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神交
不同寻常的战前状态大概影响到了沈月卿的工作,具体不清楚他的产业涉及哪些方面,但光是财产保护性转移就是既花时间又耗精力的事,顾骄自认为理解了沈月卿最近忙碌的原因,非常懂事地为对方减轻压力,立刻发消息表示从今天开始由他来做饭。
见他忽然来了烹饪兴致,沈月卿也不反对,顾骄放学路上买了菜,回家钻进厨房翻出菜谱开始逐字照做。
除了甜品,他没尝试过做其他菜,但照着菜谱动手,效果再怎么也坏不到哪去,不过就是慢了点。
……慢了很多。
做到一半肚子饿了,他最后选择点外卖,反正家里不差钱,当然还是填饱肚子最重要。
吃饭的时候,顾骄心不在焉,碟子里的奶贝被他戳出一个个小坑,沈月卿一眼就看出他心里装着事儿,顾骄咬着筷子,低声开口:“月卿,我有点害怕。”
沈月卿握了握他的手,冰凉凉的,“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顾骄放下筷子,凳子刷刷往他身边挪,两人的座位挨到一起,顾骄垂下眼睫:“如果真的开战了,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像这样安安心心地坐在一起吃饭吗?”
沈月卿的手掌很温暖,覆在手背上,冰凉的体温慢慢回暖,像是在严寒的冬日里盖上了一条厚厚的棉被,被子里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会的。”他说,温润柔和的声音有种轻易就能抚慰人心的魔力。
“开战也无所谓,只要你愿意,任何人都不能打扰我们。”
虽然月卿的事业也许会受到影响,但只要未雨绸缪,他们以后的生活还是能有所保障,如果情况实在严峻,他们还可以一起回古武星。手里有钱,哪怕是在战火纷飞的年岁,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顾骄都知道,可仍免不了担忧。
“为什么一定要打?”他低声说,“大家明明都过得很好,可是开战之后,一切都会被毁掉……我讨厌那样,讨厌暗域领主。”
现在的生活就是他最期待的样子,任何可能打破它的不稳定因素都会让他感到不安。
沈月卿被刺了一下,神色不变:“最近还和秦孟阳一起玩?”
话题转变很快,顾骄很轻易地被他带走,有点心虚,他记得月卿不喜欢自己跟秦孟阳走太近。
“唔……也没有很经常,就是……偶尔说说话。”大家都在学院里上课,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秦孟阳是为数不多的顾骄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可能做到完全不交流。
沈月卿:“他的兄长是武装部临时指挥官,自然会为联邦说话。”
顾骄小小惊讶了一下,认识这么久,他从没听秦孟阳说起过自己还有个哥哥,仔细想想,秦孟阳一开始对暗域的看法就很不好,他不止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过对于暗域和暗域领主的怨怼。
既然带着个人情绪,那么他的评价就不能全信,何况顾骄原本就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偏激。
“那么暗域领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顾骄好奇,自从来到主星,有太多人在他面前提过这个称谓,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那个人。
“骄骄认为呢?”沈月卿不答反问。
“我也不知道……”顾骄想了想,“素雪姐姐说他是个暴君,秦孟阳说他是疯子,贺岩说他冷血无情,老师说他丧心病狂……评价都不太好。”
沈月卿抬眸看他,他笑了下:“不过我觉得,事实应该应该不全是那样。”
沈月卿眼神一动:“为什么?”
“因为我在联邦的地盘上呀!”顾骄说,“他们两个站在对立面,从古打到今,联邦人不可能说对面老大的好话吧。”
“而且这种事我也经历过,几个月前,我也是大家眼中的怪人,没人愿意跟我说话,但事实上我从没做过坏事,那些只是大家对我的误解而已。”
“嗯,骄骄真聪明。”沈月卿笑了。
顾骄不好意思地咬了口奶贝,脸颊鼓鼓囊囊的,不再说话了,他只是说了一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而已,但这并不能说明暗域领主就是清清白白的,毕竟不是随便一个统治者都能被冠上“暴君”的名号。
他叹了口气,“要是能不打就好了……”
沈月卿伸手擦掉他嘴角的沙拉酱,轻声问:“不喜欢战争?”
顾骄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了,一打仗就死人,会喜欢才奇怪吧?你想想,如果开打的话,学院会停课,店铺会关门,这么好吃的小蛋糕外卖,我们就再也点不到了……”
他越说越难过,看着碟子里的小蛋糕,眼神逐渐不舍。
但比起小蛋糕,他更在意的是身边人。
他额头抵在沈月卿肩膀上,身边都是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回家好吗?”
“如果你不喜欢和我家里人一起住,我们就搬出去,买个带小院的房子,我们两个人住,唔……就像上次那样,好吗?”他并不确定沈月卿会不会愿意跟自己回家,对方是主星人,哪怕这里发生战乱,终究也是他土生土长的故乡,应该会不舍的吧。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如果沈月卿拒绝该怎么办,就听对方在他耳边说:“好。”
顾骄愣了一秒钟,撑住他的胸口抬起脸来看着他:“啊?”
