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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欲望愿意给我吗?

    说不要去。

    印央,说栾喻笙你不要去相亲。

    栾喻笙如此无声地呐喊,一遍一遍,演化成了祈祷,在憋闷钝痛的胸腔响天动地。

    他问得不疾不徐,微仰头,沉眸比廊窗外的月色清冷,吸附在她的脸上。

    一瞬不瞬,让她无处可躲。

    某种沉甸甸的烦躁淤堵在心口,印央却再次看似无关紧要地倚靠上门框,没心没肺地调笑:“栾总一贯处事果决、主见十足,还需要我来给你拿主意?”

    栾喻笙背对月色沉默着。

    清癯的身子深陷高背轮椅之中,难掩憔悴疲态,却罕见地,流露出了真诚。

    他仿佛自甘扒净了衣服让印央审视,轻撩的唇角拢一丝凄然:“我想听听。”

    他语气清浅:“你的想法。”

    “我好像……”印央抱臂,低头盯着脚尖轻笑,“不是能给你建议的那种身份吧?”

    抬眸,她神态随性地望向他:“既然我们离婚了,我们就切割干净,不该彼此干涉,栾喻笙,你的情感生活,我不会,也没资格插手。”

    随感应灯一同熄灭的,是他眼底星星点点的期望。

    还不够清楚吗?

    栾喻笙已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见谁、他将交付一颗心给谁,她通通可以旁观。

    而他密切关注她身边的风吹草动,随意一位接近她的异性他都能当成假想敌,连她和别人聊天聊久了,他都嫉妒到发狂,在妒火中悄然烧成焦炭……

    他就像个笑话。

    “好。”廊灯应声亮起,栾喻笙喉间挤出的字,带着撕磨声带而成的艰涩,可他面上云淡风轻,冲着印央淡淡地微扬下颌,“进去吧,披头散发的。”

    印央拢湿漉的长发,下意识想追问的“所以你就去相亲了”,脱口而出却成了一句:“女生洗完澡不都这样……”

    深邃眼眸与她沉沉地最后对视一次,栾喻笙低垂眼睫,握着手柄的右手操控轮椅动起来,他勾手腕,轮椅旋转了九十度,向电梯间行驶。

    “栾喻笙!”印央跟着前迈了一步。

    闻声,电动轮椅瞬间停下,像在等她变卦似的,他蜷缩的右手急忙撒开手柄,侧转脸颊。

    “你……”印央踢踏着拖鞋慢慢靠近,站在轮椅后面,眸子在眼眶滴溜,片刻,轻吐一口气,问道,“你……一个人回去?不让护工来接你?”

    “……”

    栾喻笙扭过头去,深深阖眼,将满目的失望关在眼帘里:“不劳印小姐费心。”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前推手柄,栾喻笙驾驶电动轮椅快速来到电梯间,前后轮子在大理石瓷砖上划下歪歪扭扭的轨迹。

    这栋公寓没有无障碍电梯按板,常规的电梯按板对栾喻笙来说有些高,他松开手柄,借着抬右肩的动作来提起右臂,细瘦的手臂重如盾石。

    他咬牙发力,侧颈努出蜿蜒凸起的青筋,屈起手肘,晃动右手向前向上,用小指指节去够按键。

    一下、两下、三下……

    次次落空。

    一只瘫手不是控制不好精度,偏离按键碰上墙面,就是因为力度过轻而只碰个按键的皮毛,栾喻笙始终无法成功地摁下电梯向下的摁钮。

    气喘吁吁间,栾喻笙瘫废的右手打起了摆子,细白的手指好似弹钢琴似的戳动掌心,力不能支,大臂忽地脱力,右手荡着秋千垂落轮椅扶手外侧。

    “呼……呼……”

    栾喻笙气不接续,累的喘粗气,印央的视线烫得他心口溃烂,流出叫作“溃败”的脓液。

    呵。

    不自量力。

    栾喻笙仰头无声苦笑,都无法独自乘坐电梯的废人,竟妄想让她醋海翻波。

    蓄了些气力,栾喻笙再次闭气卯力,甩动右臂去摁电梯按钮,然而一只纤纤玉手轻捉他的手。

    汩汩温热包裹他蜡白蜷曲的手指。

    “护工呢?魏清呢?他们不来接你?”印央秀眉皱起,将栾喻笙的右手拢在手掌心,她捏着他的瘫手送到电梯按板跟前,助他用指节戳亮了按钮。

    眉间簇一团忧心,她没撒手,问:“他们在楼下等你?”

    “与你无关。”栾喻笙冷言回应。

    “我陪你下去。”

    “不必。”

    盯着电梯门目不斜视,栾喻笙口气冷硬,耸动右肩,挥舞右上臂挣脱了印央的拢握。

    印央的手垂在睡裤裤缝,不自觉地抓了抓空气。

    待电梯到层,栾喻笙操控轮椅往轿厢内驶去,咔一下,电动轮椅的小前轮却被门槛拦住了去路。

    他的身子猛地一怔,立即加大力度去推手柄,那不比婴孩强几分的腕力,愣是将手柄推到了底,马力开大,可小前轮像陷入沼泽上不了岸。

    轮子卷起门缝中的尘土,他碎裂的自尊漫天飘散。

    两厘米不到的细窄缝隙,俨然是“残障”与“健康”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的破碎她纳入眼底,心口好似跟着裂了道缝。

    印央绕到轮椅后面,说俏皮话缓解气氛:“栾大总裁难得光临寒舍,小女子必须隆重送行呀。”

    手刚搭上手推柄,她便被一声低喝制止:“回去!”

    栾喻笙喉音嘶哑。

    他梗着脖子,颤抖的下唇染上苍白,如濒临凋谢的花在风中一吹即散。

    印央只得松手,一声轻叹融进夜色。

    痛楚与羞愤肆无忌惮地将栾喻笙侵蚀,他疯癫似的猛晃手柄,然而无论是前进还是倒退,他固步不前,电梯门开开合合,夹着他的轮椅。

    倘若说还算体面的逃离是他仅剩的遮羞布,那么此时此刻,他被剥得片甲不留。

    终于,栾喻笙累到没力气跟自己较劲,他萎靡不振地仰头,后脑摔进头枕。

    “生气了?”印央问。

    伸手挡着电梯门,让门不再来来回回地挤栾喻笙的轮椅,她接着明知故问:“因为我没有阻止你去相亲?”

    “呵。”栾喻笙哼出轻细的一声笑,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我和印……小姐……两不相涉,既然是……无关的人,我又何必……生气?”

    印小姐、印小姐……

    叫得生分,还有又酸又恼的怨气往外溢。

    因喘气而讲得断断续续,栾喻笙却仍如不败王者一般掀眸,冷睨印央:“印小姐……未免……太自作多情。”

    楼道突然陷入沉默。

    视线焦灼间,印央望着栾喻笙忽地开口:“栾喻笙,你别去相亲。”

    栾喻笙瞳孔微扩:“……”

    从她口中听到了梦寐的话,可他徒生凄凉,是她看他一介瘫废困囿于电梯,寸步难行,她对他的自讨没趣施舍了好意,才这么说的吧……

    “印小姐说违心的话的天赋真让人钦佩。”栾喻笙吞下苦涩,竖起冰冷的围墙。

    他再次操控手柄试图脱困,前轮骨碌碌转出火花,但他依旧进退两难。

    就在此刻,栾喻笙蓦地感觉一道力道接管了轮椅的驾驶权,轮椅向后稍稍一倒,卡在缝里的前轮顺利拔了出来,而后,前轮稳稳落地。

    “既然电梯都不放你走。”

    印央轻快的声音响在栾喻笙的耳后,高背轮椅随着她转向公寓的门,由她推着越离越近。

    湿热呼吸近在耳畔,她俯身,唇黏着他的耳垂低喃:“那就跟我回家。”

    *

    玄关、鞋柜、沙发、圆茶几,一一掠过栾喻笙略显慌乱的眼。

    他的右手拉手柄,控制轮椅后退以抵消印央推着他往前,冷嗤:“不等客人同意就……强邀进门……”

    抵抗如卵击石,他越来越靠近沙发,扭动脖颈挣扎,奈何下半身困在轮椅的方寸之间。

    “印小姐。”栾喻笙蹭乱后脑的发,犹如困在狭小空间的兽,动不了分毫,只能低吼相向,他冷讥道,“这就是你对待……你所谓的‘贵客’的态度?”

    “对啊,反正我在你口中没礼貌惯了。”印央笑着耍无赖,“栾总倘若嫌我招待不周,要不……”

    混着洗发水清香的鼻息扑面袭来,湿漉的发稍扫过他的锁骨,她的软唇悬在他脸颊近侧:“亲一下?”

    “……轻浮。”栾喻笙扭开燥热的面颊。

    印央咂舌:“轻浮、没礼貌、厚脸皮、钻进钱眼里……我在栾总眼里缺点众多。”

    扒开栾喻笙固执放在手柄上的右手,印央继续推轮椅,语气得意洋洋:“可是啊,怎么办呢?我没阻止栾总去相亲而已,栾总就跟我急眼。”

    捋顺他的乱发,她笑:“我这么糟糕,你不还是爱我?”

    “……”

    比被看个精光更令栾喻笙羞赧的感觉忽然鼎沸。

    他恨印央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戳穿他,操着玩世不恭的口气,而他张口却无声,竟讲不出“不爱她”。

    他甘之如饴地爱着一个不完美的她。

    ……可她呢?

    再次,爱与恨杂糅,在他的血管狂暴流窜。

    栾喻笙面若寒霜地驱动轮椅,轮子在地上混乱地拐来拐去:“请让开,否则……”

    他的音色像一把冷兵器:“我不介意送印小姐一张‘非法囚禁弱势群体’的传票,下次,和印小姐在法庭见。”

    “……”印央松手,压着胀痛的眉心,“上纲上线的,栾喻笙,你简直难搞……”

    话音未落,“咚”的沉闷一声扰乱了印央的思绪,眼皮子底下,栾喻笙干巴巴的小腿径直猛撞上了茶几桌腿,桌面上,玻璃水杯里的水掀起波浪。

    印央蹙眉,小腿一阵幻痛,栾喻笙则面不改色,通过声响才判断出自己撞上了障碍物,低头看,左腿被撞得和右腿并拢,两膝紧紧挤在了一起。

    “站住。”印央箭步上前,拦住栾喻笙的去路,“让我看看,肯定撞青了。”

    蹲下身,她还没碰到他的裤脚,他便二话不说驾驶轮椅倒车,试图从她的旁侧驶过。

    “印小姐有那么好心?”栾喻笙笑意不达眼底,“善心还愿意分点给我?”

    句句誓要激怒。

    气得印央的脸色青红白绿走了一遭,她一把抄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内衣,钳住他细条条的两手腕,任他挣扎,任他恶言,她三下五除二给他的双手捆了个结。

    “高帽子你已经扣给我了。”印央叉腰挑眉,“囚禁就囚禁,你今晚别想走了。”

    话毕,她一屁股坐上沙发,剜栾喻笙一眼,捞起他撞到的那条腿搭在自己的大腿上。

    唯一可控的右手被禁锢,栾喻笙四肢彻底歇菜,左右手交叠搭在隆起的小腹上,他阖眼认输。

    印央向上卷栾喻笙的裤脚,一片青灰伏在他干瘦的小腿,尸斑似的,衬托得他的腿愈是了无生气,她眉间轻拢愁云,拎着他的脚踝转着端量了一圈。

    没有其他新伤了。

    可旧伤数不胜数。

    “栾喻笙你挺行啊!足不沾地的大总裁,比我当运动员那时候挂的彩还多。”印央一通热嘲。

    说得越多,疼惜就刻得越深,她指腹抚过那白的暗的、大小不一的旧伤痕迹,所触之处,皆是死寂的冷软之感,一压,一个坑,良久无法回弹。

    他的下肢水肿了。

    “今天又久坐了?”印央抬头问。

    栾喻笙看似在闭目养神,薄而唇线利落的唇微启,带着混笑故意揶揄:“不然?我还能久站?”

    印央瘪嘴:“……”

    “呵,你还是这么会问废话。”

    “……”

    桌上没吃完的零食用封口夹密封放着,印央取下夹子,一手揪栾喻笙的唇,一手啪叽一下夹上去:“沉默是金,麻烦栾总的嘴巴消停一下。”

    “……唔!”栾喻笙乍然睁眼,怒瞪印央。

    印央歪头装无辜,眉眼褪去了浓妆的点缀,素净而水影幢幢,她的手摸向了栾喻笙另一边的裤腿,迷你尿袋尚且满一半,不急着清空。

    “躺一下吧。”眼见他唇周迅速染上一圈绯红,印央憋笑取下了封口夹,轻轻摩挲那夹出的红痕,含着歉意怪罪道,“你说点好听的

    我不就不这样了?”

    栾喻笙抿唇,眸色深冷。

    推着栾喻笙来到主卧,印央将电动轮椅停在床边。

    她解开他胸前的束缚带,抱着他轻飘飘的一双细腿搁在床上,然后,搂着他的肩背揽入怀抱,一手伸入他的臀下,兜着他干瘪的臀,一手稳他的上身,将他挪上了床。

    颈部以下的躯体绵软无力,栾喻笙飘飘摇摇坐在床沿,不到半米的床高,于他而言像万丈悬崖,一旦受力不均,他顷刻间将一头狠狠栽下去。

    他弓着背,下巴紧抵印央的颈窝。

    面颊与她细滑的天鹅颈相熨帖,鼻翼满满萦绕她沐浴后清新醉人的香,丝丝摄入魂,渗透他的每一寸呼吸。

    她稍稍一动,湿滑的长发便似小动物舔舐他的皮肤,酥痒传递全身,加热他逐渐凌乱的鼻息直至滚烫。

    “不听话。”印央数落道,她的手覆在栾喻笙的后脖颈,打算托着他慢慢躺下,“上次让你好好吃饭,多吃点,没照做吧?抱着更瘦了。”

    脖颈是他所剩无几有感知的部位,她手掌的温度和风容与,却在他心间刮起热带飓风,猛地颤栗一下,他屏息贪恋,但又蓦地想到了那个画面……

    印央疑似吻过郑柳青的……

    后颈。

    瞬间,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滂沱,她手心的温热,成了闪电迎头劈下。

    腿脚瘫废,躯干绵软,双手还被捆着,翻滚的嫉恨叫嚣着,在这具残废的躯壳里横行霸道。

    喘息变得压抑而粗厚,栾喻笙突然张口,咬住印央的肩头。

    这似乎,是他唯一的发泄方式了。

    “……啊!你咬我干嘛?”

    印央喊着痛扭身子,谁知栾喻笙像咬到了肉骨头的狗死活不肯撒口。

    她愤愤地捶他的背:“好啊你!恩将仇报!我好心抱你上床躺下,你居然咬我!上次咬手指,这次咬肩膀,栾喻笙你真属狗的啊?”

    他不松口,由她捶打,虚软的身子晃晃悠悠。

    他瘦得脊骨异常凸出,骨头划过她的拳头,硌得她的身体和心理都难受。

    很快,印央的手垂在身侧,不忍心再打,随栾喻笙咬着,她翻着白眼看天花板,无比郁闷地嘟囔:“不就没制止你去相亲,至于吗?”

    栾喻笙充耳不闻,齿尖挤压,嵌入皮肉,似乎要在印央身上烙下自己永久的印痕。

    “疼……”印央无奈抱怨。

    下一秒,她的肩膀传来更黏连的疼,是栾喻笙的牙齿从她的皮肉里迅速拔了出来。

    他猛然惊醒,才看清自己咬了多深,她凝脂般的美肌险些被他咬出血,那一圈凹凸不平的深痕刺痛他的眼,心跳骤乱,像犯了错的小孩,他忙用唇去补救。

    吻淡了那齿痕。

    他略微干燥的唇熟稔地向上游移,好似回到了多年前他曾征战过的领地,她的锁骨、侧颈、下颌,他权属威风踏足,噙嘬她微凉的耳垂,而后,自耳后吮吻。

    “干嘛?哈哈。”印央耐不住痒放声大笑,收着下巴去看怀里的栾喻笙,“终于忍不住了?”

    他眸色似月影朦胧,瘫痪后体能差得厉害,光唇齿相依,他已然喘个不休,卯足力气撑起脖子望向她:“你呢?”

    “我?”印央微愣。

    自卑自厌是镣铐,拖着栾喻笙坠向极深海底,可数千个日日夜夜的贪恋此刻浓缩在了彼此绞缠的呼吸间。

    占有欲攀上巅峰,他想戴着镣铐看看星空。

    “印央。”栾喻笙轻唤,他眉梢从容上挑,可掩不住他眸底那惴惴的试探,“既然你承认你‘囚禁’了我,那作为放你一马的条件,今晚,你……”

    他音调沉了些:“愿意给我吗?”

    “我可以,也可以用手。”

    第32章 臣服心甘情愿为她臣服。

    清月皎洁,星屑点点,在璀璨的城市霓虹中看得不太清晰,辉煌的光蜿蜒流进窗帘缝隙。

    给坦诚相见的一对人儿织光衣。

    彼此一览无余。

    印央的双膝(跪)在栾喻笙的腰(两)侧,俯身趴下,以唇扫荡,变着花样地刺(激)他存在知(觉)的部位,偶尔挪挪膝盖,床单留下凹陷的涟漪。

    半干半湿的发稍如沾了墨的毛笔,在他的上胸膛挥斥方遒,他被全数(激)活,只感觉千军万马在体内奔腾,马蹄踏尘疾驰,和着他狂意的心跳。

    他困在床上像一具鲜活的尸体。

    而她是开在他身上艳美绝俗的花,炼化成妖。

    她齿间不疾不徐将他啃咬,他高仰下颌,颈部绷直犹如箭在弦上,喉结频频震颤。

    冰冷麻木的躯体此刻升了温,出一层晶莹的汗,栾喻笙左手手腕内勾,右手不安分地抬起,似卷入磁场的磁铁,吸附上她。

    可惜手指早已弯曲变形,蹭到**焚心,只引起了右手一阵轻微的痉挛,连带着一双瘫腿也跟着凑热闹,踢踢踏踏地上下拍击床面,脚趾往脚心缩得更深。

    门前抖了抖,望向了天。

    来之前,为了避免麻烦,栾喻笙好几个小时没有喝水,门前没有汐流,也没有水漫金山。

    没两分钟,栾喻笙的右手脱力砸在床上,他连连喘气,喉间溢出低吼。

    灼心挠肝得不到满足,还参杂着耻辱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如何。

    印央吻得更深更投入,几缕黑发噙在殷红的唇瓣,眸色比云雾迷离,画下一池风月。

    他好想回应。

    可无法回应。

    栾喻笙带着痰音的吼声嘶哑,右手气急败坏地捶打着软床。

    紧接着,他的右手被印央捉起。

    她的指尖在他的掌心转圜搔挠,然后,纤长的手指插进他弯缩的手指,将其抻开,让他干瘦的鸡爪手半包半裹,尝尝他许久未尝过的滋味。

    “阿笙。”印央好似微醺,吐出的气息也熏醉了栾喻笙,“其实,我还挺喜欢……”

    她的笑勾魂摄魄:“我在上面的。”

    “是……吗?”他喉间夹着呼呼的粗喘,伤伤地一笑。

    “阿笙,你准备好了。”热气缠绕栾喻笙的耳朵,印央的唇在他耳廓游走,“我也准备好了。”

    印央探出小(舌),(舌)尖尖对准栾喻笙气管处那褪不去的气切疤痕,像只小动物舔舐伤口般轻舔。

    气切口的位置栾喻笙记忆犹新,无数不堪回想的血淋淋的画面闪回,很快,又稀释在印央温柔而滚烫的舔舐里,血液滚沸,筋脉喷张,他脑袋一挺,振奋回应。

    一片干燥中,结束了。

    印央很是意犹未尽。

    可她也明白,他尽了最大的努力。

    “栾总还是好样的。”印央仍跨坐在栾喻笙的身上,唇角带笑,轻抚他消瘦的脸颊,手指上挑他平直的唇角,调笑道,“看来,我魅力不减当年。”

    力困筋乏,栾喻笙嘴唇半开着,单薄的胸膛起起伏伏,他困倦地半阖眼帘,带着迷离将印央凝望。

    曾经可以持续几小时的战役,现如今,已按秒数来记。

    印央额头布满汗珠,脸色白中透着潮红,可是栾喻笙知道,不是因为他予她痛快了,而是室内暖气开得十足。

    她真正的兴致淋漓,不是这样的。

    挪动右手,栾喻笙喘着粗气将其送到印央的那附近,音色更为嘶哑:“试试吧。”

    或许……

    能让她再快乐一点点。

    能让她觉得,今夜留下他的决定不算太差。

    “你不是不喜欢这样吗……”印央嘀咕,老实说栾喻笙如此提议的

    时候她吃了一惊,他曾坚持分工有别,手是用来签合同的,他拒绝用来享欢。

    不过,实属无奈之举。

    他也没别的能控制的部位了。

    牵手,探索,新颖的刺(激)让印央一瞬背脊如过电般,激得她快要跪不稳,她闭眼捕捉,体会他的笨拙而卖力。

    他手指因为过度劳累而引发轻微的痉挛,刮刮蹭蹭,竟是一场诡异而美妙的盛宴。

    印央滚烫的身体一下子倒在了栾喻笙的身畔,缩成个半圆,满面通红地大笑:“哈哈!还能这样!”

