞:“新神?”
天道不公是什么滋味,她年幼时便尝过了,所以入道修行,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为了妹妹。
妹妹死了,她又为了报仇活着。
世上的一切都要付出代价,修道无法飞升,修士与凡人一样卑劣,为了抢占资源斗得你死我活。
梅池:“二师姐就是……”
游扶泠也不知道如何定义天河之上那个无聊天神的存在。
丁衔笛自己都不太想承认,却又因为一时兴起酿起的大祸而坠入更深的情网。
游扶泠也不想承认,自己好像成了小时候陈美沁睡前故事里留住神女的讨厌凡人。
但她也想留住她。
不要回去,不要让人过来,带走她。
丁衔笛深夜没有说完的天河,或许是另一个世界。
不应该相遇的她们制造出无数在一起的可能,不能断绝在明天。
她要和丁衔笛回家去。
像任何同龄人那样上学、恋爱、约会。
她们还有无穷无尽的未来,不要被规则找到,就可以实现。
况且这个代价,万年前的游扶泠作为娄观天的那条伴生小蛇,已经实验过了。
万年前是魔族翻海,万年后是,人魔猎神。
丁衔笛想要在梧州搅乱召神大典。
借用下界的天尊的灵气,献祭自身血肉,开启当年的阵法,引魔唤出桑婵,一起对抗本该无可转圜的命运。
游扶泠看向司寇荞,“你应该也有想留住的人吧?”
她求人也不会放低姿态,却没从前那么讨厌了。
有情之人,都是这样。
司寇荞:“可以。”
“那你要把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
*
丁衔笛利用巴蛇探了好几晚地气,结合裴飞冰那边妖族地鼠族传来的消息,确认了九州的灵脉真的就剩下无方岛那一脉,苦大仇深地坐在路边挠头。
练何夕与鲟师去偷梧州关店的练翅阁设备,不在此处。
明日便是召神大典,梧州灯火昼夜不歇,新年的气氛浓烈无比。
用传统符箓的丁衔笛避开四处的灵气探测法器,每天回去都要和游扶泠吐槽公玉家要是混不下去可以开个安检公司,专门检查有没有携带可燃物的旅客。
也可以开个剧本杀,这是很适合主君的就业前景。
矿气符箓传来新消息。
倦元嘉在外奔走,打点了一切,问她准备如何了。
丁衔笛问:明菁如何了?
倦元嘉的叹气随着矿气传入,改良版的符箓比须臾镜更方便携带,对方什么模样也看得一清二楚。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说要来助你一臂之力,已经带人启程了。”
丁衔笛:“你自己吞了明家,现在又要吞公玉家,真正的奸商是你啊倦老板。”
倦元嘉笑得苦涩,“我的难处你岂会不知。”
丁衔笛正要宽慰,倦元嘉又问:“你真的什么都准备好了?”
“天底下有准备好就能成事的先例?”
丁衔笛言辞躲闪,倦元嘉心下了然,“下不了手啊丁大神。”
不知道的还以为丁衔笛是跳大神的。
“说来也是奇怪,你那身份厉害得紧,我却不存在任何……”
倦家势力盘踞,作为主君的倦元嘉风头很盛,当年的婚配是她一意孤行,族中碍于明菁t的地位不曾说什么。
如今琉光大乱,这群平日待她不错的长老居然想要插手她的婚事。
换掉明菁。
什么都要匹配,对等,不吃亏。
这是修真世家的制衡,也写满贪婪桎梏,与大道追求的截然不同。
“你还是丁衔笛,就足够了。”
“若是失败,恐怕也会成为万年来飞升第一人?”
倦元嘉似乎什么都考虑过了。
丁衔笛啧了一声,符箓感应矿气,过路人只以为她是个自言自语的傻子,并不会多看两眼。
“飞升是什么好事么?”
丁衔笛笑问:“从未有飞升的人回来说那边如何如何。”
倦元嘉猜到她要说什么,暗示丁衔笛最初的从前,“和死一般,寂静又寂寞是么?”
不然为什么天河上的人要丢下一根骨头,搅乱凡尘。
上古至今,在一个世界纠葛情爱,不绝贪嗔痴,还妄想斩神永绝后患。
“反正不如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鲟师与练何夕从街角回来,丁衔笛扫了眼地上经过的蚂蚁,生灵庸碌也是幸福,“和大家在一起高兴。”
“明菁她何……”
话未落,一声巨响。
巨型的飞舟从天而降,裹挟着无限的灵力。
一柄熟悉的剑蛮横刺穿了梧州的护城法罩,飞舟撞上梧州城中心的那棵巨树,爆炸声混着火光,无数人驻足。
“娘亲,什么掉下来了?是月亮吗?”
“召神大典提前开启了?”
隔得老远,丁衔笛也认出了那站在轰烂神树飞舟上的女修。
明菁一身服丧的缟素,浑身笼罩着紫色的灵气,激起满城巡逻法器的警报声。
那是倦家主君的本命灵气,双修道侣才可获得。
明菁在除州身受重伤,这么快恢复,看来是有人舍命相救,修为都给了明菁一半。
倦家虽然失了阴铃,也是万年法修世家,区区音修世家的护法大阵都破不了,说不过去。
“倦元嘉,你……”
矿气符箓还亮着,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躺在倦家如水夜色竹亭下的倦元嘉笑道:“看来明菁到了?”
“真是抱歉,没按原计划行动。”
“丁衔笛,家妻的性子你也略知一二,论睚眦必报,她不比游扶泠差。”
“杀母之仇,我这个道侣不助她,又谈什么永结同心呢。”
丁衔笛咬着牙道:“那也太张狂了吧?她一个人来?不怕……”
“列祖列宗万年心得,破不了公玉家的护城大阵,多丢人呐。”
真正的奸商不做亏本生意,“有你这个朋友在,她不会有危险的。”
“我知你舍不得动手。”
“但你比我清楚,你家那位,更心狠。”
她话刚说完,丁衔笛感觉似乎有什么挣脱了她的控制。
不远处明菁的奇袭也逼得公玉家不得不提前举办召神大典。
无数乐声响起,百姓四散。
明菁提剑与公玉家的护法厮杀,公玉家乱成一团,怕她是来抢法器的,火急火燎去请公玉凰。
第157章 万古余生5-13
游扶泠从前对明菁态度不好。
回了一趟原世界听了宣伽蓝讲的故事,良心大迸发,在梦境里也和丁衔笛提过几次。
不外乎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游家那样的培养方式,和永远欠佳的身体塑造了她的低欲望,游扶泠从小就很容易知足。
一朝穿书,十几年的积累迸发在丁衔笛身上,对其他人的感受力都极其低。
就算这个计划游扶泠没有读取百分百,她也能猜到丁衔笛最终的目的。
就像万年前的碎骨天溪一样,神骨觉醒后的娄观天还需要完整的躯体。
她是爱人的一根骨头。
不过是回到她的身体里而已。
换别人可能接受不了这样的方式,对游扶泠来说简直不要太心动。
她追求独一无二的亲密,偶尔钻牛角尖,不懂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最亲密的深刻也无法血肉交融。
但丁衔笛不一样。
游扶泠是非人,丁衔笛也一样,她们有特殊的交缠方式。
不过是更完整地在一起而已。
大概是这一层令游扶泠格外愉悦。
她与丁衔笛说起明菁,彻底放下了她们在道院弟子眼里有过追求和被追求的关系。
这几日休息的时候游扶泠也异常温顺,偶尔聊到倦元嘉和明菁,说要是有办法让明菁的妈妈活过来就好了。
丁衔笛没有说话,低头一看,怀里的人果然抬眼看着她。
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做过神的丁衔笛束手无策,说:“做不到。”
游扶泠:“可是宣老师说她重写很多次了。”
丁衔笛在大荒前境重历娄观天那一世便知晓了前因后果,包括宣伽蓝是怎么回去的。
自己又要求她做些什么。
这些事复盘了再复盘,也要靠三分运气。
公玉禄再算无遗策,也得宣伽蓝真的写了,还要勤勤恳恳写那么多年。
翻来覆去,从青丝写到白发,还要有经济来源支撑她多年的坚持。
“这已经是最趋近完美的结局了,阿扇。”
深夜翟家的小院不算很安静。
梅池精力旺盛,改良过的机械白鲨也不怎么需要休息,在院子里说话,练何夕偶尔会提醒她小声一些。
“明菁是活着的,倦元嘉没有痛失所爱。”
“梅池没有死在斗兽场,白鲨没有神魂四分五裂。”
“这里的丁衔笛没有冻死在遥州的城墙下,也顺利成为点星宗的弟子。”
游扶泠以为自己不介意了,却在丁衔笛的怀抱里斤斤计较,“我好像无关紧要。”
她对外冷淡,养熟了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撒娇像是小猫的施舍。
动物都是一样的,哪怕冷血不冷血。
都是活物。
丁衔笛知道她根本不这么觉得,不过是想听自己说点好听的。
她们以宿敌和对手的身份对抗十几年,却不如感情纠缠的几百年几千年。
“你是点睛之笔。”
丁衔笛把被子卷得更紧。
锦被下的两个人脸贴脸身贴身,丁衔笛的气息完全笼罩住游扶泠,亲吻都软得像棉花糖。
游扶泠依然很难习惯丁衔笛这样旖旎的温情。
或许是丁衔笛挖掘出了她的渴望,她本能羞耻,却又期待。
“所以呢?”