沈月卿平静重复:“我说好,我们一起回家。”
顾骄眼睛一热,忽然有点想哭,他黏黏糊糊地贴到沈月卿身上:“月卿,你对我真好……”
“在那之前,我还有些事情必须要完成。”沈月卿掌心贴上他的后背,像抚慰小兽般温柔,“给我一些时间。”
顾骄蒙在他怀里点头如捣蒜:“嗯嗯!”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再上扬,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似乎已经在前方向他招手了!
“以后我想在院子里种花,种菜,种水果……去市场上买种子,我们想吃什么就种什么,你喜欢吃樱桃么?家里有颗大樱桃树,到时候我们把它挖过去,每年夏天都能吃到新鲜樱桃,吃不完的可以熬成果酱……”
只要是和爱的人一起,哪怕生活中稀松平常的小事,也会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幸福。
他捧住沈月卿的脸亲亲,嘟嘟囔囔,“真想快点回家呀……”
沈月卿抱住他,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交换了一个奶油味的吻。
不管吻多少次,顾骄依旧会晕头转向,接吻的时间太长,他来不及换气,一张脸憋得红扑扑的,眼角泛起水光,目光定在虚空中的某点,视野里浮现出一片静海似的深蓝,耳边是朦胧的暗潮涌动的声音,水波碎裂天光,坠星般一点点洒落在他的脸上。
糟糕……喘不过气,好像出现幻觉了……
等等……不是幻觉,这里是——
精神图景!
像是被敲了下头,顾骄如梦方醒,猛地从水中探出头来,他的四肢变成了水母纤细透明的触须,正轻摇款摆地随着海浪沉浮。
接吻的时候身心太投入,两人的精神力无形中交错缠绵,他的精神体被吸进沈月卿的图景中来了。
这种接近神交的状态极难触发,需要两人对彼此全身心的信赖与亲密,一丝杂念都不可以有。相应的,触发这种状态之后,意味着两人的精神力契合已经到了不分你我、水乳交融的地步,互相的接受度极高。
顾·水母·骄在浅红色的海面上飘了一会儿,远远望见远处从海底生长出来的巨大赤色藤蔓,意识到现在是彻底根除精神力暴乱的好机会。
经过他前前后后十几次的疏导,沈月卿的精神力状态恢复了许多,远不如第一次那般狂躁暴乱,具象化到精神图景里,就是海水逐渐褪去被污染的红,越靠近岸边,颜色越接近原本的湛蓝。
盘踞在看不见的海底深处,枝条无限向上缠绕生长的藤蔓,也从一开始红到近乎发黑的状态,露出了一点植物该有的青绿。
靠近仍然会让他感到难受,却不再寸步难行了。
藤蔓像一个任性的病人,第一次收起防备的尖刺,展开胸怀接受另一个精神体的侵入。水母骄小心翼翼控制好体内流动的力量,排除所有可能阻挡它们接触的因素,它试探着靠近,颤颤巍巍举起自己的透明触须之后,一根挂满浆液的粗壮藤蔓也朝他伸了过来。
两个尖尖碰上的刹那,水母骄心念一动。
和扎根于深海,遮天蔽日的巨大藤蔓相比,它就如同沧海中的浮游一般渺小,仿佛一个喷嚏就能被掀翻到对岸,它的伞盖盈盈翕张,看似纤柔的触须在水中轻轻摇摆,站在这座庞然大物面前,它缓缓放开了对自身的控制权,纠结缠绕的藤蔓茎部张开,露出一个直径数米的大洞,洞内突刺的荆棘纷纷回缩,仿佛担心刮破了水母果冻似的柔软表皮。
水母骄任由自己随波逐流,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着,翻着跟头跌进了藤蔓中心。
它的身影被吞没的刹那,无数枝条开始兴奋狂舞,顾骄没有看到的是,总是阴霾的天空开始见明,海面涌起了阵阵微风,带着新鲜的湿气,将波纹推向岸边。每一圈波纹经过之后,海水的颜色都会变得更加清澈。
没有令人深陷其中裹足不前的血浆,没有尖锐刺耳扰人心神的哭号,没有飘在海面七零八落的碎肉浮尸……
有的只是空明深远的天空,澄澈静谧的深海,还有——
累坏了之后缓缓飘出海面吐魂的小小水母。
第102章 第 102 章 暗域领主
顾骄睡了一个很沉很沉的觉,完整的精神力疏导消耗巨大,他浑身力气都好像被掏空了,累得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没有去上课,一连睡了三天,等到睡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个周周一,他一睁眼就看见靠在自己身边的沈月卿,正斜斜支着脑袋,像欣赏风景似的看着他。
顾骄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的双眼犹带睡意,窸窸簌簌摸到沈月卿的手,他原本躁动的精神力现在就像乖宝宝一样,安分得不可思议。
“真好,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精神力暴乱了。”顾骄用脸蛋蹭蹭沈月卿的手背,有种总算做成了件大事的欣慰感。
“嗯,骄骄做得很好。”
精致小巧的脸沈月卿一只手就能拢住,掌下的皮肤如豆腐般嫩滑,他轻轻摩挲,埋首到顾骄颈项,潮湿的吐息蛇一样缠绕在顾骄身上,让他觉得嗓子眼有些痒。
顾骄忍不住叹息,“之前我一直担心,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的精神力暴乱发作该怎么办,现在这个问题总算解决了。”
沈月卿:“为什么你会不在?”
