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只是抬了抬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你的推断依据,可以说给我听一听吗?”他问道。

    虽然身为侦探,但他此时看向我的眼神并不锐利,仿佛是在鼓励我交给他一个有意思的答案。这样的态度让我一时不知道究竟自己的判断是正是误,不过我也不想落下风就是了。

    “刚刚进来之后,我在墙壁上看到了昨天的会议时间表。开会结束的时间只比平时下班晚半个小时,但高明却告诉我整晚需要加班。”我回忆了昨天的情况,继续说道,“我猜想,或许他并不是要加班,而是因为什么原因,被神秘人约见了。”

    我若有所指地看着安室透,得到的却只是他看似毫不在意的眨眼。

    “所以呢?”他继续问道。

    真是看起来模棱两可到让人讨厌的态度,不过我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猜想,安室先生作为高明弟弟的昔日挚友,你们应该曾经打过照面的,昨天碰面后看起来却像完全不熟一样。而且,安室先生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在桥上,也过于巧合了不是吗?”

    我鼓起勇气说完的话语不知哪里让他觉得有趣,竟然轻声笑了起来,随后他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状态松弛了不少。

    “完全没有实证的空想呢——虽然想这么说,不过既然形成了很完整的逻辑链,我就姑且承认一下确实如此吧。”他说着,将双臂交叉叠在胸前,“真不愧是金井小姐啊。我打算回去问问毛利侦探收不收女徒弟。”

    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孩一般的话让我感觉到不爽。虽然看似是我赢了一筹,但又感觉被他轻而易举地将话题绕走了。

    “来叶山道的事情,有着落了吗?米花町的侦探突然跑来长野县,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呢?”我继续追问他道。

    安室透的目光移向了一边的窗户,毫不掩饰地展露他打算回避这个问题的决心。

    我盯着他紧紧闭着的嘴巴发愁。

    之前没发现,这个家伙不想透露情报的时候,简直比沉默的高明还要难交流。

    “金井小姐有想过吗?”他突然问我,“为什么犯人会选择你进入这个案件之中来?或者说,如果你按照他的计划死亡了,会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之处呢?”

    原本正想着怎么把话题牵扯回来的我,不自觉地随着他的问题思考了起来。

    如果我顺利地被石川枪杀的话……

    “警方会以这份聊天记录对我进行有罪推定?”我说了一半,摇了摇头,“但是,长野县的刑警不至于没用到这个地步吧?不管是高明还是其他人。”

    安室透看着我的样子笑了起来:“如果对金井小姐有所了解的话,当然不会相信。不过,作为从外地转职过来的外乡人,没有什么了解的话,警方被延误搜查也是可能的。毕竟在程序上,这些都要逐一进行处理。”

    意识到他话中有话,我重新思考起来。

    在刚刚的聊天记录中,那个“我”屡次提到在警署中有熟人。难道说……那只是一句碰巧的话。实际上,对面假装我的人,并不知道我真的在警署中有相熟的朋友。

    “虽然抽丝剥茧很麻烦,不过为了能够更快地厘清这部分内容,我受人所托,将这些带给金井小姐重新查看。”安室透说着,解开大衣的扣子,从当中掏出了一叠文件,放在我的面前,脸上绽放出了活泼的笑意,“那位委托人说,金井小姐,现在你就是离真相最近的人。”

    这句话让我瞬间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咬着下唇接了过来,翻开一看,我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安室透。

    他递交给我的,除了刚刚大和敢助给我看的聊天记录外,还有石川完整的个人资料。从小学时期到工作,十分完整。

    我握着纸的手微微用力,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他:“喂,你该不会是从哪个刑警的桌上偷来的吧?”

    “差不多吧。”安室透笑了笑,也将头凑过来压低声音回应我,“这就是侦探的工作啊,十八般武艺都要懂一点。”

    我倒吸一口凉气,收紧肩膀,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再看看手上的资料,顿时感觉变成了烫手山芋。要是这件事情被捅出去,该不会连累到什么人离职吧?

    “不要这么紧张,我保证不会有哪个刑警现在来找我们的。”安室透小声说道,“为了顺利拿到这份文件,我刚刚随手撬了委托人上锁的抽屉。毕竟比起无聊冗长的程序正义来说,我们这样的人更信奉结果正义。”

    ……果然侦探十八般武艺都要会一点。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份文件。高明知道自己的抽屉被撬了吗?

