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斑斓之城10 味道,好~得~很~……

    “但是……”其中一个玩家状若无意地抬了抬手腕, 露出手腕上的黑色蛇纹身。

    “原来如此,”Papa笑了,嘴角形成一个优雅的弧度, “原来二位都是信徒。”

    那两个玩家立刻露出算你识相的笑容。

    “但主神应该告诫过你们,主神不会庇佑故意违反规则的信徒,违反主神的规则就不是信徒了。”

    “——是叛徒。”

    说完,Papa身后的两名随从便走上前去, 将两把锋利的雕刻刀强行塞进二人的手中, 二人就在凄厉的哭嚎声中, 不受控制地拿起雕刻刀, 向对方的脸上割去。

    “你们不是好学生, 但这都不要紧, 幸运的是,你们的Papa是负责任的好老师,我会帮你们补上你们逃掉的这一个小时的课。”Papa坐在椅中,双腿交叠, 温柔有礼地说道。

    而他面前面对面站着两个人, 早就哭嚎得声音沙哑, 锋利的雕刻刀落在对方的脸上立刻就让人皮开肉绽, 血大颗大颗地涌出, 很快二人的脸就面目全非, 成为一滩鲜红的烂泥, 鲜血把二人的衣服染透,然后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

    “希望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你们可以认真学习,补齐所缺的雕塑课程内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这节课学的应该是雕塑五官和肌肉,好好学吧。”Papa起身离开,在房门被关闭的那一瞬间,房间的各个角落涌出数不清的黑蛇,将二人团团包围。

    二人的头发在剧烈的疼痛和恐惧中开始变白……

    *

    安饶老实上完课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发现桌上又有了一张新的作息表,看来课程安排是每天更新的。和今天的作息表不一样的是,明天Papa要主持一个赐福礼,所有玩家都必须参加,而明天的活动不带人偶。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个好机会,终于可以去探索城堡外面的世界了!

    今晚没有昨天那么累,睡觉一直很轻的安饶半夜被一阵窸窣声惊醒,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城堡外墙爬过,那种冰冷而奇怪的声响让安饶想到一种巨型爬墙虎用尾巴扫过砖瓦的声音,那个东西很敏锐,似乎感觉到了安饶的动静,声音瞬间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安饶也被突如其来的困倦袭击,几乎是瞬间便沉沉入睡。

    第二天天气依然很好,纯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炽烈透明,让整个斑斓之城的色彩饱和度显得格外地高。

    安饶下床的时候愣了一下,他的脚,他的脚已经不是人类的脚了,第一晚是胳膊,第二晚又多了双脚,再想到时以柔的手和苏鸣的腿,人偶化的进程看来是按照人类肢体来划分的,就好像bjd人偶,整个身体都分为头、躯干、四肢和手脚,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整个人偶化的世间不过六天,而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

    柏川呢?他的衣服严严实实,他哪里被人偶化了?如果也人偶化的话,脆弱的人偶能承受得起沉重的铠甲吗?

    走到大厅,已经有早到的两个玩家正对着大厅里的沙漏窃窃私语,安饶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从左边数的第五根水晶管已经被纯红色的沙粒装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杂色,在其他以绿色沙粒为主的水晶管中显得极为突出。第五根,如果水晶管顺序与玩家学号相对应的话,安饶有了十分不好的联想。

    不止第五支,后面还有两根紧挨着的水晶沙漏里也灌满了绿色沙粒,看来昨晚发生了不少事,但是石哥身上会发生什么?他这人看上去那么冷静,安饶盯着那根红得刺眼的水晶沙漏,而且为什么他的颜色和别人的颜色差别那么大?这是水晶管里第一次出现红色的沙。

    时以柔出现在大厅里,看到那支纯红色的水晶沙漏立刻睁大眼睛捂住嘴,一脸难以置信地朝安饶跑过来:“林医生,石哥他?!”

    “估计是出事了。”安饶声音沉重,虽然之前他们在鬼屋最开始相处得并不算愉快,但毕竟也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队友,谁也不想接到自己队友的噩耗。

    “可是,”时以柔眼眶迅速盈满泪光,“可是怎么可能呢,他看上去那么镇静沉稳。”

    “证明我们都还没有摸到这个游玩项目的内核,它到底是靠什么在杀人,以及它的内核是什么。”

    安饶转身看着那些水晶沙漏,水晶和黄金在早晨的天光下闪烁着迷人奢华的光芒,给人以身处太平盛世纸醉金迷的幻象。十四支巨大的沙漏一字排开,高高低低的彩色沙粒组成一曲乐章,成为整个城堡大厅中最为华丽的装饰,只可惜,这曲乐章并非什么美妙的音乐,而是玩家们心惊肉跳的丧曲。

    “哇!现在已经有六个沙漏被沙粒填满了!”苏鸣这小子不知道什么冒了出来,站在安饶身后惊叹道。

    “意味着已经死了六个人了。”安饶声音有些抖,这是自己遇到的,死人最快的游玩项目,而大家甚至都还没搞懂真正的死亡规则,那就更遑论规避。

    可是才过两天,十四个玩家就只剩下八个,太快了!

    “为什么石哥沙漏的沙粒和别人的不一样呢?其他五个玩家的沙漏里,要不就是纯绿色的,不是纯绿色也是以纯绿色为主掺杂了一些别的颜色,纯红色的沙粒是什么意思呢?”苏鸣有些不解。

    对啊,这些颜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和斑斓之城市民的头发又有什么关系?对于这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人摸到任何线索。

    柏川是最后一个到的,而且因为学号隔得太远,自己在圣光堡里很少能够找到和他说话的机会,安饶无言地看着柏川一身银甲地从自己身边安然走过,心也稍稍踏实了下来。

    “爱是无法隐藏的,你骗不了自己。”Papa意味深长的话如同幽灵一般,突然闪现。

    漂亮青年皱起好看的眉,想想这人还在到处找自己来解答他失忆的谜团,于情于理自己也不能也不可能和柏川有任何牵连。

    “人到齐了,我们可以出发了,Papa已经在圣光大教堂了。”这次是穿着同样彩虹一样滑稽好笑的神父礼服的不知道礼拜几,站在圣光堡的门口,对大家催促道。

    “可是,我们这才来了八个人!”一个玩家惊呼道,“还有好几个人没来!”

    “你们只有八个人。”不知道是礼拜几的人神色坦然地说道。

    “可是——”

    “不要再说了,八个人就是八个人,走吧。”那个叫李可的人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你都到第四个副本了还不知道npc这么说的意思是什么吗?”

    那个玩家没再说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相信游戏杀人速度这么快罢了,可是再这么犯蠢下去,就算boss没盯上自己,其他玩家也该想办法拿自己去填炮膛了。

    大家随着彩虹小神父走出圣光堡,朝大草坪对面的那座大教堂走去。围绕着草坪的街道依然熙攘热闹,有人在悠闲地遛狗,有人在一边打电话一边匆忙赶路,有人正无所事事地躺在长椅上晒太阳,抛开人人头顶上那朵七彩祥云,这里和现实世界中繁华的大都市毫无二致。

    路上行人在看到神父后都纷纷停下来庄严行礼,在其身后跟着的安饶竟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荣耀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城市的明快颜色,安饶觉得自己自从进入斑斓之城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十分容易被触动,完全不像现实世界中的死水一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不该动心的人动了心的缘故。

    神父对每一位行礼的市民均优雅地微微躬身回礼,他们正前方是一座巍峨的大教堂。事实上,他们在最开始进入斑斓之城的时候就注意到过这座教堂,它和圣光堡一样,是纯黑色的哥特式庞大建筑,教堂外部雕刻着众多宗教故事浮雕,大致意思不外乎赞颂伟大的Papa拯救全城于危难之际云云。

    黑教堂内部和现实世界里的教堂十分相似,长方形的大厅中摆放着两列长椅,中间是走向教堂顶端的走道,教堂的最前端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色十字架,缠绕在十字架上的黑蛇栩栩如生,它没有张嘴,但蛇信探出,仿佛正在嗅闻试探自己的信徒。

    教堂前方的长椅里已经坐满教徒,一对身着华丽七彩礼服的夫妻在人群中甚为亮眼,看来这次赐福礼的主角大概就是他俩了,二人跪在圣坛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低着头,正在虔诚地聆听圣父的教诲。

    八人在小神父的指引下在教堂后排入座,静静观看这场赐福仪式。

    后排座位离圣坛太远,安饶听不到Papa和那对夫妻的对话,只能看出这个赐福礼是针对那位准妈妈腹中的胎儿举行,Papa伸手在准妈妈高高隆起的腹部停留片刻,然后不知说了什么,所有人的神色都开始变得严峻起来,那位衣着华丽的准妈妈更是立刻掩面哭泣,她的丈夫虽然揽住妻子的肩以示安慰,但也眉头紧锁,看上去二人似乎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顷刻,夫妻俩突然跪行几步到Papa脚边,紧紧握住Papa的手,似乎是在祈求什么,而在Papa躬身对夫妻二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夫妻二人才慢慢从地上起来。美丽的准妈妈再一次握住Papa的手,好像是在求得什么确认,然后在得到Papa点头肯定后,准妈妈这才松开手,站在一旁偎依在丈夫怀中低头轻轻啜泣。

    他们遇到了什么难题?Papa又是怎么解决的?这个和他们有关系吗?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这个氛围过于伤感,安饶甚至觉得整个教堂都变蓝了起来,十分blue。

    “蓝色。”安饶轻轻吐出两个字。

    “他们的蓝色头发变得更蓝了。”身边的李可立即轻声说道,“我小时候看过一个动画片,大脑里不同的情绪由不同的颜色来代表。”

    安饶意外地看着李可,如果这是真的,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将关键线索告诉别人。

    “我只是猜测罢了,”李可对安饶笑了笑,“可是对如何出去也是一筹莫展呢。”

    赐福礼刚一结束,教堂后方就出现一堆凌乱的脚步声,从教堂敞开的大门门口突然冲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朝圣坛处跑去,安饶回头顺着声音看去的时候恰巧看到婴儿那一头彩虹头发,正随着男人的跑动而飘动,男人很快就跑到Papa身边,“扑通”一下双膝着地,举着婴儿向Papa祈求着什么。

    又来一个要赐福的吗?

    但是这个不一样,最早发现异常的时以柔立刻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她示意安饶看婴儿的头发,然后指了指安饶身上那件苔绿色的马甲。

    安饶看向圣坛下的年轻男人,只见他跪在地上将手中的婴儿小心翼翼地递给Papa,那一头明艳柔软的彩色头发中有一缕本不应该存在的白色,而根据颜色的分布以及时以柔的提示,那一丛白色头发缺少的颜色正是绿色。

    斑斓之城的市民的头发居然还有缺乏某种颜色的情况吗?安饶微微有些讶异,毕竟在他们刚进城的时候,看到过头发颜色不对劲的人,虽然黯淡但也七彩俱全,但头发独独缺乏某种颜色的情况还从未遇到过。

    但是缺颜色会怎么样?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吗?

    只见Papa怜爱地摸了摸婴儿的头,然后亲吻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再贴到婴儿的额头上进行赐福,最后对那名年轻的男人叮嘱了一些话。

    距离太远,听不到对话的内容,感谢那个年轻男人跪下的角度,安饶可以清楚地看到Papa嘴唇变化的形状,他从Papa嘴唇的变化中读到了“害怕”和“耐心等待”。

    是让这位年轻的爸爸不要害怕?还是要婴儿不要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害怕?

    或者说……安饶想到刚才李可的话,是缺失的绿色头发和害怕有关系?绿色头发代表害怕?

    圣光堡大厅中,十四根沙漏里绿色占绝大多数的沙粒,玩家中始终挥之不去的恐惧情绪,还有大家彩色的头发,似乎都在印证着李可的猜想,却因为缺乏一环链接而始终不得结论。

    如果绿色的头发代表的是害怕的话,那么蓝色呢?以及红色呢?还有沙漏中零星的橙色又是什么呢?即便是头发的颜色代表的是情绪,和他们这些玩家又有什么关系的呢?或者说,又和好好学习制作人偶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头发的颜色和情绪有关系,那么和杀人的学徒规则又有什么关系?也就是说,如果玩家认认真真地遵守学徒规则,那么头发颜色和人的情绪有关这么一个明晃晃的信息可以如何起作用?是否和出口以及图章有关系?

    至少有一点安饶觉得可以确定的是,遵守学徒规则是无法找到出口和图章的,而成为第一名这件事情更是无稽之谈,什么时候成为第一名,学到什么程度才可以成为第一名甚至什么时候开始名次考核,都没有一个定数,解释权全部都掌握在Papa手中,那这个游戏还有完没完了?

    安饶皱起眉头看向坐在长椅另一端的柏川,却发现他神色平静地看着圣坛之下发生的事情,似乎这一切都稀松平常得简直就是日常生活一般,只有他的手,只有那根一直在椅背上有意无意地敲击的手指,在不断向安饶传递着信息:要冷静,要冷静。

    可是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了,也根据沙漏装满的数量可以确定已经至少死了六名玩家了。

    而且死了的玩家都去哪里了?他们的尸体呢?

    别的陌生玩家先不谈,石哥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没有认真学习吗?他没有珍惜城堡里的装饰物吗?他忤逆Papa了吗?Papa订立的规则实在是过于主观而根本无法适用。

    晚宴时,Papa再一次给安饶布菜,也十分成功地再一次招致其他几名玩家的嫉恨,安饶不知道Papa为什么非要在玩家之间挑起敌对和针对,但是看着正陶醉地深呼吸的Papa,至少Papa十分享受这种状态,但是这种敌对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看大家自相残杀的主宰他人命运的爽感?

    一顿饭的时间,柏川不断地比划出“1”的手势,强制要求安饶心如止水。

    “林医生,我之前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但是一直不太敢确定,也怕干扰大家找出口和图章的方向,现在我觉得我可以确定了。”晚餐之后一点点宝贵的课前时间,时以柔在餐厅门口拉住安饶说道。

    “什么现象?”

    “剩下的玩家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越来越像城堡里的人偶了。”时以柔脸色很难看,时以柔依然是时以柔,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刚才时以柔说的那句话的影响,安饶感觉时以柔的动作表情都有了一丝卡顿,就好像播放不顺畅的电影,又有点儿像乐高大电影。

    “男不男女不女的狗东西,挺谄媚啊!”穿蓝旗袍的邵云又嫉妒又忿恨,路过安饶的时候特意撞到他的臂膀,然后故作夸张地恶心啐道。

    “还好还好,全靠某些同行衬托,总比有人想谄媚却没机会的好。”安饶一脸谦虚,仿佛真的有被夸奖到。

    “你!”邵云气得要命,蓝色旗袍紧紧包裹的胸脯都剧烈起伏,“谁想谄媚了?!谁像你啊,表面小白花,私底下不知道是什么烂玩意儿呢!”