顾骄:“万一,我是说万一嘛,我们的日子还有这么长,谁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发生意外,万一我们不小心分开了呢?”
沈月卿看着他,“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让我们分开。”
顾骄忍不住笑了,被窝下面的手摆弄沈月卿的长发,对方总给他一种身居高位,万事尽在掌握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有钱人的特殊气质?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顾骄的二十岁生日就要到了,按照沈月卿的打算,可以直接请两个周的假期,他们两个好好庆祝。但顾骄之前就已经因为睡觉耽误过上课,如此频繁地请假,学院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最后决定还是正常去上课,沈月卿在家里备好食材,晚上他早点回家,两人一起做晚饭。
顾骄不太放心,因为他知道沈月卿很忙,“不会耽误你做正事吧?”
沈月卿:“你就是我的正事。”
顾骄脸一红,“那、那你要等我哦,我们一起做蛋糕,然后再弄一个特别浪漫的烛光晚餐!”连香薰蜡烛他都早早备好了。
沈月卿轻吻他的脸颊,“嗯,晚上我去接你。”
顾骄满怀期待地出门,一想到即将到来的烛光晚餐,心情就轻快得不得了,忍不住哼起了愉悦的小曲儿。
他并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星网上,一则匿名发布的关于禁书内容的神秘帖子引起了小部分人的注意,虽然网络监管很快发现了这篇违禁内容并迅速删除,但在此之前还是有人注意到并且截图保存了上面的图像,很不巧,联邦学院内的一名学生就是其中之一,他认出了图像上的人,将它转发给自己的朋友,于是越来越多的学生都看到了图像,学院内部顿时掀起一阵恐慌的浪潮。
顾骄走进学校的时候,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作为人群中的“异类”,他早已习惯了被注视,或正大光明或遮遮掩掩的打量已经不会让他感到讶异,但这次不一样,大家的目光并不是带着善意的打量,反而有些……恐惧。
这让他想起刚来学院的那阵子,那种感觉令他很不好受,每当他回应别人的目光,想要询问搭话的时候,那人就会仓促转移视线,仿佛和他对视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一整个上午都没人跟他说话,走到哪里都是闪躲和惊惧的目光,顾骄感到很受伤,恹恹地趴在桌上,身边环绕着隐蔽的窃窃私语。
“就是那个人吧?”
“没错,就是他……上次百晓联赛,顾骄全程都和他在一起,他们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会不会认错了,只是长得像而已?毕竟那张图也不是很清晰。”
“问问顾骄不就知道了?他又不是那种会随便乱发脾气的人。”
“你去问你去问……”
两个女生你推我我推你,不自在地靠近顾骄,酝酿了好久才敢开口:“那个……顾同学,我们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有人搭话,顾骄立马振作起来,抬眼看向发问的两人:“可以呀,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眼神专注而澄澈,一张脸蛋精致得好比捏出来的仿真娃娃,把两人看得脸都烧了起来,差点忘了过来的目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鼓起勇气,磕磕巴巴说道:“你可能不记得了,上、上次百晓联赛,我也是参赛成员之一,我们在观众席上见过的。”
顾骄确实不记得了,她没在这件事上多做停留,继续说道:“决赛那天,是一个长发男人陪你来的,你知道那是谁吗?”
这问题问得很奇怪,既然是陪顾骄来的,他又怎么会不认识对方?他刚才答应过知无不言,于是回答说:“他叫沈月卿,是我的……爱人。”
女生眼神一变,潮热的脸蛋顿时褪去血色,温度尽失。
“你,你们、你们结婚了?”
“是的。刚结没多久,婚礼是在我母星上举行的。”顾骄说着抬起左手,给她们看了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但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像看鬼一样看着自己,他默默反思,难道在校期间结婚对她们来说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吗……
再抬眼时,面前早已没了人影,两人逃难似的飞速离开。
后来,等顾骄再出去时,明里暗里锁定在他身上的视线更多了,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小声议论,他大概能猜到他们议论的内容与自己结婚的事情有关。
“听说了吗?顾骄和污染区那位暴君结婚了!”
“污染区暴君……是我想的那个吗?”
“没错,就是那个从小吞食异生物,爱好是活剥人皮的疯子!”
“我听说他还曾在战场上手撕战舰,连龙骨都给折断了,那还算是个人吗……”
“敢和那位结婚,顾骄不要命了!”