她想听丁衔笛亲口说,让她成为她的骨头。
丁衔笛不说,被子过度深夜,第二日她又离开了。
这是宣伽蓝写的第一百六十七个版本。
明菁扛过了兴昆河洞劫难,代价是失去母亲,妹妹重伤。
她性格本就有阴沉的部分,倦元嘉分了一半修为给她,又把倦家的术法交予她,几乎已经把全部身家都托付了。
*
结界破碎,漫天金光雨。
梧桐树叶随之下落,明菁一人冲进战圈,杀了公玉家一个措手不及。
丁衔笛知道什么都会提前,也不伪装了。
她周身的灵气封印解除,冷如凤的假面也随之剥落。
本就混乱的梧州城遍布的搜捕法器早就失灵,巡逻修士完全找不到目标,反而要应付明菁带来的倦明两家死士的攻击。
丁衔笛拈手吹了一段悠长的小调,很快城外的机械仙鹤与城内的机械仙鹤呼应,相助明菁,扰乱公玉家再次的结阵。
本在院中等着时辰到再离开的梅池一张饼还未吃完,从没见过的巨鸟落下,把她和练何夕叼走了。
“飞饼呢?你是哪只?有没有见过我大师姐啊!”
“阿祖!你不要掉下去啊!”
“抱我!抱我!”
这只仙鹤没有猩红的眼眸,体型也没有那么庞大。
速度却快得饵人睁不开眼,机械白鲨抱着她站在鹤身上看了一眼布满火光的梧州城。
万年梧桐轰然倾颓,城中西和南两个方向爆发出巨响。
阴铃声与公玉家的琴声相合,明家的剑凌空劈开黑夜,宛如天穹碎裂,整个梧州亮如白昼。
游神泡汤了,召神仪式顷刻开启。
熟悉的曲调响起,练何夕堵住梅池的耳朵,“别听。”
音修攻击神魂,这会公玉家也顾不上凡人不凡人了,琴音所至,哀鸿遍野。
冷如凤本想和忽然回城的露水情缘彻夜长谈,未料到事发突然。
隐天司的门人拖着她从床上离开,一代使君大发雷霆,出门一看简直乱了套,破口大骂:“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快快快!撤走凡人!”
“青川调呢!让她快些滚回来救场。”
天都隐天司也一片繁忙,照洲神鼎上的名字不断消失出现。
副门主寿元将至,鉴于门内没有适合栽培的对象,把一切事务全权授予了青川调。
青川调登时成了同期中走狗屎运的倒霉鬼。
从荒部倒数第二成为首席升职加薪理论是大t好事。
副门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还要继承万年记忆,一不小心便会爆体而亡。
这和不想做皇帝也不想做丞相一个道理。
青川调一脸菜色,调遣完各州的新使君,确认凡人都安全进入阵法,往下看了一眼。
冷如凤的咆哮通过符箓传入,青川调隔着符纸都像被兜头淋了一盆口水。
她沉默地擦了擦脸,望着隐天司门人传入的梧州影灵画面。
三大修真世家的法器交融,源源不断地冲入那棵断掉的梧桐树。
上面的屋宇被明菁砍得稀巴烂,她的长剑却无法刺入弹琴的音修。
西海后再未现世的公玉凰满脸青色,宛如将烂未烂的尸体,眼神也极为浑浊。
唯一正常的便是她的一双手,大荒曲从她指下倾泻,明菁带来的人不少倒在地上,抱头哀嚎。
明菁身上有倦元嘉的留下的阵法,法修能抵御这样的攻击。
眼看长剑就要刺入公玉凰的身体,她身体的力气陡然一松,眼鼻口流血不止,剑便不可控地从手上滑落。
三大法器盘桓在梧州天上,与公玉凰弹奏的琴曲相合,撕开了天穹。
“你带她走!”
熟悉的声音响起。
一只手虚扶了明菁一把,不嫌她浑身染的血,“明师妹,别逞强了。”
这张脸明菁不认识,“你……是谁?”
她明明听见了丁衔笛声音。
司寇荞收到丁衔笛的消息便赶来了。
鲟师还在做机械师生涯中最棘手的一桩交易。
阁主的道侣只剩一口气了。
“不好意思,忘记换脸了。”
眼前出现了熟悉的脸,明菁这才认出。
“公玉凰身上叠了无数公玉家的法宝,就算自爆都伤不了她。”
她看了一眼明菁断裂的佩剑,“我与她也有仇,不急于这一时。”
梧州大乱,有凡人不肯离去,跪地朝拜树隙中的弹琴的身影。
修真世家的三大法器居然真的开出了一条通往天上的路,亮得星月失辉。
丁衔笛体内的神魂沸腾,觉醒的神骨催促她离去,无数的声音又不断地传入她体内。
公玉家的眷族跪在祖师的塑像前卜这一战的结果。
忽然齐齐吐血,盲眼也流下血泪。
长老连忙问为首的那对双胞胎:“你们之前不是说万无一失?”
典禄与典歌一脉是眷族最强的卦修,死得太早。
这对双胞胎年龄尚小,吓得瑟瑟发抖,“天神…即将降世。”
“但……但会死。”
“先祖……先祖还活着。”
长老:“什么活着!你在说甚!”
一个道童跑过来,跪在地上:“长、长老………成功了,召神之梯已经出现!”
周围无数人祝贺,唯独卦修姐妹抱在一起。
她们看到了同一个画面,也看到了本该死去的公玉禄重新出现,放出了一直封印在梧桐树中的神魂。
魔族现世,诛神成功。
公玉家走到头了。
把明菁交给司寇荞后,丁衔笛闭着眼从不肯离开的跪着的百姓中走过。
他们的心声颤颤巍巍,像是濒死之人企图抓住最后一丝可能。
她每走一步,关于上界的记忆再度出现。
游扶泠总怕她回去,这条上古的猛兽活下来全靠直觉,也猜对了。
天尊在失去她的踪迹后便想亲自下界捉拿她。
只是没有渠道。
天神若是可以随便下界,她也不用受罚了。
凡人的召唤算唯一途径。
世界三千,大部分都有神明掌管。
这个世界从前的修士哪怕飞升,也不可能一步登天,还是从小仙做起。
简直是重新修炼一遍,再苦不堪言,也回不去了。
越是往上走,做到天尊下的小神,便已是修炼生涯的极致。
至于天尊,生来便是天尊。
为什么,无人知晓。
琉光大陆最初的记录便是上古,是部落的人类与野兽生活的从前。
在那之前,还有一段人类从前。
依然是修士修炼,杀人夺宝,飞升无数。
最初的丁衔笛还是人类,以为飞升便是终点。
不料去了上界循环往复,依然要往上爬。
磨灭人性、失去对一切的感知,审判掌管世界的秩序。
世界的新生与死亡都在掌握之中。
最初的世界也改了无数名字,飞升后一切重头开始。
部落刀耕火种、识文断字征战割据、婚丧嫁娶民风民俗……又循环往复。
直到她成为距离天尊最近的小神,住在上界最好的地段。
天河是小神居所的一部分。
临水一捞便是一个世界,或者一个人的缘起和缘灭。
这个世界循环了几千次,变化不是很大。
平均一千年出现新的转折,万年能飞升一人便算不错。
很多凡人重复轮回,贪嗔痴癫狂。
重开不知道多少回的世界,有一条蛇总被剖开。
历史隆隆向前,没人在意它的痛苦。
反正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它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要怎么样才会有不同的选择呢?
好奇一旦出现,就不会消失了。
因果来了。
缘分势不可挡。
丁衔笛做过无数次的梦,一直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手欠到那个地步。
往下面丢一根骨头不亚于在小区高空抛物,丁获知道绝对会骂她有病。
如果见了无数次剧情迭代,有一条蛇神神叨叨每次叼人类小孩。
她绝对会想看看是什么畜生比人还像人。
就这样。
哦,就这样啊。
还是有病的手欠。
但喜欢不就是始于好奇,想知道更多吗?
在上边待太久,做人的滋味都不记得了,最后丧失任何情绪,神也浑浑噩噩,不如做人。
丁衔笛从跪拜的凡人中走过,巨大的压力从天幕落下。
旁观的一些散修错愕地看着在跪地人群中缓缓向前的女人,问:“那什么人啊,不要命了吗?”
丁衔笛一袭麻衣,扯掉的面皮早就碎裂。
她身上涌动着的神力与这股召神之力本就同源,又因为她的神魂诞生于这片土地,地气是无论循环几万次都相同的东西。
全域的地气都为她所用,听她差遣。
觉醒的神骨引导着这股伴随下界天尊的神力注入地脉,这段时日巴蛇挖出的暗道成了最佳的口子。
巨响频频,地下似乎有什么颤动。
神力顺着矿脉蔓延,像打火机点坏掉的煤气灶,一下一下,试图激活枯萎的世界灵脉。
司寇荞搀扶着明菁站在一旁的屋顶。
跪在梧桐烂树边的百姓动弹不得,风吹得唯一站的女修衣诀翩飞。
丁衔笛虚空拔出她的剑,赤金伞徐徐向上飞去,霸道地拂去公玉家修士的攻击,覆盖了整个梧州城。
拂雨斗转箓引动雷鸣,地上地下颤抖隆隆,幽蓝的灵脉之光照彻寒夜。
“公玉家真的能召出神来?”