    “你说谁呢?啊?这一天天的!”苏鸣气得跳脚,一双木屐跺在地上蹬蹬直响,眼瞧着就想往蓝旗袍那里冲过去。

    “苏鸣,冷静。”安饶按住还想往前冲的苏鸣,示意他没有事,然后转身微笑看着一脸忿恨的邵云。

    “哦?不想谄媚那你气什么?难道是想尝尝Papa亲手切下的牛排的味道?”安饶突然笑眯眯地凑近,小声在她耳边说道,“那我可要告诉你了,味道,好~得~很~”

    “你!无耻!”

    “哎哎,您可别再生气了,生气太伤身体了,瞧瞧这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了。”安饶有些同情地看着邵云那一头黑白掺杂的头发。

    头发的变化是邵云的痛脚,此刻被安饶踩中,又看到自己一直很喜欢的那个叫柏川的玩家直接把安饶带走,气得指着安饶的背影破口大骂。

    “你消停一会儿行吗?”李可扶了扶眼镜,睨着蓝旗袍说道,“你自己不觉得不对劲吗?你没想过你的头发为什么会白得那么快吗?”

    “我……”邵云哽了哽,然后一扭头,“我没有违反任何规则,我认真学习,乖乖听Papa的话,我骂骂那个女装死变态怎么了!骂他又不违背规则!”

    “姑娘,我劝你还是与人为善心情稳定一点比较好。”李可劝不动,朝她抱了抱拳,“顺便问一句,您在现实世界,不是,您在欢乐广场或者其他游戏里也是这么容易炸毛吗?”

    “什么叫做炸毛,我草!老娘一看他就来气,老娘@#%@……%#&!”

    “噢……告辞告辞。”李可揉了揉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盯着邵云一张一合越来越卡顿的嘴抱拳告辞,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安饶在推开冥想室的大门之前,想到柏川叮嘱给自己的话:“尽量不要有情绪波动,如果绿色和害怕有关联,那么其他颜色也应该和其他情感有关联,情感应该就是斑斓之城的故事线,也是逃脱的关键。”

    那么每一次的冥想课是不是就是Papa在千方百计地要从自己获取什么情绪?

    枯燥无聊的雕塑课是在不断地压抑玩家,而雕塑之后就是冥想,就是为了让玩家在冥想课上释放被压抑的感情,为什么需要放大感情,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Papa或者说是斑斓之城,对情感有所图谋,那石哥是死在了什么样的情感里?

    或者说,Papa是如何选取玩家的情感的?

    门被推开,现实世界中的超级巨星温然然小姐言笑晏晏地出现他面前。

    “你回来啦!”温然然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棉质连衣裙,看上去温婉可亲,她朝安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在家等你很久啦!”

    第82章 斑斓之城11 这是最精彩的表演,不容……

    安饶的手立刻缩了回来, 有些怔愣地看着温然然,温然然是自己最喜欢的电影明星,她曾演过一部电影, 讲的是一只神鸟爱上了一个哀伤的神明,最终为了神明死去的故事,故事凄美细腻,是安饶最喜欢的电影, 而温然然在其中饰演的就是那只美丽的神鸟。

    “怎么还发起呆来了?”温然然歪歪头有些娇嗔, 精致绝顶的五官搭配瀑布般的黑长发, 换上柔软的棉质连衣裙后, 站在自己面前的温然然不再是银幕上那个星光熠熠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王, 而是娇俏可爱的邻家女孩, 少了一份高不可攀,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可人。

    Papa知道她是安饶最欣赏最喜欢的女演员,安饶感到好笑,怎么, 上次失败以后居然还想找自己最喜欢的演员来冒充女朋友, 也太拙劣了吧。

    可下一秒温然然便直接扑到安饶的怀里, 双手紧紧环住安饶的腰, 委屈地小声抱怨:“今年的颁奖典礼总算是安排在咱们家这里了, 本来云姐问我参不参加颁奖典礼的时候, 我还犹豫呢, 毕竟这一次进组拍摄期特别紧张,我想快点儿拍完快点回家陪你,不过听说颁奖地点在这儿我就立马同意了,颁完奖就赶紧甩开狗仔跑回家,饿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

    见安饶没有及时反馈, 温然然委屈地撅了撅嘴,一颗晶莹的眼泪挂在眼眶,显得尤为楚楚可怜,任谁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委屈落泪都会心生怜惜,更何况这位还是上一秒钟还在台上熠熠生辉万众瞩目的女王呢?

    安饶刚想安慰几句,却又立刻被温然然打断了话:“不说这个了,快过来,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松鼠鱼,刚出锅呢,特别香!”

    说话间温然然便把安饶牵到餐厅,光芒四射的女主人还有桌上冒着热气的四菜一汤,桌上一大捧红色丝绒玫瑰正在怒放,这一切都漂亮、精致、温柔,让整个房屋都充满了家的魅力,是一副安饶从未感受到过的但万分渴望的完美家庭卷轴。

    相比上一次用各种不同的感情和场景来试探,这一次很明显,Papa锁定了爱情。

    试问谁能拒绝得了一位高不可攀的仙女下凡人间染上烟火,为自己洗手做羹汤的爱意呢?

    拉着自己的这一只手纤细温润,带着家的温度让人心生眷恋,而洗尽铅华的温然然充满期待的水汪汪的眼睛,更是让人无法拒绝。

    安饶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眼,温然然从身后抱住自己,柔声问道:“喜欢吗?”

    女孩特有的体香扑鼻而来,温然然贴紧的身体温热柔软,甚至连贴近自己耳边软语导致的带有温度的气流都真实到让人辨不出真假,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仿佛自己进入了另一条属于自己的世界线,在那个世界线里自己和温然然就是一对热恋的情侣。

    安饶的神智被侵蚀,甚至开始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安饶为温然然拉开椅子让她先坐下,然后自己也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椅子被拉开时在地板上发出突兀又刺耳的噪音,和整个场景十分不符,就好像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在一幅优美的油画上用力划过,露出画布后粗糙的木板。

    望着温然然那双极其美丽如同小鹿一般纯洁的眼睛深处,安饶微微笑道:“一切都太好了,太美好了,我很喜欢,确实很喜欢,但是我喜欢男人你不知道吗?”

    这是Papa所不知道的,温然然明显愣住,所有温柔的表情不复存在,温然然和家中的一切如同一幅被风化了千年脆弱不堪的美丽画卷,只是这样轻轻用手指一碰,便碎裂成渣,片片散落,最终露出冥想室的原型——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和一把椅子。

    冥想室的门“砰”地打开,意味着属于他的冥想课结束了,很显然这一节课上得十分不尽如意。

    “可是,你不打算试试别的方式吗?”安饶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身下的椅子,“我还想学习,我还没学够。”

    冥想室里没有声音,门坚持开着,和安饶陷入僵持。

    “好吧,不是我不好好学习哦。”安饶站了起来。

    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安饶在大厅里属于石哥的水晶沙漏前站住,晶莹剔透的水晶沙漏被一颗颗细腻的红色沙粒塞得满满当当,在纯金的镂空雕花中有一种血腥的华贵,仿佛里面装的不是沙而是血。安饶抬头默默看着那支水晶沙漏,仿佛在和本就沉默寡言的石哥对视。

    良久,大厅中响起属于安饶的一声叹息,安饶把一直放在裤兜中的手抽出来展开,薄薄的掌心中有一撮纯白的头发,头发被烫粟米烫,是十四名玩家之中最让人不能直视的,短发粟米烫造型。

    这是属于石哥的头发,只是变成了纯白色,还被藏在椅子缝中,安饶相信这是石哥在生死之际拼死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点线索,只有打破冥想室幻境的玩家才能够触到真实的椅子,而石哥显然相信安饶可以打破幻境。

    如果Papa的目标是玩家的情感,那石哥是在怎样的心情下保持最后一点点理智给自己留下这一撮头发线索的呢?是恐惧、害怕、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如果是在快乐和幸福的情感中死去的话,他会想到去拽自己的头发吗?或者说在什么样的场景下拽自己的头发才不会让Papa觉得违和呢?比如刚才温然然和自己的场景,如果真的深陷幻境之中,自己甚至想不到如何才能让拽头发这种动作在那种情境之下合情合理地发生。

    石哥想告诉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冥想室对应情感,情感对应颜色,颜色对应头发和沙漏,连起来了!

    “在想什么?”柏川的突然出现吓了安饶一跳。

    “当然是在想该怎么活下去以及怎么逃出去。”安饶笑着向柏川伸出手,摊开的手掌上赫然放着属于石哥的一撮纯白的头发。

    柏川看着安饶手中的头发,似乎并不惊讶:“颜色和情感有关,情感和沙漏有关,头发是最重要的启示,他告诉我们他被吸干了情感,头发变白后死掉,相应的就是属于他的沙漏装满了代表情感的沙。”

    “你已经很清楚了?!”安饶睁大眼睛。

    “这一撮头发补上了逻辑链上最后一个缺口,”柏川看向眼前这一排壮观的水晶沙漏,“你看这些沙漏,除了你、我还有你旁边的李可,其他管中已经积累了不少沙粒了。”

    “这就是大家的血条啊!”安饶一支一支地看过去,有的水晶沙漏已经快满了,“Papa就这么大喇喇地把大家的血条展示给大家看啊,也完全不怕我们参透这其中的玄机。”

    “或者参透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标是情感,人类不是人偶,是无法避免产生情感的,尤其是在看到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的时候,只会产生更多的情感。”

    “这就是斑斓之城不需要规则的原因,”安饶恍然,“它不需要强加任何限制,玩家在里面快乐也好,痛苦也好,害怕也行,醉生梦死也罢,这些都是情感,它是一座吃人情感的怪物。”

    “是的,而这个游戏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其实希望你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情感。”

    “可是玩家为什么还是会死呢?”

    “我想这只是Papa的个人喜好,它或许是个喜欢杀鸡取卵的暴君,或许是控制欲极强的变态,喜欢玩弄玩家罢了,毕竟这一批死光了还有下一批,无所谓的。”

    “所以我们只有学号,没有名字。”

    “对,”柏川点点头,“对不起,我没有更早地想明白这一层,所以一直我只能让你保持情绪稳定,静观其变。”

    “并不晚,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安饶看着柏川,金碧辉煌的大厅中,那一排蘸着人血的水晶沙漏里的缤纷沙粒高低不一,仿佛绵延起伏山脉,又好似一曲索魂乐章,而一身硬甲全身泛着银色冷光的柏川简直如神祇一般,撕破一切魑魅魍魉的诡计,让人在他坚如冰凌的冷硬中读出一种心安。

    在安饶和柏川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粒不存在于斑斓之城颜色谱系中的粉色的沙粒在属于安饶的水晶沙漏中悄然飘落,被黄金装饰挡住,谁也没有看见。

    独自坐在阳台上享受阳光的Papa看到手指上的一枚硕大的粉钻戒指突然迸发出耀眼的粉色光芒。

    “哈,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Papa翘起手指,欣赏着指根那颗耀眼夺目的粉钻,“您真的想这么做?”

    “为什么不呢?”一缕清风吹拂过Papa漂亮的彩色头发。

    “我的意思是,提取恐怖和害怕是最简单的,爱很难。”

    “不不不,我就要他的爱,我要他所有的爱,纯粹的爱,然后让他因为被我夺走所有的爱而死掉。”耳边的风中传来恶毒的笑声,“这是最精彩的表演,不容错过哈哈哈哈。”

    “倾尽你的所能,榨干他的爱,你会得到我承诺的东西。”耳边闪亮的头发不再抚动,风停了。

    *

    “如果我们之前的推论都是真的,你觉得今晚谁会死?”安饶问道。

    “邵云。”柏川看着一支几乎被灌满了紫色的水晶沙漏说道。

    “邵云?”

    “那个总是逮住你骂的女人。”柏川看了眼一脸迷茫的安饶,面无表情地恨其不争道,“天天被人骂都不知道骂自己的人是谁,你晚上睡得着吗?”

    看冰山一样的英俊男人吐槽真的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又一次刷新了安饶对柏川的认知。

    第一根空荡荡的水晶沙漏中的粉色沙粒又多了好几粒。

    这个晚上安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张脸,各种各样的男人,英俊的,可爱的,漂亮的,儒雅的,野性的……应有尽有,每一个人都在向自己求爱,吵吵闹闹,让安饶不堪其扰,直到柏川出现,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就好像有一束光从上至下打到他的身上,身旁的一切均归于黑暗之中。一片寂静中,一身铠甲的柏川拿着一支纯白的洋桔梗递给安饶。

    “我今天在路上看到,觉得很好看,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所以带回来送给你。”柏川的周身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如神祇降世。

    安饶的耳边响起雪落的声音。

    邵云回到房间,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头朝天花板突出一口浊气,又苟活过了一天,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今天……今天自己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可是眼瞧着那个叫安饶的安然无恙一副很快就能过关但是明显不会带自己玩的样子,她就……她就忍不住啊!

    她邵云虽然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但也幸运地苟过了一关又一关,她没有别的好办法,也自认自己不是可以找出破解之道的英雄,但她够仔细,也够有耐心,可以做到看人下菜地迈出每一步,就好像一只聪明的老鼠,够胆小够敏捷够会观察,这样的完美策略,让她一路苟到第四个游戏。

    可是这个游戏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认真学习,乖乖听话,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路,在这座华丽的大城堡中作Papa的乖乖女,可是出口在哪里啊?!而论美色,自己哪里比不上那个令人恶心的伪娘?!

    游戏进展到现在,没有一丝进展,而自己已经双手双脚都变成塑料质地的了!

    “笃笃笃。”有人敲门。

    邵云起身开门,却惊讶地发现,之前熟悉的城堡石制走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至极的街头场景,一个身穿一身红色制服戴着红色帽子的壮硕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拉低的帽檐下有一双冷酷至极的眼睛,在看到邵云后,那男人突然歪嘴邪笑一下:“怎么,想找我报仇?你想得美!”

    “什么?”邵云震惊,“报仇什么?你是谁?”