“嘘!小点儿声,别被他听见了,万一他自己知道呢?”
顾骄疑惑地左瞧右看,有种自己是动物园里的斑纹大老虎,正在隔着玻璃被人围观的感觉。
唉,未婚和已婚之间的差距有那么大吗?
“叮咚——”光脑终端传来消息提示。
他打开消息一看,是沈月卿发来的照片,厨房里数不清的水果琳琅满目,全都切好摆盘,码得整整齐齐,锅里熬的果酱咕噜噜冒着大气泡,隔着照片仿佛都能闻到一阵酸甜清香。
【宝宝,水果奶油蛋糕的材料准备好了,晚上早点回家】
看到消息,顾骄的尾巴一下就翘了起来,把旁人奇怪的注视和议论都抛到脑后,今天他要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准备一场浪漫的约会,不能因为别人的态度影响心情。
情绪多云转晴,顾骄点开照片又看了几眼,打字回复:【谢谢亲爱的~mua】这种肉麻的话,他只有隔着网线才说得出口,要是让他当着沈月卿的面说,他大概会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心情很好,顾骄心满意足地关掉光脑,距离上课不剩多少时间了,他得快点赶到实验室才行。
他走下台阶,一只脚刚迈出去,忽然听见一阵拉长的怪异声音,要形容的话,就像过年时放的烟花爆炸前的鸣响。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下一秒爆炸发生,地面剧烈震动,他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连忙贴到墙边稳住身形,身后的墙面同时也在大幅度晃动着。
爆炸过后,气氛霎时一变,原本宁静悠闲的画面被打破,学生们惊叫着四处逃窜,各种精神体被释放出来,现场乱作一团。
墙体开裂声中,刺耳的警报尖叫起来,响彻整个学院上空。
“敌袭警告——敌袭警告——请全体师生立刻前往地下安全屋避难!”
头顶天花板摇摇欲坠,顾骄心跳飞快,在飞沙走石中迅速穿梭,路过跌倒的人时顺手拉了一把,没想到对方的右腿被压在残垣下无法脱离,惊惧之下竟死死抱住顾骄的手臂:“不!救救我!别走!”
头顶有巨石砸下来,顾骄闪避不及,肩膀被狠狠砸中,他闷哼一声,死死攀附在手臂上的力量忽然坠了下去,拽住他的那个人已经看不见了,身边伫立着方才砸下来的半人高的石头,半截手臂露在外面,似乎还在微微抽动,粘稠的鲜血混杂着砂石,缓缓从石头下的地缝渗漏出来。
顾骄全身血液骤凉,手心全是冷汗,他第一反应想把石头抬起来,接二连三的震动却让他无法站稳,这时身后忽然有人暴喝一声:“快走!这里要塌了!”
那人一把拉住他就死命往外拽,是秦孟阳,他身上灰扑扑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到处都是擦伤,顾骄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往外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扑天的砂石已将后路堵死,那个被埋在落石下的人再也看不见了。
“咳咳咳……”
好不容易跑出建筑楼,秦孟阳捂住嘴猛咳了几声,喉咙里好像塞满了灰尘,来不及擦干净,他紧张地检查顾骄周身,见顾骄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喂,顾骄……顾骄!你没事吧?伤着哪儿了?”
顾骄脸色苍白,一把抓住他的手:“秦孟阳……有人,里面还有人!”
“我知道。”秦孟阳说,“至少有一半的人被埋里了,暗域的袭击来得太突然,大家都没来得及逃出来。”
暗域?
顾骄一怔,随即激动道:“那我们快去救人啊,他们在里面……”
“不能去!”秦孟阳紧紧抓住他,生怕他好不容易出来又回去送死,盯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武装部已经派出部队了,救援不是你的责任,敌袭肯定不止这一次,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立刻前往地下安全屋,等到事态稳定之后再出来!”
“我有力气,我可以帮忙!”顾骄眼中满是恐惧,血丝爬上眼球,将原本清明的眸子染得通红。
直面死亡,刺目的鲜血勾起了他记忆中最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个人……那个人分明可以不用死的,如果自己当时救人的动作再快一点,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得救了!
“听我说!”秦孟阳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掌下的身体止不住颤抖。“顾骄,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为任何人的死负责,他们会死是因为他们跑得不够快,运气不够好,如果一定要有人为此负责,那个对象也只会是暗域,如果不是他们发动战争,所有人都不会死!”
“……战争?”
“没错。”秦孟阳的声音沉重,“战争会带走我们所珍视的一切。”
顾骄的理智稍微恢复,秦孟阳的话使他想起更重要的事情,他忽然面色大变,着急地问:“敌袭的范围是多远?”