明菁旧伤未愈,完全是靠倦元嘉的修为吊着前来报仇。
“谁知道呢?若是有神,也只会袖手旁观,没人在乎我们的死活。”
司寇荞语带讥讽,并不相信。
没料到那道光亮通天的梯子似乎真的有人下来。
一身雪白,看不清面容,裹挟着更强烈的力量。
群鸟起飞,丁衔笛的赤金伞忽然向天打了什么,宛如箭矢,阵法也随着天幕铺开,从梧州城向外延伸。
“我怎么看那东西有点眼熟。”
司寇荞眯了眯眼,明菁耳力不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好像是首座。”
都是道院的弟子,对爱从画像上偷窥弟子的首座多少有些印象。
二人对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丁衔笛,你这个混账东西!居然把我丢出去!——”
这声音熟悉也凄厉,毫无一代宗师的气度,气急败坏,骂骂咧咧还是施出了咒决。
当年碎骨天溪之战扛在前面的便是余不焕与宣伽蓝。
能做道院首座的自然是博学的,精通各家要领,开个阵法比丁衔笛强多了。
“首座能力超群,又是宣老师的道侣,自然是要展现的。”
丁衔笛笑着赞美,满意地看着结界向外扩张。
同时远在遥州的炼天宗与祖师姐打点过的陨月宗都出了一份力,连同早早抵达碎骨天溪旧址的裴飞冰复原了当年的阵脚。
注入了梧州神木魂魄的仙鹤带走饵人与白鲨,抵达了西海。
丁衔笛提着剑,扔出通过隐天司拼好的祝由鼎,跳入鼎中。
神力加持下的拂雨斗转箓不断加固阵法,储物灵珠撒出的无根水随之沸腾。
灵光则保存在巴蛇的腹中,天烛和烛台终于凑齐,被雷光点亮。
刚穿书之时丁衔笛找的东西全都齐了。
各州封魔井大开,魔气弥散,尚在梧州城中的散修瞪大了眼,再看炼天宗与陨月宗的方向,简直……
“这不是当年碎骨天溪决战的阵法吗?”
“弑师?”
“不是雨山道人飞升失败?”
“我听的t版本是弟子娄观天入魔弑师啊!”
……
隐天司保护凡人,在无数居所外设下结界,也有部分凡人离开城外,连夜逃入青州。
司寇荞早已离开,梅池与祖今夕也不在。
翟家大门紧闭,机械师担忧地看着游扶泠,“方才试过了,不成功,还要继续?”
鲟师接过无数订单,希望她剔骨的还是头一回。
阁主的道侣这么要求,作为下属也不敢拒绝。
还好不成功。
她还是担心自己在阁中的地位的。
“你应该明白,她有备无患,那么大一个练翅阁不会群龙无首的。”
鲟师说话轻飘飘的,也不似练何夕那样夹杂着电音,据说是她自己的个人风格。
阁主就喜欢爆裂的声音,能得到阁主亲自修理,还算练何夕走的熟人价格。
游扶泠摇头:“她想搏一搏,不想让我死。”
她胸口一个巨大的豁口,生而易碎的躯体只有一根骨头固若金汤,那是丁衔笛的痕迹,也是支撑游扶泠灵魂轮转的神骨。
更可以是……她和丁衔笛的定情信物。
她丹田运转,试图突破丁衔笛下的禁制。
外边巨响重重,似乎天上地下都有交战,翟家院子里的凡人灭灯休息,不去看外边的热闹。
鲟师敲了敲烟斗,叹了口气,“不懂你们这些有情之人。”
她不做人许多年,见过太多忘恩负义之人,也见过很多重情之人,这玩意甚至不分好坏。
太复杂了,七情交织,可以化敌为友,也可以令仇人变成爱人。
那根肋骨如此不同,她一看便看得出一旦抽出,游扶泠这身体彻底废了。
“这样吧,”鲟师拿出一只矿石做的兔子,“我把你的神魂引入其中,就像丁衔笛带回来的那只泥泥狗。”
游扶泠眉心的道侣印感应着丁衔笛的存在,她甚至知道丁衔笛做到哪一步了。
果然要召唤出桑婵,果然是为了兑现与公玉禄的诺言。
但游扶泠也有私心,她不希望季町的一腔心意落空,至少要让那个人回应。
哪怕是拒绝。
丁衔笛,是你自找的。
你把我卷入其中,让我得到各种感情,就必须自食恶果。
这样才显得我特别。
冷如凤的面皮早被摘下了,奄奄一息的法修虚弱、美丽,越是趋近死亡,越惑人。
殊不知练翅阁的宗旨是起死回生。
“不必。”
她摇头。
这是阁主唯一的客人,也可以算入幕之宾,鲟师不想自找麻烦。
对方似乎也一样。
“可你的神魂……”鲟师也怕万一,“还是……”
游扶泠:“我就是要她来找我。”
“什……”鲟师还未问完,游扶泠强行冲破了灵气封印。
“告诉她,我等她带我去约会。”
鲟师的机械手被游扶泠启动,开启了取物模式。
祝由鼎中的丁衔笛神魂一颤,紫红色的雷云再度出现。
天极道院道侣堂曾经写过道侣誓约的来源,是传说中的道祖写下的。
天阶是最真挚的祝福,也霸道、不容分别。
除非一方不在这个世界,才会解开。
太狠了。
魔气四溢,浮空的也有,下潜的也有。
当年那支魔族翻海而来,世界裂隙再次打开。
虫鱼轮转,天地倒悬。
她的肋骨从天而降,像一朵枯萎的花。
鲟师连烟斗都不叼了,擦了擦莫须有的汗,念叨着:“还好我机灵,不然分尸阁主道侣,恐怕会被秋后算账。”
游扶泠也没料到鲟师居然临时反悔,她自己洞开的胸膛心脏都是机械师用手段补上的。
血染了她与丁衔笛如出一辙的布料。
“你疯了吗?”
游扶泠灵力乱窜,这会被丁衔笛接住,正好源源不断转入她的身躯。
她们的道侣印因为游扶泠的奄奄一息即将消散。
滚动的雷云是天神赐福的终结,还是誓约的其中一人亲自砍断的。
“我早就疯了。”
游扶泠浑身都痛,撕碎的心哪怕补上缺口,也堵不住她这具早就残破的躯体。
“当时你做摘心手术,也是这样吗?”
游扶泠手指点了点丁衔笛的胸膛,她眼神涣散,显然就差半口气了。
“丁……丁衔笛,我在那边等你。”
天绝地尽躯体契合,肋骨找到了主人,在神魂消散的瞬间化为骨头嵌入了丁衔笛的无鞘剑。
天尊认出了那根肋骨,这万年巴蛇的消息不曾传来,是谁的手段显而易见。
“你还执迷不悟?”
丁衔笛心想这么大排场,搞得我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猴子。
她不就是想辞职吗——
“老板,我不干了,我要回家结婚。”
第158章 万古余生5-14
魔气彻底席卷琉光,地底灵脉复燃,万年来开采的矿气载着魔气冲向除州。
虫变成了鱼,鱼变成了虫,这一次山海未曾倒转,那股力量蛮横撕开西海上空。
坐在机械白鲨身上的饵人捡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魔族还有这么老的啊?”
梅池不知道喊她阿婆还是姨姨,拍了拍身下机械鲨鱼的背,“阿祖,你身上还有丹药么?”
“都说天上会掉仙女,怎么掉下个老太婆,咦,这是什么,好香啊。”
宣伽蓝实在摸不准这一次丁衔笛会不会成功,上一秒刚核对完自己的旧稿。
换谁写小说写到老态龙钟都会痛苦。
住院部的医生天天叮嘱她,虽然您身体素质不错,但眼睛是老花是最快的,还是不要工作了。
外人都说她为了事业奋斗终生,殊不知她是为了某个任务被迫奋斗。
结果被包装得为热爱献身,如果丁衔笛要求她再重开一次,搞不好身体火化了还要诈尸继续写。
穿书一次,宣伽蓝对命运都失去探寻的好奇心。
海风拂面,她茫然地听着海水声,发现自己好像躺在什么背上。
奇怪的触感,旁边坐着一个抱着她的黄油饼干咔吱咔吱的小女孩。
见她还活着,梅池给她递了一颗丹药:“喏,你吃掉,会恢复精神。”
“你是仙女还是魔女?”
宣伽蓝看了看四周,她置身一望无际的海面,无数黑气潜入海底然后上岸,又从地下往别的地方去。
那不是魔气么?
我回来了?
宣伽蓝愣愣地看向眼前人。
“明菁呢?”宣伽蓝问。
梅池嚼着黄油饼干,鉴于拿人嘴短,她态度很好,“你认识明师姐啊?她在梧州。”
“和我二师姐在一起呢。”
宣伽蓝:“二师姐?丁衔笛?”
梅池眼睛一亮,“你也认识我二师姐?”
练何夕从前的躯体破碎,改造后依然能变成鲨鱼。
她一开始嫌弃练翅阁的改造多此一举。
来到西海才意识到这是丁衔笛的算无遗策,她早就知道翻海要如何翻。
白鲨要如何吃掉饵人。
那种吃是一种吃,另一种就是饵人被鲨鱼的机械外壳包裹,也有同种功效。
“认识。”
宣伽蓝终于认出眼前的孩子是谁了,“你是梅池?”