    “少来这套!看拳!”男人二话不说,扬拳便朝邵云的头砸去。

    “不是,你弄错了吧,我不认识你啊!”邵云吓得大哭起来,而陌生的街头此刻却想起阵阵叫好的欢呼声,甚至下注的声音。

    “啊!不要啊——!”邵云惨叫。

    第83章 斑斓之城12 “是再也感觉不到……你……

    安饶在梦中被惊醒, 洋桔梗和柏川倏然消失,窗外又传来爬行动物窸窸窣窣爬过的声音,安饶翻身下床扑到窗边打开窗户, 却只在视野尽头看到一条黑色的尾巴尖一闪而过。

    窗外墨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沉甸甸的血红色月亮,仿佛一块吸饱了鲜血的圆形海绵,像一个怎么也无法摆脱的诅咒,在空中兀自散发着十分不祥的光辉。这轮血红的月亮已经接近一个完整的圆形了, 而或许因为今晚的天气很好, 血红的光芒非常地亮, 安饶眯着眼睛望着天际的最远处, 总觉得有些古怪。

    这里的天总给他一种到了世界尽头的感觉, 一种, 受困感。

    可天空明明一如既往地高远啊。奇怪。

    满月在即,明天Papa又将在城堡三楼阳台上带领全城民众一同做晨祷,而自己的手,安饶低头看向自己的光滑的, 在月光下泛着淡红色月光的手, 它们已经塑化了。

    第二天早晨, 城堡大厅里又多了一支被装满沙粒的沙漏, 一根几乎半是紫色半是绿色的沙漏。

    绿色很好解释, 害怕, 这很符合恐怖游戏的风格, 那石哥的红色和这支新增沙漏中的紫色又是什么呢?

    “又他妈死人了。”

    “这些颜色都他妈到底代表什么啊?!”

    “不知道,我只知道装满了就要死了。”

    “所以这十四根管子其实是我们十四个人的进度条?”

    “废话,那要不然呢?”

    随着时间的推进,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水晶管中的沙粒和自己的命有关,沙粒和情感的关系呢?颜色和情感的关联呢?是没人意识到, 还是意识到了不说?

    都有可能,毕竟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情感和颜色以及沙粒有关的话,大家还如何争胜负?毕竟Papa说了,只有一个人可以胜出。

    而且,没有人说自己身体出现的问题,大家都若无其事地讨论着水晶沙漏和大家的命,却没人说迫在眉睫的人偶化问题,他们都在害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的软肋。

    安饶感觉很讽刺,明明人类才应该结盟成同一个阵营,团结才可以战胜怪物,却仅仅因为怪物轻飘飘的一句“只有一个人可以成为与他并肩的玩偶大师”就让大家分崩离析。

    Papa甚至并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并肩的玩偶大师就是通关的意思吗?无人知晓,可大家就这样被Papa玩弄于股掌之间。

    安饶闻到一股冰雪和金属独有的冷硬气息,不用回头他都知道靠近自己的人是柏川,安饶下意识地朝柏川的方向挪了挪,然后下定决心地说道:“我的手、胳膊还有脚全都人偶化了,大家应该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人偶化,再不想办法离开可能就离不开了。”

    “人偶化?”柏川的语气表达了他的疑惑。

    “你没有?”安饶震惊,立刻在柏川身上捏了起来,“不可能啊!”

    安饶的手已经塑化了,他无法感知自己的力量又害怕伤到柏川,只能轻轻地在柏川身上到处按压,茫然又无措。

    柏川低头看着一双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落在自己冷硬的铠甲上,蕾丝之下的手泛着塑料光泽,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苍白,安饶仿佛乖巧的猫咪,在最信任的人身上柔软地抓挠,明明是急切地求索一个真相,却让他感觉到一种柔软的亲昵。

    他当然知道人偶化,从苏鸣和时以柔说的时候,他就敏锐地意识到这应该和斑斓之城游乐项目的时间计算有关,但是很奇怪,林医生从来不曾和自己说起过这一点,而更奇怪的是,自己完全没有人偶化的迹象。

    漂亮青年被包裹在这一身柔软精致的洛丽塔裙中,他微蹙的眉宇写满了不解,蕾丝点缀着的天鹅脖颈和平直华丽的锁骨因为他四处揉按的动作而形成漂亮的颈窝,颈窝的边缘依然有着尚未完全恢复的青紫和伤痂,柏川心中突然不可遏制地涌出一股怜惜,这一次,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希望眼前的人受伤——不管这伤是不是自己造成的。

    “奇怪,为什么你没有人偶化呢?”安饶歪了歪头,十分困惑。

    “或许我有别的命运。”柏川低头看着安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被人偶化,但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疼痛,自己身上的每一条裂痕都在钻心地疼痛,自己似乎正在顺着那些裂纹重新裂开。或许就是因为那些裂纹而没有被人偶化吧,Papa应该不需要残次品的人偶。

    但这些,他并不希望林医生知道,他说不出这是出于什么心态,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应该让他知道。

    “你要小心。”安饶的表情很凝重,那双漂亮的手终于从柏川身上拿开。

    “我知道。”柏川点头,眼神却不自觉地追逐着那双已经丧失真实感了的手。

    蓝色的雪在他们背后飘然落下。

    “既然这个游乐园不是从我们开始的,既然没有及时找到出口的玩家会被人偶化,那这满城堡的人偶都是怎么来的……”安饶环顾四周,城堡里随处可见的人偶,他们或被穿上中世纪骑士的盔甲,或被装扮成拿着花束或者举着明灯的漂亮装饰物,他们或许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莫名其妙地被卷入这座游乐园,误打误撞选了斑斓之城这个游乐项目,然后被活生生地制作成了城堡的装饰品,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永不见天日的地方。

    人命在这里如蝼蚁一般,甚至连蝼蚁都不如,在游乐园眼中,人类或许只是一片片碍眼的尘埃,觉得碍事的时候,只需要一口气吹走即可。

    装饰物老旧过时了的话,换一批新的就行。

    Papa的演讲依然极具煽动性,成功地让草坪上因为满月将至而躁动不安的市民重新变得安心,Papa在楼下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回到城堡之中,立刻便消失不见。

    人偶化让所有玩家都感到不安,目送Papa离开后,玩家们便全都作鸟兽散匆匆去上课,大家已经完全被驯化,没有精力去思考出口和图章的事情,一门心思全都放在如何好好学习成为第一这件事情上,玩家之间对于学习和自身的身体状态都讳莫如深。

    安饶没有着急去上课,认真学习的标准并不仅仅在于认真上课,研究学习走廊上的人偶构造也不代表自己没有在学习。

    城堡二楼铺着金色鸢尾花图案的红色长绒羊毛地毯,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斑斓之城特有的淡金色阳光透过明亮的窗玻璃洒到走廊满墙的油画和壁画上,显得更加金碧辉煌。

    走廊上有好几扇门,是供学徒使用的具有不同功能的教室,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故事。除了门和油画的位置外,走廊靠墙的位置站满了人偶,绅士淑女骑士公主,一片云鬓香影,他们的五官和表情都各不相同,明显不是普通人偶那样有统一的出厂设置,而全部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

    安饶走到一个绅士人偶面前,这个人偶并不算高,有着亚洲男人典型长相,黄皮肤,浅眼窝深褐色的瞳孔,不算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看上去很精明,脸上却没有表情,安饶伸出手,想摸一摸他黑色的头发。

    “在看什么?”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安饶猛地转身,看到柏川正站在自己身后,低头看着自己,一身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神圣又禁欲。

    安饶迎着阳光眯起眼睛抬头看向背光而立的柏川,阳光在他耳廓的茸毛栖下,给他绘了一层融融的金色光芒,安饶突然笑了:“在想你。”

    “在想这个人有一点点像你。”安饶转身朝走廊中央走去,把柏川也带进了阳光里。

    “这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柏川皱了皱眉。

    “确实,但是我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在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呢?”安饶抬眼看着柏川,眼神中充满诱惑,他张开嘴,咬住纯白的蕾丝指尖把手套慢慢咬下来,再把手掌平摊在阳光下,“你看,我的手已经变成人偶的手了,光洁透明,没有血流的痕迹,很快我的身体也会变成这样的。”

    “你知道变成人偶后,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安饶一点点地靠近柏川,与他靠得很近,然后抬起他那只人偶质地的手轻轻捧住柏川的脸,慢慢摩挲。

    “是什么?”柏川垂眼看着眼前的青年,他很漂亮,是超越性别的漂亮,洛丽塔裙穿在他身上完全没有男人穿女装的奇怪感,反而让人觉得清爽利落。

    “是再也感觉不到……你的身体。”安饶的手轻轻下滑,从脸颊顺着下颌一直向下,指腹滑过颈侧的大动脉,然后就被系得紧紧的衣领挡住前进的路线。

    安饶不满地“啧”了一声,把手伸进黑色披风中的冰冷盔甲里,顺着柏川紧窄的腰线向上,把柏川整个人都拢近自己,然后倏然用力,柏川便被拉得与自己紧紧相贴。

    阳光照耀下的青年有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唇如同盛开的玫瑰,让人想去揉弄去攫取。

    “既然时日无多,我们何不在死之前了却心愿呢?”柏川很快便反客为主,一双大手轻轻握住安饶瘦且柔韧的腰肢,浅淡如琥珀的眼眸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手却已经开始在青年瘦削的身体上梭巡。

    青年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蒙,嘴唇更加娇艳。

    “我们何不在死前放纵地爱一场……”柏川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越靠越近,鼻尖厮磨,气息交缠,“你想要我吗?”

    走廊尾部,柏川抱着自己的课本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那个洛丽塔公主裙青年,正紧紧抱着身前的男人,他微微踮脚,朝男人抬头张开嘴,想要得到那男人的一个吻。

    第84章 斑斓之城13 他会被自己的爱杀死……

    浅淡如同褐冰般的瞳孔猛地缩紧, 眼睛好似被走廊灿烂的阳光烫到,柏川立刻闪到一边,躲到安饶看不到的地方, 身上的每一条裂纹都疼痛难忍,仿佛要将自己活生生地撕裂,他靠在墙上稍微平复了一下喘息,然后迅速且无声地离开了这条走廊。

    那根唯一的, 有几片粉色雪花的水晶管里又零星飘起了粉色的雪花, 而这场纤细的独一无二的粉色细雪还没能在水晶管中覆盖出薄薄的一层, 便又戛然而止。

    安饶推开准备吻上来的男人, 邪邪一笑:“想要收割我的爱其实很简单, 我要真的柏川, 人偶对我没用。”

    说完,安饶还饶有兴致地弹了弹人偶的即便在阳光下也没有一丝血色透过来的薄薄耳廓,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开。

    沙漏和人类的感情有关,沙漏装满人就死了, Papa在收割玩家的情感, 而作为发掘情感的高手, Papa非常清楚每一个玩家的情感特点。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情感弱点, 比如有的人泪点低, 看到稍微悲情一点的电影和书都能感同身受地悲伤落泪, 有的人乐观开朗笑点很低, 稍稍有点好笑的事情就能让他们笑弯腰,有的人善于抒发爱意,对家人朋友和爱人都能够很好地去表达自己的爱,有的人则偏执敏感,稍稍不如意就会恨上所有人。

    而恐惧和害怕是所有人都会有的本能情感, 在圣光堡中恐怕最容易收割的情感就是恐惧和害怕了,这就是水晶管中绿色沙粒往往是最多的。而针对情感不太正常的人,Papa要做到的,一定是尽可能地去激发他们最容易激发的情感。

    明白了这一层逻辑,Papa安排给自己的幻境就有了解释,可是,爱,为什么是爱,安饶无法理解,爱是自己最陌生也自认为最不可能产生的感情。

    自己怎么可能有爱这种感情呢?安饶自嘲地笑起来,甚至在阳光明媚珠光宝气的恐怖游戏城堡中不可遏制地扶着窗棂笑弯了腰。直到笑够了,安饶好容易直起身,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Papa为什么会认为一个从小到大被遗弃了无数次,被背叛和背刺了无数次的人会有兴趣爱上其他人类?他能够做到勉勉强强爱自己就已经是极限了!

    柏川在大厅中属于安饶的那根水晶沙漏前站了很久,水晶管依然晶莹剔透但并非空空如也,在被镂空金箔花纹挡住的底部,积攒了薄薄一层粉色的沙粒,不掺杂其他颜色的半透明粉色沙粒纯净美丽,安安静静地呈现在柏川面前,有一种残酷的动人。

    安饶的水晶沙漏中产出的是不属于彩虹色中的任意一种颜色的粉色,如此稀有,这也就意味着安饶会被Papa极尽可能地榨取。

    在距离他最远的属于他的水晶管中又扬起了蓝色的雪。

    “啪,啪,啪。”一阵不紧不慢的掌声不断靠近,衣着华贵的Papa拄着手杖在柏川面前站定,灰色的眼眸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暗光。

    “我用了这么多手段和方式都没用,没想到你的开关在一号身上,”Papa饶有兴味,“早知道这样,我就对一号下手了。”

    “想要收割我的感情,”柏川看着Papa,浅淡的眼眸同样没有感情,“你就必须保证一号活下去。”

    Papa阴沉了下来:“从来没有人敢和我提条件。”

    “你想要怜悯,可惜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没有人可以生产怜悯给你,而我可以,你需要我。”柏川淡色的眼眸此刻就像无机质的宝石,散发着冰冷锐利的光芒。

    Papa没有说话,二人就这样在奢靡的城堡大厅中沉默地对视着,良久,Papa才开口:“那么,我想想,我也可以通过折磨一号来榨取你的怜悯。”

    Papa笑了起来:“折磨一号,在杀掉他的同时也可以榨取你,对我来说这岂不是更有趣?”

    “真讽刺,你想要情感却不懂情感,”柏川突然感到好笑,“既然一号对我这么重要,那么在你折磨他的时候,我会产生的情感是愤怒而不是怜悯,我没有时间去怜悯,我满脑子都有且只会有一个想法。”

    “复仇。”柏川说得很慢,确保Papa每一个字都听清楚并且明白自己的意思。

    “想要获得我的怜悯,你就必须让一号和我在一起。”柏川完全不想和这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废话。

    “我可以把一号给你,”Papa灰色眼眸中闪着精光,他用自己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指敲了敲属于柏川的水晶沙漏,“但是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那也要看你是不是还会继续用你拙劣的娃娃们来试探我和一号。”

    柏川站在大厅里,静静地看着属于自己的水晶管底部的些许蓝色,所以绿色代表的是害怕,蓝色代表的是怜悯,那安饶的粉色呢?这份独一无二的粉色代表的是什么?