“现在还不能确定。”秦孟阳左顾右盼,拉着顾骄往安全屋的方向走,“目前已知的范围就在学院,包括附近的居民区和商铺,其他地方我现在还没有接到消息。”
顾骄声线颤抖:“我要回家。”
秦孟阳眉头一皱:“你疯了?现在外面很危险,你随时有可能被炮火击中,或者被埋进废墟,先去安全屋躲起来。”
“月卿还在家里!”顾骄红着眼圈,用力挣脱秦孟阳的桎梏,“月卿还在等我回去,我不能留他一个人。”
“……”秦孟阳狠狠咬牙,没想到这个时候顾骄竟然还有心思关心沈月卿,他挡开飞溅过来的铁片,脸色沉得吓人。
“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你冷静一点,先跟我走……”
“我很冷静。”顾骄第一次打断他,脸色苍白,似乎摇摇欲坠,语气却无比坚定,“你先走吧,别管我了。我要回去找他。”
光脑终端在方才的混乱中磕坏了,爬满裂纹无法唤醒,顾骄静静放下手,“如果今天我一定要死,那么我希望能死在他身边。如果运气好没死成,我就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他。”
看着顾骄脸上的坚决,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忽然就断了,秦孟阳忍无可忍地厉声道出真相:“他就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他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
顾骄被吼得心神一震,踉跄着后退半步,张了张嘴,“你、你说……什么?”
秦孟阳控制住他的双臂,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我说,沈月卿就是一切的幕后主使,这场袭击由他亲自下令执行,沈、月、卿、就、是、暗、域、领、主,你明白吗?”
“不可能!”顾骄下意识摇头否认,他用力推开秦孟阳,认为对方的话简直莫名其妙,月卿怎么可能是那个可怕的暗域领主?可内心深处,却忍不住想起了那些早就藏在脑海中的疑点,所有想不通的地方,似乎都得到了解答。
落日谷庄园的位置,书上那张似曾相识的残缺画像,还有在研究院时,博士所讲的那个故事……
如果故事里的实验体1号最后并没有逃离暗域,而是成为了暗域的新主人呢?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落日谷庄园距离暗域如此之近,为什么沈月卿的精神体触手与他曾遇到的异生物如此相似,为什么旁人对他报以恐惧疏远的目光……
因为沈月卿就是暗域领主。
逻辑上没有丝毫漏洞,一切都天衣无缝。可情感上,顾骄没办法接受。
早上他们还在温存,月卿笑着和他接吻,说要来接他回家,几个小时后对方却能翻脸不认人,毫不留情地将他所在的联邦学院炸成废墟,对他的死活完全不在意。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们之间的感情难道是假的吗?
“这不可能。”顾骄喃喃说,“月卿不会这么对我,你搞错了。”
“你这个傻子!到现在都还看不明白吗?”秦孟阳用力摇晃他的肩膀,恨不能把他脑袋里的水摇出来,“他那是在利用你,只有得到你全部的信任,他才能彻底治好自己的精神力暴乱,你只是他一件趁手的工具,用完了就可以随手扔掉!他那种疯子,根本就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顾骄痛苦地捂住耳朵,“别说了,我不相信!”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没有爱,他不会看不出来,他相信事情不是像秦孟阳所说的这样,可却找不到能驳斥对方的证据。
毕竟,连他的潜意识都在告诉他,沈月卿就是暗域领主,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要找他问个清楚……”他最后下定了决心。
再多的纠结猜测也于事无补,事实到底如何,等他见到沈月卿就全都明白了。
“你……算了,你跟我来。”秦孟阳脚下换了个方向,拉着顾骄直直往外走,学院的废墟外有飞行器在盘旋,见到秦孟阳出现,上面很快放下爬梯。
“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
顾骄不想跟他走,秦孟阳一手抓着爬梯,一手拽着顾骄,回头认真说:“你不是不相信我么,就算我强行把你送进安全屋,你也会离开的吧。既然如此,你跟我去见一个人,等你见到她,就会明白我所说的都是真话,沈月卿才是那个一直在欺骗你的人。”
“见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胸口激荡,情感和理智在顾骄心中疯狂博弈,他没有思考太久,主动上前一步,抓住了爬梯。
敌袭之后乘坐飞行器穿越高危地带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哪怕两人情绪上头,路上也不免捏了把汗,好在预想中的袭击并未出现,飞行器一路有惊无险抵达目的地。
地点很隐蔽,外围有士兵把守,显然是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地方,看起来很神秘,顾骄从没来过。
大门紧闭着,秦孟阳走到门口侧身,把开门的选择权交给顾骄。
“人就在里面,要不要见全在你自己。”
顾骄当然要见,他现在急于证明秦孟阳的说法是错误的,伸出冷汗涔涔的双手,掌心贴在门上,用力一推门就开了。
房子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只有门口漏进去的一点天光,通过这点光亮,他看见墙角缩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长发凌乱,骨瘦如柴。
听见开门声,那女人身子猛然瑟缩,下意识蜷起手脚,将自己往墙角硬挤,仿佛这样就能规避一切伤害。
她的身体瑟瑟发抖,顾骄见状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秦孟阳一眼,秦孟阳直接上前撩起遮住女人脸庞的乱发,“看看,还认得她吗?”