    “放心。这件事和他,和你,都没有关系。”安室透把头靠在椅背上说道,“要是东窗事发,我会愿赌服输,自己承担后果的。”

    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再畏首畏尾就不合适了。我拿着那堆资料,重新一点一点看了过去。

    石川的经历并不复杂,土生土长的长野县人,一直到高中都在长野县完成,和我没有半点交集,直到大学的时候……

    “东京都火警学校?”我看着资料喃喃自语。

    之前打乱了石川的资料表格,帮他整理的时候,我只在意了他的专业,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学校名称。

    的确印象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石川和我提到了以往在会议上见过面的事。

    七年前,我正是在那次会议与高明结缘。而这所学校的负责人,当时与我在大会上起了一些冲突。我印象里,他们一共来了三个人……除了那个为首的胖乎乎的竹中外,另外两个人长什么样子,我还真的记不起来了。

    “有什么异常之处吗?”安室透适时地问我。

    “啊……不。”我简单地解释道,“根据石川的说法,他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七年前的学生会议上,不过我对他没什么印象。”

    “哼,果然吗?”安室透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看他,就见他从聊天记录中翻出了一张,递给了我。我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期正是我来到长野县的当天,内容是有关第一次见面之后石川和“我”的交谈。

    “没想到我和前辈在这么久之前见过面,真的好有缘分!”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害羞。”

    “说起来,那个时候的前辈就很美丽了,就和今天见到的一样啊!”

    我反反复复地看这几句聊天记录,一边看,一边回忆着那天发生了什么。

    与被幕后主使塑造出来的“我”不同,实际上我的真实性格不太容易和陌生人熟络起来,在石川向我热情地说赞美的话的时候,我也并没有觉得由衷地高兴,而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学生时代的我基本上把所有的经历都投入了练习和学习之中,与“美丽”或者“闪闪发光”这些词,有着一定的距离。

    当时的我和石川的母校处于立场相反的地步。多年后,石川用这样的词汇来夸我,让我觉得十分违和。

    我在这一页上持续停留,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金井小姐,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米花町见面的时候,大概聊了什么内容吗?”安室透问我。

    我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你问了我有关来叶山道的案件。然后……互相问问现在在做些什么事?再聊聊以前的往事?”

    所谓故人重逢,不就是这部分事情吗?追忆往昔,再展望未来。

    他继续说道:“人们谈论起往事最起劲的时候,一般是说到印象深刻的细节的时候吧?不过这位石川先生,却很狡猾地跳过了这一部分呢。”

    话虽如此,但是……当时石川的学校与我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会不会是他刻意回避呢?

    “这只是一些经验之谈,不过男人面对有好感的女性,可是很会谎话连篇的。”安室透说着,拿起了桌上的圆珠笔,点着刚刚我一直在看的几行字,“光看着几行字,加上称赞‘美丽’这种笼统的词汇,作为外人,我会觉得这个人其实压根对你没有什么印象。”

    我睁大眼睛,重新将几行字看了一遍。

    的确如此。

    “可是,为什么?”我有些云里雾里。

    石川对我并没有印象的话,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话才套近乎?

    不,不对。不如说,他如果真的去参加了会议,又怎么可能对我没有印象呢?

    “那位诸伏警官猜想,石川并没有真的参加过七年前的回忆,而是从其他什么人口中听说了一些有关金井小姐的事,借机说出来套近乎。”安室透说道,“比如……幕后黑手。”

    虽然思维十分跳跃,但是既然是高明的猜测,那就不无道理。我做了个深呼吸,大脑再次运转起来。

    当年那次会议的目的,是为了各警校之间的联合演习。只不过光阴荏苒,对那次会议中的参与人员,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抱歉,我帮不上什么忙了。”我遗憾地说道,“不过,任职于米花町搜查一课的佐藤美和子,她或许会对当时来参会的女学生有印象。至于男生方面,那个时候的负责人已经……”

    我看了安室透一眼,把接下去的话吞了回去。

    沉默一时间在会议室滋生,顺着桌角蔓延而上。

    按照那一位细心的品质,如果尚且健在,说不定还真能判断出石川有没有参加那次会议。可惜这种如果已经不存在了。

    “好。虽然简短,但是金井小姐的推理时间结束了。”安室透站起身,神色如常地将我手中的材料拿回来收拾整齐,回头看我,微微笑道,“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这些麻烦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并没有和我继续寒暄的意思,推门而出。

    我下意识站起身,跟随到门口,就从门缝中看见他回头朝我眨了眨眼,转头搭讪了一个做文员的女警。

    吸引了她注意的瞬间,他右手灵巧的手指顺势搭着一旁的抽屉拉开了一个小口,随后左手的资料转到了右手上。与女警的搭讪结束后,他用转身离开的功夫,把那叠资料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动作的顺滑程度让我看了不由怀疑他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怎么讲呢?总之……侦探真是有十八般武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