    “柏川?!”一个惊喜的声音从大厅门廊处传来,然后一个漂亮纤薄的人影朝自己飞奔过来,再在自己面前猛地停住,“居然可以在上课时间段遇到你,好奇怪!”

    “发生什么了?”柏川盯着眼前的青年问道,青年的脸上一片坦然,完全没有刚才在走廊上和男人亲昵调情过的痕迹。

    “我也不知道啊,”安饶一脸迷茫,“我刚准备去上课,然后管家过来和我说我的作息表改了,今天下午的课程取消,我可以随意欣赏一下城堡里的艺术品,我当然第一时间就来大厅看水晶沙漏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你。”

    “嗯,我的作息表也改了。”柏川扯了扯嘴角,笑道。

    “所以你在这里研究什么呢?”安饶顺着柏川站着的方向看去,然后睁大了眼睛,“你的水晶沙漏里有沙粒了。”

    “或多或少都会有的,不用担心,人毕竟不是机器。”

    “蓝色……”安饶回过头,紧紧盯着柏川,“你知道蓝色代表的含义,对吧?”

    柏川没说话,有一个太过聪明的队友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因为什么都瞒不过他。

    “你知道。”安饶点点头,花瓣般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安饶没再说话,径直朝属于自己的那支水晶沙漏走去。

    柏川跟在安饶身后,明明一身柔软缎带蕾丝的是他,瘦削单薄自己一手就能控制住的是他,可偏偏心慌的却是自己,甚至因为他即将不可避免地看到那层粉色薄雪而惴惴不安,柏川不希望他看到,可是无法解释不希望的原因。

    果然,俏皮的洛丽塔青年在那根铺了薄薄一层粉色初雪的水晶沙漏前站住了脚,柏川站在青年身后,青年脑后柔软的黑色短发看不出此刻的情绪,倒是头顶的两个小小的发旋仿佛在警告柏川,他倔强又聪明,从来不是一个好拿捏的角色。

    安饶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水晶沙漏里那层晶莹剔透的粉色,脑子里却是狂风巨浪,粉色的沙粒,粉色对应的情感是爱吗?可是自己刚才只不过是在玩弄那个人偶而已,怎么会有代表爱的沙粒产生呢?

    即便粉色代表的是爱,但是刚才那只是一个人偶而已,只是一个,长得和柏川一模一样的人偶而已,虽然在阳光落进他浅淡如冰的眼眸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时,自己看着那张无与伦比的脸确实心动了,可是他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人偶!

    人类怎么可能对一个人偶动心?

    所以,那层粉色究竟是什么?

    要验证这一点其实很简单,安饶是一名律师,找到疑点就立刻求证,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也是他从来果断行事的处世风格。

    “你不要……”柏川想让青年不要太担心,这一点点薄沙离装满还有很远,但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一身洛丽塔公主裙的漂亮青年,回头便勾住柏川的脖颈,仰起头就吻了上去,堵住柏川还想继续说话的嘴,鼻端充斥着独属于柏川的冰雪气息,安饶的手滑到柏川的后背,隔着冰冷的铠甲把他牢牢带向自己,不准他离开。

    安饶吻得很认真很用力,很有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实践精神,但很快,这个吻就变得暧昧不清了起来,由单纯的实验性的试探变得黏腻柔软,四周的空气开始变热而氧气却越来越稀薄,安饶的心中滋生出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仿佛一株嫩芽破土而出舒展开它柔软的嫩叶,仿佛一万只蝴蝶在心间翩然起舞,仿佛无数朵玫瑰同时绽放,仿佛鲸鱼跃出海面,仿佛鸟儿栖息树梢,仿佛月光扫开云翳,仿佛世间万物都万分鲜明,生机勃勃,让人沉醉其间。

    安饶开始害怕,如同信息过载一般,原本紧紧压住柏川的手指蜷起,脚甚至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而柏川的反应更快,安饶的那一步还未真的退后就被柏川抬手握住了腰。

    他在发抖,柏川的手心里是青年的窄腰,被包裹在柔滑的丝绒面料中,细细地发着抖,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鸟,瑟缩地想藏起自己真实的欲望。

    他们呼吸交缠,唇舌缱绻,柏川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羞涩地闭着眼,剧烈颤动的长睫毛暴露了他的胆怯,脸颊上是动情的薄红,美艳无比,他以为自己是第一次吻人,却不知其实他们已经吻过两次之多。

    两次,可这人却一点也不知道!

    柏川突然有些愤恨,于是更加猛烈地回应回去,掠夺这人的氧气,剥夺他自主的权利,扫荡他的口腔,攻城略地长驱直入。

    他们身后的水晶沙漏中,纷纷扬扬地下起一场粉色的大雪,如樱花雨一般,纯净动人,柏川看到安饶的头发开始变白,一缕一缕的白发在黑发中显现。

    不行,必须停下来!

    柏川放开安饶:“不行,还记得我们的安全手势吗?二,现在是二,二!”

    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安饶狠狠吻住,一边吻一边含含糊糊地小声乞求:“不要放开我……”

    “不行,你现在不理智,林医生!”柏川开始尝试摆脱青年的桎梏,却发现自己全然无法挣脱,他根本不敢用力,这个变得异常缠人的家伙的手、手臂还有脚全都已经人偶化了,他比瓷器还要脆弱。

    “你知道的,”安饶的声音沙哑又混沌,向来黑亮的眼睛一片朦胧,失去了以往的清明,“你一直知道我喜欢你……”

    青年嘴唇微微肿起,泛着水光,如同带露的玫瑰,显得更加诱人,安饶的吻让柏川无法拒绝,他的脑中警报轰鸣,却在青年的攻势中颓然败退。

    所以粉色是爱,他会被自己的爱意杀死,柏川看着眼前漂亮青年一缕一缕变白的头发,心中大恸,此刻,离他们最远处的水晶管中开始下起蓝色的漫天大雪。

    柏川看见落在自己眼前的自己的发梢变白了。

    第85章 斑斓之城14 他在我这里享有特权

    安饶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如此疯狂过, 紧紧只是一个吻就已经让他的心脏难以负荷,刚才的自己仿佛着了魔一般,感情的宣泄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安饶紧紧抓住柏川的手倏然松开,眼睛睁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柏川斑驳的白发,刺得安饶眼睛生疼。

    “你刚才在想什么?”安饶顾不得去看自己的实验结果, 抓住柏川问道, 他的手已经塑化, 抓得柏川手臂生疼。

    “所以你知道粉色代表什么了。”柏川换个话题。

    “你也知道了不是吗?”安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根已经积起来差不多五分之一厚度的粉色积雪, 便朝柏川的那支水晶沙漏大步踏去, 然后在那一层和自己的粉色高度几近相当的蓝色积雪面前站住脚。

    “你刚才究竟在想什么?”青年回头质问道, 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是难得地严肃,微微向下弯的嘴角甚至可以说是沮丧。

    柏川即便有感觉,却也不是和自己一样的粉色,李可曾经说他看过的一个电影里, 蓝色代表的是忧伤, 在这里也同样适用吗?可是他忧伤什么?

    亲吻一个人, 他忧伤什么?还是说因为不喜欢而忧伤?还是说……讨厌?

    安饶紧紧盯着柏川的脸, 放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 站在理智的角度, 柏川不喜欢自己是最好的, 自己本就应该离他远远的,但是又似乎有一些不甘心,至少不甘心他讨厌自己。

    “你有没有发现,斑斓之城会放大我们的情感,让人更容易感情用事?”柏川试图把安饶从对蓝色沙粒的研究中拉扯出来。

    更容易感情用事?

    安饶感觉自己脸上一阵热, 虽然明知道柏川说的才是真相,明知道这时候不能继续放任自己的感情,明知道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但自己第一次吻一个人——尽管自己的初衷是为了检验那片粉色到底代表是什么,自己第一次爱一个人——尽管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斑斓之城的影响,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地生气。

    “或许吧。”说罢,安饶转身就走,柏川的理智让他委屈又难堪,此刻他只想离柏川远远的,越远越好。

    走到学徒宿舍区三楼处,安饶看到Papa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

    “对我的安排满意吗?”Papa拄着手杖站在阴影中,微笑问道,“我答应给你真的十四号,你也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没有承诺给你什么,我只是想用柏川检验那片粉色到底代表的是什么罢了。”安饶耸耸肩。

    “是么,”Papa灰色的眼眸落在安饶被蕾丝包裹住的漂亮锁骨处,青年苍白的皮肤上还泛着情动的粉色,根本骗不了任何人,“你还记得我叮嘱过你什么吗?爱是情不自禁的靠近。”

    Papa走近安饶,冰凉的钻石手杖顶端贴在锁骨的那片粉红色上,耐人寻味地摩挲,直到那片皮肤被坚硬的钻石硌出鲜红的痕迹:“爱是最容易躯体化的感情。”

    “我给你和十四号自由交往的特权,代价是你们的感情。”Papa就是一条没有感情的蛇蝎,“你们注定都会死在这里的,死前何不把你可以给我的东西给我,你可以在死前享受到你的爱,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颜色,双赢,不是么。”

    晚餐之前,时以柔脸色苍白地盯着安饶:“林医生你的头发!而且餐厅里其他玩家的头发也都白得差不多了,包括我自己的也是……”

    “啊,柏大哥的头发也白了好多!”时以柔有些惊恐,林医生和柏川是她经历过这么多场游戏中,最镇定和冷静的人,如果连他俩都中招,很难想象这个游戏的生还率会有多低。

    “尽可能地保持心静,斑斓之城的死亡规则是感情,感情波动越多,水晶沙漏中就会积累越多的代表感情的沙粒,头发也会越来越白,沙粒积满了头发白光了就要死了。”安饶小声提醒道。

    “啊!”时以柔震惊之余,整个人生出一股恶寒,感情是最难以控制甚至是最无法控制的东西,就在刚才,明明被告知了真相和死亡规则,自己下意识的震惊和害怕不就恰恰是感情波动吗?

    没有人可以控制得住自己的感情,那些被杀掉的玩家也仅仅只是更加情绪化罢了!斑斓之城让人无助的地方就在于,它是玩弄人命的恐怖游戏,所以玩家注定会产生很多情感,最多的且最为无法避免的就是恐惧和害怕,而恐惧和害怕却又会加速死亡,玩家面对死亡的降临也只会更将恐惧和害怕,这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我到是很放心苏鸣,”安饶突然笑道,“他的水晶管里五彩缤纷,颜色多得跟斑斓之城市民的头发似的,但是无论什么颜色都是薄薄的一层,这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倒是不让人操心。”

    说苏鸣苏鸣就到,穿着白袍蓝裤的半大小子看到安饶和时以柔就跟海鸥看到鱼似的,一个猛子就朝他俩扎了过来。

    “啊老大!”苏鸣瞪着眼前的三个人,“你们的头发白了好多啊!”

    “是呢,不用担心,出去了就好了。”安饶看着苏鸣一头黑发,和时以柔二人会心地笑了一下,半大小子没有心。

    “你俩两记住我说的话,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保证漠不关心,心平气和。”安饶叮嘱道。

    “为什么呀?”苏鸣不干了。

    “照我的话去做就成。”安饶敲了敲苏鸣的脑袋。

    柏川站在远处,他个子太高,又是一身战甲,每次进入餐厅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让其他玩家要么忍不住心生畏惧要么嫉妒他过于装逼。

    柏川没有走过来和大家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安饶一眼便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并非不想,他觉得此刻安饶更需要的是冷静,不要再有任何感情波动。

    时以柔看着柏川坐到座位上,感叹道:“如果说感情波动会影响沙漏里的沙粒和头发颜色,我想不出什么情况会让柏哥的情绪发生波动哎……他那么冷静的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安饶看着已经在餐桌旁坐定的人,柏川的白发让他感到刺眼,“我不知道他会产生什么情感。”

    晚餐祷告之后,Papa敲了敲红酒杯:“接下来我要宣布两件事情,第一件事,一号搬进十四号的房间,第二件事,从今晚开始所有的课程取消,大家可以在城堡中随意走动,尽情欣赏圣光堡的美。”

    听到这番话,餐桌上一片哗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尽是不敢相信的怀疑和猜忌,但最终所有人眼神交流的结果却都齐刷刷转为对安饶和柏川两人的嫉恨,为什么他们两个可以住在一起?凭什么?

    安饶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他猜不出柏川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这是他在进入斑斓之城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柏川只是一个适合并肩作战的好队友,也是他在现实世界甚至在欢乐广场里能躲则躲的人,柏川对自己,亦或者说自己对柏川,有什么样的感情都不重要,他无需将时间浪费在一个出了游乐园就一定会分道扬镳的人身上。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看到了属于柏川的那场蓝色的雪,他不能骗自己不在意。

    安饶清楚地知道自己那厚厚一层粉色的沙粒全是因柏川而起,只可惜柏川回报自己的不是对等的粉色,这样赤裸裸的色差,仿佛是一句无情的嘲笑,一场公开的处决。

    “为什么他们俩个可以住在一起?!”一个玩家忍不住了,现在还没有开始进餐,是可以说话的。

    斑斓之城会放大人们的情感,一个喜好嫉妒的人,在斑斓之城越来越深的影响之下,只会变得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已经到了在Papa面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地步,今晚恐怕凶多吉少。

    那个玩家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后才意识到自己在质疑在冲撞Papa,立刻一脸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

    “他是表现最杰出的学徒,优秀的学徒在我这里总是享有特权。”Papa此刻展现出无比的宽容和耐心,认真回答玩家的疑问。Papa优雅地向身后打了个响指,侍者立刻上前为每位玩家斟酒,而为安饶准备的则是一杯特别的金色香槟。

    “让我们共同庆祝我最杰出的学徒。”Papa举杯提议。

    不得忤逆Papa,安饶只得举起场中唯一的一杯香槟酒,与Papa碰杯后便在Papa的微笑注视下一饮而尽。酒喝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与普通香槟并无二致,安饶向投来询问目光的柏川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一切安好。

    晚餐之后,已经完全被驯化了的玩家们都陷入了一种新的茫然,仿佛在笼子被关了很久的动物,在被放回大自然后反而不知所措。

    没有课程了,现在没有课程了该做些什么呢?现在该去哪儿呢?

    “我们要不要考虑出去溜达溜达?”李可推了推眼镜提议道。

    “出去?你忘记我们到这里以后Papa说的第一条学徒规则了吗?好好享受圣光堡的生活,意思就是不能出去。”

    “是啊,而且Papa一看就是这一关的boss,出口也只会在圣光堡里,我出去干啥,去看那满大街的彩虹糖吗?”