    “呼……”栾喻笙深长地吐出一口气,自进门后,他的忐忑便如泥污堵着,现在终于疏通了。

    他侧转脑袋看着印央,喘着气问:“继……续?”

    印央一骨碌翻身爬起,趴在床上,手托双颊,线条流畅优美的小腿翘在身后:“要想有下一次,那么这一次就给点甜头,但不能给够,这不是栾总的理念?”

    伸出一边的手,她屈起指节轻刮他下巴若隐若现的胡渣根,灯光淌入眸子,她眼神有种清亮的柔和,问:“这次吃饱了,那下次吃什么?”

    栾喻笙一愣。

    印央纤指绕着自己的卷发,问:“栾喻笙,你不想再来了?”

    其实,她当然没尽兴,只是看他累得够呛,舍不得再剥削他了。

    轻轻细细的一句话,在他耳侧炸出一阵轰鸣,栾喻笙的瞳孔难以置信地扩张。

    他没想过,还能有下一次。

    印央噙着笑凑近栾喻笙,将碎发挽在耳后,在他的脸侧印下一记吻。

    他忽地醒神过来,掩起讶然,神色归于一贯的高冷自持,清清嗓:“明天……”

    他斟酌:“我过来这里扎针。”

    从公司来公寓不过五分钟车程的事,这样,她也不用一来二去地担心在宋蓉枝面前暴露身份。

    “明天?”印央懒洋洋侧卧,和栾喻笙挤着同一个枕头。

    “你明天有行程?”

    “没有。齐娉姐安排我休息一段时间,不给我接行程。齐娉姐还给我找了表演老师,趁着这段时间休息,我跟着老师学学表演,要上荧幕,总得演技对得起观众。”印央葱白细指在栾喻笙的锁骨画着圈撩拨,继续说,“我的意思是……”

    点戳他的颈窝,她深凝他:“只有明天吗?栾喻笙,一个疗程十四天。”

    话中意不言而喻。

    她也希望和他多些共处一室的机会。

    了然地轻笑一声,栾喻笙望向印央的眼神黏连拉丝,爱意直白而汹涌,他挑唇:“只有一个疗程?”

    “哦?”印央笑着接腔,“栾总想要几个疗程?”

    “你决定。”

    “栾总大忙人一个,时间宝贵得很。”她的手一路沿着他的手臂下滑直至握住他的手,故意问,“怎么能挤得出很多时间来找我呢?”

    他笑而不语,末了,应道:“看是为谁挤了。”

    *

    窗外的万家灯火随着夜深而盏盏熄灭,不知不觉,印央和栾喻笙聊多了两句,她才想起来,栾喻笙下面还不着(寸)缕着,连忙起身探究竟。

    门前已沉睡,规格不似从前阔绰,漏了几滴雨,沾在大腿根部的内侧,好在没染湿床褥。

    “咳。”栾喻笙回避视线,艰涩启齿,“弄……脏了吗?”

    “嗯,赔我一张席梦思。”印央逗栾喻笙,又挠挠他的手心,“骗你的,没脏。”

    家里没有纸(尿)裤、导(尿)管和(尿)袋之类的医用物品,于是印央拿来两个生理期用的安睡裤。

    安睡裤的吸水能力不如纸(尿)裤的,她用湿巾擦干净他腿内侧的尿渍,给他穿了两层安睡裤防漏,女性尺码,套在他干(瘪)萎缩的(臀)部倒也合适。

    暖风自空调吹来,屋子里热烘烘的,即便栾喻笙不穿衣物也不会着凉。

    印央摆好栾喻笙的腿脚,戳了一下他的腿肚子,他的肌肉像水晶汤包凹了一个小坑,她在他的脚腕下面垫上枕头,帮他消腿部的水肿,最后,她拉着被子将两人盖好。

    许久,没一同抵足而眠。

    曾经健硕炙热的体魄,沦为枯瘦冰凉,判若两人。

    曾睡着睡着就一展雄风的门前,此刻只有鼓囊的安睡裤与她熨帖。

    印央的手横搭上栾喻笙的胸膛,曾经顺着他的胸肌纹理画格子,此时,她只担心她胳膊的重量他是否承受得起。

    忖量一下,印央把手收在了身侧,还是算了,别压得脆皮栾喻笙喘不上气了。

    “印央。”栾喻笙开口低唤。

    “嗯?”印央掀眸望去,“怎么了?”

    暗影绰绰,卧室内只点了床头的一盏睡眠灯,他的侧影深邃,转眸与她对视:“吻我的脖颈后面。”

    刚交欢一场,可他仍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她吻他的锁骨胸膛眼鼻嘴……偏偏遗漏了那里。

    “行啊。”印央大大咧咧应得爽快,扶着栾喻笙的肩,把他翻身面向自己,脸庞绕到他的后脖颈,温软的唇浅吻轻啄,尝尽他的滋味。

    而他在她怀里,更驰然了几分。

    “栾喻笙。”印央停下来,有些羞于直面栾喻笙,她便将脸躲在他的颈后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刚受伤那时,我陪你到你出院了,你还会恨我吗?”

    他浓发蹭她的胸,摇了摇头。

    “那……”印央接着假设,“如果,我陪你到你脱离了呼吸机,能自主呼吸,你还会恨我吗?”

    凝迟片刻,他给了相同的答复。

    他善妒、他记仇、他占有欲蓬勃,但也懂她年纪轻轻、如花似玉的,往后守着全身不遂的他未免太过苛求,不然,他也不会答应离婚,不会放她走。

    强烈的酸涩感直冲鼻头,印央偷偷地吸吸鼻子,咸湿的泪雾笼罩眼前。

    “我不该离开得那么快,对不起。”她的唇在他的颈后研磨,坦诚道,“我去ICU探病,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受伤后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也不该……是那一句。”

    不该径直是那句“我们离婚吧”。

    至少,应该问问他难不难受啊。

    “对不起。”印央重复低喃,搂紧了怀里压抑着呼吸的栾喻笙,“我当时太害怕了,对不起,阿笙,真的对不起。”

    情绪翻云覆雨,栾喻笙下唇抖得磕牙,仍硬着嘴回:“还算有点良心。”

    印央苦甜掺半地笑笑,躺回了枕头,搂着栾喻笙薄薄一层肉的手臂:“别去相亲,和郑茹雅、和其他女人都别去,真的,我说认真的。”

    闻言,栾喻笙眉梢微挑,沉然如老僧坐定。

    在印央急得吹胡子瞪眼时,他被她摇晃着,染着些许笑意说:“相亲这种事,我挤不出时间。”

    ——“小笙啊,听妈的,去和茹雅见上一面,妈给你安排。”

    ——“不了,妈,我没这方面的打算。”

    白天,栾喻笙早就这么应了。

    耗就耗了,误就误了,他愿做弱者,心甘情愿为她臣服。

    第33章 照顾何谈讨厌呢。

    昨夜,窗帘没掩实,黄澄澄的光柱从两指宽的缝隙渗析进来,拂照印央白而薄的眼皮。

    尘芥漂浮于微光中,飘落上印央纤长浓密的眼睫,她的睫毛蝶翅般翕动几下,缓缓掀起。

    “唔——”

    伸臂舒展全身,她惬意地闭眼伸了个懒腰。

    再次睁眼,她对上一双匆匆降温的眼,只见栾喻笙转移眸子稍稍回避了一下,他面色冷冽,眼底尚未收干净的含情脉脉,融于微阳。

    “醒啦。”印央抱着被子,侧脸枕上栾喻笙的肩头,“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

    其实醒来快两个小时了,栾喻笙作息规律,生物钟稳定,不过看印央睡得香甜,舍不得惊扰了她的梦乡。

    通常晨醒后,他的身体难免会麻木酸胀,而今早,在专心欣赏她的睡颜时,也不那么难受了。

    “栾喻笙,早上好。”印央语带笑意,睡了一夜的发略显凌乱,滑溜溜地漏进被子,扫着栾喻笙的颈骨,话一出口,陌生又熟悉的韵味留在口腔。

    印央想起上一次互道早安时,他们还是夫妻,有些怀恋地,她又喃喃一遍:“栾喻笙,早上好

    啊。”

    听的人同样感慨万千,却冷着嗓门拆台:“快十一点了,还算早上?”

    “这么晚了?”印央笑着仰头望向栾喻笙,玩着揉搓他微微冒头的青色胡茬,“怎么办呢?矜矜业业、一天不落爱上班的栾总旷工了。”

    “被‘囚禁’了,我也没办法。”下巴被她抓得痒呼呼的,他唇畔轻扬,嗓音染着晨醒特有的低磁。

    他看着精神不错。

    栾喻笙心思重,因此睡眠浅,小小的风吹草动都能唤醒他,不过昨夜,印央半夜给他翻了两次身,摸了好几次安睡裤,他都眠熟寐安。

    印央的指尖自栾喻笙的下巴滑向他的喉结,点点戳戳地:“那就再躺一会儿吧,暂时,我还不打算放你回去。”

    手机下单了一堆护理用品,等待配送的过程中,印央搂着栾喻笙的脊背,让他翻身侧躺。

    他的背部和尾椎骨压得有点发红,她将他搂在怀里,掌根按揉。

    “我……让护工上来。”栾喻笙裁酌道,声音闷在印央胸前,愈发显出不自信。

    捂了一宿的纸尿裤是什么味道,光是想起,他已然眉心悬针,他昨天还做了针灸治疗,保不齐两闸皆开,一派肮脏,不可视不可闻。

    他不想这来之不易的温存被玷污,而且……万一又唤起了她内心的不适,那昨夜春宵,又成了一场他只能独自祭奠的梦美,关系回到原点。

    怕看到她由内而外的嫌恶。

    “栾总今天都摸鱼了,不给护工放个假?”

    栾喻笙默不作声:“……”

    印央手指插进栾喻笙乌亮的发从,轻轻地抓,轻快道:“你知道的,我活得自我,接受无能我自然会给你‘解禁’的,栾喻笙,急什么?”

    “……”

    他默许了。

    *

    印央揉开栾喻笙僵硬的背肌,他的背渐渐有了温度,然后,她让他平躺,来到床尾,抬着他的腿给他做被动的拉伸运动,缓解肌张力,松解下肢。

    瘫腿拿在手里好像死物,毫无温度,僵如钢筋,印央刚刚抬起栾喻笙的腿,那腿突然不听话地弹跳了几下。

    脚和小腿绷成一条直线,扑簌簌地,又骤然落回床上,肌肉不受控,落下时松垂的脚趾抖出残影。

    待双腿的痉挛过去,印央坐在床边,先活动栾喻笙的脚踝,一手握着,一手绕着踝骨旋转。

    隐隐能听到生锈似的咔咔声,僵硬异常,可一松手,他变形的脚瞬间软晃晃地向着地面耷拉下来,连脚趾都萎缩了。

    而后,印央起身,一手托栾喻笙的脚掌,一手扶他的膝盖,帮他做“空中踩自行车”的动作。

    僵了一晚的肌肉开始抗议,一股抗力同印央作对,他大腿根的软肉轻微发颤,连带着软绵绵的小腹也抖了抖。

    按摩完腿脚,印央又握着栾喻笙的鸡爪手掰了掰:“看,不谨遵医嘱做康复训练,指关节都挛缩了,本来每天按摩几分钟就能保持的事。”

    睨一眼自己伸不开的废手,栾喻笙泄气地撇过脸去。

    手部复健已经进行一月有余,奈何木已成舟,单靠康复训练那些个动作,很难恢复了。

    揉热了他的手,外送也到了。

    印央拎着一大袋用品回到卧室,一一掏出。

    护理垫、纸尿裤、尿袋、导尿管、无菌湿巾、爽身粉……栾喻笙的余光将那些东西细数,喉结滑动,有些不安地吞咽着,她每掏出一样,他的尊严便撕下一层。

    索性,他深深闭眼,一切交由她定夺。

    将栾喻笙翻身侧卧,印央麻利地在他的身下铺好护理垫,再将他翻成正面朝上,褪去他的两层安睡裤。

    味道难免冲鼻,他昨天进水少,棉絮上只有一小块焦黄骚腥的地图,安睡裤的后侧沾着稀稀拉拉的脏污,看来,昨日的针灸效果显著。

    卷起安睡裤丢进垃圾桶,印央暂时没给栾喻笙包东西,她托着他的背慢悠悠地扶他坐起来。

    公寓的床不像栾喻笙家里的床智能,床头能根据他的需求,十五度十五度地升起,以减轻体位性低血压带来的不适。

    因此,尽管印央慎之又慎,栾喻笙仍眼前一黑。

    天旋地转间,他的脑袋死气沉沉地垂在她的肩上,腰腹无承托力,整个人软在她的怀里。

    “呼……呼……”

    他难受得喘着气,胸口急急起伏。

    耳内尽是嗡鸣,震得他眉骨发麻,约莫十分钟,听力才逐渐恢复正常,眼前的黑幕如烟消散。

    身子爽利了些,栾喻笙这才感知到,印央正在摁压他头部和颈部的穴位,让他的头晕目眩尽快消退。

    他按兵不动,贪恋她指腹的温柔。

    “好些了吗?”印央手指都摁酸了,歪着头端量栾喻笙的脸,“栾喻笙,你晕死过去了?”

    他不愿睁眼,面无表情仿佛真的昏迷过去,片刻,哑声道:“再两分钟。”

    印央噙着栾喻笙的耳垂磨磨牙,待他的耳廓腾升绯色,才得意地收紧怀抱,继续按摩。

    忖量着差不多了,印央手握成空拳在栾喻笙的后背轻敲,耐心地自下而上,反反复复,帮他咳出淤在肺里的晨痰。

    她让他自己试着坐稳,奈何他颈部以下瘫废,且左手彻底报废,面条似的东倒西歪,印央只得作罢。

    扶着栾喻笙躺倒,印央才空出手来在轮椅上铺一张护理垫,将他抱上高背轮椅,推进了洗手间。

    将他转移上马桶,她一手搂着他的腰身,让他完全倚靠她坐稳,一手在他的腹部打圈,加速他肠胃的蠕动。

    久坐堆积而成的赘肉在她手掌中缠绵,他的腰际线,印着淡淡一圈安睡裤勒出的红印。

    “噗通”几声后,不再听见水响。

    印央摁下智能马桶的冲洗键,替栾喻笙洗净污秽,抱着他回到轮椅,再推他折回床铺。

    抱上床,扑一层爽身粉在他寸草不生的“黑森林”,做好消毒措施,给他插上导尿管,穿好衣裤,按顿在高背轮椅上。

    印央连男士拖鞋都买了,包脚款的,保护栾喻笙的脚趾不因磕碰而损伤,她拆了包装袋,套上他松垂的一双瘫脚,把他的左右手都安置在扶手上。

    全程,他垂敛眼眸,安静得令她有点心疼。

    就好像……

    他认定了自己会被她“解禁”。

    “栾喻笙,中午想吃什么?”印央捞起内衣优哉游哉地穿,套一件睡裙傍身。

    小腿玉润修长,她勾脚尖,涂了墨红色甲油的脚趾沿他的裤缝游移。

    他目光跟着辗转,瘫腿感受不到她分毫,他佯装不痛不痒,故作洒脱道:“随便。”

    “挑剔鬼,什么随便不随便的。我点的外卖你肯定挑三拣四,说吃不惯。”

    他赏味刁钻,现如今体质欠佳,忌口的食物也多,思索着,印央握上栾喻笙搭在手柄上的右手,控制电动轮椅带他去洗漱:“能自己刷牙吗?”

    “……”栾喻笙沉脸缄默。

    “哦,啧啧,不能啊,那洗脸呢?”

    “……”

    “哦,啧啧,也不能啊,哎呦……”

    “印央。”

    低音炮肃穆而威严。

    她走在他前方半步,回眸一笑:“好啦,好啦,我不闹了,我包揽栾总的贴身事宜。等下我做饭给你吃,我做的,你不许挑食。”

    闻言,栾喻笙眸底闪过一丝明亮如斯的光,寡淡的口腔顿时便生出了些许滋味。

    昨日今日的种种种种……

    似只存在于他幻梦中的风花雪月,她纤细高挑的背影、与他相叠的手,他百看不厌。

    “你做的饭。”他勾唇浅笑,“不敢恭维。”

    “哦?是吗?”印央装傻回怼,“是谁谈恋爱的时候,我做什么就吃干净什么?吃山珍海味都他没见这么积极过,这人,放着别墅的大圆桌不坐,放着米其林大厨做的佳肴不吃,跑来我小小的破出租屋蹭饭。”

    咋吧一声,她憋着不笑:“是谁呀?我怎么记不清了。”

    栾喻笙:“……”

    ……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有着轻微洁癖,养尊处优,却可以为了方方面面了解她而委身去体验她这个穷光蛋的世界。

    *

    印央蒸了鸡蛋羹,淋上一勺酱油提鲜,又简单地做了两个香肠三明治。

    栾喻笙吃饭用的辅助手套他没有随身携带,他用不了普通的餐具,她便喂他吃了。

    一口鸡蛋羹、一口三明治地喂栾喻笙,也兼顾着自己吃,印央还递水杯到栾喻笙的口边,监督他喝够水。

    昨天他严重缺水,今天必须大量灌水冲洗他的膀胱,引起炎症可就麻烦了。

    栾喻笙绑腿上的迷你尿袋为专门定制款,印央买的则是常规尺寸的尿袋,袋子较大,挂在电动轮椅的脚踏板边上,没一会儿,液面升了几刻度。

    看颜色,印央又喂栾喻笙喝下一杯温水。

    他家教优良,食不多语,可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有种心事重重的安静。

    吃饱喝足了,印央的手在栾喻笙的眼皮子底下伸进了他的上衣里面……

    “……不需要。”栾喻笙秒懂印央的心思,耸动右肩,抖抖索索地挥舞着右手想要驱赶。

    印央看架势要给他揉胃,助他促进消化,肠胃活泛必有不雅之声响起,他抹下这个面子。

    “好啊!你又打我!”蚊子咬似的力道挠着印央的手背。

    见他气急败坏,誓死不从,深眸燃起愠怒的冷,她不惧,反而打算霸王硬上弓了。

    推着他的轮椅风风火火地杀到卧室,印央把栾喻笙连拖带拽地挪到床上,她甩了拖鞋坐他身后,将他的双手反绞压在他的臀部下面,让其动弹不得。

    “……印央!”栾喻笙怒目圆睁,火气窜出齿缝。

    “哈哈哈,栾总息怒。”印央笑得我行我素,她双膝夹着栾喻笙的身子,前胸支撑他的后背,使他坐妥不倒,“一盘蒸蛋都是你吃的,不得好好消化一下?”

    话毕,她摸到他的小腹,左三圈、右三圈地打揉,感受到他摧枯拉朽的肠胃在她的按摩下重拾生机。

    挣了几下,无济于事,栾喻笙束手就擒。

    “栾喻笙,其实,你每餐之后让护工给你揉一刻钟,你就不需要依赖针灸治疗了。”印央如实道。

    印父瘫痪卧床多年,但因为这个法子,即便医疗条件远远不如栾喻笙优渥,也不曾困恼于排泄。

    许是卧她怀里太美满舒怡,时间推移,栾喻笙眼皮黏连,困意渗出字句:“我讨厌,别人碰我。”

    怀着怜惜,印央戳了戳栾喻笙柔软的小肚子,他反感旁人肢体上的触碰,如今却不得不凡事都假手他人。

    她边戳边问:“那你也讨厌我碰你?”