梅池点头,“你是谁?”
宣伽蓝没有回答,问:“余不焕呢?她怎么样了?”
梅池一时半会没想起这名字是谁,还是练何夕提醒:“首座。”
“变成狗了。”
“什么?变成狗?”
宣伽蓝差点从鲨鱼背上摔下去。
梅池拉了她一把,“你小心一些,现在水下全是魔气,它们会把人变成傻子的。”
宣伽蓝更在意多年未见的人,“她为什么会变成狗?不是残魂么?”
置身西海中的梅池指了指头顶。
梧州开的结界蔓延,明明已经是要天亮的时辰,却还是黑漆漆的。
西海望不到梧州,但天上似乎投下了一束光,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感受到不同。
梅池想了想,“首座要给二师姐打前锋。”
“不然二师姐要回天上去了。”
宣伽蓝清楚丁衔笛的真实身份,但梅池这么描述……
好像她们是神话故事里不知天高地厚要留下神女的凡人。
要是真的能偷件衣服把人留下也不错,但丁衔笛身份太棘手了。
她的存在影响这个位面世界。
宣伽蓝甚至有个大胆的猜测,她所在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是一个,只是时间不同。
不然公玉禄再有通天之能,怎么算得出另一个世界的未来?
如果丁衔笛失败,这个世界也会重头来过。
到时候不仅她们不复存在,一切都回到最初,再从刀耕火种循环。
看宣伽蓝出神,梅池问:“所以你是谁啊?为什么会认识我们?”
“我是……”
宣伽蓝如今白发苍苍。
她离开余不焕的时候一意孤行,选择那边的家人。
要说她一点后悔也没有,只是对外装的。
没有年长者喜欢在小孩子面前认错。
哪怕这不是错,不过是一个选择。
二选一,总会美化t那条没有走过的路。
余不焕会恨她么?当年如此决绝,避开她的追求,自私又无情。
“原来你就是首座的道侣。”
梅池却自顾自回答了。
宣伽蓝:“她是这么形容我的?”
梅池:“是啊,那你就是她说的小茄子。”
“变成老茄子啦。”
她说话不留情面,游上岸的白鲨化人,搀了宣伽蓝一把,“前辈。”
自从知道练翅阁阁主是丁衔笛后,练何夕已经不会对任何事惊讶了。
她也认清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不过是梅池雨下,拨弄藕花而已。
“我想去梧州。”
宣伽蓝换上练何夕灵珠中的道袍,摸了摸自己的脸,问练何夕,“有什么暂时返老还童的丹药么?当年封然给桑婵吃过,把师尊变成了五岁小孩。”
练何夕:……
老祖还有如此顽劣的时候?
梅池与练何夕是乘鹤回到西海的,那只没见过的仙鹤还在西海岸上等她们。
似乎是看到了宣伽蓝,忽然飞身从枯木上落下。
仙鹤化为人形,盯着宣伽蓝看了半晌:“宣……”
宣伽蓝年纪大了,记忆也大不如前。
不知是不是回到这个修过道活了上千岁的世界,也有丹药的作用,容貌变了回去,记忆宛如重新着色。
她盯着这人不太确定:“小五?”
梅池:“什么?!小五?!”
“二师姐上辈子的师妹?飞饼的道侣?不是死了吗?”
这只仙鹤飞行速度极快,一路送她们来像是不会说话。
梅池还以为她是大师姐族中的幼鸟,没想到是真正的点星宗宗主,也是大师姐理应死去的道侣。
她什么时候变成鸟的?
不太聪明的饵人脑子转了转,“怎么感觉大家都死过道侣……”
她摆着手指,不知道算了什么,看看宣伽蓝,又看看五官秀气身形清瘦的鸟人,问练何夕,“阿祖,我们宗门好像是祖传的寡妇命。”
练何夕咳了一声:“我现在活着。”
宣伽蓝还想多问几句,不知何时复生的卢追云顾不上解释,带她们回梧州。
仙鹤日行万里,梧州的大战也持续了很久。
召神召了真神是公玉家期望的结果,他们怎么也没料到丁衔笛居然连神都能打。
天尊降世,跪地的凡人早就昏死过去。
修为低微的修士也都扛不住这样的威压,吐血的吐血,倒地的倒地,有的神魂都散了。
游扶泠的躯体消散,这个世界与丁衔笛神魂绑定的魂魄去了她的肉身所在。
丁衔笛从未如此心里空空过。
她如今是凡胎,要对抗天尊宛如蚍蜉撼树。
面容模糊的真神震怒无比,也碍于下界处处掣肘。
公玉凰的琴音促使天尊降世,公玉家燃烧寿元也要吊着她的命,不惜吸取其他修士的修为灌注她身上。
他们以为真神降临能光复家族,没想到真神是逮着时机来拿逃脱的小神。
“之前还嘲笑点星宗破落,人家真的有神仙。”
“我说她胆子怎么如此大,感情上面有人。”
“遭不住遭不住,我的肺腑都快碎了,灵脉是不是恢复了,我能感受到经脉游走的灵气好像比之前……”
丁衔笛的主意昭然若揭,利用天尊降世的神息复苏灵脉,引导地下那个前世的魔种师尊再次来到人间。
多一个战力就是多一分胜算,还能兑现承诺,只赚不亏。
无数人目光下与神交手的修士一身破烂修袍,身形颤颤巍巍。
明菁看不下去了,“是不是把公玉凰杀了,这天上来的老东西就能送回去了。”
她平日端庄温和,司寇荞在道院也略有耳闻,莫名听一耳朵糙话,她笑出声。
“你行么?”
“杀母之仇,不容退缩。”
明菁握着那把剑,剑柄上还有交错的羽毛,这是倦元嘉的羽扇所造。
唯爱禽鸟羽毛的修士熔掉了自己的法器,给剑修道侣铸了一把新剑。
还嬉笑着问我跳下去你会永远记得我么?
明菁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给了她错觉,需要死来深刻记忆。
明明已经够霸道了。
倦元嘉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处不在,好得像是,她们也应该有如同丁衔笛与游扶泠一般的宿世情缘。
“你今日必须同我回上界受罚。”
这道声音威严无比,伴随着电闪雷鸣,听得丁衔笛想笑。
最久远的记忆里漫漫修仙路,孤独的百年和千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修炼,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做。
升阶就好了。
飞升就好了。
好了之后呢?
无人知晓。
飞升的人不会告诉她,就像人死了就死了。
好不容易飞升了,又是如出一辙的一关一关。
从看大门的变成看文书的,凡人的生死起笔勾勒,也很快无聊乏味。
再升,继续往上,住到天河。
倘若上界是一家公司,她已经做到头了。
老板是世袭的,天尊生来就是天尊,掌管无数飞升之人。
位面无数,祂们掌控凡人,管理修真者。
除了丁衔笛,还有无数小神仙受不了日复一日的长生,选择离开,却又重头开始,无法逃离。
那应该怎么样呢?
逃走,无处可逃。
不如下去,不如拨乱秩序,不如亲身体验,任由万事万物发展。
感情始于好奇,成型于一次一次地赎罪。
原来感情也可以从草长莺飞到万紫千红。
做神没什么好的,不如做人。
一滴入海,江河万里,红尘酸甜苦辣总白茫茫一片好。
“我说了,不回去。”
飞升之人无法革职,入凡尘的惩戒对不少小神来说很危险。
大逆不道后洗去记忆,又回到该去的位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
隐天司费尽万年拼成的祝由鼎出现。
和余不焕一样被丢出来的巴蛇呕出收集的灵光,无根水沸腾。
拂雨斗转箓与酝酿许久的雷云结合,劈下闪电,点起了这口本就是丁衔笛铸造的鼎。
这是世界无数次循环的bug。
总有人雁过留痕,就像感情,越是要忘,反而生生死死,至死不渝。
被封入地底的桑婵顺着矿气的轨道在梧州重现人间。
万千魔气铸成一张熟悉的面孔,在滚滚天雷下挺身而出,挡住了天尊对丁衔笛的攻击。
魔种天然厌恶神的气息,下界的天神力量也不如在天河时。
地底蛰伏万年的桑婵修为更高,与天斗也算勉强,丁衔笛冲桑婵喊:“把神力留下来!”