    “与其讨论能不能出去,倒不如让我们来思考一下,为什么这位男不男女不女的一号学徒能在我们的Papa面前拥有特权。”

    “是啊,凭什么,我们都一样地上课一样地学习,凭什么你比我们高出一头?”

    “我草我记得你就是最开始进入这个游戏的那一拨人中的一个,你他妈肯定私藏线索了!”

    “你瞧他不男不女的,准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妈的,谁要是害老子没命,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苏鸣刚想反击就被时以柔拉住:“忘记刚才你老大的话了?”

    “那,那我们就这样看着我老大被欺负啊?!”苏鸣虽然没有再激动,但也紧皱眉头。

    “你看柏哥也没说话,他们应该有自己的想法的。”时以柔安慰道,一个人类,要做到心无挂碍无动于衷实在是太难了,但是柏川在安饶受到攻击的时候依然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实在是很不人类!

    “各位,我很怀疑你们究竟都是怎么熬过的前三个游戏哎,是靠积分还是靠跪舔啊?”安饶用纸巾擦了擦手,揶揄道,“目前的局势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各位出去后我建议都去看看眼科,哦,那也得各位有命出去。”

    原本想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天命,但既然有事没事就攻击自己,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果然,此话一出,本就对一号学徒享有特权这件事又嫉又恨的玩家怒火瞬间爆燃,咒骂安饶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怎么肮脏怎么来,直到有人冲上前扬手就要打安饶,柏川突然上前就抓住那人的手腕。

    那人挣扎不过,突然嘿嘿一笑,满眼怨毒地盯着柏川道:“我的手臂可是已经人偶化了,我全身都快变成人偶了,我也算城堡的装饰物了吧,要是把我手臂捏碎了,你猜Papa会怎么样?”

    “他既然让我和有特权的一号学徒同住,你猜我有没有特权?”柏川冷声道,手中已经传来塑料被捏坏的清脆声响。

    “啊啊啊啊——!”

    在玩家惊恐的惨叫声中,安饶走过来按住柏川的手,轻轻摇头道:“不要。”

    柏川放开那人的手,转身刚准备和安饶一同离开便听到那人一边揉自己的手臂一边嘟囔:“什么狗男男,长得不男不女妖精似的,肯定是靠卖才有的特权!我呸!”

    这下连安饶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看到眼前的黑披风“呼”地一下飘飞了起来,那人的手臂就已经被柏川捏了个粉碎。

    “你就算是城堡的装饰物,也很难属于价值连城的那一种。””柏川在那个玩家的惨叫声中放开手,地面上叮叮当当洒满被重力捏碎的碎渣。

    大家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时半会儿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银甲黑袍的柏川自此已经变成邪恶冷漠的化身。

    “哇哦!”李可拍了拍手,“真精彩,想必从晚餐到现在各位的水晶沙漏里也积了不少货了。”

    安饶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年龄不大,却每次发现都让安饶感到意外,而这句话也表明,李可完全搞清楚了圣光堡的真实游戏规则。

    “你什么意思?”一个玩家警觉地问道。

    “你觉得我该说吗?”李可没有理会那名提问的玩家,反而扭头向安饶征求起意见来。

    安饶耸耸肩:“你发现的事实,你有主宰权。”

    “好的,那么怎么讲,讲多少就由我说得算了,”李可礼貌地朝安饶欠了欠身,然后朝剩下的两个玩家说道,“如果想知道死亡规则和沙漏的秘密,那就跟我去大厅。”

    第86章 斑斓之城15 “告诉我,我什么都给你……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十四支水晶沙漏处于大厅最显眼的地方, 五彩缤纷的沙粒在水晶的折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已经有七支水晶沙漏被沙粒填得满满的了, 其他的七支沙漏也都多多少少装着沙粒,其中第一支装的是纯粉色沙粒,最后一支装的是几乎等量的纯蓝色沙粒,第二支比较特别, 几乎还是空的, 第三支蓝色和绿色的沙粒比较多, 第四支就比较特别了, 几乎把斑斓之城市民头发上的颜色收集了个遍, 但是每一层颜色又都很少, 乍一看过去,还以为那是一支M&M豆贩卖机。

    其余的两根则是绿色紫色和红色居多,并且已经过半了。

    “原来,红色代表的是愤怒啊……”安饶看着之前被自己激得跳着脚指着自己骂的那个玩家的水晶沙漏最上面的那层红色, 喃喃自语, “石哥在愤怒到丧失理智的时候还不忘给我们留下线索, 石哥真的……太了不起了!”

    斑斓之城进行到现在, 活着的玩家只剩下七名, 除了他们四个以外, 就只剩下李可这个实力恐怖的玩家, 还有两个因为明显处于劣势而气急败坏的玩家。

    “所以死亡规则到底是什么?”那个脾气暴躁面相看上去就很凶的玩家问道。

    “很简单,你的沙漏在收集你的情感,人有喜怒哀乐,你的感情被调动得越多,你的沙漏就掉沙得越多, 等沙漏被填满了你也就死了。”李可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这就是全部真相了。

    “就这?”玩家不相信道,“那我要是一直不悲不喜岂不就是可以苟到游戏结束了?”

    “也不是,游戏boss怎么会这么蠢,请问你的躯体人偶化到什么程度了?”李可的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意,情绪稳定得一匹。

    那玩家的脸色难看极了,自己手臂刚被捏碎的那一幕被所有人尽收眼底,想瞒都瞒不了,既然瞒不了索性不瞒了,玩家梗着脖子说道:“我确实在人偶化,大家不都在人偶化么,我怕什么!”

    “哦,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一下,虽然我觉得人偶化这种情况在出了斑斓之城就会恢复,但是……”李可抬手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额角,“如果连脑袋都人偶化了,我就不确定回去还能不能恢复了。”

    所以苟活是没有用的,必须尽快逃出去。

    “我有一种感觉,Papa越是把我们困在城堡里,出口就越不可能在城堡里。”安饶说道。

    “我同意,但是如何出去是个难题。”李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了安饶身边接过了话头。

    安饶:?

    “时候不早了,回房间吧。”柏川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安饶身边,一身银甲发出肃杀的金石之音,柏川伸出长又有力的胳膊一把揽住洛丽塔呆萌青年削薄的肩,二话不说地直接把人薅走。

    “以柔姐姐,你觉不觉得柏哥好凶啊,我都担心他俩一会儿打起来……”苏鸣忧心忡忡看着黑色披风翻飞俨然走出超模气势的柏川的背影,万分担心自家老大会吃亏。

    “傻孩子,”时以柔怜爱地看了一眼苏鸣,“你得叫他哥夫。”

    苏鸣:???

    苏鸣:!!!

    一楼的房间视野没有三楼的好,看不到小树林中奇形怪状的树木,只有层层叠叠的或浓或淡的绿色,天黑之后就变成或深或浅的黑,让人感觉有些压抑。

    “你有考虑过翻出去吗?”安饶拉上窗帘,有些踉跄地跌坐进客厅里的小沙发。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巡逻机制吗,”柏川靠着贴满精致绣花墙布的墙壁,耳边的白羽毛在室内温暖的灯光中熠熠生辉,“礼拜一到礼拜六这六个神父负责城堡的巡逻,每个人的路线虽然都不一样但是巡逻的距离和时间差却始终固定,如果贸然出去,大概率会直接触发他们其中任何一个的巡逻防御机制被杀死。”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安饶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是总觉得身上越来越热,脑子越来越昏沉,“哎,今晚的酒后劲这么大的吗……”

    柏川站在昏暗处,沙发旁的落地灯给沙发上的人添了一层动人的金色光芒,青年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大面积的泛出粉色,平直的锁骨仿佛油画一般被泼上一层粉红,然后在金色的油光中渐渐加深,再沿着脖颈向上蔓延,直到青年的精致的颧骨处也染上一片云霞。

    “好热,”青年扯了扯被马甲束缚住的衣领,“你的房间为什么这么热?”

    不对劲,柏川起身走过去,却没来得及阻止青年的动作。

    “太热了!”青年脸颊鼻尖和前胸已经被烧出一片艳红,半睁的眼里一片水光潋滟的迷蒙,他抖着手不断地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太热了!蕾丝质地的衣袖滑落,露出圆滑光润的肩角。

    “你冷静一下。”是那杯香槟的问题,柏川大步踏过去,企图按住安饶在解缎带的手,却还是没有青年手快,白色的蕾丝袜散落下来,那双漂亮修长的腿裸露在灯光之下,苍白的皮肤泛着粉色和落地灯的金光,实在是太过诱人,柏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而且……是这么直接的反应。

    “啊!好好闻!”神志不清明陷入燥热煎熬地狱的安饶突然闻到一片清凉如同冰雪的味道,他本能地朝那片冰雪之地靠过去,冰冷的铠甲让他感觉到清凉,但是更加激发了他的渴望,就好比喂一个饿极了的人吃一小片面包只会让他感到更饿一样。

    柏川冰凉大手触碰到青年灼热的皮肤,被烫得下意识地收回却被青年紧紧捉住,仿佛焦渴的人好不容易寻到了水源。

    “啊,好舒服。”衣衫凌乱的青年陶醉地缠了上来,然后又十分不满足地开始在柏川身上摸索,人偶化的手指不知轻重,青年此刻就像是一只野性十足的小兽,向眼前人宣告着自己的欲望。

    人偶化的冰凉指尖在咽喉部位点了一下,还没等柏川反应过来,铠甲的搭扣就被青年胡乱地拨开,黑披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到地上,在努力制止青年的时候,二人双双被地上的黑披风绊倒,一齐跌落到长沙发上。

    青年顺势勾住柏川的脖颈,滚烫的舌就这样蛮横地闯了进来。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柏川双手摁住青年滑腻瘦削的肩,却被青年趁机解开了铠甲的腰封。

    冷硬的铠甲倏然松弛,柏川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也随之“啪”地一声,断掉了。

    怀里的人的吻很急切很痛苦简直是在用灵魂去攫取另一缕灵魂,渴水的人捧起好不容易得来的珍贵水源痛饮,来不及咽下的水从嘴角溢出,顺着陡峭优美的下颌线慢慢流过颈侧。

    而终于得到水源的人则发出满足的喟叹。

    情迷意乱之中,安饶的头发大把大把地变白,在黯淡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柏川无法阻止因为药物紧紧缠在自己身上陷入疯狂的青年,看着他不断变成白色的头发手足无措。

    柏川第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去挽留的痛苦,他紧紧抱住陷入情欲不能自拔的青年,头发在无法自控的怜惜中不断变白,空旷的城堡大厅中,一头一尾两支水晶沙漏中,无声地下起粉色和蓝色的弥天大雪。

    “给我,柏川。”全身红透如同一颗熟透的蜜桃的青年乞求道。

    “好。”柏川回答得很干脆,双手抱起安饶就将他扔到卧室的床上,然后利落地关上卧室的门。

    “告诉我,公主的匕首在哪里?”柏川啄吻着安饶滚烫的脸,粗粝的指腹抚过青年绯红的眼尾,安慰着他蛊惑着他轻声诱惑道,“告诉我,我什么都给你。”

    “哐当。”一把珠光宝气的匕首没多久便从青年腕带中掉出来,柏川捡起匕首毫不犹豫地一刀割开自己的手腕,血立刻涌了出来。柏川一手按住还在不断挣扎的青年,然后强硬地将手腕凑到青年的嘴边,逼着他咽掉涌出的鲜血,他们没有解药,但是血和疼痛至少可以让双方冷静一下。

    鲜红的血滴落在青年的满头白发上,大厅里的漫天大雪倏然停止,安饶醒了过来,愣愣地看着柏川,难以置信地伸手碰了碰柏川已经几乎一片银白的头发。

    “所以蓝色是怜悯,是悲伤,是难过,对吗?”安饶轻声问道。

    柏川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是一个从不撒谎的男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对不起……”安饶颤抖地抚过柏川手腕上那道还在流血的刀伤。

    “不是你的错,”柏川咬着一块布条给自己包扎,“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是那杯香槟。”

    “给你有毒的香槟,意味着它开始着急了,可是它为什么会着急?”柏川始终无法给自己的绷带打好结。

    安饶从床上爬下来走到柏川身边,他的腿还在微微颤抖,漂亮的蕾丝长袜和绿色缎带一起散落在脚踝处,柏川不动声色地挪开眼,纯蓝的水晶沙漏中出现了一层粉色。

    “我来吧,我是医生。”冰凉的人偶手指伸过来,又轻又快地给柏川手腕上的白绷带打好结,鲜红的血立刻从白绷带中渗透出来,可以想象柏川之前割得有多深多狠,很快,粉色的漂亮水晶沙漏中染上了一层蓝雪。

    “对不起……”安饶轻声道歉,声音低落,显得很乖。

    柏川的心又一次柔软起来,又被眼前的一头白发惊醒,岔开话题道:“你看,月亮马上就要满了。”

    安饶抬头看向窗外,深蓝的夜空中沉甸甸地挂着一轮月亮,是几近纯圆的红色,仿佛一滴马上就要淌下来的血。

    “既然它是吃人情感的怪物,满月又可以大肆收割全城百姓的情感,它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还要提前给我下药呢?”安饶不解地在房间中踱步,两条白晃晃的腿就这样在柏川面前晃来晃去,“难道是因为梦魇全是负面情绪它怕自己消化不良?”

    “不能吧……”因为满头白发而漂亮得像山间精灵的青年歪了歪脑袋。

    “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它确实需要爱和怜惜这两种十分独特和少见的情绪,这也是我和你被他称为prezioso的原因,还有一种可能是它其实不是斑斓之城的boss,明天的满月夜是boss来收割情感,所以它很着急,希望在boss来之前再给自己某一点福利。”

    安饶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我倾向第二种可能性,否则无法解释它非要在满月之前给我下药这件事情,并且,按照斑斓之城的逻辑和我人偶化的进程,等我人偶化完成的时候它自然会收获我全部的情感,但按照人偶化的规律,我完全变成人偶恰恰是在满月之后的第二天。”

    “所以,它并不是斑斓之城的boss,”安饶突然一拍手,“啊!怪不得它不准我们出去,因为它不是boss,所以出口和图章必然不在城堡里,我们出不去不就可以任由它宰割了?!”

    “我们必须出城堡!”安饶掷地有声。

    “嗯,出去以后不准再穿短裤。”柏川附议。

    安饶:???