女人狠狠吓了一跳,“不是我!不是我!”她惊叫着夺回自己的头发,胡乱在脸上缠作一团,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顾骄还是立刻想了起来,只是对方的变化实在太大,大到甚至让他不敢认。
那双眼波流转的美目灰暗死寂,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粗糙干裂,断裂的红指甲像是被踩进泥里的玫瑰花瓣,指缝里全是黑色泥垢,整个人散发出强烈的恐惧气息,和他记忆中风情万种的女子天差地别。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野鸽儿吗?
野鸽儿手里抱着一个枕头,因为太用力导致指甲脱落,枕头上血迹斑斑,顾骄到她面前慢慢蹲下,小心翼翼碰了碰那个枕头,她抬头看了一眼,顿时仿佛见了鬼一样哀嚎起来。
“不要——不要,别杀我……我不敢了……”
顾骄连忙后退,等到她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嘴里不再哭喊,才艰难地出声说道:“姐姐,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野鸽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紧紧抱着怀里的枕头,嘴里神经质地重复念叨着几个词。
顾骄看向秦孟阳:“她到底怎么了?”
秦孟阳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脸上没有一丝怜悯。如果不是要她做认证,从三角街出来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收留的。
“吓疯了。”
顾骄惊讶,什么事能把人吓成这样?他想起之前听说的传闻,猜测说:“难道是和三角街覆灭的事情有关?”
秦孟阳说:“那就得问问沈月卿了。”
顾骄一愣,这件事和月卿有什么关系?
秦孟阳:“你不是不相信我么?记忆总不会骗人。这女人是三角街覆灭后唯一的幸存者,吃下这颗记忆胶囊,你就能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说着他拿出了一个精密的小盒子。
所谓记忆胶囊,其实是一种短暂性储存装置,可以将某人的某段记忆提取出来复制到胶囊中,服下胶囊的人就能以第一视角获得这段记忆。
秦孟阳晃了晃手里的盒子,取出一枚胶囊。
“怎么样,要试试么?看看不在你面前的沈月卿,是否还和你所认为的一样‘温柔善良’。”
“这个……有副作用吗?”顾骄问。
秦孟阳:“没有。”
顾骄:“我是说对她。”他指了指野鸽儿。
秦孟阳有点意外,很快回答道:“记忆提取没有副作用,只是会让她感到有点累。”
顾骄垂眸说:“我可以答应你,但我希望你也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结束之后找个医生好好治疗她,可以吗?”
“……行。”
顾骄点点头,没有再说别的,他现在脑子里很乱。
秦孟阳开始了记忆提取,十分钟后,原本透明的胶囊逐渐被蓝色颗粒填满,他送到顾骄面前。
顾骄正要吞下,秦孟阳按住他,“换个合适点的地方吧。”
他们来到另一个亮堂的屋子,顾骄吃下胶囊,闭眼躺进了休眠舱,舱门缓缓合上,秦孟阳抱臂守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等待他醒来。
睁开眼睛,顾骄看见了一间熟悉的温馨小屋,屋子里亮着暖黄色灯光,照得人昏昏欲睡,“他”用长长的鲜红色指甲磕掉烟灰,细长的香烟叼在嘴里,“他”随意搂了下滑落的肩带,开始数钱。
屋子里弥漫着暧昧的气味,厚厚的一叠星币在指尖翻飞,快要数完的时候,窗户忽然被人敲了敲。
“他”眉头一皱,警惕起身,从枕头下掏出一把枪,慢慢走到窗边,往外一看。
顾客的脸猛然贴到窗边,皮肤与玻璃互相挤压,扭曲成诡异的微笑。“他”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发现,相好的脖子以下……空空荡荡。
强烈的恐惧顿时击中了“他”,身体下意识的应激反应几乎让“他”呆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强忍住生理反应,颤颤巍巍抬起了手里的抢,忽然看到那颗头颅晃了晃,索然无味地被人丢开,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笑盈盈的脸来。
看见那张脸的瞬间,顾骄如遭雷击。
……
秦孟阳等了很久,他一直在留心观察顾骄的反应,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几乎到了苍白如纸的地步,正犹豫着要不要中断记忆同步,忽然休眠舱的舱门从里面用力推开,顾骄浑身冷汗地坐起来,扒住休眠舱就开始干呕。
吐了很久,却什么都吐不出来,顾骄的衣服完全湿透了,双手死死地扣着舱壁,整个人就像刚才见过的野鸽儿一样剧烈颤抖,眼睛里止不住地流泪,一边干呕一边呜咽,连话都说不出来。
秦孟阳顿时后悔了,他明知道野鸽儿的记忆里都有些什么东西,顾骄性格柔软,像张白纸一样,本不应该被那些污染的。
“你还好吗?”