    午阳晴好的卧室,突然仅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你睡着了?”印央低声试探。

    栾喻笙阖眼,却并没有入眠,半晌,他听似浑不在意地陈述:“你没让我‘解禁’。”

    这话在印央脑子里提溜一圈,她心领神会,手开始有恃无恐地对他南风过境。

    “你看看你,胸肌腹肌没了,瘦得干干巴巴,身子凉得我大夏天的都不用开空调了,你这腿比我的还细,全身上下称不出十斤肉……”

    她不知死活地细数他的残态,听得他在一片心如死灰中怒火沸腾,自卑且愤恨。

    可她忽地噗嗤笑,话锋一转:“换做我父亲,换作别人,我甚至害怕多看一眼,可栾喻笙,昨晚、今天,都让我确定了,抱着你的感觉……”

    印央展颜:“还不错。”

    没有预计中恨不得拔腿狂逃的惊惧。

    没有设想中反胃作呕的生理性排斥。

    倒也谈不上爱不释手,但至少……还不错。

    他这幅破身子很糟糕,但抱着……还不错。

    内心被暖流充溢的感觉……真的,还不错。

    “现在,回答我那个问题。”印央下巴支在栾喻笙的颈窝,她精巧的鼻尖笼在呼出的湿热之中,贴附他的颈侧,“你也讨厌我碰你吗?”

    “讨厌。”栾喻笙不假思索。

    他扭转脸庞,侧颜清俊利落,光跃进他潭水般清幽的眼。

    含着轻笑,他说:“我又怎么可能从昨晚留到现在?还惯纵你‘囚禁’我。”

    虽不良于行,但想离开,他打通电话即可。

    剖露残败之躯,抛掷粼粼傲骨,忍着耻辱与惴惴,只想换来与她哪怕片刻的亲密温存……

    何谈讨厌呢。

    第34章 秘密我能牵你的手了。

    肠鸣阵起,伴着几声打嗝,栾喻笙的胃部在印央的打圈摁揉之下消了胀。

    饱食而欲寐,栾喻笙神乏,昏昏欲睡,撑着些身子的右手卸了力气,愈发软烂地窝在印央怀里。

    “困了?”揉了一刻钟,印央停手,拽好了栾喻笙的裤腰,捋平展他的衣摆,问,“睡一会儿?”

    眼皮好似坠着铅块,可栾喻笙难分难舍,提口气,尽量让语气不显困倦:“你好歹算个半吊子大夫,不懂最好用餐半小时后再睡?”

    “……”印央捏栾喻笙的肚皮撒气,“栾喻笙,你再跟我说话说反问句,我就把你丢出去。”

    他背颈顿时一僵,颈后的汗毛兵临城下似的竖立。

    谈判桌上再运筹帷幄,再威风八面,让人忌惮他见他色变,攻手倘若是她,他猛兽秒变鹌鹑,逃不了屡屡打败仗。

    喉间挤出一声纵溺而妥协的“嗯”,栾喻笙挪动右手,蹭了蹭印央的手背:“我……想抱抱你,就像你现在抱着我这样。”

    他有些别扭地坦率道,半敛的眸中满是怀恋。

    追忆往昔,从来都是他上她下,自背后抱个满怀的姿势,也是他前她后。

    前者,他没可能再如山巍峨压着她倨傲征战了,至少后者,他还能一试。

    “好。”印央轻笑,她也挺怀念的。

    印央动用了屋里所有的靠枕、枕头、垫子,才把栾喻笙烂泥一滩的身子骨固定在床头。

    他摆件似的纹丝不动,为了避免他往下滑,她把他摆得直挺,身子和腿呈现直角,然后,她分开他的腿,避着导尿管,栖身在了他单薄的怀抱。

    肩头一重,一道湿热的鼻息向她如饥如渴地压来。

    印央感觉到栾喻笙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他细嗅她的万千发丝,薄唇拓印她的肌肤纹理。

    像个久旱逢甘霖的苦僧。

    他将右臂甩到了她的身前,笨拙地环住她的腰,而后,调动全身的力量想要送左臂同样抵达她的腰际,试了几下,险些重心失衡摔倒。

    “慢点,我来。”印央忙手伸向后方扶稳栾喻笙,摸到他薄薄一捻的左手,牵着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收紧他的双臂,“喘不上气了就告诉我。”

    “嗯。”他染着困意的音色格外挠耳。

    印央不敢把全部重量扔给栾喻笙,他的胸膛靠着跟搓衣板一样硌得慌,万一“咔嚓”一声,被她压得像搓衣板一折两段,他又要鬼门关走一遭了。

    栾喻笙没穿袜子,镰刀型的瘫脚呈八字形外扩,消了水肿,显得他的脚掌越发下垂得厉害。

    肤色惨白,腿骨嶙峋,印央笔直匀亭的一双美腿夹在他的双腿之间,他是富有的国王,却又被衬得更像可怜的乞丐。

    这个姿势,让印央的记忆回溯到了过往。

    望着自己嫩如豆腐的足部,印央绷直脚背,脚趾灵活地在栾喻笙的腿上走走画画,如果不是脚骨有轻微的变形,很难相信她曾是滑冰运动员。

    “阿笙。”她小声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栾喻笙点头,如数家珍。

    那天,时值中秋佳节,栾喻笙受父母之命来滑冰训练场抓栾哲佑回家,他站在观赛台眺望,

    印央在场边读秒计时,她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他一眼万年。

    而后,一切特别顺利地水到渠成。

    印央眼神闪烁,音色不改慵懒:“那我们第一次……那个,你还记得吗?”

    他的脸埋得更深:“那次,我们经验不足,却不失是种种莽莽撞撞的幸福。”

    呼吸灼热,吹得印央痒呼呼的,她缩肩灿笑,笑容又悄然淡在唇畔,垂眸低声应:“是啊……”

    *

    初尝蜜果的那天,印央和男子速滑队的某名队员发生了口角。

    如此不愉快不止一次了,旁人都看得出该队员和印央不对付,却不清楚原因。

    原因,只有彼此心知肚明。

    当时她已受伤退役,没学历、没背景的她找不到谋生出路,是栾哲佑出面,将她留在了滑冰队里当助理,还给她搞了张国外大学的文凭。

    栾哲佑在文娱体坛不容小觑,常年是各大赛事的赞助商,滑冰队的训练开销、体育用具等等,都由他承担,因此,给印央安排个岗位小事一桩。

    他说:“栾家看重学历,印央,如果你想去国外念书,我出资。把你包装好了,我家小老太太才能少一些挑剔,对你、对我,都省心。”

    印央没理由拒绝。

    而栾哲佑让她继续待在队里打的什么算盘,她也清楚。

    至于出国留学之事,后来因为与栾喻笙相识而断念了。

    印央自知不是读书的料,所谓的留学,不外乎拿着栾哲佑的钱去国外挥霍罢了,最后靠“钞能力”混一张毕业证。

    她贪财,她渴望过好日子,但也没那么心安理得地散栾哲佑的财,毕竟,他们是合作关系。

    最重要的是,她萌生出了新的想法——

    印央发现,栾喻笙是个聪明的笨蛋。

    还是个理性的犟种。

    他会为了和她终成眷属而抗下所有的反对,她镀金与否,她有没有真才实学,不重要。

    出国反倒浪费这天赐良机,她不如在国内,制造欲罢不能的诱饵喂给他,让他沦陷于名为她的彼岸。

    同样能得到锦衣玉食的生活,比起各取所需的合作,栾喻笙,还附带独一份的、对她至纯至净的偏爱。

    因此——

    印央和那名男队员起冲突的那天,事情传到了栾喻笙的耳朵,他晚餐约她在玻璃塔吃大餐,借星空美景,扫去她的不悦。

    酒过三巡,情欲浓烈,两人开了房,初学者们,凭生物本能交付了彼此的第一次。

    他家教森严,却为她破了戒规。

    而她,在床铺震颤时迸发出的兴奋不来自于身上的男人本身,而自于某种将扬眉吐气的爽感。

    说不上是借此宣泄,释放了心里面的不快和愤怒,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还是栾喻笙有责任、有担当,他会对她负责,日后做她明面上的靠山,即便有栾哲佑罩着,那男队员也不能再对她耀武扬威……

    言而总之,第一次欢愉,她不基于爱。

    印央从来没跟栾喻笙讲过,他心目中难忘的第一次,那时,她甚至都不够爱他。

    事后,待思潮褪去,印央慌张地把脚藏进了被子,她的一双脚布满老茧,刚才只顾着亢奋给忘记了,她这脚的肤感估计和砂纸有的一拼……

    半晦半亮的氛围灯柔和了栾喻笙锐利的轮廓,他没说话,牵出她的脚,温厚手掌视如珍宝似的抚摸她脚上的茧子,她收脚,他却握得更紧。

    “明天有空吗?”他问。

    “干嘛?”她有些不自然地嗫喏,不看自己的脚。

    “我有美容院的VIP卡。”他将她的脚捂得热乎,“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你去看看吧。以后,如果需要我出面,随时联系我,公司离训练场不远,我很快就到。”

    “你……不介意?”印央不解。

    “职业病而已,不介意。”

    印央挑眉沉默片时,好奇发问:“男人不都喜欢内外都柔柔软软的女人?还有人说,脚、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而我的手和脚都很粗糙。”

    “各花入各眼,凡事都不绝对。”栾喻笙指骨分明的大手插入发根往后拢,乱发规整,抬手间,他牵动肌肉,显得手臂愈发修长遒劲,“再说,入了眼,就觉得怎样都可爱了。”

    印央噗嗤一笑,侧倒在床上。

    海藻般的长发散落脸前,眼尾上挑的眼,如美人掀珠帘般娇柔望来,她全身通白,朱唇皓齿一字一顿,款款深情道:“阿笙,我好好好爱你。”

    三分真的话她说得炉火纯青。

    逼真得,让栾喻笙深信不疑。

    *

    这些片段像针将印央从回忆中扎醒,她眼皮震跳一下,耳后,栾喻笙的呼吸声平稳均匀。

    他已熟睡。

    印央轻手轻脚地翻身,侧着依偎进栾喻笙的怀中,耳朵与他的胸膛紧贴,聆听他的心跳。

    “对不起呀,阿笙。”

    被爱到印央内心有愧,她做出口型,无声说道,手覆盖在栾喻笙的手背,不再分开。

    结婚前,她确实目的不纯,比起他这个人,她更贪享他为她带来的梦寐以求的生活,而人心是肉长的,爱意,在婚后他无微不至的给予中堆积。

    此时此刻,她被幸福感笼罩的感觉是真的。

    真的,货真价实。

    印央摩挲栾喻笙的手背,小指轻勾他蜷缩的手指,呢喃:“我们以后好好的。”

    *

    栾喻笙成了公寓的常客。

    他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公寓做针灸治疗,或是中午,或是下午,和印央共进一餐。

    虽然喜欢吃她做的菜,但他不需要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他给她雇了保姆做一日三餐、打扫卫生,就仿佛,她又当回了“栾太太”。

    卧室的床被栾喻笙换成了订制的双人科技床,床头床尾可自动升降、辅助他翻身,他偶尔在公寓过夜,就不用印央半夜醒来给他换睡姿减压。

    最近商界爆出两个轰动的消息。

    一个是赵式集团的二公子,赵韫川,被曝私生活不检点,小头控制大头,仪表堂堂的君子形象瓦解,光公关费,赵家就投了小几百万。

    一个则是栾氏集团吞并了“兴诚电子”。

    栾氏稳固了其在新能源自动驾驶汽车领域的霸主地位,并和“总能达”新能源车企展开合作,研发新型车型。

    栾喻笙想给谁点颜色瞧瞧,谁都如鱼落网逃不过的。

    *

    步入初冬前,印央进了新剧组,拍摄一部以女性成长为主题的年代戏,双女主,她是女主角之一。

    拍摄地点在乡下,住宿环境艰苦一些,另一个女主演是当红“大花”之一,舒服日子过惯了,对拍摄环境挑挑拣拣,一场两人一同跳泥浆的戏,那女主演拖着不肯拍,非说等她的团队找到能泡澡的酒店了再开机。

    现场一票人在冷风中耗了两小时,导演气不过,却又不敢得罪女主演。

    于是提议先采用替身拍那段在泥中携手奔跑的戏,镜头只拍两位女主的背影。

    女主演仰躺在保姆车里,降下指缝宽的车窗,冷风灌进开了暖空调的车内,她一边打寒颤,一边不耐烦道:“行行行!反正,到时候剪辑会看着办。好冷哦,我要关窗了。”

    经纪人忙递暖手宝过来,陪笑:“他们在找酒店了,再等等,再等等哈。这部戏,立意好,题材好,有拿奖的可能,咱们就忍忍哈,咱们大红大紫了这么多年,从不缺热度、不缺流量,就差个演技奖了!”

    “哼。”女演员鼻孔出气,隔着车玻璃傲慢地斜视印央,“要不是看剧本不错,谁要和这种小糊糊演员合作。”

    印央环抱双臂,披一件厚毛毯取暖,她胯部一顶身旁的齐娉:“齐姐,同样是经纪人,怎么人家的经纪人给自家艺人端茶倒水,呵护有加,即是经纪人又是助理,而你啊,看看,霸道的,简直像我的后妈。”

    屁股二话不说被齐娉呼了一巴掌。

    “……啊!”印央向前踉跄一小步,捂臀皱眉。

    “少油嘴滑舌的,快开机了,毛毯给我。”齐娉接过印央递来毯子收好,“你呢?拍完这场戏,你回酒店的路上得忍着一身泥,这里离酒店还挺远的。酒店的条件比不了城里,水压小,热水也不经用,洗澡洗不痛快。”

    “齐姐啊齐姐。”印央一身朴素棉服,鼻尖冻得通红,手落在齐娉的肩头,扬起一侧嘴角,“你是太爱护我了呢,还是太小瞧我了呢?”

    “又贫嘴。”

    “好啦,我过去了。”印央笑容恣意,走了两步又折回,眨巴星星眼,“齐姐,杀青了咱们直奔温泉吧!我从开机就心心念念想泡温泉了。”

    “行,瞧你那点出息。”齐娉失笑。

    导演一喊开机,印央和替身便一头扎进了污泥。

    *

    村口,一辆不起眼的小型轿车停了许久。

    车内,魏清自副驾驶座转过头:“栾总,再不回程,怕是天黑了路不好走,也不好预约航线。”

    后排,栾喻笙被三根宽束缚带捆在座椅上,胸口、腰际和膝盖各捆着一条,普通车座于他而言好似坐老虎凳,不贴合他的身形,他后背尽是麻木的痛。

    眼神却平静而柔和,手机支架架在他手边,他垂眸欣赏齐娉传来的印央的照片。

    他坐私人飞机外加开车两小时前来探班。

    不想大张旗鼓,引人瞩目,他没坐加长版豪华商务车过来,而是择了辆不起眼的小轿车。

    照片中,印央糊得脏兮兮的,像个泥猴子,眸子清亮,眼神中透出大无畏的韧劲,那种在泥潭里倔强挣扎的女性形象,她诠释得细腻。

    栾喻笙悠长地呼出一口气,浑身的僵痛被治愈了大半,单是看她的照片,他已不可救药地心情大好。

    齐娉发来:【栾总,印央没有用替身。】

    意料之内的事。

    自幼食荼卧棘的人,她又是运动员出身,比一般人能吃苦,她也始终不是娇气的姑娘。

    栾喻笙用眼神抚摸印央的面容,她当过衣来伸手的富太太,常说由奢入俭难,可该吃苦时,她照样能吃苦,他爱她这样随性而鲜活的生命力。

    驱动右手,栾喻笙用小指指节敲下:【拍摄多久?】

    齐娉回复:【栾总,满打满算四个月,现在刚开拍一周多。拍摄中途,您如果需要印央回去的话,我这边可以跟导演商量,把她的某些场戏加拍了。】

    栾喻笙回:【不了,让她专心演戏。】

    眸色微动,他盘算了下时间。

    将近四个月,应该足够了,他手头上的要紧事也处理妥当了,是时候将那个计划提上日程。

    “魏清。”栾喻笙语带疲倦,但有种说一不二的坚持,“你联系谢星辰,尽快安排吧。”

    “栾总,您考虑好了?”魏清有些不忍。

    栾喻笙微微颔首,从容而坚定,道:“魏清,让人多关照她,别让她受了委屈。”

    “请您放心,栾总。”

    向村子里面眺望,低矮的房屋错乱排布,他看不见远在泥潭那边的印央,遗憾让他的神色黯了几分。

    他收回视线,静盯自己关节挛缩的一双手,又动了动僵硬的肩膀颈部,沉声说:“出发吧。”

    尘土在滚动的车轮底下飞扬,车窗外,乡村景色飞速倒退,日暮即将四合。

    最后,栾喻笙费劲地拖动右手腕敲键盘,给齐娉交代:【如果有吻戏,给她找替身。】

    *

    三月开春,年代剧顺利杀青。

    四个月风吹日晒的,皮肤干得像块荒地,印央亟不可待地想泡个矿物质温泉浴。

    “安排了,瞧你那猴急样。”齐娉笑着啧一声,屈指扣车窗,“往这边看,你的温泉就快到了。”

    “啊!我要活过来了!”印央探头瞅一眼。

    隔着车窗,她随手拍了一张温泉度假村的照片发给栾喻笙:【锵锵!我给自己的杀青奖励!阿笙,我明早的飞机回去,你是不是很想我呀?】

    这四个月,因为忙,印央只偶尔和栾喻笙聊聊。

    思念跟种子一样闷在心里,在这春天破土而出。

    春节时,剧组为了赶进度只放了两天假,想着栾喻笙肯定在栾家面对一众长辈左右逢源,她便也没动回去见他的念头,留在村里沾了沾接地气的年味。

    等了一会儿,等不到栾喻笙回消息,印央思忖着,刚想给他拨个电话,车子便停靠路旁。

    “央,到了。”齐娉下车给印央拉开车门,笑容耐人寻味,“下来吧,祝你玩得开心。”

    “……唉?你不泡啊!喂!”

    印央稀里糊涂地看着齐娉一个猛子跳上车,扬长而去。

    她边骂骂咧咧边追着车屁股跑了两步,蓦地,意识到这偌大的温泉度假村似乎过分冷清了……

    树林静谧,人迹罕至,貌似仅她一人。

    “搞什么啊?把我拉到这噶我的腰子吗……”

    印央警惕地左顾右盼,捏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间铃声大作,惊得她浑身一激灵,看眼来电显示,她寻到救命稻草似的忙接起:“栾喻笙,我被绑架了!”

    “嘁。”

    电话彼端,响起他染着宠溺的嗤笑:“过来。”

    印央微滞:“嗯?”

    “进大门直走一百米后左转的第一道门。”电流淬得他嗓音性感低磁,“我等你。”

    挂了电话,明白过来的印央顿觉脚步有些虚浮,她走着走着便小跑起来,奔向栾喻笙告知的地点。

    清雅别致的庭院前,一辆高背电动轮椅停在木板桥上,男人嘴角噙着淡茶般清冽爽口的笑:“说绑架也没错,印央,这次换我‘囚禁’你。”

    栾喻笙微扬下颌。

    印央看见,他脸前莫名有一根类似控制杆的装置,控制头置于他的嘴边,她茫然地视线下移……

    他的双手被硬邦邦的固定器固定着,十根手指分开,平平展展地搁在扶手上。

    “你……”印央失语。

    “下周拆固定器。”

    双手都被束缚带固定在扶手上,以防磕碰,栾喻笙唯一可控的右手也不能动弹了。

    他下巴抵一下控制头,轮椅前进一分,缓缓向印央驶来:“骨头差不多愈合了,谢星辰让我再佩戴几天巩固一下。”

    瞳色深深,他浅笑着深凝她:“下周,我能牵你的手了。”

    第35章 温泉我才没有要故意谋杀亲夫。

    夜风卷着水汽,见缝插针地穿梭于密林之间,庭院里,海棠花残香未了,缭绕于印央的鼻息。

    一呼一吸,花香清幽,她眼眶的微潮带了些芬芳。

    高背电动轮椅上的男人被束缚带五花大绑才得以稳坐,他孱弱枯瘦的身子披一身黑色浴服,几乎融于夜色。

    可她那刻,竟觉得星河暗淡,独他耀眼。

    “还没看够?”栾喻笙揶揄,溢出宠爱的味道。

    额前的发随风摇曳,离了精干的侧背发型,他多了几丝比拟悠悠晚风的柔和与可亲近感。

    被这感觉勾着,印央一股脑地迈向栾喻笙。

    移开他嘴边的控制器,掀起轮椅扶手,她溜进他的怀抱。

    “当演员好辛苦哦,栾喻笙。”双臂往栾喻笙的后腰绕,印央额头抵着他的胸膛,细声嘀咕,“真的好辛苦,我以为没这么辛苦的……”

    “嫌累嫌脏?”栾喻笙收下颌,沉沉地望着印央的发旋,“我让他们以后只给你接轻松的戏。”

    “我不是这个意思。”印央摇头,“进一次组,少说两个月。”

    说着,她微凉的软手从他的裤腰探进,如融化的冰向上磋磨,停在他留有触感的手术后的那条“蜈蚣”疤痕。

    指腹与他后背的疤磋磨,摸得他呼吸错乱,她从他怀中仰头:“阿笙,我想你,想得很辛苦。一想到日后拍戏进组,还会和你分开很久,我就更觉得辛苦了。”

    “嘁。”栾喻笙侧开脸,轻嗤一声,“油腔滑调。”

    可他眼底浮起的笑一望而知:“以后,我去探班。”

    他回头半垂眼帘,凝视她:“多远都去。”

    印央再次埋首进栾喻笙的怀中,对他的思念,在一寸寸地抚摸他的身体后终于止息。

    玉手出了他的浴服,小心翼翼伸向他被动撑开的手,在触到冷硬的矫正器时,不禁一顿。

    而后,她轻如羽毛般的落下手掌。

    面颊磨他的前胸,把浴衣磨出褶皱,她闷声问:“不疼吗?”