灵脉复苏,无数修士也感受到了身体不同的充盈。
有的神魂紊乱,也有的当场升阶,雷云不断下落,整个梧州乱成一团。
上辈子的师尊是个魔种,沉默木讷,也备受族群期望。
如今魔族如愿翻海,始作俑者甚至安排好了它们的栖息地,因果画上句号。
她们再也没有仇怨,反倒成全了那段百年的师徒情谊。
一袭玄色道袍的桑婵纵身飞向那座天梯,此时明菁与司寇荞也突破了公玉家修士的围剿,找到了树巢中的公玉凰。
对方满脸死气,宛如被操控尸体,护法的正是之前与丁衔笛交战过的大长老。
半空中的桑婵与丁衔笛合力依然抵不过真神降临。
半白长发的魔种还有当年被这位弟子封印的记忆。
但她又是对方放出来的,实在不好说你当初的最后一击是怎么做的。
那只妖族仙鹤说得也没错,满门忠烈。
桑婵怎么也没想到还有翻海的机会,还是同一个人干的。
“你简直冥顽不灵,挑衅天……”
这道声音太过威严,一个字都是堪比大乘期的攻击。
“冥顽不灵又如何,天尊指定的规则更冥顽。”
丁衔笛擦了擦口鼻溢出的血,这样危机时分还能回嘴,德性和当年的娄观天一模一样。
在地底封印了万年的魔物竟然开始想念当年黔迢山的热闹了。
天上的赤金伞与拂雨斗转箓相应,日出之光也化为支撑结界的能量。
金雨落下,丁衔笛眯着眼看向桑婵,“你若是还想见公玉禄,就按照我说的办。”
当年的封魔之阵转为诛神阵法,丁衔笛的野心可见一斑。
被丁衔笛丢入阵眼维持运转的余不焕泥狗身躯破碎,以为自己神魂即将碎裂之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鱼。”
丁衔笛也瞧见了仙鹤身上的人。
半空中的祝由鼎已然沸腾,从天都赶来的青川调也是第一次看到这鼎完好的模样。
鼎身全是铜钱串,俗不可耐,就算丢到黑市,也是贱卖的那一种。
看来是某位不自量力之人的私人偏好,或许真的有过一段做乞丐的t凄然时光,难以磨灭,镌刻在法器上,万古流传。
“都来了?”
“小五。”
当年的卢追云被公玉家所杀,还留了一点灵息。
公玉禄把这一点灵息放入梧桐中温养,等待她长成的那一刻。
这是一道重新长大的灵体,从前的记忆模糊。
方才明菁强行突破阵法,劈开梧桐树,也正好劈醒了这道灵体,正好把她引入了裴飞冰安顿在梧州的同族仙鹤未孵化的蛋中。
这是妖族最精纯的血脉,封印解除后一飞冲天,比机械仙鹤更加有力。
“二师姐。”
仙鹤的声音与从前如出一辙,“我知道该怎么做。”
梅池不是很高兴,“二师姐是我一个人的二师姐,怎么……”
练何夕握住她的手,“她身份不少。”
饵人也学会了攀比,“我也很有用的。”
她偷偷拔了一根仙鹤的毛。
一只鸟的眼神温和,并不生气,看着这与当年如出一辙的阵法,知道要怎么做了。
祝由鼎沸腾,丁衔笛纵身跃入鼎中。
要留下天尊的神力促使这个世界继续运转,也必须用上界的力量。
聚齐的神骨剥离,巨鼎碎裂,簌簌金雨下。
无数黑点组成的黑云轰然落下,似乎抬着什么从万里疾驰而来。
万年前分出去的神魂彻底合二为一。
丁衔笛握着一把她自己的骨肉血铸成的新剑迎向天尊——
熟悉的老谋深算。
抱着神魂注入地上昏死老鼠的余不焕,暂时恢复年轻面容的宣伽蓝看着爆开的金光,“这得多少经费啊。”
等了万年的老不死终于等到了她的老不死。
灰毛老鼠扒拉剑修的衣襟,不太明白,“丁衔笛把自己炼化了?变成了一把骨头剑?那现在那黑不溜秋的又是什么?”
宣伽蓝就是个写开头的。
她在那个世界的完本和这个世界同一个开头展开的结局如同不同走向的结局。
明菁是书中的主角,但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毋庸置疑。
“狡兔三窟说的就是她。”
怀里的灰毛老鼠很弱,记忆中的余不焕意气风发。
两个人走过九州千山万水,以前年轻,没怎么考虑过分别的时间太长是否会寂寞。
还满怀希望,觉得能等到的。
“这明显是练翅阁的人吧?那亮得和镜子一般的手,哦豁,还能点火。”
余不焕好歹是老前辈了,人修炼到一定地步,虽然飞升不了,多少有些感知。
白天没有了,丁衔笛像是寂夜里的一簇金色火苗,轰隆撞向高高在上的天尊。
余不焕:“飞升上去真的有神仙呢?”
做过狗的前辈做老鼠不适应,冒出吱吱声,“丁衔笛这算以下犯上么?”
“桑婵收的是徒弟吗?简直倒反天罡。”
宣伽蓝从年轻到老,一生都在复盘重组这个世界。
她从浑浊变得清澈的眼眸映着那道裂天斩神的身影。
城中无数人的眼神也定格着这一幕。
无法言说的震颤从天上到地下。
有人的野心万古长存,师徒改弦更张,把命运掌握于自己手上。
宣伽蓝笑了,“她的徒弟哪个是真的徒弟,还有老婆呢。”
那棵万古梧桐彻底化为齑粉。
公玉家大长老死不瞑目,老祖被司寇荞与明菁合力击杀。
染血的长剑与化为刺刀的机械手刺入公玉凰的后心,大荒琴曲骤然暂停,召神而来的天梯消失。
桑婵被打落,像一只纯黑的蝴蝶。
丁衔笛神骨化成的剑与神厮杀,天尊没有面孔,她却从对方模糊的脸上看见了无数从前。
天生万物,循环往复。
太庞大了。
她只想要渺小的,触手可及的,没有出息的,现在。
和游扶泠一起长大、每天上学放学、周末出去玩。
恋爱、结婚、经历很多很多。
那么普通,那么简单,无病无灾的一辈子,就足够了。
雨水还没有下完,她的新躯体在日出下像是镀了一层金芒。
那柄骨头剑随着天尊神躯的消失一同消失。
灵脉复苏,神明覆灭,秩序重塑。
她做到了。
“喂喂喂你们上去扶人家啊!”
“跪什么跪!没人飞升!”
“丁衔笛是死了吗?这又是谁?”
“这一身不是练翅阁的人吗?”
“练翅阁?……”
青川调这时才带着人进城擦屁股。
满地废墟伴随着几日没升上来的日光,地上还有不少躺着的人。
她以为都死了,没想到都在睡觉。
一块石头从房顶砸下,她迅速转头,石头化为叶子,她看到了卧在房顶上的女人。
冷如凤胸口白花花一片,也不知道是战斗过度还是压根没好好穿。
“你躺在那做什么,还不干活?”
隐天司的门人不好打扰两位使君说话,低着头干活去了。
冷如凤向来美艳的脸也带着伤,和黑鱼井逃犯斗得力竭。
她朝青川调勾手,“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青川调满脑子都是要驾鹤西去的副门主,居然让她继任隐天司,她没好气道:“什么?”
冷如凤:“门主出现了。”
“什么?”青川调扫过冷如凤难得不红的大笑嘴唇,“别开玩笑了,忙着呢。”
她把雪貂丢出去牧人,“你要是伤很重就去找医修,我带了……”
“我说门主出现了,你不用赶鸭子上架了。”
“或者可以辞职不干,和我继承青无楼。”
青川调脑子嗡嗡,“辞职!你想得美,青无楼是娘给我的,什么叫和你一起继承?”
天刚亮,她们就吵得要动手。
当初青川调护送她们去西海的抠门模样历历在目。
帮着收拾残局的梅池路过,喊了声前辈,“你们门主回来了,你不用担心工钱停发了。”
梅池指了指不远处与一位黑袍道人并肩而立的蓝袍女修,“她在那。”
“什么?”
青川调看了过去,就算脸不真切,这轮廓都与她入职手册里的画像一模一样。
那身边的女人真是桑婵么?
老不死真的不死啊。
冷如凤哈哈大笑:“见鬼了吧?”
“这见鬼的世道,枯竭的灵脉都能回来,真是……”
“神迹啊。”
地上一群黑色浪潮扑棱棱爬过,青川调下意识旋身上了房顶,看这宛如虫子的黑色圆球都奔向一个地方。
似乎是凡人的宅院。
“那又是什么?魔气不是都引入除州裂隙了么?”
“欸,说你呢,”冷如凤喊住跟在后面的机械师,“这都什么啊?”
鲟师叼着烟斗,吐出一个不太高兴的眼圈,“阁主的爱宠。”
青川调:“练翅阁阁主有来过吗?”
她的疑惑都快溢出面具,冷如凤看了她两眼,“你不是认识吗?”
“我什么时候认识这种大人物了。”
青川调是真不知情。
“对了,丁衔笛呢?”
她又问。
梅池正在联络倦元嘉,与公玉家大战的明菁伤势还算可控,司寇荞就剩一口气了。
鲟师想把她带回天都治疗。
“二师姐还躺着呢。”
青川调那会在城外也瞧见了丁衔笛跳入祝由鼎,“我怎么没瞧见她啊。”
“不是跳入祝由鼎了么?那热度,石头都得化了。”
冷如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没转过弯?”
青川调看向梅池,饵人指了指不远处,“刚才过去的是我二师姐的宠物。”
青川调:“啊?”
“那她……”
梅池唉了一声:“我们点星宗满门寡妇,她又丧偶咯。”
*
游扶泠醒来的时候刚好闹钟指向下午两点。
病房安静,护工瞧见她醒,喊来了医生。
等检查做完,陈美沁才匆匆赶来。
游扶泠总是醒几天又昏迷好一阵子,医生都见怪不怪了。
“阿扇,身体怎么样?”陈美沁问。
游扶泠点头,“我刚听医生说宣老师失踪了?”