他拿来纸巾帮顾骄擦干脸上的汗和泪,还倒了杯温水放进他手心,顾骄只是捧着发呆,一句话也不说。
大约一年前,前任领主简宜年的手下“鸮”疑似在三角街现身,经后来联邦查实,其与三角街有密切交易往来,交易内容包括人体器官、混血异生物等。不等联邦出手,暗域领主沈月卿亲自带人血洗三角街,手段极端残酷,惨无人道,两万多人之中唯有一个幸存者逃了出来。不仅如此,里面所有的货物连同尸体也被一把火少了个干净,从此,三角街的存在彻底从主星版图上抹除。
作为那唯一一个幸存者,野鸽儿见证了一切。
她所看见的景象,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秦孟阳低头沉思,自从得知沈月卿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就一直在往前调查,试图找到能够说服顾骄的证据,当他得知顾骄曾经去过三角街之后,顺藤摸瓜,还真让他找到了野鸽儿这个人证。
现在,事情都已经明了,在看过野鸽儿的记忆之后,他不相信顾骄还会对沈月卿的谎言深信不疑。
所以,你会如何选择呢?
顾骄捧着水杯,低垂着头,无神的眸子盯着水面晃动的波纹,很久以后轻轻说:“我知道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被发现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秦孟阳问。
暗域对星辉区的这次打击,注定了两边局势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距离全面开战只是时间问题,或许再等几个月,也或许就在明天。
在这种情况下,顾骄的处境极为危险,谁也不知道沈月卿能装多久,伪善的面具撕破之后他会不会立刻翻脸,偏偏顾骄自己的能力也强大到足够影响战局,不论他选择哪方,联邦当局都不可能让他脱离控制,他的选择尤为重要。
当然,作为朋友,秦孟阳更希望顾骄能站在联邦这一边,至少他们不要成为对立面。
顾骄沉默着,茫然地沉默着,眼里充斥着遍布天际的硝烟,灰茫茫一片,很久之后终于开口,却避过了秦孟阳的问题。
“学院……现在怎么样了?”
顾骄进入休眠舱的那段时间,秦孟阳一直在关注战况,迟疑了一下说道:“武装部增援队伍赶到的时候,暗域的人早已撤离,现在他们正在进行伤员抢救。”也就是说,这次针对联邦学院的突袭并没有波及到其他地区。
秦孟阳说:“武装部正在召集高层会议,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能带你去见指挥官,你有什么要求都尽管提,我们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顾骄定定地看着他,秦孟阳紧张地伸出手:“飞行器就停在门口,跟我走,好吗?”
就在顾骄要说话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异响,很清晰的骨骼碎裂声,秦孟阳脸色一变,“小心!”他下意识想要护住顾骄,却被对方一把拉过去。
飞溅的金属碎片全被强大的精神力气流挡开,秦孟阳如梦初醒地抬头,挡在他面前的少年身形清瘦,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那一瞬间,秦孟阳心里闪过的情绪很复杂,感到心安的同时,又有些微妙的失落酸楚。然而所有的情绪都在他看见闯入者的脸之后消失不见。
“沈月卿!”秦孟阳惊怒交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固若金汤的金属防爆门在夸张的压迫力下四分五裂,站在门口的男人长发飘逸,神色淡淡,耀眼的天光勾勒出他周身阴影的轮廓,身后却是大片刺目的红,空气中浮动着诡异的甜腥气味。
他没有理会秦孟阳的质问,温柔的目光含笑落在顾骄脸上,仿佛他们置身于某个寻常的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徐徐。
“骄骄,该回家了。”
外面的警卫全都死了,秦孟阳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他第一时间发出了求救信号,从最近的武装部据点赶到这里至少需要十五分钟。
他上前一步,挡住沈月卿的视线,冷声说道:“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他必须得拖延时间,等到援军,哪怕对面是暴虐嗜杀的暗域领主,他也要硬着头皮顶上。
尽管早已做好了准备,可当那双含笑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秦孟阳还是没忍住冒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呼吸都开始滞涩。
“不要动他。”顾骄第二次拉开秦孟阳,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立场调换,他的视线在沈月卿身上一触即分,低声说,“我跟你回去。”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沈月卿却不满意,嘴角的弧度缓慢拉直,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目光越过顾骄,锁定在他身边的秦孟阳身上,扭曲的触手轮廓逐渐现形。
“我说了——”触手被用力抓住,顾骄抬眸,直直看向沈月卿,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动他。”
两人视线相对的这一秒,时间仿佛暂停,秦孟阳浑身肌肉紧绷,能清晰地听见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声音,猛烈到连胸口都开始发疼。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不自觉攥紧拳头,生怕沈月卿翻脸发难。
好在他的担忧没有成真,短暂的死寂之后,触手听话地缩了回去,沈月卿指尖滑进顾骄掌心,十指紧密相扣,“走吧,回家了。”
眼见他们即将离开,秦孟阳一急:“不——”
话刚出口,喉咙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将他猛压跪倒在地,他咳嗽几声,唇边溢出大片血迹,无论如何也直不起腰,只能大睁着眼,徒劳目送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很久以后,周身的压迫力骤然一松,他摇摇欲坠地跪起身,双手仍旧止不住地颤抖。
狠狠一拳砸到地上,碎石飞溅。
这就是暗域领主的力量么?他本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在对方面前支撑几分钟,可真对上了,才发现这种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在那个人的碾压下,他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可恶!”