    怎会不疼?

    遥想父亲临终前的那两年,肌体退化得厉害,每晚,印央给父亲拉伸手指。

    看父亲因为痛苦而挤出满脸褶子,听父亲一边喊疼,一边骂她是故意的,骂她坏心肠、存了心弄疼他。

    拉拉手

    指,父亲就疼成那样,而栾喻笙的手部矫正手术活生生折断了他的十根手指,以骨折的方式让手重塑。

    而且,他十分之九的身子知觉为零,仅存感知觉的部位则尤为敏感,痛感,被成倍地放大……

    不敢想。

    他有多痛。

    “为了跟我牵个手就去做手术,栾总不愧是干大事的人,真豁得出去。”疼惜大过欣喜,印央呜呜囔囔,嘴里像含了块糖,“值得吗?不值得。”

    印央自问自答。

    “值不值得,我的身体,我说了算。”栾喻笙毫不迟疑,收缩下颌蹭印央的发顶,“值得。”

    这辈子,那种与她指根抵指根的十指相扣,大手牵小手体悟彼此的温流渗透。

    他渴求再感受一次。

    闷了会儿,印央转回话题:“不疼吗?”

    栾喻笙低下头,脸埋进她的柔滑黑丝丛林,嗓音附着风拂叶片般的沙沙磁性:“不疼了。”

    他诚然。

    昼醒难忍,夜不安睡的痛感,已经过去了。

    “不是絮絮叨叨吵着一杀青就要泡温泉?”栾喻笙伸长脖子,咬住印央挪开的口控器,白齿紧咬,拖到他嘴巴可控的位置,“收脚,坐稳了。”

    “带我飙轮椅啊?”

    “不想试试?”栾喻笙挑眉。

    “想啊。”印央眉开眼笑,像只窝在小窝里的猫,舒舒服服地蜷起长腿,搂住栾喻笙软绵绵的腰,脑袋枕他的左心房,“既然栾总都盛情邀请了,那我……啊!哈哈!”

    一串欢笑夹着不时的惊呼,与夜风相濡相融。

    栾喻笙不待印央说完,便咬着口控杆驶向VIP更衣室,轮子碾过前院的鹅卵石小路。

    两人一同左颠右震,晃乱了彼此紧密交织的融融鼻息。

    印央拥紧,笑着大喊:“栾喻笙你犯规!我还没准备好呢!哈哈哈!你不怕栽个跟头受伤啊?”

    他把轮椅顺利地开到更衣室门口才松口。

    望向她的眼神深刻但不凌厉,柔色光华栖息在他眸底,一弧威严而温柔的笑引人沉溺。

    他回:“怕,也想试试。”

    *

    度假村按照顶级疗养院的配置打造,温泉水富含矿物质,水质珍稀,疗养身心。

    印央纤细的肩披一件透肉的洁白浴袍,诱人曲线半隐半现,长发随意盘于脑后,她赤脚踩上热腾腾的地面,走在栾喻笙之前,他的轮子碾过她的一串湿脚印。

    这私汤大得不像话。

    快赶得上一个标准游泳池了。

    “哇。”装饰风格情调昭然,俨然一座天然仙境,印央转身,浴袍和嘴角一并飞扬,“包场了?”

    “明知故问。”栾喻笙松开控制口控杆的下巴,缭缭水雾沁得他眉眼朦胧。

    他特意包了家与栾式完全没有关联的度假村,为了规避他和印央的约会走漏进栾松和宋蓉枝的耳朵里。

    他和印央的关系尚未尘埃落定,还是低调些为好,也算护她周全,屏蔽可能的血雨腥风。

    “栾总,豪气!”印央竖大拇指,折服于钞能力。

    她屈膝蹲下,捧水往小腿上浇:“这温泉度假村可不一般,是多少顶流网红梦寐以求的打卡胜地,听说,这里还有全国规模最大的人造滑冰场。”

    尘封的运动因子萌萌欲醒,印央的脚趾蜷起来,腓肠肌鼓起一个山包,扭头望栾喻笙。

    “嗯。”他脑海闪过她曾经在冰面驰骋的倩影。

    他虽没看过她比赛,但和她一起牵手滑过冰。

    回忆甜蜜中夹一丝伤怀,栾喻笙垂眸扫一眼死寂的腿脚。

    再次掀眸看来时,他已然波澜不惊:“冰鞋备了你的尺码,你想重温,随时可以。”

    “奉陪吗?”印央撩水泼栾喻笙。

    他躲无可躲,淋湿了面庞,长睫尖挂一滴晶莹水珠,带着不可理喻反问:“我如今怎么奉陪?”

    “谁说你现在就不可以了。”印央引而不发,笑得神神秘秘,“就说,你奉不奉陪?”

    栾喻笙锁眉睨印央,以沉默代答。

    他从不曾拒绝过她的要求,倘若嘴上说“不”,也不过变个法子地满足她罢了。

    “不拒绝就是答应!”印央语速惊人,食指贴着下巴指栾喻笙,显出几分孩子气,她起身,舒展筋骨,“好啦!我皮肤都干了,咱们下水吧。”

    *

    两人刚淋了浴。

    栾喻笙的轮椅坐垫上铺一层护理垫,一条厚实的长毛巾覆盖了靠背和护理垫,用来吸他身上的水。

    他没有系束缚带,轮椅靠背向后倾倒了约15°,保证他不头朝地摔下,身上裹一件抽绳浴袍,腹部软肉压着大腿根,鼓出圆滚滚的小山包。

    他只穿一条泳裤,源源不断传送黄色温热液体的尿管从裤腿伸出来。

    水压催尿,他本就失(禁),便插了尿管。

    印央把栾喻笙的双手小心地叠放在他的小腹前,她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揽起他的腿弯,不费力地,就将他软若无骨的身子打横抱起。

    “……印、央!”栾喻笙咬牙切齿地低怒喷热了印央的耳廓,“谁准你这么抱了?”

    平时,两个护工都一个抬腿,一个抬上身,或者,要么背,要么搬,万万不敢“公主抱”他。

    “呦呵,怎么?栾总害羞啦?”印央嘻嘻哈哈,还抱着栾喻笙颠了两下,“啧,一米八好几的人,轻成这样,我一个没怎么举过铁的小女子都抱得动你。”

    他的细腿,像被狂风拔地而起的两根秸秆,在空中毫不受控地乱甩乱踢,牵动到废用的膀月光肌肉,小腹扑簌簌地微颤,印央拎在手里的尿袋液面加速升上。

    “……”栾喻笙挣扎无能,厉眸冷瞪印央,咬碎了字斥她,“胡作非为!”

    出口,竟是种无可奈何的认命语气。

    印央耸肩,表情无赖:“栾总给的特权,我干嘛不用?”

    “特权?”栾喻笙觉得好笑,“说来听听。”

    “你爱我,就是给我特权了。”印央毫不羞耻地大落落道,“有恃无恐,没听过?”

    “……这种恶心话,也就你说得出口。”栾喻笙冷怼,却不得不承认印央一语破的。

    静待栾喻笙双腿的乱晃停歇,脚背直上直下地指地,脚尖静悄悄缩进足心,印央估摸了一下手臂上的重量,拧眉嗔怪:“栾喻笙,我不陪你,你就又不好好吃饭了?”

    栾喻笙冷冽避眸,莫名憋着股火气。

    “干嘛?这样抱你你生气了?”

    “呵,我那么无聊?”他嗤出冷冷气音。

    “啧啧,栾总的心思,海底针。”

    啧啧舌,印央把栾喻笙抱到地上,后背无依托,他好似不倒翁东倒西歪,右手借不上力,他不自觉地压低上半身,佝偻背脊,试图稳下来。

    “不会倒的,我在呢。”

    印央搂着栾喻笙,利落地跳入池中的第一阶台阶,而后,她再次抱起他,直到两人浸入温泉水。

    她修长匀称的双腿踩实池底,而他却如浮萍,不受控的四肢躯干立即上浮,她缓缓松手,他随她动作掀起的微波而飘荡,手脚外扩,呈现“大”字型。

    右手拨了两下水,便因为水的阻力而偃旗息鼓,其余三肢愈是苍白细瘦,一动不能动。

    倒不担心他泡着会溺水,如此残躯,趋同于浮尸。

    他今天用了普通尿袋,积着薄薄一层的袋子浮在他的身侧,黄色液体缓慢流入。

    印央不敢走远,就在栾喻笙身边撩撩水,还顾着、也让他泡不到的正面灌溉点温泉水。

    “栾喻笙,就泡半小时,不然,你头

    会晕的。“印央坐在第三节台阶,视线与栾喻笙持平,指尖描摹他俊朗的轮廓,“不舒服,就跟我说。”

    他眼风好似雨夹雪,在她脸上冷怨地刮过,扭动脖颈,将脸庞转向了她的反方向。

    ……这男人。

    ……咋回事?

    印央两指逮住栾喻笙的耳垂捏:“不是吧?栾喻笙!不就公主抱了一下,这么点小事至于斤斤计较?”

    融暖的水汽将他氤氲成水墨画,好半晌,他声音朦胧道:“剧组的三餐,还算发放在饭点上。你几乎每一餐都在保姆车里吃,为什么……”

    换口气,他问:“从没打视频给我?”

    她分明,可以和他远程共进三餐。

    可她却没拨过一同视频电话给他。

    “……”印央愣怔一瞬,噗哧一声失笑,“哦,原来,栾总在耿耿于怀这个。”

    他不屑冷笑,显得画蛇添足。

    温软的手捧他的面颊,她将他像荡船桨似的拉到了自己胸前,他绵软软地荡。

    印央低头前倾,后脑勺遮挡暖光光线,投下的阴影笼罩于栾喻笙的面容,他的一张黑脸更黑了。

    “栾喻笙,我不打给你,那你主动打给我不就好了?”卷着香料味的鼻息向下靠近,她眼眸潋滟,媚骨天成,“好吧,既然栾总想我主动……”

    话尾音拖出磨人心志的魅惑调调,她对准他的薄唇箭无虚发,每一次尽情的唇齿撒欢、卷着他的舌拖入自己的口腔四处碰壁,都比上一次更热辣。

    他如一艘空载的船随她浮沉。

    尝够了她的迎吻,他扭转攻守,化作辛辣激进的软刺冲击她的朱唇皓齿,呼吸纠缠不休,与她完美啮合共赴天长地久。

    欲念被剥个精光,搅得水面阵阵波澜。

    喘息愈渐失控凌乱,两人吻得不分你我,脑中只剩对方的吻传递而来的谷欠仙谷欠死的快感。

    倏地,扑通一声!

    印央的唇的力道在不知不觉间,大过了托着栾喻笙脑袋的力,她的眼鼻嘴猛然扎进水里!

    “……咳咳!靠!”她惊醒,眼涩得睁不开。

    “唔……咕……”而栾喻笙,他整个头脸都被水淹没,热流猝不及防地攻入他的鼻腔。

    ……完了!

    ……她把他的头按到水里了!

    可怖的窒息感狠狠扒开了栾喻笙沉醉的眼,他的右手下意识拼命划水,可惜派不上用场,呛水呛得更凶了。

    “嗬……呃……呃……”

    “栾喻笙,别乱动!别乱动!”

    印央一把把栾喻笙的头从水中捞起,只见他的脖颈被折断了似的向后耷拉下去,双目圆瞪,瞳孔收缩,旱地鱼儿般一抽一抽,汲取不到氧气。

    心下悚然,印央慌得手打哆嗦。

    “栾喻笙,坚持住!我马上救你!”

    她着急忙慌把他往岸上拽,急到根本来不及把他的整个身子都拖出来。

    他上半身软在地上,下半身仍漂浮于水面。

    “一二三……一二三……”她数着节拍,有节奏地给他实施胸外按压,喊出了哭腔。

    “……噗……噗……咳……噗……”连续好几口水喷涌出栾喻笙的唇缝,他肩颈蛄蛹蛄蛹着,胸膛急急起伏,渐渐地,惊惧交加的涣散双眸恢复光彩。

    “印……咳咳……央……”栾喻笙眼神刀人,气若游丝还带着黏糊糊的痰音。

    印央欲哭无泪地长长松一口气,急忙将栾喻笙抱离水中。

    她扶他坐起,半握拳叩击他薄如纸片的背,帮他排出痰液,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对不起啊栾喻笙,我太投入了……吓得我都折寿了!”

    “这……话……”一番折腾,他的腰腹愈是软滑如奶油,痰在喉管滑上滑下,无语回呛,“不……该……我……说?”

    ……到底谁折寿。

    “咳咳……呼……咳咳……”

    叩了片刻,栾喻笙咳净了痰津。

    每咳嗽一下,尿袋便涌入一股黄液,大腿根部的软肉随着膀胱的挤压而抖两下,他下巴枕着印央的颈窝。

    “蓄谋……已……久。”栾喻笙喘气不赢。

    “对不起,纯属意外!”印央又囧又心疼,捋栾喻笙的背,“谁知道,亲个嘴,还能溺水……再说了,你的嘴就跟吸盘似的,我甩都甩不掉。”

    印央囔囔着呛声。

    “……”栾喻笙气急,“等……等哪天,你真正……把我……气死了,你就……就高兴了?”

    “栾总威武,我哪敢?”印央捞起水里的尿袋,抖抖水,自然而然出口,“反正我才没有要故意谋杀亲夫……”

    手一顿,她眼珠子乱闪。

    话毕,她才意识到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什么话。

    印央有些尴尬地舔舔上唇,她感受到栾喻笙喷洒在她颈窝的呼吸断了一拍。

    而后,一声低沉醇厚的轻笑敲打她的耳膜。

    她肩头,他卖力贴近的分量又沉了几分。

    *

    夜色无垠,万籁都寂,庭院中点起的夜灯与月色银灰交织。

    印央在外间做完面部护理来到里间的大客房,栾喻笙早已由护工们服侍着睡下。

    圆形双人大床敞阔,而栾喻笙身形瘦骨伶仃,瘫手瘫脚藏在被单底下,倒也瞧不出重残模样。

    坐着来温泉度假村舟车劳顿,又泡了一出险些“殒命”的私汤,力困筋乏,他便早早入眠歇息了。

    中途护工还给他翻了一次身,从平躺位换成侧躺位,膝间夹上预防褥疮的软枕,慎之又慎地摆好他戴着固定器的双手,一前一后摆在他身前。

    往时一搬动他的身子,他就算没有立马清醒也会有所察觉,今夜他属实体力透支了,全程安沉入寐。

    印央踮着脚尖无声走来,探头瞅了眼背对着她的栾喻笙,他浓密长睫静静垂于眼睑。

    轻轻掀开被单,她探手进去摸他的纸尿裤,裆部热气腾腾,不久前刚泄了一股,总体而言不满,暂不需要换。

    “叮铃——”

    乍然,栾喻笙的手机响铃打破静谧。

    印央不出声响地急扑向床头,一指头灭掉了来电,电话是栾哲佑打来的,她扭头看看栾喻笙被吵醒了没。

    他睡得安如泰山,一呼一吸,平顺而清浅。

    吁口气,印央思唔着,栾哲佑会不会找栾喻笙有急事?

    瞥一眼栾喻笙的后脑勺,她用“190909”解开栾喻笙的手机,给栾哲佑发消息:【阿笙他睡了,我是印央。哲佑总,你有急事吗?需要我叫醒他?】

    顶栏显示“正在输入中”和空白循环交替。

    很快,印央自己的手机震动一下,吓得她赶紧关了静音。

    栾哲佑的消息进来:【我说呢!度假村的经理跟我说阿笙包了场,我还纳闷,阿笙他自己从来不在这方面上心,原来,是包场和前妻再续前缘啊。】

    蛮不正经的“吃瓜”表情随后而至。

    印央回了个把西瓜劈两半的动图。

    栾哲佑寒暄:【戏杀青了?】

    印央:【昨天刚刚杀青。哲佑总,等你看到成片,你会感慨你当时怎么拍板定下让我来演。】

    栾哲佑:【你演砸了?】

    印央臭屁:【我演得太好了。】

    栾哲佑:【……不愧是我司演员,有我的风范。】

    印央不闹了,问正事:【你也要来度假村?】

    栾哲佑:【计划是的。省滑冰队今天刚结束了比赛,我打算带他们过来解个乏。谁知道,这度假村被阿笙预定了,我现在下不来台了……印央!】

    印央:【我又不是菩萨,你喊我也不显灵。】

    栾哲佑:【怎么不灵!你开了光了,你说什么阿笙都同意!】

    印央:【哲佑总捧杀了……】

    栾哲佑:【那我现在跟经理说,让我们进来。】

    印央急忙回:【啊?栾喻笙包的场,我不做决定!他不喜欢人多嘈

    杂,哲佑总,掉头回家吧。】

    栾哲佑:【印央,我是你老板。】

    印央牙痒痒,栾哲佑居然用地位压她一头!

    栾哲佑折中提议:【这样,阿笙包场包到明晚,那今明两天,就我和子彻进来,就我和他两个人。度假村这么大,我们各玩各的,完全可以互不打扰。等阿笙和你离开,我再让其他队员入场。】

    子彻……

    印央神色一变。

    黄子彻。

    目光在这许久未见的名字上停留,印央大为不爽地挑起一侧眉梢。

    旋即,栾哲佑的新消息将这名字顶了上去:【下部戏,可以考虑给你加钱。】

    眸光熠亮,印央回:【等阿笙醒来,我转告他。】

    印央见钱眼开,盯着“加钱”二字,情不自禁心情大好,轻手轻脚搁下手机,绕到另一侧爬上床,关了灯。

    床垫下陷,栾喻笙绵软的身子跟着晃,印央尽量如羽毛轻扫般不惊扰他。

    她慢慢靠近,将他绷直的手搭上自己的侧腰,与他冷冰冰的身体炙热相贴。

    “晚安。”她做口型。

    漆暗充溢客房,印央放松身心阖眸酝酿睡意。

    可冷不丁地,一道低哑的气音好似幽浮游荡响在印央耳侧。

    “印央。”

    影影绰绰中,栾喻笙不疾不徐掀开眼皮,有种咄咄逼人的从容与深不可测的淡然。

    他黑眸森冷锐利,犹如夜间蛰伏于隐蔽之处的凶残猛兽,一旦成功捕食猎物,便拨筋抽骨吞个干净。

    “你刚才……”他深寒目光一瞬不瞬,“在和谁发消息?”

    第36章 挫败你回避一下。

    “……吓我一跳!”印央打个寒噤,拧起眉头搓软乎了冒出头的鸡皮疙瘩,“你醒了啊。”

    ……他怎么知道她在发消息?

    ……这男人后脑勺长眼睛了?

    栾喻笙神色不详,眼底涌现不可名状的暗流。

    印央一边掖被子盖严实两人的肩膀,一边说:“干嘛?用眼神吃我啊?被吵醒给我发起床气呢,还是我跟人聊了两句你吃飞醋呢?”

    栾喻笙沉眸收窄一厘。

    呵,果然。

    他不过试着一问。

    他背对她自然观察不到她的一举一动,只是他被第一声手机铃声惊动后,惺忪渐渐褪去,他耳朵铺捉到她手机的震动、和她打字时指尖与屏幕接触所发出的轻响。

    似乎在与什么人聊天。

    许是不看只听,感知格外漫长,他觉得她和那人说尽了话,和那日,她同郑柳青畅聊三小时二十四分钟零十秒时给他这个听客的折磨如出一辙。

    而这次,他甚至看不到也听不到。

    本就占有欲勃勃旺盛的栾喻笙心烦意恼,再次沉声诘问:“这么晚了,谁找你?”