    “可是如何出去,以及如何逼出斑斓之城的boss呢,找不到boss就找不到斑斓之城的出口和图章。”这又是一个难题,圣光堡的防卫很严,就算侥幸逃出了圣光堡,他们对于boss是谁在哪里也不得而知,盲目出去只会徒增死亡几率罢了。

    “之前我藉着你药效发作的借口,卧室的门关上了,声音很响,Papa应该能听到,现在是我们偷偷出去的最佳时间。”柏川顾念安饶的感受,只是客观地描述之前的情形,而安饶白发之下的耳廓却立刻就红成一片。

    “咳,”安饶虚虚地咳嗽一声,“那个,那意思是咱们现在算是暂时摆脱盯梢了?”

    “嗯,而且自从它宣布不上课后,门前的管家也都撤走了,很明显,Papa现在希望玩家们四处走动触发收集感情的死亡规则。”

    “比如自相残杀。”

    “对,又或者被城堡里的人偶恐吓。”

    “我想,”安饶看着窗外已经经过的礼拜N,和柏川一边说话一边数着数,这已经是第三个经过窗前的神父了,但他们并不是贴着城堡巡逻的,而是在城堡的城墙和城堡墙壁之间的碎石荒地上巡逻,“我们贴着城堡走应该没有问题。”

    “嗯,可以试试,大不了被发现,我想它应该暂时还舍不得杀掉你我。”

    一楼一间房间的窗户无声地被打开,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窗户中探出来,在确认没有任何危险后才朝窗户里打了个手势,很快,一个裹着黑袍的身影稍小的身影也出现在窗前,二人都是一样的一身黑衣,只在行动时黑袍下面偶然露出来的白色蕾丝袜才能分辨出谁是谁。

    按照这几天的探索,圣光堡的内部结构图已经十分明晰了,以大厅为中心可以被分为左右两翼,左翼是学徒们的宿舍,右翼的一层和二层分别是餐厅和教室,右翼第三层是谁都没有上去过的禁区,那里就是今晚的目的地。

    第87章 斑斓之城16 爱太久没有回应会变得疲……

    圣光堡的右翼是Papa的领地, 从一楼到三楼,随着楼层的攀升,人偶的数量也逐渐增多, 挤挤挨挨地贴着墙站着,在空旷的深夜城堡中,如同幢幢鬼影。

    安饶和柏川宛若一对沉浸在爱河中的恋人,紧紧相拥地漫步于城堡之中, 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对对方的无限爱怜, 在这难得的宁静夜晚, 肆意地享受着探险的乐趣——如同临死前的狂欢和叛逆。

    “你觉得这些人偶会出来拦我们吗?”安饶将头埋进柏川的胸膛, 低声问道。

    “不会, ”柏川紧紧地将漂亮又脆弱的爱人拥入怀中, 同样轻声细语地回答,“他如此珍视爱意和怜惜,绝不会让人偶来打扰我们,他想要收割的是纯度最高的粉色和蓝色。”

    确实, 在古堡这种恐怖氛围里, 玩家很难产生爱和怜惜这两种感情, Papa虽然是收割感情的怪物但它其实不懂人类感情, 恐怖和害怕可以被制造, 但爱和怜惜却无法被制造, 而他现在发现安饶和柏川在一起居然可以产生极为纯粹的爱和怜惜, Papa当然不会放过这两只绝顶的会生金蛋的母鸡,而且给安饶下药可以同时收割安饶的爱和柏川的怜惜,Papa的算盘既然打得这么好,那现在就断然不会让人偶来打扰他们,导致纯粹的感情被污染。

    “而且明天满月, 他应该很忙。”

    “有道理,”安饶的手臂紧紧环住柏川的腰,亲昵地在他耳边低语,“我们开始吧。”

    话音刚落,安饶便捧着柏川的脸深深吻了上去,而柏川也毫不示弱,寸步不让地回应着安饶的吻。

    两人跌跌撞撞,四只脚相互缠绕,步履蹒跚踉踉跄跄,柏川□□焚身地把安饶压在没有人偶站立的房门上亲吻,安饶也不甘示弱地反客为主把柏川反按在了另一扇门上,如同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一扇又一扇,两人在爱人身体的掩护下不断地尝试去开门,最终双双跌入一间房间里。

    “砰。”二人摔倒在地上,可即便如此地猝不及防,柏川也仍然将安饶牢牢护在怀中,没让他摔到地上,安饶的身体现在已经人偶化得十分厉害,经不起一点碰撞。

    “我的天,这都是什么?”安饶迅速从柏川身上爬起,睁大眼睛愕然地看着前方。

    柏川听到安饶的惊呼,立刻翻身站起来,即便是他这样惯是冷静自持的人,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时失语。

    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庞大的藏尸库,一具具干尸井然有序地站立着,肤色惨白干枯,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慎”闯入房间的二人,似乎对二人打扰清净的行为非常不满。

    而最令二人惊讶的是这些尸体的头发,每一具尸体都拥有一头纯净无瑕不掺杂一根黑发的雪白发丝,长发短发卷发直发,均是雪白一片。

    “这个怪物收集尸体到底想干什么?”

    安饶和柏川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

    “它们是尸体,它们为什么没有被制作成人偶?”

    “我们走进去看看。”柏川说道。

    “进去看看?!”安饶难以置信地瞪着柏川,“一片尸林,咱们进去走走?”

    “机会难得,而且我们时间不多,”柏川难得地耐心解释道,“它们只是尸体而已。”

    尸体……而已?

    理论上尸体是死物,不会对活人产生任何危害,但道理归道理,现在要他像在月光下的林间漫步那样,走进一个由尸体构成的树林?

    果然这家伙身上的非人气息浓得很,从斑斓之城出去后必须离他远远的!

    安饶在这边思绪万千百转千回,而柏川则已经抬脚朝尸体森林里大步走去,黑袍猎猎,在惨白一片的尸体中走出了国际超模的气势,安饶连忙跟了上去。

    “这些尸体大多都十分完整,很明显应该是被收割完情感而死。”柏川一边仔细观察一边分析。

    “人类是会一直产生情感的,弄死人类真的是因为他的恶趣味吗?”一直以来都十分无所不能的柏川此刻却难得地开始困惑,虽然之前他认为是因为怪物草菅人命,但是这里的尸体实在是太多了。

    “人类不是会一直产生情感的,”安饶一边慢慢踱着步一边轻声说道,“爱太久没有回应会变得疲惫,痛苦太久会变得麻木,伤心太久会变得漠然,同情太久会变得冷淡。”

    “又或者突然瞬间暴涨的某种情绪会直接要了人的命一样,社会上不是总有这种新闻么。”

    “就好比一根橡皮筋,如果一直让它处于某种状态,它也会因为渐渐失去弹性而坏掉。”安饶看着这些惨白的毫无生气的尸体,他们也曾经是活生生的人,有他们的喜怒哀乐,有他们在意的人喜欢的事。

    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是因为有丰富的思维和情感,会因为获得心爱的人而狂喜,也会因为失去所爱而痛苦不已,会为实现自己的目标而持之以恒去努力,会为社会不公而愤怒,会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而悲伤,而在这里,在斑斓之城里,这些组成人类的复杂情感会被抽干和剥夺——就好像臭名昭著的前额叶切除术。

    安饶头一次觉得这座平和繁华的城市有着比吸食人类情感更为恐怖的毛骨悚然的真相——它会让人变得不再是人。

    突然,一张惨白的熟悉的脸撞入安饶的眼帘,是石哥!安饶看着他干瘪的没有表情的脸,眼前却浮现那支纯红色的水晶沙漏。

    “不要有情绪,他已经死了。”柏川似乎能够感应到安饶的情感变化,按住安饶的肩膀提醒道。

    “他那么冷静的一个人,一夜之间就被自己的愤怒杀死了,”安饶盯着石哥下垂的眼眸喃喃自语,“那个怪物究竟用什么刺激你了啊石哥……”

    “奇怪。”柏川站在安饶身边,突然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

    “什么?”

    “你看这里,”柏川指着石哥的头顶处说道,“他这里少了一些头发。”

    安饶连忙顺着柏川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石哥那一头雪白亮眼的粟米烫短发的头顶处很明显地少了一簇头发,其他尸体的头发他不能确定,但是石哥的头发,他敢确定,这一簇头发一定是以前有然后被拔下来的,而且数量不少,远远不止之前石哥藏在椅子缝里的那一点点!

    “我们去看看别的玩家!”安饶迅速地开始查看身边其他的玩家的尸体,心中不断涌起一种奇怪的预感,真相似乎就在前方,等着他去开启。

    石哥身边就是那位总喜欢冷嘲热讽自己的蓝旗袍女士,原本漂亮的脸蛋深深凹陷,丧失了之前的那股高傲劲头,只是死气沉沉地垂头盯着地面,她那一头飘逸的大波浪头发如同一匹雪白绸缎,或许是因为发质格外好,头顶被拔掉的头发比石哥多得多。

    其他的玩家呢?!

    安饶此刻也顾不上之前对走进尸体树林的害怕,一刻不停地去检查其他玩家的头顶,发现所有的玩家的尸体全都或多或少地被拔掉了一部分头发,那么被拔掉的头发都去了哪里?

    “林医生。”柏川示意安饶过来。

    安饶快步跑到柏川的身边,发现柏川身旁的墙壁上有一扇雕花门,门设置得并不隐蔽,似乎并没有打算隐藏什么。

    安饶刚跑了几步,气还没喘匀,跑到柏川身边看那扇门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全都洒到柏川的颈侧,让柏川倏然地握紧了拳,刚才的自己不曾预料的身体反应让他此刻十分防备这只简直随时随地都在撩人的小狐狸。

    “这门能开吗?”毫不知情的小狐狸眨巴着眼睛,无辜地问道。

    “柏川的喉结滚了好几道,终于松开拳头把手放在门上一个小小的圆形把手上:“应该能,这扇门上没有不准打开的标识,也不涉及学徒规则中的任何一条,应该不会触发死亡的。”

    话虽如此,在拧动门把的前一刻,柏川依然把安饶给挡了个严实。

    柏川开门的动作十分轻柔,高大的身影将整扇门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安饶在后面伸长脖子踮起脚也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

    “怎么样?门后面是什么?”安饶轻声问道,然后就看到挡在自己前面的柏川高大的身形微微一僵。

    “究竟有什么?”

    “有些奇怪,你自己过来看吧。”说着,柏川侧过身给安饶让出一条路。

    第88章 斑斓之城17 性命攸关的时候,你居然……

    安然满头雾水地走到柏川身前, 漂亮的眼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和柏川一起愣在原地。

    门后是一间宽敞的衣帽间,衣帽间的左右两边挂满华丽精致的礼服, 很多都是他们看到Papa在城堡中穿过的,所以,很明显,他们闯进Papa的衣帽间了。

    圣父大人在一座华丽的大城堡中拥有一间衣帽间这件事情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衣帽间中央的饰品架。普通衣帽间中一般会放置用来供主人更衣用的沙发, 而Papa的衣帽间显然不是普通人的衣帽间, 宽敞的中央部位放置的不是沙发, 而是一支支由人类手臂骨头和腿骨拼接而成的高高低低的饰品架, 架子的顶端均放置着一颗人类的头骨。每一颗头骨上都戴着一顶斑斓之城的市民特有的七彩头发。

    长发、短发、卷发、直发, 仿佛一家专营假发的商店,琳琅满目。

    安饶粗略地数了数,这里的假发竟有近五十顶之多。

    “所以,那个怪物头上的头发是假的。”柏川说道。

    “啊!”安饶轻轻惊呼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 这就说得通了!”

    “什么?”柏川看着一脸激动的安饶, 有些困惑。

    “之前在马戏团里的时候, 我就注意到怪物观众区域里的一个怪物观众。他看上去彬彬有礼衣着得体, 和旁边那些长着无数只复眼的和那些有无数触手到处滴粘液的怪物相比, 他简直就是绝对的绅士。”

    “性命攸关的时候,你居然还能注意到男人?”柏川挑了挑眉

    “呃,”安然一时语塞,然后大手一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柏川:……

    “总之我就是注意到了这个怪物, 马戏团里的他可是一头白发。我记得兔子小姐过来让怪物下注的时候,他给出去的是七个小纸人,然后赢了一局,拿回来了十四个。”

    “你观察得可真仔细。”柏川面无表情地夸道。

    “那必须的!”虽然是夸奖,但不知道为什么安饶感觉自己的后脖颈凉飕飕的,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继续道,“所以这一切就都连起来了!”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长和斑斓之城市民一样的七彩头发,他是一头白发,或者说他可能根本就没头发!因此,他也根本不是斑斓之城的人。所以我们这一次被卷入了十四名玩家,完全是因为他在马戏团里赢到了十四个白纸小人儿。”安饶感觉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有些激动,通过马戏团里的下注绅士和斑斓之城里的这个假发怪物,他们总算在游乐园这团乱麻里抽出来了一根小小的线头。

    “所以不同的游戏卷入的玩家名额,是可以通过在马戏团里下注来进行调节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游戏中卷入的玩家多,有的游戏卷入的玩家少的原因。”

    “那么马戏团的作用仅仅是为了让怪物们交易卷入玩家的名额吗?”安饶又开始敲起了手指,“感觉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

    “你还记得游园指南吗?”柏川从自己铠甲内袍紧窄的袖口里抽出《游园指南》,“游园指南第三条是本园游乐项目在地图上均有标识,本园不存在马戏团,如果看到马戏团指示牌,请直接无视,第四条是如您于每月闭馆日在园中,无论看到什么都请保持安静,请不要让它们的任何一只眼睛发现您,如被发现,则本指南第三条作废,请直接走入马戏团内。”

    “游园规则一共也就十条,却用足足两条来写马戏团的事情,而且字里行间都仿佛在忌讳玩家发现马戏团,游乐园并不想玩家之道有马戏团存在,”安饶说,“我之前就觉得这两条规则很奇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现在经历了马戏团后知道游乐园的意图了,但是整件事情也就变得更奇怪了。”

    “不让玩家知道有马戏团,玩家一旦知道的马戏团就必须进入马戏团,而你知道的,玩家进入马戏团就是死亡,游乐园利用这两条规则向玩家极力掩盖一个事实,一个连游乐园本身也无法控制的不利于它的事实。”柏川看着自己手中的《游园指南》说道。

    “满月之夜,怪物们甚至是整个游乐园都会丧失规则能力,于是玩家必须留在住宿的酒店里不能外出,以防止他们发现规则怪物丧失能力。如果这样还是不能避免被玩家发现,那就把发现马戏团的玩家扔进马戏团里,通过自由格斗来杀掉他们。”安饶冷声道。

    “所以马戏团之夜里,没有能力维持杀人规则的怪物们,只是老老实实坐在观众席中,看人类自相残杀,甚至拿人类的命来下注取乐,直至第二天自己重新恢复规则杀人的能力。”

    “所以这个游乐园是有破绽的,满月之夜就是破绽。”安饶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兴奋,浑身都被激起了一层细小的火花一般,让他汗毛直竖,命悬一线无数次,他们总算揪出了这个游乐园的一点小尾巴!