陈美沁点头,“在医院失踪的,在病房忽然就不见了。”
她看女儿无动于衷,忆起丁获说梦见过丁衔笛,甚至做出那样的选择,也是丁衔笛托梦。
原本陈美沁是不相信这些的。
有了游扶泠后,她再有能力,也无法给女儿健康的身体,也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另寻信仰了。
“妈妈,不用担心。”
或许是大荒前境经历过好几辈子,游扶泠已经能很平淡接受自己的死了。
还能死在丁衔笛怀里,太完美了,这人绝对忘不了自己。
听闻宣伽蓝失踪,她心情好上加好,安慰妈妈:“宣老师只是去了她想去的地方。”
陈美沁没明白,脸色苍白:“难道去世了?”
游扶泠抿了抿唇,思考怎么解释,陈美沁忽然抱住她,“妈妈知道你的意思。”
好歹平时是个大学老师,陈美沁面对这t种超自然事件依然心有余悸,“那阿扇呢,会不会有一天忽然也不见了?”
躺床好几个月的病人面色不佳,摇头说:“我做不到。”
陈美沁:“那是谁做的?”
又是一年高考季,她和丁衔笛早就是成年人了,却错过了很重要的考试。
病房外蝉鸣声声,宣伽蓝应该回到那个世界,走向了她最期望的圆满结局。
丁衔笛确实说到做到,把大家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游扶泠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女朋友做的。”
她提起丁衔笛并不羞涩,完全没有陈美沁想象的少女恋爱初期的懵懂。
她甚至有种错觉,她女儿和丁获的女儿好像金婚了。
哪有这样的?
女人欲言又止,病床上的游扶泠说:“妈妈,我想和丁衔笛结婚。”
陈美沁知道心脏移植手术的真相,外界并不知道丁衔笛的死活。
对外都说丁衔笛还在医院,和游扶泠一样。
医学上脑死亡是真正的死亡,但人没了心脏,也必死无疑。
她一瞬间哑口无言,看着游扶泠面露难色。
下床的游扶泠像是狂风后的花丛。
她知道自己能等到丁衔笛的,握住妈妈的手,“我要先兑现和丁获阿姨许下的承诺。”
“妈妈会帮我的吧?”
第159章 万古余生5-15
“鲟师,你行不行啊,不是说你很厉害吗?!”
“你好吵啊,主司你能不能把她带走,成天无所事事,不如回西海盖房子。”
“你什么意思,明明是阿祖被扣在这里做工好吧?”
“扣她的又不是我,我也是给阁主做工的。”
“阁主阁主!我要阁主!”
“款款到底什么时候醒啊!我们的矿液喝完了啦!”
……
丁衔笛是在吵闹声中醒来的。
她有种睡了个天老地荒的感觉。
睁开眼先看到的是喷着烟圈的烟斗,再是在自己身上蹦跶的黑色煤球,叽叽喳喳,吵得要死。
难怪游扶泠这么生气,这聒噪程度远超丁衔笛的想象。
“款款醒了!”
“二师姐!”
“阁主。”
原本吵架的人围了过来,几张脸纷纷看向榻上的人。
梅池伸手在丁衔笛面前挥了挥,“二师姐,你看得见我吗?你眼睛比飞饼还红,不会是瘟病吧?”
她说话不过脑子,祖今夕把人拽到身后,“练翅阁的眼睛都是这样的。”
饵人捧起机械白鲨的脸:“可是阿祖的眼睛不这样。”
丁衔笛刚醒来就看见这糟心的你侬我侬,转头瞥见鲟师递来的矿液,“阁主,请补充。”
丁衔笛皱眉喝完,鲟师站在一旁,端详着顶头上司的外部装置,笑着问:“您感觉如何。”
梅池把练何夕扣到了一旁的木凳,她的暴力吓坏了一群黑煤球,叽叽喳喳推开了。
巴蛇差点被天尊问责弄死,至今还在睡觉。
丁衔笛难以回答,她问:“过去几日了?”
梅池抢答:“一百年了。”
丁衔笛以为会有人反驳,有些惊慌,“一百年?”
那游扶泠那边过去几年了,万一回去有年龄差游扶泠岂不是会疯?
“她骗你的。”
还是练何夕有良心,纠正了时间,说不到一年而已。
阁主的脸从前隐匿在面具之下,没有人见过真容。
鲟师觉得和丁衔笛之前的相貌不怎么像,梅池觉得眼熟,还是练何夕提醒,说和西海神女墓的长得一样。
关于二师姐是神女这件事梅池已经接受了。
她更在意游扶泠。
虽然之前总是百般嫌弃,但看丁衔笛孤身一人,她又难过。
鲟师得到了阁主保证的不会掉落机械师排名,满意地离开了。
练何夕知道梅池多黏丁衔笛,跟着鲟师离开了。
梧州大战后,魔族翻海,传闻飞升的雨山道人重新现世,魔族听她号令,老老实实在除州裂隙生存。
那处昏暗无光,也适合魔族生存。
隐天司副门主见到了传承记忆中的门主,安心度过了最后的一段时光。
传闻炼天宗的宗主与隐天司的副门主是儿时好友,宣香榧还见了对方最后一面,葬礼是季涉竹亲自主持的。
死去的宗主重现人间,说是陷入了某个幻阵导致魂灯熄灭,并没有继任炼天宗的意思。
丁衔笛听梅池说到这里,问:“所以季师姐怎么说?你在现场?”
梅池还是不习惯穿绫罗,穿得朴素,坐在一旁嚼肉条,害怕她的矿石小黑球给她端茶送水,怂得要死。
“我在现场啊,当时还有那个头发黑一缕白一缕的女人。”
“三个人都在?”丁衔笛瞪大了眼。
她肉身血祭,神骨铸剑,全靠这个备份躯体才有容身之处。
忘了技术还没能迭代,瞪眼很容易掉眼珠,急忙眨了眨眼。
“是啊,毕竟……”
梅池成天吃东西腮帮子也不大,可见饵人天赋异禀,“反正我看季师姐的宗主和老不死的雨山道人像是有点什么。”
“可是我听说季师姐爱慕师尊,那她的师尊又爱慕祖宗,我看过的话本还有三个……”
“停!”
丁衔笛耳朵都炸了,“这就不必说了,结果呢?”
梅池:“结果?没什么结果啊,没过几日季师姐的师尊便死了。”
“自然终老,尸骨葬在炼天宗,我还吃了好几碗白水豆腐。”
婚丧嫁娶梅池全经历过了,不忘点评还是道院的厨子厨艺最好。
“之后那个黑白毛的雨山道人就去了除州,她说你若是醒了,让我告诉她。”
梅池见过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高大的女修,“她个子好高啊,像小山一样,比现在的阿祖还高半个头呢。”
小饵人也学会了碎嘴,又对丁衔笛说:“须臾镜里还有不少人说喜欢她这样的,一代宗师,适合双修。”
梅池:“可惜了,也是个寡妇。”
丁衔笛:……
梅池与丁衔笛说了一下午,天都黑了,才想起来最重要的问题。
“二师姐,游扶泠呢?”
她之前信誓旦旦说丁衔笛在,游扶泠不会死的。
可是谁都安然无恙,唯独游扶泠不见了。
哪怕游扶泠这人在梅池心里不怎么样,她们也算互相拉扯扶持一路走来。
炼天宗的天才病弱美丽,冷淡之下细致入微,梅池不会忘记游扶泠的维护。
“我问过鲟师,她说她把游扶泠交给你了。”
“你们一起进入了祝由鼎,你变成了这样,那她呢?”
“也会变成硬邦邦的人吗?”
丁衔笛她算来算去,成全了游扶泠想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的心愿,却忘了自己理想和实际操作的偏差值。
游扶泠肯定是回去了。
但她这副重甲是回不去的,难道要再开一次裂隙?
丁获把她的身体冷冻了,那边的技术无法实现的,可以在这个世界做到。
她这副尊容过去,安检都会被叉在地上,估计上不了飞机。
只能……
重新做一颗心脏了。
如今灵脉复苏,传统修真指日可待,丁衔笛只需要等。
她的沉默令梅池慌乱,饵人摇了摇丁衔笛的手,“她不会真的……”
“不会。”
丁衔笛没有继续隐瞒,“她在另一个世界等我。”
*
游扶泠身体恢复后回了学校上学。
同届的学生早已毕业,在这之前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再上一次高三。
不是开学、期中、期末来一次的打卡式上学,而是每天、每周、半个学期,一个学期。
丁衔笛还没有回来。
游扶泠都习惯了等待,不知道学校的原本的学妹,现在的同届同学都不习惯。
提起游扶泠,总会自然而然提到另一个名字。
丁衔笛呢?
好像出事后还没有消息,应该在治疗吧?
她爸妈离婚了吧?
游扶泠爸妈不也离婚了?
不要惹她,她刀过私生子。
啊?
现在她已经开始接手家里的事了。
……
学校里就那点事,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
谁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周末的聚会,哪个明星来城市开演唱会,你去不去。
又过去一个寒假,游扶泠依然独来独往。
丁衔笛期待的游扶泠因为那个世界有所改变开始交朋友,完全没有。
陈美沁倒是没有那么着急了。
她一开始担心女儿不合群,害怕她被孤立,却发现有人乐在其中,更喜欢独来独往。
那为什么会和那样的孩子谈恋爱呢?