    “哲佑总,栾哲佑。”印央无所谓地如实道,“他今天想带滑冰队的运动员过来度假村玩,一问,才知道你包场了。”

    “他就先打电话给你想商量商量这事,我说你正睡觉呢,他说那就不吵你了,让我帮帮他。”

    “帮什么?”栾喻笙语带不快。

    “帮他把面子糊脸上。”印央的细腻指尖驾驭暗色,在栾喻笙微垂的嘴角缓行,打着圈地上推,“堂堂栾家长子,总不能让人觉得他是夸下海口。”

    印央轻语:“栾喻笙,我擅自答应了哲佑总,明天,他和黄子彻两人过来,他们不打扰我们,我们各玩各的。其他队员呢,等我们俩回去了,他们再入场玩。”

    绵绵语调,娇得让人不忍苛责。

    “就这些?”栾喻笙追问。

    “什么就这些?”

    “你和栾哲佑就聊了这些?”

    “对啊。”印央戳栾喻笙嘴角的窝窝,觉得好笑,“不信我给你看聊天记录呗。这都要质疑、都要发脾气,栾喻笙,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小肚鸡肠。”

    爱之深切。

    哪怕薄物细故,他都欲亲自将她填满。

    稍作思量,栾喻笙的猜忌收锣罢鼓,证据就在手机里,印央没傻到撒这种一戳即穿的谎。

    他启唇,干燥性感的唇壁吮着印央的指骨寻享尽欢,他忽而回想到:“黄子彻是谁?”

    “是栾哲佑的……朋友。”印央停顿一下,接着说,“男子滑冰队的现役主力。你见过他的,说名字你没印象,见了面,你就认得出了。”

    栾喻笙兴致寥寥,却不无深意地抬眉问印央:“哦?你和黄子彻很熟?”

    “可不。”印央瘪嘴,“以前没少吵过架。”

    某个模糊的年轻形象如雾散开后出头露面,栾喻笙哼出一声了然的气声:“是他,那你还同意?”

    “哲佑总说下部戏给我加钱。”

    “你就这么缺钱?”栾喻笙莫名恼火。

    “嚯!”印央大嚷,“拜谁所赐我才欠了6000万啊!”

    栾喻笙语凝一下:“你还真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忍。可其他队员不能来,不一样驳了哲佑的面子?”

    印央佯装同样不理解:“哲佑总说这样OK那就OK咯。”

    却心里通通彻彻:有时候就这样,只哄好一个人就够了。

    噙一抹艳阳天般的笑,印央深深吻下来的灼热烫得栾喻笙悸乱难耐,他梗着脖子与她唇齿交融。

    耳畔,他听她娇喘着的低喃:“阿笙,我没……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做决定了,你……不生气?”

    他喘得更乱糟糟,羽睫疾速颤抖,恨自己被固定器束缚的右手不能勾描她的纤美曲线。

    “随,你。”他吻得沉溺。

    *

    翌日天朗气清,昨晚未看清的满园春色,敞亮于印央眼前,日辉洗涤一片花红翠意。

    这栋馆的客房位于三楼,恰恰好能赏尽美景,看得远,还能看得清。

    印央肩披一条黑色睡袍,裙摆垂坠感极佳,蕾丝花边偶尔扫过她匀实优美的小腿肚。

    一头秀发如瀑布自发顶飞流直下,盖住纤薄的肩背,发尾停在小蛮腰。

    “栾喻笙,今天天气不错。“她回眸嫣然一笑,“要不要吃完饭后出去逛逛?”

    “随你。”

    栾喻笙侧躺在床上,面向落地窗,阳光正对窗户打进来,有些刺眼,他半眯眼,凝视光圈中印央半真半失的脸。

    他右腿伸直,左腿屈起支在床面,以起到稳固重心的作用,瘫手安静放置,护工已给他排净了宿尿,净身后插上了尿管,换好了衣物。

    床垫偏软,睡了一夜的腰背酸痛得仿佛断裂,护工正悉心地给他按摩着,不揉开了僵硬的肌肉,等下,他都无法坐轮椅,无法陪印央去户外逛一逛。

    “嘶……”

    他极力克制,可一阵又一阵激涌的锐痛席卷而来,好似刺猬在体内卷成卷地来回滚。

    痛得他都无心看她了,咬紧牙关把脸深埋进了枕头。

    护工吓得抬起了手。

    “我来吧。”印央一边系睡袍的腰带,一边绕过床尾来到栾喻笙的背后,冲护工点点头,“你们去让浴馆的人准备一下早餐,一小时后端进来。”

    “好的,夫人。”护工顺嘴而出。

    印央也没去纠正。

    “疼就叫出来呗。”待屋子里只剩她和栾喻笙,印央搓热了手掌摁揉他的腰,“栾喻笙,你就嘴巴能随意动动了,还管控着,我都怕你活活憋死。”

    他疼得抽气,断断续续冷怼:“呵,大清早就……嘶……就提醒我是个瘫子,我死,嘶……也不知是……疼死的,还是被……你气死的。”

    一股骨头被凿开的剧痛突然蔓延开来,栾喻笙低吼呻吟,不由地扭动肩膀想发泄,上半身一下子失控向前扑,被印央眼疾手快捞回来。

    “这么疼啊,我轻点,我再轻点。”印央的手法愈加轻柔,感受栾喻笙冷铁板似的肌肉在她掌心软化升温,她思忖道,“那滑冰我们就不去了。”

    “又……自作……主张。”栾喻笙扭脖子却看不到身后的印央,黑瞳往眼尾滑,“说了去……就去。谁像你

    ……你一样……轻诺寡信。当初承诺……承诺的……生老病死……不离不弃……可真正当……”

    如印央所愿,栾喻笙嘴巴喋喋不休。

    而这些话,何尝不是他另一种方式的喊痛?

    “印央。”吞口水润润喉咙,栾喻笙清嗓,一字一词像被捏住七寸的蛇亮出森森尖牙,呲呲吐信子,“你若再让我生不如死,我真的……”

    “会杀了你。”

    这口气绝无戏言。

    栾喻笙也不是会口头上吓唬人的性格,印央背脊发寒。

    但转念一想,他这破身体她都全然接受了,她今后应该也没什么能让他生不如死的了吧。

    “栾大总裁,你这些私密事我都亲力亲为了,你还认为我会逃跑吗?”印央腾出手轻抚栾喻笙当年气切留下的圆形凹痕,“大早上的,咱们说些吉利话呗。”

    栾喻笙下巴蹭印央的手背,一下一下,蹭出贪恋之味,嗓音重拾矜贵冷感:“下午,我们去滑冰。”

    印央笑着应了声“嗯”,手掌黏着栾喻笙的胸膛一路向下走走停停,抵达他的小腹处,她爬山似的画出一抹弧线,问:“几天没出仓了?”

    小肚子圆鼓鼓隆起,比往日的触感硬了许多,一摸便知里面藏污纳垢的。

    “三……四天。”栾喻笙记不清。

    他繁务缠身,这种事,向来是护工在为他操心。

    “我进组的日子,不能天天在你身边,给你扎不了针,你怎么不再找个中医给你做理疗?”印央心疼地在栾喻笙的小腹打圈按揉,“干嘛非要等我回来?”

    “我说过,不喜欢别人碰我。”栾喻笙仰脖子,后脑靠上印央软弹的前胸,语调淡淡,“没做针灸的那几年,不也这么过来的。”

    印央又揉了一会儿:“我没带药箱过来。等晚上,我和护工给你排一下吧。”

    自尊心立时拉响警报,栾喻笙缄默。

    印央虽照顾过他排泄,可那些次,他都坐在智能马桶上,完事后自动冲洗,都不用她来擦,而这次需要借助KSL,甚至情况不顺畅,还需要人来扣。

    “继续吧。”栾喻笙没表态,示意印央继续按摩。

    他闭眼皱眉,忍耐腰背绵延的酸痛。

    *

    温泉度假村俨然是人间仙境,只是,设计师忽略了下肢残障群体的需求,小径多为鹅卵石、或草地间隔着镶嵌透水砖块,栾喻笙的轮椅寸步难行。

    两人只能沿着大路走走看看。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明晃晃,清新的空气中混着草木芬芳,人造溪流水声潺潺。

    “这里。”栾喻笙收下颌,下巴从口控杆上移开,轮椅停下,他眼眸往旁侧一瞥,“滑冰场。”

    印央顺着栾喻笙的视线望去。

    一栋占地面积很大的三层建筑,外观和浴馆的风格统一,恬静雅致,若不是挂着“冰驰山涧运动馆”的牌子,还真看不出这是个体育场。

    “正好刚吃完午餐,去消消食?”印央瞬间来了兴致。

    栾喻笙薄唇轻勾:“我倒想看看,你能让我怎么滑。”

    “拭目以待吧。”她绕到他的高背轮椅后面,推他从无障碍斜坡进到了运动馆内。

    前台负责租赁冰鞋护具的工作人员见到印央便拿出了一套全新的装备,她脚码的冰鞋、她尺寸的冰服与冰裤、和防护系数最高的一套护具。

    “印小姐,下午好。”前台微笑欠身,恭敬地指路,“装备由我们的工作人员给您送到VIP换衣间。换衣间在这边,如有需要请随时告知我们。”

    前台恭而有礼:“印小姐,祝您玩得愉快。”

    印央颔首:“谢谢。”

    继而转身,她背靠前台长柜,手肘反向支在柜面上,望向栾喻笙的眼神碧波荡漾:“谢了,栾喻笙。”

    再次脚踩冰刀站上冰场,印央感慨良多,曾经睁眼闭眼就是在冰道上练习,梦想着有朝一日借此扭转命运,一晃,竟已过去了数年。

    上一次滑冰,还是出事的那场比赛……

    “印央,量力而行。”念着印央别又伤了腿脚,栾喻笙叮嘱道,她倘若摔倒了,他没能力扶她。

    “这里又不是赛场,又没人和我拼个你死我活,我当然会悠着点的,放心啦。”

    印央握住栾喻笙轮椅的两边扶手,将他连人带轮椅拖上冰场,仔细地收紧他腋下、腰际、膝盖、脚踝和双手上的六根束缚带,确保万无一失。

    “这位帅哥。”一切准备妥当,印央昂首挺胸,立如一棵挺拔而坚韧的杨柳,手搭上栾喻笙右手的手背,俏笑挑眉,“可否有幸请你共舞一支?”

    “嘁。”栾喻笙的轻嗤含着宠溺,眉宇间的柔色如春风拂柳,“你最会搞这些名堂。”

    *

    步伐生风,刀刃与仿真冰磋出碎鸣,印央的长发盘于脑后,鬓角的几缕碎发飒爽飘扬。

    高背轮椅的四个轮子在她的带动下,灵动蜿蜒,似毛笔在宣纸上挥毫如龙。

    轮子轨迹,与她冰鞋的印痕,一唱一和。

    时而,她紧紧覆着他的手背,与他并肩而行;时而,她一个潇洒转身来到他身后,推着他灯下共舞;时而,她来到他面前,弯腰扶着轮椅扶手,四目相对,她倒着滑,游刃有余地带着他于冰场迤逦。

    栾喻笙舒怡阖眼,感受空气在脸颊快速流动。

    起初,因为速度超过了他平时驾驶轮椅的速度,他一颗心脏惴惴悬空,而此刻,在印央给予的安全感中,稳稳落地。

    四肢很奇妙得变轻盈,似乎,他在奔跑。

    “印央……”溜了好几圈,一阵晕眩夹杂着稍许反胃的感觉相继而至,栾喻笙叫停,“停。”

    废物。

    真是扶不上墙的一具废躯。

    他喉结急急滑动,反复吞咽口水压制不适,眼神黯然而恍惚,透出对自己这幅重残之身的怨与无奈:“送我去场边。”

    轮子在仿真冰面上打滑,栾喻笙无法靠自己驱动轮椅到场边。

    印央赶紧送栾喻笙去休息区,喂他喝了杯温水,拇指点压他的太阳穴为他缓解晕恶。

    “我没事了。”约莫两分钟,栾喻笙挪挪脑袋躲开印央的手,“难得看你大展拳脚,还算英姿飒爽,你继续吧。我做观众,你尽管玩尽兴。”

    印央笑笑,把栾喻笙的束带松了松,怕他绑着勒得慌:“不舒服随时喊我,别忍着。我再滑两圈我们就回去。”

    话毕,她手负在身后,蛇行于冰场,时不时冲他挥挥手。

    *

    “阿笙。”

    倏而,熟悉的男声响彻在栾喻笙的身后:“哈哈,好巧啊,你和印央也来滑冰了。”

    栾喻笙扭头,栾哲佑和黄子彻正拎冰鞋走来。

    “哲佑。”栾喻笙音色带着威严的冷感,他侧目,视线蜻蜓点水般扫过黄子彻。

    许是因为紧张,黄子彻回避视线喊了声:“栾总。”

    “嗐,我还想这个时间你和印央正在做SPA呢。”栾哲佑的手搭上栾喻笙的肩。

    他回头看一眼黄子彻,又转头对栾喻笙说:“怎么前台那小姑娘也没和我们说一声。你们继续,不打扰,我和子彻晚上再来。”

    “换你们吧!”

    场内传来印央渐近的喊声。

    说再滑两圈就走,她也滑够了。

    她“八”字型滑过来,有意无意地眄视黄子彻。

    只见黄子彻同样一副臭狗屎脸,气得她猛蹬一脚冰刀发泄:“哲佑总你们玩,我和阿笙也玩累……”

    一阵绞痛蓦地自刚蹬了地的小腿肚扩散,拧麻花似的,痛感一直拧到了膝盖。

    “啊!”印央大喊。

    ……靠!

    ……抽筋了!

    双膝一软,印央尖叫倒地,方才的滑行速度不低,她应急地用手护住头颈,咻地一下撞上了防护墙。

    “印央!”栾喻笙顿时方寸大乱。

    “印央!”栾哲佑吓得手一哆嗦。

    闷重的剧烈心跳狂击栾喻笙的鼓膜,他胸膛急急起伏,喘得气不接续,下唇微颤,下巴急忙抵着口控杆往场内飞速行驶,马力开到最足。

    可在仿真冰与地板的交界处,轮子便开始打滑。

    他懵怔,立即不甘心地用下巴将口控杆推到了底。

    奈何,只换来因为动力过足而使得轮子滑溜溜地打转,电动轮椅完全失控地转向了另一边。

    眼前,他甚至看不到印央了。

    “操!!!”印央抱着膝盖鬼哭狼嚎,抽筋的腿绷得笔直,身子蜷成圈,“我没热身!我抽筋了!”

    这吃痛的叫喊好似匕首宰割着栾喻笙。

    他双目发红,如同一头装在麻袋里的兽,不要命地挣脱,却只有右手手指可怜兮兮地震了震,下巴使劲拧着口控杆企图调转轮椅的方向。

    没等他转过来,身后,栾哲佑好心地把他推到了空地。

    “阿笙,别急,我这就过去看看!”

    由于栾哲佑没打招呼的推力,栾喻笙的脑袋向前一晃,他的下巴直接将口控杆顶远了。

    他失神地盯着远去的口控杆。

    二十几厘米的距离,远得他竟无法企及。

    同一时间,他的余光捕捉到两枚健全矫健的高大身影,两只自由的大雁,飞向了印央的方向,而后,他才恍然他笨重的电动轮椅刚才挡住了出入口。

    他不仅施救无能,还是个挡路的累赘。

    他们身姿的残影,停留在栾喻笙逐渐失焦的瞳孔中。

    此刻,他无与伦比憎恨残疾的自己。

    *

    “嘶——”印央吸凉气,上半身扭成蛆,咆哮道,“轻点轻点!你到底会不会啊!”

    栾哲佑有些不知所措地把印央的小腿肚当面团揉:“等等等等等……抽筋是不是要掰脚趾啊?”

    灵光一闪,栾哲佑要去扒印央的冰鞋。

    一旁的黄子彻蹲下,利落掸开栾哲佑的手,带着股怨气瞪印央一眼:“一惊一乍的,谁没抽过筋似的。”

    话毕,又忌惮这话传进栾喻笙的耳朵,黄子彻语气友善了些:“让我来吧。”

    黄子彻脱掉印央的冰鞋和袜子,把她的大拇脚指往外拧,她打结的肌肉纹理疏散了开来。

    深长地呼口气,印央仰躺在冰面上活了过来,眼珠子慢吞吞地寻到黄子彻,不情不愿地说了声:“谢了。”

    黄子彻应得勉强:“不客气。”

    “好了好了。”栾哲佑调剂气氛,问道,“印央,你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没有,我好着呢。”印央索性脱掉另一只脚上的冰鞋,穿好袜子跟个没事人似的站起来。

    拎着鞋,她一瘸一拐呲溜溜地往出入口溜:“你俩的主场了,你们好好玩吧,我和阿笙回去了。抱歉啊,我吓了你们一跳。”

    溜到出入口,印央穿上鞋,一抬头,看见栾喻笙的轮椅背对着她停放。

    “栾喻笙。”印央快步上前,擦着栾喻笙的侧脸探头过来,讪讪笑道,“宝刀已老啊,让栾总见笑了……”

    印央一瞬语滞。

    高背轮椅上的男人肤色冷白如釉,他正襟危坐,轮廓清冷,还是副高高在上的优越样子,双目却难掩怅然与凄冷,恍如,瓷釉布满了裂纹。

    他的唇色比方才惨白了许多。

    “我……吓坏你了?”印央脸贴得更近,故意用睫毛去扫栾喻笙的脸颊,“你看,我没事的。”

    “嗯。”卖力地挤压喉咙,栾喻笙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抿抿冰冷的唇,他故作古井无波,“走吧。回客房,让女护理师过来给你检查看看。”

    而后他敛眸,沉默地望向遥远的口控杆。

    印央大体明白了来龙去脉。

    把口控杆移到栾喻笙的下巴附近,她忽然娇滴滴道:“让我坐你的腿上,你开轮椅带我回客房。”

    他灰暗的眸底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光。

    至少证明,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用处吧。

    *

    回到浴馆客房,栾喻笙唤来一位女护理师,仔仔细细检查了印央的身体。

    除了膝盖有点磕青了,印央好好的。

    晚餐后,印央给栾喻笙揉了一刻钟腹部,帮他消化食物,也助他等会儿的出仓顺利些。

    护工在床上铺了三层厚厚的护理垫,正要脱去栾喻笙的裤子,裸出他干瘪的臀。

    “印央。”栾喻笙屈膝侧躺,上背部垫着一个斜角靠枕,他的声音闷在枕头里面,“你下午脚抽筋了,去泡泡温泉,再去做做腿部的按摩护理。”

    “现在?”印央手里捏着KSL。

    “嗯。”他清浅的口气不带迟疑,字字清晰,甚至染着些乞求,“你回避一下。”

    让他在无边无尽的挫败与自厌中透口气,自尊零落成泥,这最后的薄如蝉翼的尊严……

    他想守着。

    第37章 暴雷贪心的空心人。

    “印小姐。”

    一声轻唤将印央的思绪拉拢回来,她长睫连续扇动几下,扭头望向技师:“嗯?”

    “印小姐,您的腿部护理结束了。”技师微笑执礼,毕恭毕敬地摆正印央的拖鞋,“小心滑,请您务必当心。”

    印央翻身,扶着被毛巾包裹的长发缓缓坐起,双腿上涂抹的舒缓精油已吸收个精光,她皮肤通透,肤若凝脂,抽筋的酸困余感已消匿。

    “谢谢。”印央搭着技师的手臂下了美容床。

    踩上拖鞋,她边整理SPA浴袍,边来到镜子前,一双细削滑嫩的长腿占据了半张镜面,柔暖的暖黄光,衬得她的腿如镀上一层金鳞,生气盎然。

    和栾喻笙的腿云泥之别。

    印央此刻的眼前还浮现着她关上客房门时,栾喻笙那嶙峋而清寂的背影,被摆成利于出仓的体位,久坐久躺,臀部扁平得仿佛遭到一刀切。

    两条腿骨感分明,裤腿空荡荡,露出一截白得不健康的盈盈一握的脚踝,可见零星疤痕。

    “央儿。”

    正在印央迟疑不决时,栾喻笙背对着她轻声复述道:“我说,你回避一下。”

    落水狗似的语气,还逞强装威慑叫两声。

    听得印央既不适应又涌起一股酸楚的疼。

    他从来都是上位者,被他压制惯了,她还挺喜闻乐见他脆弱的一面,从前,他生病时的黏人,现在,他身体不便时的溃败,让她时常有种“你也有今天”的暗爽。

    可她如今越来越,见不得他脆弱了。

    “行。我正好玩了一身汗,去泡个香喷喷的温泉。腿部护理不做白不做,我去美美体验一下。”印央把KSL递给护工,装作满满的钝感力,笑容爽朗,“这里,就拜托你俩了。”

    不戳破他的敏感,他会好受一些。

    装。

    两个人都装。

    *

    “唉……”郁闷的气随着叹息释放出来,印央捶捶胸脯。

    摘掉头上的毛巾,她手插进浴袍口袋,从SPA间出来,闷头慢挪,乘上电梯来到一楼的私汤。

    回廊,一抹高大的身影倚墙而立,见到她时立即竖起进攻姿态似的整襟站直。

    印央瞧见了地面上颀长的人影,抬头轻眺:“哟,你啊。”

    待看清来者何人,印央神态不羁,懒得上前去,她在原地散漫地抱臂侧倚上墙体:“忍不住又来找我battle了?”