    “可是为什么一个规则怪物游乐园会在某一天不可避免地丧失规则杀人能力呢——唔——”

    “嘘——”柏川捂着刚准备继续说话的安饶的嘴,将他拖进层层叠叠的华服深处。

    等他俩弄出来的动静全部被抹去之后,安饶在华服的深处听到衣帽间外的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怪物回来了。

    他们听到怪物哼着歌走进衣帽间,然后在衣服的缝隙中,看到怪物踢掉脚上的镶钻皮鞋,然后脱掉身上的华服继而随意地扔在地上,一枚一枚地取下手指上的戒指,然后光溜溜地站在穿衣镜前。

    安饶下意识地就想挪开眼,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盯着眼前如此辣眼睛的一幕,一只大手覆盖住自己的背,柏川用他独特的方式安慰着自己。

    那个没穿衣服的怪物心情似乎特别好,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一边用手开始抠自己的耳边。

    它要做什么?安饶皱眉看了柏川一眼,柏川只是示意他继续看。

    很快,骇人的一幕就在安饶和柏川面前上演了,只见那怪物抠啊抠,终于在自己的耳边鬓角处拈起来了一角,然后很快,一顶七彩头发就被沿着头颅掀了起来,露出它真正的满头白发。

    它果然就是马戏团里的那个白发怪物!

    安饶的心猛地跳了起来,这证明他之前和柏川讨论的事情全都是真的!游乐园的破绽就在满月那天!

    安饶和柏川透过层层叠叠的衣服,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怪物哼着歌,一枚一枚地将手上带着的十个戒指取下来,当所有戒指都被取下后,他身上的皮肤仿佛立刻失去了禁锢,瞬间变得松松垮垮,怪物双手在后颈处摸索了半天,然后拽到一个类似拉链头的东西,锋利的指甲带着拉链头顺着脊椎的方向慢慢往下拉,很快,整张皮就整个儿地从他身上脱落下来。

    人皮之下是一个纯黑的怪物,怪物皮肤坑坑洼洼似乎覆盖着鳞片,一条长长的黑尾巴在地上惬意地舒展。现在的Papa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有着一头白色长毛的黑色巨蜥,丑陋而恶心,令人看到他就生理性地想吐。

    而这怪物显然对自己的形象颇为认同,他扭动着尾巴在镜子前尽情地欣赏着自己的样貌。

    或许是在人皮了憋了一天终于可以放松,那条长尾巴在衣帽间里挥动的幅度非常大,有好几次都将将扫过安饶和柏川藏身的那一块区域。

    不知道这个怪物的尾巴是否如同人类的手指一般灵敏,柏川只好拉着安饶尽量贴着衣帽间的墙壁。

    而那只尾巴却爱上了在衣服上摩擦的感觉,一个不注意,尾巴尖戳在安饶的大腿上。

    “唔。”安饶蚊子般的一声闷哼刚出口就被柏川紧紧捂住了嘴,但在这安静的衣帽间里依然显得突兀。

    怪物的动作瞬间僵住,原本惬意摆动的尾巴也猛地停了下来,怪物抖了抖耳朵,缓缓朝着安饶和柏川藏身的方向转了过来。

    柏川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将安饶挡在身后,肩背的肌肉紧绷,准备随时应对怪物化的Papa的攻击。

    怪物一头怪异白色长毛下的竖瞳散发着幽光,朝刚才声响发出的地方走来,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像是在警告闯入者。

    安饶的心跳如雷,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努力保持镇定。他紧紧握住柏川的手,指甲都几乎陷入了对方的掌心。

    就在怪物一步一步逼近,腥臭的气息都已经清晰可闻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敲门声:“Papa,大厅里,大厅出事了!”

    怪物顿住了脚步,它那坑洼不平一头白毛的脑袋转向门口的方向,似乎在权衡着犹豫着什么,只过了一会儿,它便迅速转身,将地上的人皮一把抓起穿上,然后匆匆出去。

    “哐当。”房间门被关上,柏川和安饶躲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听到外面有人开始向Papa急急地汇报着什么,紧接着,嘈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二人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可是,大厅到底发生什么了,让它就这么直接放弃唾手可得的我们?”安饶有些不解。

    “大概是沙漏出事了。”柏川也只能想到这个。

    “沙漏出事啊……那确实是大事儿,不过怪物应该很快就知道藏在这里的是我们的,处理完了再去找我们也不迟。”安饶有些绝望,“反正逃不出城堡,杀我们不就是个心情问题了……”

    “明天就是满月日,早晨会有一场盛大的早祷,整个斑斓之城的市民都会到场。”柏川眸光沉沉。

    “既然如此,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第89章 斑斓之城18 你始终都这么能言善辩,……

    圣光堡原本奢华的大厅里此时一片狼藉。

    直到这一刻, 玩家们才明白过来自己身上衣服的用意。那个总是喜欢怼安饶的,一身童子军装扮的男玩家,此刻正在被一只残破不堪的腐烂得差不多只剩下骨架的迅猛龙玩偶追得疯狂逃窜, 而一身白袍蓝裤的苏鸣正死死盯着眼前已经骷髅化了的汤婆婆和巨婴。

    “以柔姐姐,所以这些人偶都疯了是吗?”苏鸣看着正缓慢朝自己走来的恐怖人偶颤声道。

    “不要怕!发生什么都不要怕!”时以柔没空回头,只能大吼着提醒苏鸣,一身性感吊带裙和高跟鞋的时以柔此刻已经被丧尸团团围住, 无暇他顾。

    而一身西装的李可望着眼前戴着眼镜穿着小学生蓝校服打着红领结的半张脸是人脸半张脸是骷髅的小男孩儿, 十分无语:“所以, 我为什么要害怕一个小屁孩儿?”。

    话音未落, 半人小孩儿人偶抬手就用手腕上的手表对着李可开始放箭。

    李可:……!

    那排漂亮的水晶沙漏不知被谁打碎了两支, 绿色晶莹闪亮的沙粒洒了一地, 仿佛给奢华的大厅地毯新铺上了一层上等祖母绿。

    Papa站在大厅华丽的雕花大门外,并没有阻止眼前的这一切,甚至在看到破碎掉的水晶沙漏时也并不生气,他甚至眯起眼睛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整个城堡的空气中都满溢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铛!”一个玩家拼命挥舞着手里的斧子, 绝望地看着眼前密密麻麻朝着自己逼近的昆虫大军, 锋利的斧子对昆虫和节肢动物完全不构成任何威胁, 很快整个人就被无数的蜘蛛蜈蚣蟑螂蝎子蚂蚁毒蛇淹没, 他紧闭的嘴在被毒蝎蛰了眼睛后终于惨叫地张开, 而就在张嘴的那一瞬间, 他整个口腔都被速度最快的蜈蚣蟑螂填满,密密麻麻的虫山中,一片雪白闪亮刺眼,又一支水晶沙漏被绿色沙粒灌满了。

    能够坚持到这个时候的玩家都不是什么简单玩家,不说是否有闯出游戏的能力, 但是见过这么多各种各样的死亡后,至少心理承受能力都已经被锻炼得十分过硬,只可惜斑斓之城是攫取人类情感的怪异世界,它知道玩家最害怕的东西,然后各个攻破。

    除非——

    时以柔一脚飞踹,高跟鞋的细跟“噗嗤”一声直直戳进一个丧尸腐朽的眼眶中,拔出来的时候带出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脓血黑汁。

    “老娘以前最怕的就是丧尸,可是经过魔方以后老娘特么脱敏了!”时以柔一个扫腿,几个丧尸脑袋应声落地。

    “有意思,”Papa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象,“我的公主和骑士呢,这么大的盛会我的两个preziosos又在哪里躲着呢?”

    安饶和柏川不知道那个丑陋的怪物会走多久,他们目前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摧毁掉所有彩虹假发。

    斑斓之城全城人民都是这么地信赖Papa,如果在明天早晨的最为盛大的满月晨祷中,他们看到Papa不仅没有彩虹头发,还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场景!

    即便信仰崩塌的愤怒民众无法杀了Papa,那至少也会制造出混乱吧,只要有混乱就好,有混乱他们就有逃出去的机会!

    安饶和柏川扯烂所有的彩虹假发,破坏掉他们在衣帽间里找到的其他人皮,然后回到玩家的尸体林中,一边道歉一边用安饶的匕首将所有玩家尸体头上的白发全都割断破坏掉。

    等一切做完,天空已经开始浮白,城堡中依然是一片混乱,所有的人偶都在围剿剩下的三个玩家,也就是苏鸣、时以柔和李可。

    “该走了,晨祷快要开始了。”柏川朝宽大的落地窗的方向瞟了一眼,天光暗淡下的显得灰蒙蒙的草坪上已经站了不少市民,这是血月中最为重要和神圣的一次祷告,谁都想抢到最好的位置,得到最好的祝福,以抵抗满月之夜不得不面对的噩梦。

    每一个市民的手上都捧着教廷为满月夜而给每一位市民派发的安神祈福玩偶,他们虔诚地捧着玩偶,就好像Papa在自己身边温柔的安抚,让人心安。

    安饶割下最后一具尸体头上的头发,利落地把头发塞进柏川从衣帽间里翻出来的一只大布口袋中:“走。”

    二人刚出房门便僵在原地,走廊上,披着人皮的Papa正抱着手臂好整似暇地看着他们。

    他的头发扎得潦草,虽然衣着整齐,但由于之前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用戒指固定身上的人皮,此刻的Papa一身人皮全都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仿佛是一件恐怖骇人的睡衣,不情不愿地被外套收束。

    Papa脸上松垮到扭曲的人类五官勉强露出一个惨绝人寰的笑容,用它阴沉得几乎快结冰的声音说道:“我的presiozos要去哪里?”

    话音刚落,十几个人偶便大步向前,将安饶和柏川瞬间围得密不透风,安饶和柏川没有说话,而是不约而同地并立站拢,紧紧挡住身后藏着的布口袋。

    “让我看看我的两位调皮的学徒在我房间拿了些什么好东西,”Papa一边说一边朝二人走来,“算你们幸运,晨祷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还可以活到晨祷之后。”

    说着,Papa信步走来,松垮的五官随着步伐一点一点地往下垮,整个人就好像被火烧化了五官的蜡人,恐怖到让人看一眼都仿佛是在做噩梦,安饶使劲深呼吸,不断告诫自己这是恐怖游戏,一切都是假的,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藏在身后的口袋被抢走,Papa打开朝里看了一眼,垮掉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声音变得阴森尖利如同索命的恶鬼:“你们……毁了我的头发?!”

    头发,他果然很在意头发!

    Papa愤恨地将口袋扔到一旁,尖利的指甲朝二人抓挠过来:“你们很擅长找死!”

    “第一,我们没有破坏城堡里的装饰物,房间里的尸体不是装饰物,第二,我们一直都在好好学习,第三,我们没有忤逆你!”安饶一边灵巧地躲避一边气喘吁吁地喊着,“你不能违背规则直接杀我们!”

    柏川则不断干扰Papa的步伐,随时注意不让Papa伤到安饶。

    听到这里,Papa突然停了下来,半垮的五官冲着安饶嘲讽意味十足地一笑,再开口的时候,这个怪物的声音却完全变了,仿佛突然被其他的什么人附上了身,声音变得低沉悦耳,充满魅力:“你始终都这么能言善辩,安饶安大律师。”

    安饶心中一惊,完了!

    果然,原本站在安饶身前一直把安饶护得死死的柏川脊背肉眼可见地僵硬,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安饶,用从未有过的不可置信的声音问道:“你是,安饶?”

    看着柏川紧紧皱起的眉宇,安饶简直头皮发麻,否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怪物虽然坏,但是它们不会骗人,因为没有必要,就好像人类没必要骗一只蚂蚁一样,于是硬着头皮点点头,努力催动喉咙艰难地从声带中挤出一个文字哼般的“嗯”。

    柏川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转头回去,继续挡在那个怪物前面。

    “呵,还挺深情,你这样都让我怀疑我之前是不是看走了眼,你才是应该被收割爱意的那个prezioso了。”

    安饶心如鼓擂,在游乐园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慌张,眼前男人耳侧晃动不已的白羽毛明亮得让人感到刺眼,柏川越是沉默,他就越是心慌,患得患失,不知所措,心中仿佛郁结出一团毒药,不断地在体内漫延,然后腐蚀,将心烧得千疮百孔。

    而此刻一片狼藉的大厅里,第一支沙漏中又开始下起纷纷扬扬的粉色大雪。

    “被背叛的滋味好受吗?”Papa饶有兴味地看着柏川,“还怜惜他吗?他就是个骗子,从小到大只会骗人,在这里对你好也不过看你有利可图可以带他过关罢了。”

    怪物的话越来越刺耳,骗子,无赖,冷血,从小到大他都听过太多太多,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重重敲打在安饶的神经上,怪物开始攻击自己了。

    “他骗的是我,关你什么事?”柏川反而冷静下来,“怎么,杀不死我们于是开始耍无赖了?”

    安饶猛地抬头,这次不可置信地换成了他,眼前的背影依然高大,面对可怖的怪物也没有一丝退让。

    “既然愿意道破林医生的真名,看来你也不想收割我和林医生的特定情感了。”

    “确实,我不需要了,你们看破了我的游戏,自然不会让我如愿,”面目狰狞的怪物一步一步地靠近,用和他形象完全不相符的低沉悦耳的嗓音说道,“你们毁了我的头发,想让我无法参加晨祷,想在全斑斓之城的子民面前揭穿我的真面目?”

    “你们太天真了。”怪物一把撕破身上那张已经摇摇欲坠无法支撑的人皮,显示出他原本的黢黑的如同大蜥蜴一般丑陋的真身。

    晨钟已经开始敲响,仅剩的三名玩家狼狈不堪地按时站在了三楼平台上,六道彩虹一般的礼拜一到礼拜六在三楼平台上眼观鼻鼻观心地站成一排,对仅剩三个几乎像是丢了半条命的学徒毫不在意,显然对眼前的场景习以为常。

    草坪上已经挤满了民众,密密麻麻到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绿色草地。

    钟声悠扬,而苏鸣和时以柔却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林医生和柏川他们人呢?!