还如此笃定对方会回来的。
丁获很满意游扶泠的行动力,改了名字的少女兑现了她的诺言。
游扶泠在高考结束后顺利接手了家中的一切。
她在学校很少说话,也不难接近,如果有人和她搭话,也能得到回应。
但游扶泠讨厌别人靠得太近,再厚脸皮的人企图和她做朋友,依然被拒绝了。
陈美沁依然用从前的目光衡量女儿。
担心游扶泠负担太重,这么小就要接手生意上的事t,又要完成学业。
她的焦虑逗笑了丁获,“她不辛苦,甚至乐在其中。”
本以为游扶泠会贯彻到底陈美沁不放心游扶泠一个人出席晚宴,干脆和丁获一起来了。
妈妈们站在一侧,看孤身一人的女孩毫不怯场。
从前的不健康苍白褪去,胸口跳着丁衔笛心脏的游扶泠从没有这么轻松过。
没有负担的身体,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
但她的第一次,都要和丁衔笛做。
A市商界清楚这两家发生的事。
一场车祸,丁家的女儿至今未醒,一场事故,游家的女儿持刀伤人,自己倒下了。
游家找回来的备用继承人死去,妻子为了女儿和丈夫离婚,与丁家往来密切。
游扶泠的父亲不肯把财产让给亲戚,还是选择了醒来的,恢复健康的女儿,却被反噬。
一个月前,整个游家的产业被游扶泠低价卖给丁家。
她在一片骂声中驱车带着母亲搬入了丁家,住进了丁衔笛的房间。
谁也没想到几代斗争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游父不堪重创跳海自杀,爷爷奶奶长吁短叹,选择去疗养院生活。
背地里无数人骂游扶泠白眼狼,也有人说她和丁衔笛早就私订终身,只是父母不同意。
同龄人之间也有人唏嘘,说不是从小长大的对手吗?
怎么忽然成为一家了。
那丁衔笛万一醒不来了,这个家还不是游扶泠的么?
“我太不习惯了。”
陈美沁捏着酒杯,看着缓缓走来的女儿。
游扶泠一身雪白的裙子,像极了陈美沁生日那天的礼裙,雪白的长裙和手套染血的样子陈美沁终生难忘。
她以为自己的离婚是终点,没想到游扶泠做了更大胆的选择。
这里多少人都是成对出现的,只有游扶泠形单影只。
“款款身体还是不乐观吗?”她小声问丁获。
与丁衔笛有着如出一辙眼眸的丁获笑了笑,“排异反应。”
她说得轻飘飘的,笑也让陈美沁很不是滋味,“这算好消息吗?”
丁获说她投资的医学实验室终于培育出了成功的钛构造人造心脏,陈美沁听说的时候都过去一周了。
“还是有希望的。”
丁获看陈美沁垂眼,因为羞愧,手拢在一起,和女儿周末新做的指甲很像向日葵。
向日葵一样的妈妈生出了如水中月一样的女儿。
丁获想起梦中还是聒噪的女儿,说妈你可能会有一个机械心脏女儿,你能接受吗?
不能接受也要接受好吧?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丁衔笛了,对方昏睡的苍白面孔昭示丁获在婚姻上的错误选择。
哪怕相敬如宾,也有纰漏。
游扶泠说丁衔笛不是普通人,她比谁都相信丁衔笛会回来。
只在生日那天晚上喝酒有些微醺,剧透了一点点——
她可能……不那么柔软。
一开始丁获不明白,直到接到医学实验室负责人的电话。
说他们有个大胆的实验,来自您送来的那块骨头。
具体的丁获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等着就好了。
宴会没有媒体,在丁家名下的酒店举办。
又是一年冬天,游扶泠的二十岁如约而至。
酒店的落地窗外飘起了雪,无数宾客望向外面,城市灯火辉映,雪花纷扬。
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门童拦住了穿着长款风衣的年轻女孩。
对方连行李箱都没有,还穿着实验室的深蓝色短袖,风衣也不合身,似乎是拿工作人员的套上了。
实验室在郊区。
醒来的丁衔笛一开始还不信自己回来了,等到无数白大褂凑上来,她才意识到丁获真的安排好了。
不枉她在那边要求桑婵开阵无数次。
梅池都不想再被练何夕吞了,问丁衔笛到底有没有那个世界还是二师姐你癔症犯了。
她的手机还是那一个,妈妈吩咐护工按时充电,没想过解锁,不在意丁衔笛的隐私。
每天都有新信息。
来自丁衔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的游扶泠的微信。
这人把她的微信当成备忘录,绝对置顶在文件传输助手上面。
偶尔是「晚上去接妈妈」「不要忘了带包」这类提醒。
或者是类似很烦,傻子,有病这样的牢骚。
但每天都有固定的地点打卡。
昨天在学校,大学?本地的?
今天去公司,怎么是我家公司?不是吧,游扶泠篡权夺位,居然真成为我妈的继承人了?
今晚……奥斯维拉德酒店,无聊的晚宴,但妈妈们也会来。
这算什么晚宴,为什么家长也要来?
一路上丁衔笛拉着聊天页面,来自修真世界矿石材质的心脏安装在空荡荡的胸口。
她的身体接受了新器官,只是跳动的频率比平常人低一些。
车开到一半下起了雪,路上还堵车。
等丁衔笛抵达酒店门口被拦住,才意识到自己太久没回来,忘了这样的宴会是需要请柬的。
问题不大,酒店是她家的,门童不止一个。
负责人正好是从丁宅调过来的,错愕地看着风雪中站立的女孩。
丁衔笛:“我没资格进去?还是我妈有新女儿了?”
游扶泠听到接二连三的惊叹声,才发现下雪了。
大学第一个学期的课程接近尾声,寒假来临,马上是新年。
她又要长大一岁。
私人手机有许多同学的动态,游扶泠只点赞不评论,偶尔幻想丁衔笛如果和她一起上学,会发什么。
像天极道院那样,成天捧着天极令傻乐?
南方城市很少下雪,这场雪在天气预报之外,不少宾客举起手机,站到窗边录像。
游扶泠不为所动。
她百无聊赖地盯着二层正厅新换上的油画,四周更吵闹了,她好像听到妈妈在喊她。
游扶泠转身朝陈美沁走去。
正门离酒店大厅还有些距离,游扶泠走到陈美沁身边,看到玻璃窗外,风雪中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好大的雪啊,多少年没见着了。”
“谁啊,这时候才来,迟到一小时?”
“好没教养,下次肯定不用来了。”
“不是说迟到十分钟就取消资格吗?”
“看着年纪不大。”
“等会,你看我拍的,她不是丁家那个……”
不少人认出了丁衔笛,目光纷纷落在游扶泠这一边。
丁获看得认真,看不出激动与否。
陈美沁看着游扶泠。
游扶泠僵成了根棒槌。
丁衔笛似乎很冷。
风衣再厚也比不过南方初雪的冷冽,街景都飘摇了,世界都在颠簸。
游扶泠转身,提着裙子下楼去。
管弦乐悠扬,掉了一只鞋子的女孩完全顾不上自己乱了的发型。
她踩在积了一层小雪的台阶,喊丁衔笛的名字。
丁衔笛刚走到,游扶泠就扑向她。
雪天路滑,酒店的保洁都还没得及扫雪,还好她们一起倒入的是沾雪的草丛。
“也不用这么热情吧?向我展示你现在身体壮壮?”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笑声,熟悉又陌生的躯体。
游扶泠脸颊贴在丁衔笛的颈侧,又去碰对方的胸口。
丁衔笛已经看到了楼上玻璃窗边密密麻麻看戏的人,攥住对方的手,“大庭广众下干什么呢,我没雪战的爱好。”
游扶泠这才意识到她们在外面。
丁衔笛扶起她,看见游扶泠赤着脚,不远处一只高跟鞋孤苦伶仃。
她哇了一声,“你是灰姑娘吗?还掉水晶……”
聒噪的人只需要物理闭嘴。
陈美沁捂住自己的惊讶,没什么比看柔弱的女儿强吻更惊天动地了。
她心虚地看向丁获,思考自己站错的可能性。
丁获还在笑,被强吻的人朝楼上比ok。
明显是冲她来的。
备受瞩目的两位家长中,面相强硬的那位蹙眉——
“太不像话了。”
第160章 万古余生5-16
晚宴结束,丁衔笛在酒店换了身衣服后与游扶泠留下来了。
丁获也没有催促她,和陈美沁一起离开,不忘叮嘱她们明天要回家。
今晚无数人看见了传闻中快不行的丁衔笛。
发现对方不仅活蹦乱跳,还和游扶泠在雪下接吻,朝观众比耶,比跳蚤还有活力。
“什么?你现在睡在我的房间?”
丁衔笛陷在按摩椅中,看着泡在室内温泉池中的游扶泠。
对丁衔笛来说,她已经将近百年没见游扶泠了。
得知这是对方回来的第二年,愤愤不平,“这时差太有问题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类晚宴很熬人,游扶泠结束后都喜欢泡温泉放松。
身体好了之后能做的事多了,她却没有陈美沁想象的放纵和激动。
依然保持情绪稳定,不嬉笑也不怒骂,连丁衔笛的姥姥姥爷都觉得这孩子太老成了。
怎么这么不活泼。
“你又怀疑我。”
练翅阁也有改良的按摩装置,但科技太混乱了,机t械师都是鬼才,至今丁衔笛都很惊讶鲟师做出来的丹炉加特林。
年节的时候练何夕负责练翅阁的点炮活动,右手砰砰砰,把梅池迷得不要不要的。
温泉池中白雾氤氲,丁衔笛看不太清游扶泠的神色。
除却刚才对方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接吻,游扶泠有些怪怪的。
“阿扇,你为什么不看我?”