    “栾总呢?”黄子彻深呼吸压下怏怏不悦,一直在向印央身后张望,“栾总没和你一起?”

    “你管我。”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黄子彻判断栾喻笙不在场,他才有胆子说话夹枪带棒:“呵,冤家路窄。”

    “啧啧。”印央咋舌,漫不经意打量刚护理过的脚指甲,“明明是你知道我在这儿,还硬要来找不舒服。‘冤家路窄’,这不该是我的台词?”

    “我是不舒服,你也别想舒服!”黄子彻火药味十足。

    印央呛回:“所以,度假村几十个浴馆,你非要来这尝尝我泡过的?”

    黄子彻讽刺:“印央,你该不会认为,只要是个男人就对你着迷吧?真TM不要脸!”

    硝烟四起,回廊空旷,只有剑拔弩张的两

    人。

    栾喻笙包了整间度假村,除他们四位外没有其他游客,晚间值班的工作人员各忙各的,不需顾虑谈话内容被旁人听到,因此,黄子彻言辞激进。

    “你还是一如既往一见我就跟吞了枪药似的。”抬眸锁定,印央的眼神妩媚而凌冽,“小狐狸精,这么些年了,你是光修炼怎么拿捏栾哲佑,不修炼修炼你的臭脾气?”

    “……你!”黄子彻脸色忽红忽白。

    “道行太浅,小心栾哲佑某天厌倦了你的嫉妒心,再动了挑选个同妻结婚的念头。”印央故作在为黄子彻倍感苦恼,愁眉不展地手托颊,语气欠揍,“哲佑总对外的形象是花花公子,栾父栾母啊,早就想让哲佑总安定下来,也频频施加压力,况且,哲佑总自己也苦恼于自己的取向……”

    显出四两拨千斤的狠厉,印央悠哉抬起食指,轻搭上媚笑横生着的绯唇:“嘘——”

    *

    撞破栾哲佑和黄子彻时,印央才入滑冰队没几个年头,那个时候,印央的父亲还在世。

    午休时间,印央因前一晚被印父呼来唤去没睡个安稳觉,眼皮好似千斤重,于是,她偷偷找了间空置的休息室,打算补眠半小时再加紧练习。

    迷迷糊糊中,有男人亢奋错乱的呻吟,柜子扮演气氛组嘎吱嘎吱响,多种陌生的声音钻进印央的耳朵。

    印央脚步虚浮地飘过去,脑袋因为困而一团浆糊,眼睛只撬得开细细一道缝,她想都没想就一把拉开了发出噪音、吵得她睡不好的那间柜子……

    顷刻,她双目圆睁。

    两个高挑健壮的男人像线团一样缠夹不清。

    困意,在目睹这逼仄空间的一出鱼水之欢时散到九霄云外。

    滑冰队的教练们、队员们,午休时全都会去食堂用餐,吃完饭后回宿舍午睡,在此之前,从没人在这个时间来过这个休息室,这里,才成了栾哲佑和黄子彻寻求刺激、逃避世俗、纵享欢愉的“伊甸园”。

    当晚,训练结束,栾哲佑找到了印央。

    栾哲佑的来意摊在了桌面上,他面不改色,仍是往日那游戏人间的姿态,递一张纸给印央,笑得风流:“小央儿,别客气,数字随你填。”

    印央第一次见支票。

    轻悠悠一张薄纸,承载能改变她命运的厚重意义。

    “一亿。”印央狮子大开口,彼时她尚显孩子气,顶着张不施粉黛的稚嫩脸庞,像极了小屁孩乱要玩具,“我要一个亿,你能给我吗?”

    闻言,栾哲佑笑得肚子疼。

    “小央儿,你知道一个亿是多少钱吗?”揩眼角的泪,栾哲佑眼神渐冷,“一个亿纸钞,能把你活埋了。”

    印央捏着支票,仰头沉默地望着栾哲佑,素净柔嫩的模样,却显出不符合年龄的深沉。

    “小央儿,我听教练说,你和父亲相依为命。你父亲还瘫痪在床丧失了劳动能力。”以为印央年纪小,拎不清,栾哲佑倒也没太计较。

    他道:“这样吧。你父亲的医药费一概由我承担,你家的正常开销、你以后读书的费用,我都包了。以及每年,我额外支付给你10万人民币。而且,我可以让你继续留在滑冰队。我只有一个条件……”

    栾哲佑罕见得严肃:“你守口如瓶。”

    他的提议利好双方。

    印央嘴巴抿得很紧,似在深思熟虑。

    “据我所知,你父亲最近出院回家,不是因为病愈,而是因为支付不起住院费用吧?”栾哲佑趁热打铁,他点燃一支烟,两指间的烫红跃进他的瞳孔,“病可耽误不得。小央儿,哥哥劝你,别因为贪心而失了眼前的机会。”

    口中的袅袅烟雾还未吐净,栾哲佑看见印央伸过来的、归还支票的手。

    “哲佑总,不要给我钱。”印央拒绝。

    “……呵,你嫌少?”栾哲佑只觉得印央无厘头,他嗤笑,“没料到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胃口倒不小。”

    “你理解错了。”见栾哲佑愣着不收,印央硬塞支票回去,“我是说,哲佑总,你现在不要给我钱,我现在真的不想要钱,我说一亿只是说说而已。”

    现在,当下。

    她当真不想要钱。

    “你不要钱,你拿什么给你父亲治病?”栾哲佑仍认为这是印央的迂回战术,情绪高亢,火红烟芯抖落一截,“拜托!你要眼睁睁看你父亲放命……”

    兀地,栾哲佑恍然了什么似的噤声。

    蚊蛾围绕路灯玻璃罩乱糟糟地飞,偶尔一只扑向灯罩被烫死在上面,残尸焦黑。

    印央下巴尖锐,瘦到双颊微微凹陷,在灯下更显一丝冷色,黑眼圈兜着一双疲惫不堪的眼。

    十几岁花样年华,她面貌却像开败的花,可眼神又蕴含倔强不甘的蓬勃,欲荒漠上破开一片葳蕤。

    “你……”栾喻笙讶异,“那……你曾经拒绝国家的资助……不是因为自尊心?”

    “自尊心,穷人不配有这种奢侈品。”印央道,“穷人,也更应该懂得及时止损。”

    “我妈十月怀胎辛苦地生下了我,她离家前的那些年,也一直是我家生活、赚钱上的主力。我妈生了我,养过我,所以哪怕她丢掉我了,我也接受。”印央目光放空,“我爸呢,他不爱我妈。”

    “他也不爱我,他只不过在爽歪歪的时候顺便提供了一颗精子。他或许在我婴孩时期照顾过不能自理的我,而我,照顾不能自理的他第十年了……”

    空泛的目光飘向自由的遥遥星空,她低声呢喃:“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还真应了这古话。当然,我依然会尽心尽力照顾好我爸,直到他离开。”

    不粉饰自己的卑劣与自私,她笑容释怀而苦涩:“我太累了,就当我还清了吧。”

    栾哲佑大为震惊,久久无言。

    “哲佑总,你现在知道我的秘密了。”印央无比平静,“我当然知道,我的秘密,和你的秘密不在一个重量级,我不过是穷苦家庭的孩子,没人在意我。”

    “我也知道,你有一千种方式让我死都死不明白。我不想死,我要好好地活着,我要过上好日子,我也没有自尊心。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就是在表忠心,哲佑总,放心,你的秘密……”

    印央的手做出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可栾哲佑却被大大小小的老茧和创口夺去了注意力。

    “哈哈!”栾哲佑像是见着新奇玩意儿般的搓下巴冁然,“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我这个人,还就喜欢刺激。印央,你还挺有意思的。”

    “栾总也喜欢女人?”印央斜向上仰望栾哲佑,如此角度在观者眼中,她美得无懈可击。

    “倘若这样,我这辈子啊,就没烦恼了。”栾哲佑苦笑着掸走聚积的烟灰。

    他与两个弟弟有所不同,栾晔磊和栾喻笙事业至上,皆怀揣熊熊野心争抢栾松的交椅。

    而他只想在兄弟争权中获得一亩三分地,毕竟,哪怕只争到旁支业务,也保他下半生恣意挥霍了,努力斗争,不过是装给栾松和董事会看罢了。

    争不赢,有态度在,就能得个荣华富贵。

    因此,取向,则是栾哲佑唯一的烦恼了。

    红色烟粉卷在夜风中弥散于栾哲佑耳后,他浅吸一口烟,扔地上踩灭。

    “你对我感兴趣?”栾哲佑眉眼佻达。

    他唯爱“绿叶”,但为了掩人耳目他也没少流连于万花丛中,千奇百怪的花样花招他见多了,况且十几岁的印央,撩汉技能尚显稚拙,他忍不住笑。

    “我只对你的钱感兴趣。”印央直言不讳。

    “很好。”栾哲佑重回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样,由此,某个念头在他的脑中成型。

    倘若此生无法和同性成婚,那至少,要寻个有意思的“妻子”给苦闷日子润润色。

    “印央,我会持续观察你。”

    “你还不放心我?”

    栾哲佑摇头:“观察你的欲望,观察你懂不懂见好就收,观察你演技如何,观察你擅不擅长逢场作戏,观察,你是不是和我合作的最佳人选。”

    “合作?”

    “我需要一位同妻,迟早的事。”栾哲佑手插裤子口袋,慢条斯理踮脚捻烟头,“你外形条件服众,非常有运动天赋,在国际赛事上拿块奖牌不是难事,再由我来包装你的背景。我想,我那古板的父母,会乐意迎一位有光环、有荣耀、

    各方面都完美的美女运动员进门。”

    他继续道:“既然是合作,你我就互相考量,我这人,不爱玩强迫那一套。如果日后,你我有更合适的人选,那今天的这场对话就当没发生过。”

    他问:“做得到吗?”

    印央郑重点头:“嗯,做得到。”

    *

    回廊,复古窗柩洒进月色,印央的侧脸染上银辉,愈显几许清锐的攻击性。

    “说吧,黄子彻。”移开食指,印央懒洋洋掀眼皮睨过去,“你特地跑来这个浴馆,你的目的,该不会只是无聊到家了,跑来和我吵架吧?”

    黄子彻被说中,攥拳质问:“你为什么又出现了?是因为阿佑这两年回国发展了吗?”

    “收一收你的被迫害妄想症!”印央白眼翻上天,“拜托!栾哲佑他在国外还是在国内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栾哲佑不是因为我才回国的,我也不是因为他回国了才又出现的!黄子彻,你怎么还把我当情敌?!”

    印央忍不住大骂:“神经!”

    狠剜黄子彻一眼,她愤愤地大踏步与其拂袖擦肩,走向回廊尽头的私汤。

    “我一想到你当时差点和阿佑结婚,我就感到恶心!”黄子彻怒气冲冲吼。

    印央脚步骤然顿住,扭头怒视黄子彻。

    “我愿意为阿佑做任何事情,可是,我却不能成为阿佑名正言顺的另一半,而你……”

    黄子彻颤抖的手指恶狠狠指印央。

    “是!我肤浅、我庸俗、我物质,我比不上你们纯爱战神,行了吧!”印央上前一把打掉黄子彻的手。

    她横眉怒视:“你搞清楚,没有我,栾哲佑他也会物色一位合适的女性做他的妻子!和栾哲佑结婚的人,可以是我,也可以不是我!我从来不是你的假想敌!你不满栾哲佑就去找他理论,TM的少来冲我撒野!”

    顷刻,黄子彻如被凉水泼醒的装睡之人。

    他手指颓靡垂落,而后紧攥裤缝攥到指甲渗白,失神低头,脸上暗影漆漆,又忽地扬唇讥笑:“印央,我真羡慕你,为了钱就可以和不爱的人结婚。”

    印央瞳孔一震,却不输气势仍旧回瞪。

    “你选择栾喻笙结婚,是因为阿佑只能给你钱,而栾喻笙既能给你钱,还能给你爱。”黄子彻满目轻蔑,耻笑,“印央,你个贪心的空心人。”

    *

    印央讨厌黄子彻。

    因为黄子彻热衷于对她开启唇枪舌战,另一方面,也因为黄子彻脑子有“病”,金钱与地位,栾哲佑都没给他多少,名分更是水中望月。

    他却傻逼兮兮地心甘情愿做狗。

    汪汪叫,也不过求栾主人只养他这一条狗。

    纯爱赤忱得很。

    比起来,显得她是个纯恶人。

    “哼。”印央勉力撑起嘴角。

    作出无坚不摧的无赖样,她挑眉冷笑:“少拿你的为爱奉献来要求我。既然看我这么不爽,那你去把一切都告诉栾喻笙,随你便吧。”

    “我不会说。”黄子彻捋一捋皱巴的裤缝,“说了,栾喻笙会迁怒阿佑,对阿佑不利的秘密,我都会死死守着。谁像你一样,只顾自己。”

    轰——

    似有一道天雷击头劈下,印央脑子霎时间劈天开地,攻碎了她赖以自洽的围墙,残垣断壁之中,有个立碑赤裸裸显形,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忽视。

    碑刻“自私”二字。

    “我妈不要我,我爸作害我,我最亲近的两个人,他们都对我不管不顾,我自己顾自己,我有什么错?”音色染上沙哑,印央梗着脖子不落下风,“还有,黄子彻,你听清楚了。我的确不爱栾哲佑,但栾喻笙,结婚前,我就是爱他的,只是我爱我自己比爱他多。”

    “随便。”黄子彻掸开印央的手,冷冷警告,“除了工作,你以后离阿佑远远的,别动歪心思。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们以后见面都绕路走吧……哦,最好别见。”

    “呵,正合我意。”

    *

    泡完私汤,印央蔫头耷拉地乘上电梯上到三楼,耳畔,和黄子彻的争吵仍言犹在耳。

    ——“贪心的空心人。”

    ——“谁像你一样,只顾自己。”

    栾喻笙,你眼光真差啊……

    爱上了这么糟糕的一个人……

    暗自腹诽着,印央踱步到客房门前,拍拍脸颊,重振精气神,作出浴后心爽神怡的样子。

    “我回来了。”推开门,印央巧笑相迎。

    空气中尽是清雅安恬的淡香,嗅不到一丝一毫腌臜之味,大床上的男人闻声望来。

    “怎么这么久?”

    “……”印央微顿,把半湿的长发拢到一侧肩头,又拿下披在肩上的毛巾擦拭发尾,“泡得太舒服了,就多泡了一会儿。怎么?想我啦?”

    栾喻笙浅笑不语。

    许是出仓消耗了太多体力,他面色白得透明,好似一张纸片压在被单下面,身子骨随时都可能坍垮。

    “累坏了吧?”印央上前,手指插进栾喻笙的发轻细抚柔,“辛苦啦,阿笙。”

    “去吹头发吧。”栾喻笙唇畔轻扬。

    印央点点头,说了句“等我”,便去到洗手间吹湿发,门没关,她的背影敞亮在栾喻笙眼前。

    吹风机热风鼓鼓,印央微微低头吹脑后,脑子里再次盘旋黄子彻的嘲讽,她全然管不到身后——

    栾喻笙平和的笑,一厘一毫地,扭曲得阴狠而骇人。

    一双深眸如同鹰隼锁死她,目光巴不得化作淬了毒的针,铺天盖地将她扎个千疮百孔。

    情绪激涌,他的瘫脚埋在被子里无助地颤抖,唯一能动的右手企图握拳来泄愤,却只有指尖抖三抖。

    栾喻笙这辈子听过最残忍的三句话——

    “小笙,你听爸说……你……你颈部以下……都瘫了。”

    “栾喻笙,我们离婚吧。”

    以及……

    眼眸愈收愈紧,倘若能立即将她夹成碎片,他必做无疑。

    暴怒飚至极限,火星肆虐的瞳仁又在下一秒,被一层咸咸的雾气遮天蔽日,好似有火球在他眼周滚了一圈。

    他的喘息压抑得听似逼近窒息。

    望着印央的背影,他红了眼眶。

    第38章 压抑恨,也真的爱她。

    三小时前。

    伴着印央关门离去的声响,栾喻笙肩颈骤然卸力,身子愈是如奶油摊一滩,瘫在床上。

    他没气力,也不必再维持可怜的端方。

    两个护工戴上医用手套,默契地打配合,虽有斜角靠枕顶着栾喻笙的背部,但仍不够固定他的亻本亻立。

    一个护工便扶着栾喻笙的胯,不让臀往下坠,另一个则蹲在床边,进行一系列的清洁与消毒流程。

    “啊……”

    细弱的痛口申吟碎在口腔,栾喻笙的右掌拍打床面,手部矫正器将柔绵床单刮出细痕。

    冷不丁地,栾喻笙的腹部向前一挺,他身子瞬间绷得像一块反弓的铁板,弯曲的双腿陡然伸直,瘫脚翘在空中抖出残影,脖颈失控地往后仰。

    “嗬……嗬……”

    他粘稠的痰音卡在喉咙。

    “栾总!”

    “栾总!”

    两个护工连忙对栾喻笙实施急救。

    一个抱腿,一个护头,将近五分钟过去,这场声势浩大的痉挛才画下休止符。

    栾喻笙属于软瘫,不常痉挛,但一

    旦痉挛寻上门来,于他的残体而言则是一场盛大浩劫。

    KSL是万万不敢再塞了,护工一遍遍地轻叩栾喻笙的背,助他咳出堵在喉管的浓痰。

    “不……不了。”栾喻笙得以开口,喉结无力地滚动,喉间塞着棉花一样,“明天……回家再……再弄。”

    气丝游离,却又格外不容辩驳。

    花好月圆夜,还是别弄脏了和她一起同眠的床铺吧……

    俩护工面面相觑,最终听令:“好的,栾总。那……我们给您收拾一下吧。”

    刚才的一出痉挛,垂在床沿的(尿)袋充盈了一股接一股,就快要够到排放红线。

    星夜攀上枝头,反正也已到了给栾喻笙包纸(尿)裤的时候,护工于是把栾喻笙摆成(平)躺位,做好消毒和水囊抽水,撤离了(尿)管。

    拔出的一瞬,几滴(黄)液飞溅,玷污了纯白的护理垫。

    栾喻笙钉死在床上,如两潭死水的盯着天花板的黑眸,颓丧地渐阖,眉宇缠绕哀凉。

    苒苒熏香盖不住便溺的气味,越是在意,越是嗅得丝丝清晰。

    每口呼吸,尊严便被破穿一个洞,凉风灌进胸口,时不时,小腹还传来咚咚水响和咕咕肠鸣。

    护工窸窸窣窣地在他身上操作着,他全然无觉。

    视、听、嗅、触。

    他被全方面地凌迟。

    还好……

    他让她回避了。

    今晚,他不想再让她目睹他的无用。

    位高权重又如何?

    人人敬他惧他又如何?

    他栾喻笙,还不是个连冰面都上不去的瘫子,是个连屎尿都不知的废人,是个没人打理他,不出三天,就会憋死渴死烂死在床上的残废……

    借由赶她走来维持重残者的自尊,而这自尊,是孔洞斑斑的一扇破布,他还要逞强披身。

    而后,栾喻笙被护工搬来抱去、沐浴更衣,他闭眼假寐,仿佛装睡就能显得不那么悲惨。

    沐浴露清香飘逸,他的发稍随着每道呼吸而散发清爽劲香,可他仍叮咛:“藤条多加两枝。”

    即便,空气中的异味已消遁。

    他不愿她回来,被他的肮脏染污哪怕一丁半点。

    *

    护工按照栾喻笙的吩咐,给香薰又添了两枝扩香藤条,然后给栾喻笙进行每晚的睡前按摩。

    “栾总。”护工细瞧栾喻笙的小腿,“您的小腿有点淤青,我给您上点药吧?”