    黑色巨蜥的分叉舌尖上滴着粘稠腥臭的涎水,疙疙瘩瘩的表皮上满是疣类,丑陋得和之前优雅的绅士形象简直处于两个极端,它慢慢地靠近面前这两个渺小的人类,直到把他们逼到墙角逃无可逃。

    安饶从他漂亮的白色蕾丝长袜中抽出那把珠光宝气的匕首,趁柏川一时的无法顾及而蹿到柏川前面。

    “抱歉,之前一直在骗你,”安饶拿着匕首紧紧盯着二人面前的丑陋怪物,“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你,我怕你失望,对不起。”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柏川和安饶背靠着背,“杀了它我们再算账。”

    “哈哈哈,”那怪物仿佛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桀桀地笑了起来,“听两团食物讨论如何对付主人真的很好笑。”

    “你到底是谁?”安饶厉声道。

    “哦,我是谁……”巨蜥停了下来,“这是个好问题,可惜我不想回答你。”

    “安饶,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么?”怪物突然问道。

    安饶血液都要凝固了,他的名字?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你出生就被扔在福利院的门口,包着你的毯子里只放了你的名字和生日。”巨蜥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安饶,“你有没有好奇过,你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长夜安隐,所多饶益,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在名字上明明给了你那么大的祝愿和期待,最后还是把你给扔了?”

    “你?”安饶的生意冷得快要结出冰,“你究竟是谁?!”

    “不好意思,我说了我没兴趣告诉你。”巨蜥突然转身爬上城堡美丽的墙壁上,朝圣光堡的大厅迅速爬去。

    “你们永远也别想离开这里!”

    “咣当。”匕首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

    长夜安隐,所多饶益。他想过一万遍自己的名字的由来,以为只是爸爸姓安,然后扔了自己的爹妈希望自己能够饶恕他俩,所以叫安饶,可是现在告诉他,他的名字居然来自于佛经?

    在漫漫长夜里,你会无所畏惧,身心安隐,得无穷利益。

    那么爱我,为什么要丢掉我?

    安饶慢慢回头,朝着柏川惨然一笑:“看来我不仅不认识你,我也不认识我自己。”

    第90章 斑斓之城19 死亡已经一触即发……

    圣光堡钟楼的钟声已经停歇, 晨祷的时间已过,可敬爱的Papa却仍未出现在那个熟悉的白色平台上,聚在草坪之上的斑斓之城全城市民满怀期待到躁动不安到窃窃私语, 直到现在的暴躁愤怒。

    “Papa在哪?!”

    “晨祷时间已经过了,Papa还不出现,这是失职!”

    “Papa再不出现,我们就要冲进去了!”

    “哦, 我的主神啊!Papa再不出现, 今晚我们都会死的!”

    甚至连一直静若木雕的礼拜一到礼拜六此刻也开始不安起来。

    “以柔姐姐, 你说我大佬和柏大佬到底去哪了啊……”苏鸣忍不住悄悄凑到时以柔身边问道。

    “我相信他们没事, 刚才经过大厅的时候, 他俩的沙漏都还没满, 肯定没事的!”话虽这么说,可是时以柔心里也没底,毕竟已经过去一整夜了,谁也没有见过他俩。

    “那对小情人现在说不定躲在哪不想让大家打扰呢。”李可双手插在裤兜里, 好整似暇地欣赏着楼下的混乱。

    时以柔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这个人太恐怖了, 整排沙漏只有他的沙漏里的沙依然没有过半, 甚至连头发都还是黑色的, 李可似乎看出来时以柔的提防, 捋了捋头发, 对着时以柔邪邪一笑:“我讨厌奶奶灰。”

    时以柔:……

    突然,从圣光堡中传来一阵宏亮悠扬的管风琴乐声,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支管风琴乐曲的旋律十分诡异,时而圣洁光明, 时而恐怖阴森,斑斓之城全体市民都被这或天使或魔鬼的音乐声钉在原地,原本被市民捧在手心的安神玩偶头上用黑色的粗毛线制作而成的头发此刻却伴随着音乐开始生长,如同一条条黑蛇抬起自己渴求的头颅,一条条细细的黑蛇顺着动弹不得的市民的身体向上攀爬,然后在市民们惊恐的注视中,一头扎进手持玩偶的市民的脑袋里!

    那些草坪上站着的斑斓之城的城民,如同一株株被汲取养分的鲜嫩多汁的植物,在管风琴奇诡的音乐声中,被那些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黑蛇尽情吸食,很快,他们鲜亮的七彩头发迅速褪色,然后变成惨白的一片……

    安饶和柏川跑到大厅门边,果然看到那只丑陋的巨蜥正在二楼华丽而复杂的管风琴琴键区上演奏着,直到这一刻,他们终于知道大厅中这一墙宏伟的管风琴有什么作用,它们是魔鬼的号角,随时准备着让全城人入魔,成为魔鬼随意支使的随从。

    “我杀不了你们,但你们也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斑斓之城,外面现在有的是饥肠辘辘的市民,”怪物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慢声说道,“他们被吸干了感情,现在饿得简直要发疯,你猜他们会将你们这些鲜活多汁富含感情的人类怎么样?”

    “铛!”最后一个音符被怪物掷地有声地敲下。

    “去吧,我的子民们!去吞噬你们被夺走的情感吧!”

    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女士身上爬满的黑蛇和手里捧着的玩偶突然化为齑粉消散不见,很快,所有人身上附着缠绕的黑蛇和玩偶纷纷消失,草坪上密密麻麻地现在站满一头白头发的斑斓之城市民。

    很明显,他们听到了Papa发出的冲锋号角,圆瞪起原本垂着的眼帘,原本黑色或者棕色的瞳仁已经被一层白翳覆盖,正如饥似渴地盯着平台上站着的三名学徒。

    整个城市死寂一片,空气仿佛凝固,楼上楼下之间似乎有一根已经绷到了极致的弦,只消稍稍一动,便会迎来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苏鸣和时以柔望着楼下乌泱泱如同丧尸一般市区理智陷入癫狂的市民,背脊已经冷汗涔涔,就连总是一副满不在乎模样的李可,此刻也收起了所有的嬉皮笑脸,脸色凝重地看着楼下的人。

    三个人对抗斑斓之城三十万npc,一个npc咬一口都不够大家分的。

    死亡已经一触即发。

    虽然安饶和柏川站在城堡大厅走廊上,看着外面头发惨白的人山人海,从他们灰白一片的眼睛依然能够感受到一种渴望,那一张张渴望的脸正无时不刻都在告诉着大家,它们很饿,非常非常地饿。

    “怎么办?”安饶从未如此茫然。

    怎么办,可是既然怪物已经释放了进攻信号了,为什么这些丧尸没有冲进来,总不能它们到这个境地还不敢对抗圣光堡吧!柏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间又有些想不明白。

    事实证明,人在陷入巨大的绝对的无法对抗的绝望之中是会直接懵掉的,苏鸣三人呆呆地站在平台上,大脑发麻地呆呆看着楼下直勾勾看着三楼的“人”,动都忘记动。

    “我,我去找Papa。”反而是礼拜一最先反应过来,一边颤抖着说话一边往后退,然后转身就往下跑。

    他这一跑仿佛是一枚羽毛,落到好不容易绷住平衡的天平上,又仿佛一滴鲜血落入挤满饥饿鲨鱼的海水,楼下浑浑噩噩的市民即刻苏醒,圆瞪着灰白一片的眼睛,疯狂地朝圣光堡冲了过来。

    “以柔姐姐怎么办啊!”苏鸣大声问道,丧尸围堡,不可能存在安全的地方!

    三楼平台很高,而圣光堡之外还有一座高高的围墙,那些丧尸一般的市民之前毕竟只是普通人类,虽然一举攻破圣光堡有些困难,但是他们毕竟人多,很快,围墙上尖尖的金属棘刺上就挂满市民的尸体,其他市民以同胞的尸体作为垫脚,攻势变得更为快速了一些。

    “快走,不要害怕,保持镇静!”时以柔拉着苏鸣的手,转身就朝楼梯口跑去,而此时已经有零星手指攀住了三楼平台的栏杆上,纯黑的圣光堡栏杆上瞬间多了不少血痕,第一批人是踏着他们同胞的鲜血上来的。

    六个工作日神父已经全部跑得不知所踪,而本就不是人类的人偶则双目无神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突然,一个绵软蓬松的白色身影和一剪黑色利落的身影一同出现,他们迅速地将手中的东西塞到眼前三个人的手中。

    “把耳朵塞住,保持心如止水,他们和丧尸差不多,只不过丧尸吃的是人,他们吃的是感情,只要不动感情就不会被它们当做食物!”安饶急急道,“跟我们走!”

    耳塞入耳,那些骇人的嚎叫声被隔绝在外,只要看不见,他们面前就还是那座奢华精致的圣光堡,安饶和柏川带着大家向前狂奔,昨晚在城堡里的探索让他们比其他三个玩家更加熟悉圣光堡的构造,圣光堡一楼餐厅附近有一个用来送菜的低矮后门,从那里他们至少可以勉强逃进圣光堡后面的树林里。

    很快,满头白发的丧尸群们如同一条纯白的河流,波涛汹涌地将纯黑的圣光堡淹没了大半,很快城堡中便响起神父们的惨叫声,神父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惊恐和害怕,而这些根本无法加以压制的惊恐和害怕,则成为这一群饥饿鲨鱼的最强有力的诱惑。

    五个人朝外钻的身形顿了顿,然后更加迅速地朝外钻去,圣光堡后门外是一片安饶熟悉的茂盛小树林,这一直是安饶觉得很奇怪的事情,一个城堡拥有一片树林本身不奇怪,大多数城堡主都会开辟一座美丽的后花园给自己使用,而奇怪的是圣光堡明明拥有一座后花园,也有打理它的能力和财力,却依然让它荒废如斯,树木繁复,恣意生长,如同一处小型的热带雨林一般。

    除非是这个树林里藏着什么东西,以至于圣光堡不能也不想去打理,安饶突然想起他们在前三个副本中找到的井。

    第一口井在海盗船的正中央,第二口井在别墅正中央,而第三口井是村中最重要的神庙本身,而如果算上村子围墙外面的地方,其实神庙才是幸福村的正中央。那么按照惯例,斑斓之城也必然拥有一口井,考虑到圣光堡本身就在斑斓之城的正中央,那这口井不是在城堡里就应该在这丛茂密的森林里了。

    走在最前方的柏川突然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朝树林里跑,然后那道利落的黑影如同一把利剑,几乎没有任何犹疑便直接劈进眼前的一片未知的浓绿之中。

    柏川打头,安饶便默契地选择殿后,就好比刚到圣光堡接受Papa的审查一样,安饶打头柏川便想也不想地选择殿后,城堡之中的窸窣声开始变小,在吃干抹净那六个神父之后,仍在饥饿中煎熬的市民们此刻却失去了方向,他们睁着灰白一片的眼睛,试图在空气中嗅到任何情绪的味道,好给焦渴到几乎要自食的自己一点安慰。

    树林是一个十分聪明的选择,它不仅可以让人隐身,还便于迅速反应。那些失去自我思考能力的市民们不是什么变幻莫测神出鬼没的怪物,他们现在只是一具具行尸走肉罢了,一旦进入树林就一定会制造出能够被五人小队发现的动静。

    安饶一边紧紧跟着大家的步伐朝树林深处前进,一边仔细观察四周的动静,由于耳朵被塞住,四周显得安静到几近于诡异,而这座森林,则在大家破开最外层的普通丛林伪装后,暴露出它诡异的一面。

    越往前走,树木便越发地奇形怪状,不仅颜色越来越浓,不认识的奇怪藤蔓越来越扭曲,甚至连普通的树木也都仿佛吸了什么精气一般,拼命生长,遮天蔽日,将灿烂的日光遮得一丝也不剩,他们仿佛不是走在一座森林里,而是闯入了一个属于的植物的弱肉强食拼命厮杀的血腥战场,藤蔓绞死树木,真菌杀死藤蔓,大树围剿小树,小树扫荡纤草,纤草遮盖苔藓……

    浓郁的植物汁液顺着叶片缓缓滴落,以晦暗的天光作为掩护,无声无息地落到渺小人类的背脊上。

    “啊!”正绷紧神经躬身走路的苏鸣被背脊上猝不及防的灼痛击中,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那些在圣光堡附近随机游荡的白发市民们仿佛闻到腥味的猛兽,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惨叫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朝树林处看了过来。

    糟了!

    而不仅是市民蜂拥而至,那些植物也仿佛长了耳朵一般,巨大的花朵无声地张开花瓣露出深不见底的花颈,藤蔓朝声源处悄然伸出满是粘液的触手,而更多的汁液开始滴落。

    树林里开始响起仿佛围剿一般的巨大窸窣声,如海潮一般朝安饶他们席卷而来。

    “向前跑!”安饶吼道。

    来不及去顾及汁液滴落的疼痛感了,大家狼狈得抱头鼠窜。而在大家甚至是安饶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条条长满如同利齿一般的尖刺的藤蔓在刚刚触碰到安饶背脊的时候,就仿佛被火燎怕疼一般地卷了回去,跑在最后的安饶始终毫发无伤。

    昏暗的森林里,白色的洛丽塔裙之下,一道华丽的紫色光芒在安饶后腰处闪耀,帮他挡开一切魑魅魍魉。

    不断地有市民被植物吃掉,反而让五人获得一丝丝喘息,安饶终于想起来,圣光堡和黑教堂上的浮雕和油画都在说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是Papa打败这些会吃人的如同怪物一般可以遮天蔽日的植物,将它们全都镇压在圣光堡的后院中,斑斓之城这才迎来阳光明媚的新生活,所以斑斓之城的城民才会如此感激Papa,封他为圣父,唯他是从!

    而造神出来的Papa拥有了威信和信徒,才可以顺利完成他吃人情感的计划,才可以在这座城邦中如此如鱼得水。

    可这些都是Papa一个人计划吗?安饶想到那只难看的满身都是肉瘤的恶心蜥蜴,觉得它并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说道那只蜥蜴,安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妖怪化的树林、丧失般的市民,但是Papa呢?最后五个玩家显然已经被逼入了绝境,这是它一举歼灭玩家的最好机会,它为什么不来?

    或许……安饶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前面有一口井!”时以柔喊道。

    安饶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