丁衔笛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照过镜子,是原装的。
马甲这么多,只有做自己的纯元,才会让游扶泠无处挑刺吧。
她关了按摩椅,身上披的是一件浴袍,腰带松松垮垮,可以看进心口的疤痕。
听见下水声游扶泠才看过来。
这不是青无楼,也不在天都,甚至换了一个世界。
在家长眼里游扶泠一切算正常,她甚至可以说很乐观,比谁都坚信丁衔笛能回来。
但她还是很想念那个世界。
这里很难交到新朋友,游扶泠也不是什么主动的人,习惯了丁衔笛在身边什么都打点好。
即便她在一片热闹里沉默,丁衔笛也会看向她,很自然地拢住她的肩膀,问你想吃点什么。
游扶泠摇头。
这人声音更软,像是撒娇,求游扶泠吃。
梅池觉得二师姐是个软骨头,把最好吃的醉蟹端走了,丁衔笛不肯,两个人又开始斗嘴。
那里的热闹是天上的飞舟,飘过的某州部什么酒的广告,河灯幽远,写满心愿。
让回来的游扶泠后知后觉,自己的青春期居然是在那里度过的。
“难道我做植物人这两年颜值倒退?你不会后悔了吧?”
“不是吧!我们都这样那样了,你居然要把我退货?”
“哪有这样卡颜的。”
丁衔笛的一惊一乍都很刻意,她实在太擅长调节气氛了。
几乎没有她应付不过来的人,去哪里都八面玲珑,依然比游扶泠适合打点生意。
“这样那样?”
游扶泠留着丁衔笛印象里没有变过的长发,她自己倒是剪的短发,据说是好打理一些。
半长不短,可以别到耳廓,那一身大衣过来的造型很像陈美沁年轻时候爱看电视剧的女主角。
“你说那边过了百年?”游扶泠这才看她。
“是啊,快一百年,想尽办法回来,急死我了。”
丁衔笛没有完全下温泉,坐在台阶上,浴袍的下摆是湿漉漉的,开成v领的上边能看见胸口明显的缝线。
和游扶泠如出一辙的手术痕迹。
“这么多年没想过放弃?反正留在那边也是练翅阁阁主,有钱有势,还有无数追求者。”
游扶泠的声音混着泉水声,漂浮的白雾模糊她的神色,这句话酸得要死,逗笑了丁衔笛。
“我才不放弃,千辛万苦的结果是这边。”
她去游扶泠身边,撩起她漂浮在水面的长发,“倒是你,速度也太快了。”
她在车上也看了游家的近况,难怪丁获这么满意游扶泠。
这个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手段简直像丁获亲生的,“我妈都成你妈了。”
“你都是我的。”
游扶泠水下的双手有些颤抖,不属于她的心也狂跳。
是我心动,还是丁衔笛心动?
“你低着头,不会是太激动哭鼻子了?”
水下的手被另一手握住,丁衔笛的浴袍都灌满了温泉水,腰带漂浮,有些滑稽。
“你才哭了。”
这下好了,真有哭腔。
丁衔笛想笑,又被掐了一下,干脆号啕大哭,在水里抱住游扶泠,“太不容易了啊阿扇,你还不心疼心疼我!”
演得太假,甚至很滑稽。
游扶泠被逗得不知道哭还是笑,喂了一声,“你的身体……”
丁衔笛:“没问题,矿石心脏,比这边的技术更高尖端,还有神骨磨成粉,完全……”
她试图解释,没想到抱着的人不在意这个,又问:“能做吗?”
“完全……没……什么?!”
丁衔笛下意识松了手,却被游扶泠用散开的腰带勾了回来。
这家酒店本来是丁获打算在丁衔笛成年的生日送给她的礼物。
私汤套房,什么都是顶级的。
十七岁的她没想过对象也会是顶级的。
还是一起长大的但不是很熟的老熟人。
她们在另一个世界有无数身份,或许最初的最初,就是不被允许的。
但是没关系,逆天改命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信了去做,总能成点事。
就是办事效率太快了,丁衔笛不知道该捂上面还是捂下面,“现在?”
游扶泠看她鬼鬼祟祟,眯着眼问:“难道你在那边真有新人了?”
“换的新身体是那个鬼迷日眼的阁主机械体?”
“那新对象想必很满意吧,各种……”
“停停停!”
丁衔笛震惊地看着游扶泠用如此冷艳的脸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阿扇,你变了。”
她的沉痛没多少楚楚可怜,只想让心灵空窗两年,身体一直空窗的人快点占有她。
“是你变了。”
游扶泠捧起丁衔笛的脸,在汤池的灯光下看对方湿漉漉的面庞。
这次大病初愈的是丁衔笛,五官在灯下耀眼又迷人。
游扶泠的手指摁开她的唇,不知道在检查什么,在丁衔笛下意识合上瞬间,猛地松手。
两个人一起砸进池中。
四肢交缠,宛如**的蛇类。
丁衔笛:“这次总该我享受……你别装死!”
游扶泠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款款大人,你的心在我这里。”
“那不然呢?还在哪里?”
丁衔笛太清楚游扶泠的狡猾了,每次都装柔弱不肯礼尚往来。
她又不是真的机械人做的,也想要泛滥一回。
“在下面……”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完,换丁衔笛堵住了游扶泠的嘴。
哪怕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从前爱说骚话的都受不了这张冷淡的面孔说出这么……
这么惹火的字词。
游阿扇变了。
望着头顶垂灯的丁衔笛想,还是现代世界成熟度高。
真封建都能变成大流氓。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丁衔笛攥住游扶泠的手,“你绝对故意的!”
“居然还做这么长的美甲!——”
她的声嘶力竭配合被热气氤氲的面孔,苍白都像是看错了。
被斥责的人贴在丁衔笛的肩窝,呼出的热气得到这具身体青涩的战栗,满意地笑了:“我又不知道你会今天回家。”
“我和妈妈去做的,是同款。”
丁衔笛顾不上别的,捧起游扶泠的脸。
同龄人中毋庸置疑的一代高冷天才脸蛋被揉搓得变形,眼神还盯着丁衔笛,像是毒蛇不肯撤走的毒牙。
游扶泠吃定了丁衔笛拿她没办法。
“怎么这样。”
丁衔笛松手,叹气着贴上游扶泠的手腕。
游扶泠垂眼看她,“丁衔笛。”
细细密密的亲吻比水还温柔,丁衔笛很擅长说好听的话,也比谁都会安抚。
偶尔游扶泠自己都不能理解,怎么这么好哄,太不像话了。
可她就是……想和她在一起。
她问:“真的没问题了吗?”
“哪个没问题?”
丁衔笛抬眼,狭长的眼眸上扬,被水打湿的睫毛湿淋淋的,“身体还是身份,还是……”
“一切。”
那段从前太遥远,游扶泠从来只当故事。
她反复推敲丁衔笛的喜欢,只是想证明自己可以留住她。
“一切?”丁衔笛抱起她,是感觉到躺了两年的身体有些吃力。
她的亲吻从游扶泠心口的痕迹下落,像是让她选,要做还是要听。
游扶泠掐起她的下巴,对上这双似乎从未变过的眼眸。
大荒前境里丁衔笛失去过记忆,也有其他可能,但她看自己的时候好像都是一样的。
“你不会后悔吗?”
在梧州的那几天,鲟师偶尔会和游扶泠闲聊。
说饵人和机械鲨鱼也没什么,想在一起,做快乐的事都能做。
游扶泠很少关心其他人的事。
某天丁衔笛带着巴蛇出去的闲话里,顺着司寇荞的好奇地问了练何夕会不会后悔。
她们的故事游扶泠一直旁观,看捕猎者被猎物捕获,傻乎乎的饵人手段高明。
练何夕说不后悔。
梅池以为游扶泠还不满意,抱怨说我娘亲都会喜欢阿祖的。
她那么好。
小时候游扶泠问妈妈为什么会和爸爸结婚。
陈美沁说因为他对我很好。
好也有期限。
爱也会有,她的困惑永无止境。
哪怕学了很多做人该有的情绪,感知过愤怒、嫉妒、焦灼等等等,依然会有茫然的时刻。
相对而言继承家族太简单了。
同龄人觉得很难的内容在游扶泠看来都不如理解感情。
巴蛇不肯做人,说做人很难的,游扶泠以前不懂,现在才懂。
她又问过巴蛇,那如果那年是你遇到我这样的事,你会……
巴蛇打断了她的话,下眼睫毛长长t的蛇把自己盘成蚊香,说一开始就错了,金玉阿扇。
我没那么善良,不吃小孩也不会把小孩藏起来。
你知道他们会被杀,希望他们活着。
看吧,你就是不一样的,甚至连名字都是你自己取的。
如金如玉,你希望自己是最珍贵的。
“是我该这么问你。”
丁衔笛脸颊贴在游扶泠的心口,心脏跳动。
她的。
“那我要是后悔了呢?”
游扶泠问。
“那也没办法了,木已成舟,这位生米……”
丁衔笛吹了口气,看着佯装成熟的躯体不自觉地反应。
她们永远是彼此第一次。
没有别人。
“我们要一起变成熟饭。”
“确定要我把你离开后的事说一遍?”
丁衔笛看游扶泠点头,笑着往下吹气,“可是你这里不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