    许是昨日泡温泉时磕着碰着了。

    另一个护工一边活动栾喻笙另侧的腿脚,一边接话:“栾总,谢医生前两天刚给您开了化瘀消肿的药膏。谢医生说是国外的最新技术,药效好得很……”

    “怎么不早说?”

    栾喻笙闻言睁眼,眼神又沉又锐:“找个女员工,去把药膏送给印央。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做护理,正好让技师用手法给她上药。”

    两名护工有些摸不着头脑。

    ……您、您也没问啊!

    他俩向来不敢过问栾喻笙的生活,更不敢乱打听,因此,两人并没听说印央滑冰摔伤了。

    “好的,栾总。”护工去医药包里翻找药膏。

    “等等。”栾喻笙出声打断,沉眸闭闭睁睁,“不用找人了,扶我到轮椅上。”

    “栾总,现在吗?”

    “我不想说第二遍。”栾喻笙声色冷硬。

    等她做完护理,他和她一同去私汤房,一个人浸浴难免无聊,他陪陪她。

    如此心想着,栾喻笙被护工推着抵达了SPA间,却得知印央的护理大约在三分钟前就已结束,估摸着她去了私汤,他和护工便乘电梯去到一楼。

    电梯缓开,忽高忽低的对话自远处飘来。

    栾喻笙只偶尔拾得几个词,但他一秒辨别出,其中一个音色属于印央。

    另一个,是男性的嗓音。

    栾喻笙敛眉,压低眼皮。

    他厌恶任何男声和印央的声音混一起。

    不等护工来推,他用下巴前推口控杆,控制轮椅匆匆碾过电梯地坎,轮子前颠后颠,颠歪了他没系束缚带的双腿,两膝并拢歪倒向一边。

    上半身被一条横在胸口的束缚带捆着,倒是坐得端正。

    电动轮椅的细微机械声淹没在越来越近的争吵中,栾喻笙不声不响地停在最近处的拐角,掩在墙体后面,微转脸颊,将听力最大限度暴露。

    哼,他倒要听听。

    大半夜的,这孤男寡女的在闹什么。

    ——“因为阿佑这两年回国……收一收你的被迫害妄想……你当时差点和阿佑结婚……我从来不是你的假想敌……少在我这撒野……”

    护工惊得目瞪口呆,更加不敢吱声。

    巨大的信息量如蜂群乌泱泱地往栾喻笙的耳内横冲,他在不敢置信中理清了来龙去脉。

    他的大哥和同性有长达数年的地下恋情……

    他的前妻竟然曾有可能成为他的大哥嫂……

    呼吸愈渐短促,栾喻笙的脑袋死死抵着头枕,背叛感,化作无形的绳索勒住他的咽喉。

    “印央,我真羡慕你,为了钱就可以和不爱的人结婚。”

    栾喻笙一瞬呼吸悬停。

    黄子彻的话继续清晰地纳入他的耳畔:“你选择栾喻笙结婚,是因为阿佑只能给你钱,而栾喻笙他既能给你钱,还能给你爱。”

    为什么……

    她没有否认?

    瘫脚哆哆嗦嗦地踩着脚踏板,栾喻笙忙用右手去摁压,二次痉挛的痛,让他的青筋自脖颈爬到太阳穴。

    可他屏息拼命地听,渴求听到她的否认。

    “和不爱的人结婚”,指的一定是栾哲佑,而并非也是他吧?她爱他的钱,但一定也是爱他的人的吧?和他结婚,一定是对他存在爱情的,对吧?

    一定是的吧?

    是吧?

    可栾喻笙却迟迟,等不到印央一句反驳的话。

    痉挛蔓延至全身了,他也只等到了她满不在乎的冷笑:“少拿你的为爱奉献来要求我。既然看我这么不爽,那你去把一切告诉栾喻笙,随你便吧。”

    为什么……

    她没有否认?

    黄子彻前面的质问她都一一呛回,可为什么偏偏这一句,她不替自己辩驳?

    为什么不说一句,她印央是爱他栾喻笙的?

    为什么?

    因为真的……不爱吗?

    重锤敲打他的心,胸口塌陷似的疼,脉搏抡起鼓锤重击耳膜,他满脑子嗡嗡嗡,眩晕让他瞳孔稍显涣散。

    痉挛的幅度变得猛烈,双腿在空中弹跳,足底僵冷,挂在包子似的瘫脚上的拖鞋险些甩得老远,护工快要摁不住栾喻笙,轮椅咯吱咯吱叫。

    回……

    去……

    眼见暴露在即,栾喻笙机械地一下一下扭转脖子面对护工,无声做出口型。

    他眸光重新聚焦,眼底霎时卷起狂风骤雨。

    廊灯晦朦迷离,他笼于灯下冷戾阴骘,恐怖如斯。

    护工头皮发麻,生怕自己的小命不保,推着摇摇欲掉的栾喻笙冲回了客房。

    束缚带一解,栾喻笙便烂泥一样往下溜,两个护工着急忙慌地抬他上床。

    身子接触床面的一瞬,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关,他整个人抽搐得犹遭电击,痰音混浊,出气长进气短,咳嗽憋在胸口,蹬着一双怒气熏天的眼。

    衣摆上卷,露出震颤的腹部(软)肉,像有人对着果冻在吸,月夸下渐渐丰腴。

    等了三分钟,二次痉挛止不住,护工只得给栾喻笙打一支抗痉挛的针剂,又给他拍痰。

    平息后,他如同一块被撕碎的纸片,快要散架,鬓角淅出的冷汗打湿了枕巾。

    栾喻笙望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隐藏在怒火之下,更深更压抑的情绪——

    恨与绝望。

    他明明那么那么爱她。

    印央进门与他对视前的0.01秒,他都满目含恨。

    *

    “我吹完啦。”印央关上洗手间的门,手指作梳子,理顺一头墨色长发,“栾喻笙,你有没有等我等睡着了?”

    掖着亏欠,不自主地,她今夜格外顺从与温柔。

    “没。”栾喻笙如往常深沉内敛,嘴角似有若

    无的微笑弧度也瞧不出半分端倪,他眉梢轻扬,“我不困。”

    “还说不困呢。”印央落座床边,床铺塌陷,栾喻笙的身体顺势更向她贴近,她拇指轻揩他的眼周,“看,你眼睛都红了,还说不困。”

    “看到你就不困了。”

    印央揶揄:“怎么?我是你的兴奋剂?”

    他笑而不语。

    是该命令禁止却又欲罢不能的违禁品。

    “央儿,上来。”栾喻笙眸子压缩得仅剩一缕的薄光,却因睡眠灯营造出的暧昧。

    恨,被异化成了欲说还休的调忄青。

    印央灵巧地钻进栾喻笙的被子,他瘫痪的肢体不释放热量,被窝似冰窖。

    她解开扣子,脱去睡袍,皮(肉)相贴,黏上他触手生凉的双腿,用融融的体温暖化他,如蛇缠(绕)密不可分。

    她抱着他的姿势还算规规矩矩。

    上午一事,印央明白,栾喻笙这自尊心强上加强的人,肯定心里面烙下刺了,她便没有施展手脚加以撩拨,别在男人(雄)风上,又戳痛他一回。

    “央儿,关灯。”栾喻笙音色低哑。

    印央关了睡眠灯,刚准备道声晚安,一阵轻细的摩擦声欺近,她的唇忽地被两瓣冰凉的柔软含住。

    暗色迷蒙,栾喻笙挪动脖颈寻到了印央的嘴唇。

    为避免夜间渗漏,他晚八点之后便不再饮水,此刻,他的唇壁稍显粗糙。

    他由缓到急的吻,像有人翩翩有礼地叩开门,进门后却肆意扫荡,叫她措手不及。

    他侵(略)她口(腔)的每一寸,与她滴滴点点交融,他单薄的胸膛不停地忽起忽落,气喘不休,残兵败将了,却仍誓要插旗做主,他越吻越狂肆张扬。

    吻得,像没有明天了一样。

    吻得,像不给她明天了一样。

    “栾……喻笙……”印央缩缩脖子,双唇被他钳制着,连吐字都含含糊糊的,“你当心……心点,呼……别上不来……气……呼……了。”

    有点怪。

    他虽然强势,但没吻得这般霸道过。

    看来,上午的事,当真把他刺激得够呛啊。

    *

    印央的躲避,让栾喻笙倏地晃神怔愣,他保持去够她嘴唇的伸脸的姿势,下颌角锋利,半眯的眼缓慢睁开。

    眸色如墨。

    墨层下盘踞着一条溃烂的蛇,隐在黑暗中。

    不等她看真切他的眼神,他再次噙攫她的唇,上下牙齿咬合,拖着她回到他能掌控一切的姿(势)。

    “……疼。”印央呜呜囔囔。

    栾喻笙松口。

    上次,她喊疼,他立即停下。

    而这次,他只是暂时的休整。

    疼?

    他不疼吗?

    他身心都疼,痛不欲生。

    欲求不满的唇沿着印央的下巴、下颌、脖颈,一直吻到肩头,吻到了他这瘫废身子能够到的最大极限,如狼似豹般地吮口及她滑嫩的皮肤。

    种下一片象征征服的草莓旗帜。

    浅粉、鲜红、紫绀。

    他以唇在她肩颈狂恣地着色,毫无口下留情。

    “嘶!轻点儿!”印央疼得直嚷嚷。

    但因内疚与心疼,她难得逆来顺受,由他胡作非为了。

    而在她视线不可及之处,他半闭半睁的眼冷锐似针尖,把她的皮肉当布料,细细密密地钉针脚。

    一针,一吻,罚你胆敢不爱我。

    一针,一吻,罚你是个空心人。

    每想起一次她的沉默和不反驳,他便情绪溃穴一次。

    瘫脚第三次阵挛,震颤沿着脊髓爬上来,他上半身也随之一颤一颤地,却仍吻死她不放。

    印央只当栾喻笙过度劳累诱发痉挛了,一双大长腿攀上他皮包骨的腿。

    他大腿上的棉花肉,脱骨似的垂落,在她腿间抖,纸(尿)裤愈渐热气腾腾。

    *

    直到吻到肺里不余留一丝氧气了,栾喻笙才呼哧带喘地撒口,大口大口地吸氧。

    “疯够了?”印央哭笑不得,捏栾喻笙发肿的嘴唇,“大半夜的把自己累成这样,栾喻笙,我看你明天怎么起得来。”

    可栾喻笙仍嫌不够:“央……儿。”

    他灰蒙蒙的瞳孔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眼神胶黏,好似吸附至深的水蛭:“给……我,就……现在。”

    “现在?”印央诧然。

    “现在。”

    印央觉得栾喻笙今晚疯得可以。

    黑暗中,她摸到了他禁锢在矫正器里的右手,喃喃:“可是你的手……”

    “你不愿意?”他极力将这句冷讽包装成了征求。

    “栾喻笙,你小瞧我了。”翻身跨坐上他裹着纸(尿)裤的腰间,印央摸索到魔术贴。

    一撕、一扒、一扬、一扔,地板传来湿甸甸的重物坠地之声。

    “愿不愿意,不该由我来问你?主动权不在我这里?跟我装什么强硬呢。”她指甲刮擦他仅存知觉的锁骨以上,语调极度蛊惑,蛊惑到听的人朝不保夕,“栾喻笙,你乖乖躺好了。”

    呼吸混着她独有的芬芳,她俯身欺近:“我来了。”

    “嗯。”他细嗅,“别开灯。”

    “哟,栾总今天有兴致玩个不一样的?”

    “想试试,毕竟今天……”他的停顿别有深意,“是很特别的一天。”

    他不过担心藏不住欲把她拆吃入腹的眼神。

    “阿笙。”她乱摸一通,“你……你的……小肚子,怎么还……还鼓鼓的?没排干净?”

    “嗯。”他瞳色沉沉,望着她淡然说假话,“等了很久,可实在……疼。”

    印央猫腰俯身趴在栾喻笙的胸前,疼惜道:“等我们回去了,我给你扎针。扎针就不疼了。”

    *

    那夜,彼此只辨得出轮廓,殷红玫瑰,在一具活(死)人身上娇艳欲滴。

    他死寂地瘫着,原本也不打算配合。

    上次暮雨朝云,他怕不能讨得她的满意,而自甘抛弃傲然,用手代偿,卑微地去承欢献媚。

    印央,这次……

    换你来取悦我。

    蜜喘连绵,伴着床垫起伏,一声比一声放浪。

    对他而言本该美妙的声音,竟变成火车呼啸而过的尖锐嗡鸣。

    然而,该死的,他不争气,贪恋依旧,他还是对她一触即起(反)应。

    畅爽、愉悦,掺着滚沸的怨恨,情绪像打翻了调味品。

    恨,恨她真是好样的,在一个不爱的、随时可能污秽横流的(瘫)子身上都能演出爽快样。

    恨,恨她的欺瞒与满不在乎,恨她收放自如。

    怨,怨自己对她溺爱成性,学不会向她一样,他爱得起却放不下……

    空荡的度假村很适合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可他舍不得。

    想严(刑)拷(打)逼问她什么不反驳,却只敢生生憋着。

    有魄力将她捆绑(囚)禁,却没胆量问一句“印央,你爱我吗”。

    恨。

    但也真的,真的,好爱好爱她。

    许是夜,将挣扎放大,栾喻笙再度烧烫了眼眶。

    睡前,骨软筋麻地,印央汗津津地躺回被窝,在栾喻笙耳边灌送的甜言蜜语。

    于他而言,是钝刀子在割。

    *

    温泉之旅结束的第三天,印央收到了一份来自栾喻笙的意想不到的礼物。

    ——当年他们结婚时的婚戒。

    准确来说,是她的那一枚。

    因为被人忽悠,投资失败,不仅存款打了水漂,还欠了一笔巨额债务,栾喻笙送她的全部珠宝首饰,都被她拿去抵债了才勉强还清。

    虽然显得凉薄,但的确包括那枚婚戒。

    “你……”印央手捧方方小小的精美礼盒,惊讶问,“从哪找到它的?”

    “我想找,自然有办法。”栾喻笙西装笔挺,四肢规整地摆在轮椅上,衣裤不显一丝褶皱,语气都矜贵,“做过养护了,不输当年的质感。”

    印央五味杂陈。

    抚摸硕大的钻,她沉默良久,才捏着戒指环套进无名指,尺寸严丝合缝。

    “阿笙,谢谢。”印央旋即又脱掉戒指,“我……不知道,我合不合适戴着。”

    换做以前,印央早呲开牙花笑了,价值连城的宝贝哎!栾喻笙敢给,她就敢立马揣自己兜兜里。

    可是那日和黄子彻的争执,发酵了她对栾喻笙的负疚感。

    平心而论,栾喻笙是这世界上对她最好、最体贴、最无私的人,远远胜过血浓于水的父母。

    她的私欲,不该投掷于他。

    “印央,解开我衬衣的纽扣。”栾喻笙突然道,他眸子下望,示意印央照做。

    “怎么?

    我们栾总,大白天的也克制不住了?“印央嗲声,葱白玉润的手指先在栾喻笙的人中落脚,自薄唇滑向喉结窝,“等一下哦,我去拉窗帘。”

    “回来。”

    栾喻笙叫住已经窜起来的印央:“坐下。”

    他眸色略显玩味:“到底是谁大白天的动了歪心思?”

    手还没拆矫正器,固定在轮椅两侧的扶手上,他向内拢双肩强调:“解扣子。”

    “哦。”

    印央解到第二颗纽扣时,一条项链便闯进了眼底,再往下解,栾喻笙正戴着他的那枚婚戒。

    指头萎缩得厉害,戒指已然太过松脱,挂不住,他只能借以项链的形式佩戴。

    “你这就戴着了?”印央像被烫到似的躲开视线,眼珠子乱转一圈,嘴里拌浆糊,“栾喻笙,你……我都把我们的婚戒给……给抵押了,你……不生气?”

    “既然找得回,追究就没什么意义了。”栾喻笙笑容莫测,“我们都戴着吧。”

    印央不再犹豫,郑重点头:“那我……也做成项链戴着呗?戒指招摇,大部分的活动肯定会被要求摘掉,项链还能藏衣服里。栾喻笙——”

    把戒指比在胸骨正中,她的笑颜风情万种:“我会一直戴着的,你也要一直戴着。”

    “好。”栾喻笙沉声应道。

    回味着她方才神色中的愧疚,甚至自惭形秽,如陈年的酒,越品味越回味无穷,后调,是看她心里不好受而获得的那种类似报复的快感。

    “央儿,一言为定。”

    他笑里藏针,掩饰得滴水不漏。

    第39章 蛰伏哄好他好难。

    市中心,栾家公司总部。

    合同文件齐齐整整垒成叠,办公桌前,栾喻笙正戴着辅助手套审阅着。

    手部矫正器已卸下,但由于损伤了颈椎神经,他手臂内外侧肌肉的张力不同,手指仍呈现蜷缩状,往手掌心里攥空拳。

    不过,指骨重塑后,他右手的活动度提升了一些,可以借助勾腕来做简单的抓握动作。

    比如,端起装一半水的纸杯,或其他轻质易握的东西。

    纸页沙沙,他晃动手腕,用小指外侧的指节翻页,专注的眼神一目十行。

    “栾总,您该休息了。”

    魏清叩门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贴身护工。

    自文件中抬眸淡淡望去,栾喻笙轻瞥时钟,已经中午十二点一刻钟了。

    “魏秘,让人把午餐送来办公室。”栾喻笙阖上酸涩的眼睛,用力闭了闭,“对了。”

    他将右手划拉着纸页拖下桌面,软绵地垂落到大腿上,接着提肩抬臂,送右手上扶手,手指环住控制杆,操控电动轮椅从容腿空间出来。

    “栾总,请您吩咐。”魏清垂手恭立。

    “把信号接过来。”栾喻笙背光,眼神更显得幽深,浑似雪山之巅晒不暖的一汪冷泉,盯着桌上的耳机,“我远程参与参与,明星的生活。”

    一抹讳莫的冷笑漾起。

    等待转线和佩戴耳机的过程中,栾喻笙向外眺望,又忆起了多年前的小插曲。

    某次,他去训练场找栾哲佑,无意间遇见了从一间休息室里出来的栾哲佑。

    印象中,当时,栾哲佑的皮带有些歪。

    与他四目相对,栾哲佑先是一愣,而后,栾哲佑捂着后脖子大步向他走来:“阿笙?啧,见哥哥也这么守时啊。来得早,我也要罚你请客的哦。”

    一贯的落拓不羁。

    “哥,脖子怎么了?”栾喻笙打量。

    “落枕啦。”栾哲佑恶心巴拉地吐舌头卖萌,揽住栾喻笙的肩,“走吧,边走边聊。”

    栾喻笙嫌弃地侧视栾哲佑,余光,他瞄见一道男性身影悄然从那间休息室出来。

    那身影走向相反的方向,两步后,回头,状似不经意地望了他一眼。

    正是黄子彻。

    而栾喻笙,下意识与黄子彻目光相触,却在接触的一瞬,黄子彻回头匆匆避开,加快了步伐。

    如今想来……

    正午阳光凝成金耀耀的光柱,有些刺眼,栾喻笙敛眸,周身散发出寒峭似霜的气场。

    当年栾家的三子争权,最后一道考量,是董事会分别给栾家三子每人5000万,谁在两年内用这笔起始资金赚了最多的钱,谁就能获加分。

    某日用餐时,栾哲佑提了一嘴:“爸,最近,(耽)美市场如火如荼的。我懂点影视方面的,我就想凑个热闹,我的提案就是拍部(耽)改剧。”

    “(耽)美?”栾松刀叉不停,不抬头问,“那是什么?”

    “就是……”栾哲佑的解释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边说,他还边往自己盘里夹菜,菜越堆越多。

    “混账!”

    栾哲佑话毕,栾松厚掌一拍餐桌:“伤风败俗!我栾松不准许我的儿子参与那种东西!”

    “……”栾哲佑往嘴里大口塞东西,笑得没心没肺,“爸,我就说说,就随口说说。”

    栾松发威动怒:“真不知道这些东西拍出来是给谁看的!要是我的儿子如此有伤风化,我栾松,打断他的腿!他也别妄想从我这里继承哪怕一分钱!栾喻笙娶了个没名没户的,已经够丢我栾松的脸了!”

    桌下,栾喻笙牵住了印央的手。

    印央一副事不关己态,不受影响地享用美食。

    而栾哲佑立马嘻嘻哈哈地切换话题,自那,他没再提过相关的。

    栾哲佑常常一拍脑门,想一出是一出,他的奇思妙想大多不成气候,被栾松严厉否决乃家常便饭。

    因此,栾喻笙只当听了耳旁风,不成想竟是栾哲佑佯装漫不经心的试探。

    “栾总,信号已经切过来了。”魏清取出耳机,“我给您把耳机带上吧。”

    栾喻笙闭目点头,问:“黄子彻查清楚了吗?”

    “栾总,那边说这周前出调查结果。”魏清回,“您放心,等结果出来,我整理好后第一时间拿给您。”

    “好,辛苦了。”

    耳机入耳,栾喻笙控制手推杆,降下靠背,抬起脚踏板,以半躺的姿势减压。

    背景音嘈杂,男声女声交织,耳机传来的音又隔一层壳,他在混闹中专心捕获却依旧有些听不清。

    “魏清。”栾喻笙眉心悬针,“音量调大些。”

    魏清马上行动:“好的,栾总。”

    都已养成习惯了,每日把这当做餐前开胃菜,以及休憩时的助眠曲,在躁动不安中寻一丝隐秘的痛快。

    *

    “咔——”

    拍摄现场,导演抬手示意:“荷梓,休息十分钟!打光我还是不满意,我和灯光组再沟通一下哈。”

    “嗯,好的,大家辛苦了。”

    镁光灯汇聚,印央站在光圈中心,摘下墨镜却被明晃晃的光险些闪瞎眼睛。

    ……我的天。

    ……电不要钱的吗。

    眨动酸涩的眼,印央扭着腰肢走出镜头之外,工作人员乌泱泱地围上来。

    “荷梓姐,喝口咖啡吧!刚买的,热乎着呢!”

    “荷梓姐,墨镜我帮您拿着吧!”

    “荷梓姐,您披肩外套吧,别冷着了。”

    ……

    “不了,谢谢你们。”印央谢绝这些贴上来套近乎的,笑颜礼貌而明媚,隔着人群与齐娉相视一笑,道,“你们忙,我去见一下我的经纪人。”

    印央正在拍摄她的第一支广告。

    某高端潮流墨镜品牌,出道尚不满一年的她,便获得了时尚大牌的青睐,可谓未来可期。

    都市剧《发光的我们》正在热播,印央饰演的女三号艳压女一女二火出了圈。

    外加“星魅”的营销火上添柴,印央从娱乐圈“查无此人”,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女新星。

    出名了,周围全是热脸人。

    印央倒

    是平常心,反正她进入娱乐圈的初衷便是赚快钱,尽快还清6000万,并无长远发展的打算,明星,不过是资本包装华丽的商品。

    印央只想当个自由的人。

    等赚够了钱,她就隐退。

    “齐娉,有没有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印央将齐娉无实物壁咚,媚眼拉丝,蛊惑,又带一丝孩子气的贪玩,“别否认,女人,你的眼神骗不了人。”

    “没大没小的,我隔夜饭都吐出来了。”齐娉冷脸嫌弃,冲化妆师招手,又对印央说,“眼妆都晕了还撩人呢?你这跟不剃鼻毛就撩骚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印央小指揩拭眼睑:“灯光太强了嘛,第一次拍,我不适应,眼泪都出来了。”

    “补补妆吧。”齐娉柔和下来,她挺享受这种和印央这种你撩我怼的相处模式。

    把吸管插水杯里递给印央,齐娉问:“央,有个内衣品牌想和你合作,你意向如何?”

    “内衣?”印央嘬吸管喝一口水,眉梢跃动,臭屁道,“挺有眼光的嘛。”

    “我看了品牌方的策划,就是常规的内衣拍摄,不露骨。”齐娉抱臂,“这个商务,挺适合巩固你在大众心目中现有的形象的,媚而不俗。”

    齐娉问:“我接了?”

    “接吧。”印央上翻眼球,化妆师正在给她补下眼影。

    眸子一转,她改了口:“等等,齐娉姐,还是算了吧,我这个人比较保守。”

    “……”齐娉眯眼瘪嘴,“信你个鬼。行吧,你不愿意,我找个理由推辞了。”

    印央无所谓,女性展示身体没什么可羞耻的,想秀,就大大方方自信地秀,只不过,她刚才想象了一下栾喻笙看到内衣广告成片的表情……

    哄好他好难。

    还是别自寻麻烦了。

    化妆师着重又对印央下巴的一颗小痘痘盖上两层遮瑕,齐娉看着问了句:“长痘了,上火了?”

    “没,快生理期了。”印央对着镜子努下巴。

    “我知道一家厉害的中医馆,调节阴阳平衡、气血和畅、脏腑功能样样精通。”明星靠脸吃饭,姨妈痘能避免最好避免,齐娉提议,“等拍摄结束,我带你过去号个脉,开几副中药给你调理调理。”

    此时,导演招呼印央回去拍摄。

    印央等着服装师熨平衣裙,应道:“行啊。齐娉姐,记得提醒修图师把我的下巴痘P掉。”

    *

    “寿益堂”装潢古朴典雅,位于闹市区显得格外闲云野鹤,雕花木门染着淡淡的药香。

    馆内陈设雅致,廊道悬挂几副水墨山水画,一壁药柜、一尊青铜香炉,草药味混着恰到好处的檀香。

    红木长桌前,郑柳青刚送走了一位看诊的人。

    “下一位,请进。”

    他将脉诊摆端正,一位高挑袅娜的女性掀开布帘进来,她头包纱巾,眼遮墨镜,默默坐上木椅。

    “您好,请问哪里不舒服?”郑柳青撩开素色长袍的衣袖,并指微曲,做出把脉的前奏。

    他觉得女人装扮奇怪,但旁人的私事,他无权多问,便将注意力落在看诊上。

    “柳青。”

    耳熟而思念的声音,让郑柳青在顿神后急忙抬起头。

    眼前,女人唰地一扯头巾,长发如瀑布倾泻,她食指搭在墨镜鼻托上懒洋洋地向下一滑,一双笑盈盈的狐狸眼分外素净,却别具冲击力。

    “嘿,我就知道是你家的中药馆。”印央得意洋洋。

    “……央央!”郑柳青惊喜,伸出的手一时间不知该往哪搁,又忽地神情严肃,“你不舒服?还是栾总不舒服?”

    “我和栾喻笙都没事儿!我就找你开副中药调一调。”印央的细腕搭上脉枕,“顺便给你签个名。虽然我还没大红大紫,但也小小的火了一把。”

    印央比“一点点”的手势,笑得落拓:“等我再红一点啊,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想去哪就去哪了。”

    “恭喜你,新剧的热度和口碑都非常不错。”郑柳青拉开抽屉,取出常年伴身的笔记本。

    “你看剧了?”印央问。

    翻页的手停了一下,郑柳青温和带笑:“我妹妹在追,我和她都住家里。我闲来无事,便随她看过一些。”

    印央笑笑,没再深入往下聊。

    看诊后,郑柳青交处方单给印央,印央还亲笔签名给郑柳青,签的是“印央”二字。

    “柳青,你晚上有空吗?”印央收起头巾,头巾本来也就是她拿来逗郑柳青玩的。

    “有。”郑柳青脱口而出。

    “太好了,那我晚上请你吃饭呗?”欠的人情,貌似只能通过请客吃饭来还了,印央问,“你想吃什么菜系?”

    “我不挑口。”

    “让我想想啊……”印央托脸思索,“我知道一家人流少、环境好的餐厅,叫……叫‘玉堂私厨’。偏广式口味的融合菜,行不?对了,这家的鹅肉特别好吃!分部位烹饪,前腿瘦而不柴,后腿油而不腻,中波的肉质更是一绝。”

    “可以的。”郑柳青翩翩温润,“我还有十二个号,央央,要麻烦你等我一会儿了。”

    印央起身笑道:“停车场等你。”

    *

    与此同时。

    医馆的停车场内,栾喻笙正坐在一辆普通车型的轿车上,座椅后倾约30°,才稳住他软溜溜的腰腹不倒。

    座椅偏矮,他长腿外撇,材质巧夺天工的西裤掩不住他细瘦双腿的畸形,膝盖格外凸起。

    他闭目不语,呼吸匀顺,却并非心平气和之下的颐养之态,更类似极力逼出的克制。

    耳廓,挂着入耳式耳机。

    鸦羽似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暗影,睫毛规律地微抖着,但不可控的瘫手却搭在鼓起的小腹上,遵循主人云翳翻滚的内心,惊天动地地抖。

    “开车。”

    栾喻笙睁眼,眉压眼更显他冷锐如冰锥。

    嗓子涩痛像有刀片在割,他吞咽,音色听起来些许撕裂:“打电话给妈。”

    不久,电话接通,宋蓉枝嘘寒问暖:“小笙啊,怎么了吗?什么时间回来吃晚饭啊?”

    “妈,你和爸不必等我,我今晚不回家吃。”栾喻笙反复润喉,好让声音趋于平常,“妈,你上次提起的郑茹雅……”

    “郑茹雅?”宋蓉枝立时兴致高昂,“小笙啊,你是不是认可妈说的话了!”

    栾喻笙不置可否,一声轻笑溢出唇齿,讥讽昭然,却又夹着几分自嘲之意:“妈,麻烦你帮我问问郑茹雅今晚方便吗?我能否邀请她共进晚餐?”

    “好好好!”宋蓉枝乐不可支,忙应,“茹雅她肯定有时间呀!没问题,妈马上给你们安排见面!哎呦呦,你说订在哪家餐厅合适呢?让妈好好想……”

    “‘玉堂私厨’吧。”栾喻笙口气轻快,神色却显全不匹配的嗜血寒凛。

    “‘玉堂私厨’?”宋蓉枝念叨,“谁家新投资的酒店吗?妈怎么没有耳闻?”

    “这家店人流少,但环境很好。”黑眸幽灼,栾喻笙抬右腕,内扣的手指蹭着胸前的婚戒项链,“一家,偏广式口味的融合菜,鹅肉特别好吃,分部位烹饪,前腿瘦而不柴,后腿油而不腻,中波的肉质更是一绝。”

    “没问题,妈啊,这就预定!”

    笑意凝在嘴角,只余眸色冰寒,他道:“妈,麻烦你了。”

    *

    晚七点半,印央和郑柳青说说笑笑走进“玉堂私厨”,由领班引路向内厅走去。

    “哥?”

    倏而,一声清甜水柔的女声自旁侧传来。

    郑柳青拉座椅的手凝滞一下,他讶然扭头望去:“……茹雅?真巧,你也……”

    他兀然噤声。

    印央顺着郑柳青略显错愕的眼神投去视线,她拉椅子的手更是咯噔一抖。

    只见郑茹雅起身有些拘谨地点点头,挂着腼腆而激动的笑,而她的对面——

    坐着栾喻笙。

    第40章 对抗我还以为,是本色出演呢。……

    餐厅满座,服务生忙忙碌碌穿梭其中,交谈声混着餐具碰撞发出的脆响。

    四人间的空气却短暂地固结。

    “栾总。”郑柳青率先打破沉默。

    他向栾喻笙颔首问候,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润而泽:“游轮之旅结束后,我便一直在为医馆忙活。瞧我,都忘记了该问问栾总,您的身体好些了没?”

    “无恙。”栾喻笙气宇沉敛,微微侧头,冲郑柳青轻点,“多亏郑医生相助,我才得以顺利回

    程。我理应面谢的,却一直忙于工作抽不开身,还请郑医生谅解。”

    “哪里的话!”郑柳青不敢当,忙摆摆手,“栾总,郑家‘玉蝉’也是因您才认祖归宗。论恩情,我哪里比得上您的?我代郑家,再次向您致谢。”

    “郑医生,不必客气。”

    栾喻笙唇畔的浅笑甚是沉稳,自然而然流露出钟乳石般沉淀良久的气魄。

    他扫视四周:“这家店向来客少,我喜清净,便约茹雅来这里吃晚餐,没成想今天的生意格外好。还碰上了郑医生,当真缘分使然。不知郑医生和……”

    他目光与印央一触即移开,笑意不减:“这位小姐,是否介意与我们邻桌?”

    ……栾喻笙约的郑茹雅?

    印央琢磨栾喻笙的话里行间。

    ……相亲?

    ……宋蓉枝逼的?他同意了?

    ……妈的!

    他还装不认识她!

    胸口噼里啪啦地炸火星子,他这雍容闲雅的嘴脸,她越看越不顺眼,面上却天衣无缝。

    “栾总您好,我是演员荷梓,久闻您的大名。”印央彬彬有礼,“如此缘分当真千载难逢,我非常乐意,我想,柳青他应该也很愿意的。”

    语毕,印央捂着胸口向栾喻笙微微欠身,长发,自后背俏皮地逃向胸前,她甩头,根根发丝如红酒擦拭过的玫瑰刺,又冲郑茹雅扬眉巧笑。

    “茹雅你好,我常听柳青提起你。”印央在郑茹雅的同侧落座,笑吟吟,“我呢,一直都很想有个妹妹,更何况,是这样漂亮聪慧的妹妹。”

    印央笑容如旋涡:“真羡慕柳青。”

    “荷梓姐,你好。”郑茹雅飞快地扭身朝印央打招呼,回身,腼腆的神色更添几分羞涩。

    听言,栾喻笙在心里冷笑。

    呵,真行,已经不分男女老少地撩人了。

    以及……

    “常”听?

    他克制愠怒,瞥向坐在斜对侧的印央,尽力只当看一眼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却骤然瞳孔一震。

    借着方才捂胸欠身的动作,印央衬衫裙的纽扣开到了第三颗,她此刻V领敞肩,天鹅颈淋满灯光,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欲露不露,令人遐想联翩。

    坐她对面的人眼中,更别提是怎样一幅秀色光景。

    “……”栾喻笙脸色沉得如黑云压城。

    “栾总,如果您哪里不舒服,请不用有所顾虑,尽管第一时间告诉我。”察觉出栾喻笙的神色变换,郑茹雅笑着关切,“栾总请我吃饭,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她坐姿端庄,收腹挺背,双手扶膝,眉目温婉,俨然书卷气浓厚的大家闺秀。

    “好,麻烦了。”栾喻笙自知有些失态,忙敛起怒意,淡笑道,“我吃饭麻烦些,需要你帮我夹菜。我请客,却尽不了请客之谊,茹雅,抱歉。”

    “栾总,您客气了!”郑茹雅连连摇头,“每个人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您帮我家找回了‘玉蝉’,还分文不收,正如我哥所说,这是大恩大德。我这只不过夹夹菜什么的,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的。”

    温暖而不炽烈,带着医者仁心的亲和与慈悲,郑茹雅是清池里纯白的莲。

    栾喻笙笑笑,不自主将余光投向印央,她魅惑张扬,是明知采摘时会被扎得满手创洞,却仍上瘾的野玫瑰,鲜血直流,也愿嗅一时芬芳。

    语间,栾喻笙一桌上来了前菜。

    “柳青,你想吃什么?”印央很大声,偷偷看向栾喻笙,他有备而来,已经戴好了辅助手套。

    “都行,央……”郑柳青及时收口,面容稍显愁色,“荷梓,你点吧。我刚看了菜单,感觉都很不错。”

    “那我决定咯。”印央手机扫码。

    “嗯,好的。”郑柳青望向斜对面的郑茹雅,他绝望地发现郑茹雅的手机虽摆在桌面上,却倒扣着。

    自幼,长辈便教导他们和别人一起吃饭时不要看手机,尤其和比自己年长,或身份尊贵的人,更是不能失了礼仪,因此,郑茹雅的手机估计静了音。

    这顿饭,出于礼仪,郑茹雅会全身心地关注栾喻笙,他想给妹妹递个眼色都难。

    而刚刚,郑柳青装作在看菜单,实则给一无所知的妹妹发了条微信:【雅雅,栾总和荷梓曾是夫妻,他们关系比较复杂。你说话注意分寸!】

    *

    卤狮头鹅酱香四溢,郑茹雅用公筷拆下一块肉,放入栾喻笙面前的盘子:“栾总,我来之前查了查这家店,看到这家的鹅肉很好吃,您尝尝看。”

    “谢谢,你也尝尝。”栾喻笙抬肩,将右臂晃到桌面上,掌心插着他自带的轻质叉子。

    他抬手腕,瞄准鹅肉叉了三次才叉中,小臂搭在桌沿休息了几秒钟,积蓄了力气准备往嘴里送,可鹅肉上的卤汁饱满,一滴接一滴落入盘中。

    担心染脏衣裤,他抬腕再落下,反反复复。

    当然,这其中掺着静待郑茹雅发现的心思。

    “栾总。”郑茹雅不负期望地感知到了,她拿起手旁的方巾,小声问,“您的衬衣价格不菲,样式也好看,染脏了多可惜。您介意我……”

    很体恤地,郑茹雅没把话说透。

    “谢谢,茹雅,又要麻烦你了。”栾喻笙勾唇角,笑得干净,瞧不出半分杂质。

    他操控电动轮椅离桌面远了点,明摆着为了方便郑茹雅过来给他围方巾。

    印央暗中侧目,将两人头对头、脸对脸的画面尽收眼底,鼻翼抽抽,她瘪瘪嘴,不屑地默嗤栾喻笙。

    嘁,小伎俩。

    懒得跟他计较,可耳朵却忍不住去听他们在聊什么,一个个深晦的概念和高学识的话题,完全涉及她的知识盲区,他们聊得自在而投机。

    印央端起水杯猛灌半杯,可解不了喉头堵得慌。

    哼,读过书了不起?

    拎起茶壶,印央给自己灌满水,又给郑柳青添一点:“对了,柳青,我新电影在淮西瞿山沟拍的,就是你上次去给孤寡老人做义诊的地儿。”

    “真的?”郑柳青惊讶,“这么巧!”

    印央手肘支于桌面,下巴抵在相交叉的手背上,瞳仁泛着曜石般的光泽:“对呀,谁说不是缘分呢!”

    正在同郑茹雅畅聊的栾喻笙忽而顿了一下。

    而后,他波澜不惊地立即续上话题,彷如波澜不惊。

    “淮西瞿山沟还真如你说的那样,条件特别差。不过啊,我们找的那几位小群演,可个顶个的机灵。”印央扬嘴角,“可不是那种暗戳戳使坏的机灵,不是那种一肚子坏水、心眼子比芝麻还小还多的机灵,是那种……又听话、又温驯的机灵劲儿,相当讨人喜欢。”

    这话,听得栾喻笙险些发笑。

    呵,指桑骂槐。

    他装作充耳不闻,礼貌地吃着郑茹雅夹来的食物,哪怕不和他胃口的,言谈丝毫不受影响。

    “荷梓,那你拍新电影应该吃了不少苦吧。”郑柳青道,“我们去做义诊,接受到的,都是当地最好的待遇。而你们演员为了尽可能还原风土样貌,体验到的,和当地山民的真实生活大差不差吧?”

    “戏里是那样。甚至为了凸显立意,还要更艰苦,不过戏外休息时就好很多了。”

    菜上得七七八八了,印央招呼郑柳青开吃:“来,尝尝。推荐先喝一碗老火靓汤开开胃。烧鹅沾乌梅子酱可好吃了,柳青,快试试!”

    印央筷子攫了一块鹅腿肉,裹上薄薄一层乌梅子酱,放进郑柳青的盘子。

    甚是无微不至。

    “……”栾喻笙的停顿比刚才延长了两秒。

    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辛辛苦苦喂进嘴里的狮头鹅,尝出了酸苦滋味,在唾海里被他碾成碎末,瘫腿藏在深灰色的丝绒长毯下,抽动了两下。

    腹部下方突然强烈地收缩,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在体内游走一圈,栾喻笙右腕抵着桌沿喘了几口气,很快,痛感消散,仿佛不曾来过。

    *

    望着盘里的鹅肉,郑柳青受宠若惊,又如坐针毡:“谢谢,你也吃。”

    一抬眸,竟对上了郑茹雅吃瓜的眼神,他寻到了救星,忙说:“荷梓,我妹妹很喜欢你演的那个角色,你最近播的那部剧,她每天都追。”

    “是吗?”印央挑眉,面向郑茹雅道,“谢谢呀,茹雅。没想到我能有如此高质量的剧粉一枚。”

    “荷梓姐,你演得好棒!”郑茹雅赧然称赞,“那个角色真的被你演活了。”

    “野心十足,善于伪装,靠美貌和花言巧语从底层爬到上流圈层的狠角色……”

    醇厚低沉的嗓音响起,栾喻笙语气里没有调笑的意味,望向印央的目光却暗暗促狭。

    “若不是从哲佑总那里了解过荷梓小姐的为人。”他笑容阴晦不明,“我还以为,荷梓小姐,是本色出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