——
“原料和模具都在这里,果酱也熬好了,骄骄想吃哪种口味的蛋糕?我们一起做。”
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到处点缀上了漂亮的小彩灯,厨房和餐桌上各种食材摆得满满当当。沈月卿随手脱掉外套,挽起衣袖,认真洗干净手,俨然做好了所有准备。
他怎么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随便吧。”顾骄现在完全没有做蛋糕庆祝生日的心情,沈月卿轻轻捏了下他的脸,给他系上围裙,笑着说,“那我们自由发挥。先把鸡蛋敲出来。”
做过无数次的流程,顾骄闭着眼睛都能复刻,哪怕心不在焉,仅凭着肌肉记忆也能将蛋糕做得很好。两人在厨房来来去去,他机械地重复着固定流程,当看见锅里翻腾鼓泡的鲜红色果酱时,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胸口,他迅速冲到垃圾桶旁边干呕起来。
没有吃饭,他只能吐出一些酸水,生理性眼泪从眼角滑落,让他看上去像是泪流满面。
“还好吗,怎么忽然呛成这样?”等到身体的反应压下去,身边多了一杯温水,沈月卿捧住他的脸,皱眉细心擦拭他唇边的水渍。
顾骄下意识推开他,撇过脸说:“我没事,不小心呛到了。”
“喝点水,会好受些。”
顾骄低垂着眼,平日里听习惯了的关心,此刻落在耳朵里却让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触。
他只是咳嗽两声,沈月卿都能关怀备至,可对于今天差点要了他的命的袭击,对方却只字不提。
蛋糕胚烤好了,白净的奶油裱得很漂亮,顾骄信手擦掉眼角湿意,继续往上堆砌,同时哑着嗓子开口:“今天学院受到袭击,死了很多人。”
沈月卿将杯子洗净擦干,“那一定很危险,明天别去上课了,留在家里吧。”
顾骄手上用了点力,一大块奶油从裱花袋中挤出来,像倾倒的石膏,在墙角逶迤成随意的形状。
“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吗?”
秦孟阳的话句句如针扎一般刺在心头,他说沈月卿只把顾骄当工具,利用完了就可以随手扔掉,顾骄原本不信,但现在他有些怀疑自己。
联邦学院被袭击,无数建筑沦为废墟,其中伤亡无数,如果不是秦孟阳,他可能没法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这么大的事情沈月卿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又为什么无动于衷?
沈月卿吻了下顾骄的额头,“骄骄很勇敢,没有被吓到吧?”
顾骄再次推开他,“我手上还有奶油,别蹭到你衣服上了。”
沈月卿顺从地放开他,顾骄低头继续摆弄蛋糕,越来越用力,近乎自言自语般说:“有个同学……我第一次见他,他就在我面前被埋进废墟了。”
沈月卿笑得漫不经心,“那他可真不走运。”
顾骄动作一顿,“当时他就在我面前,如果我反应再慢点,后果就和他一样了。”
“怎么会。”回应他的是一声不在意的轻笑,沈月卿一边搅拌着粘稠的果酱一边说:“骄骄和那些人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顾骄抿紧唇瓣,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看向沈月卿,“我们同样是人,同样只有一条命,受伤了会痛、会流血,如果被那块石头砸中的人是我,我照样会死,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还是说,其实在对方眼里,死的是谁都无所谓,因为精神力暴乱的问题已经解决,自己对于他的利用价值没有了,所以不管活着还是死了都没有关系?
顾骄努力想要克制情绪,他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根本就不是对方到底如何看待自己,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没办法让自己不去在意对方的态度问题。
“手怎么这么冰……”沈月卿牵过顾骄的手在自己胸口暖着,理所当然地说道:“整个主星的人加起来也没有你重要,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发生任何意外。”
顾骄对于他哄小孩般的随口敷衍忍无可忍,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红着眼眶说:“你如果真这么想,今天联邦学院就不会遭遇袭击!”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其实他并不认为沈月卿一定是事情的始作俑者,他只是不想继续面对对方的完美面具,哪怕是愤怒、是难过,只要能勾起一点波澜就好,可如果对方真的难过了,他也不会开心。
他手中握着刀刃,还没刺伤别人,自己先流了满地的血。
他成功了。沈月卿的笑容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强烈的情绪似乎能透过血肉皮肤直达顾骄的内心,让他也跟着心情低落。
沈月卿难过地看着顾骄,“你认为那件事是我做的?秦孟阳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脆弱的神情,像是一块即将碎掉的透明水晶,顾骄的心都揪紧了,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忽然止住,眉头紧紧蹙起。
“你、你别装了。”
沈月卿神色不变,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眼中的悲伤几乎快要溢出来,顾骄眼神几度变换,咬牙死扛着,就在他快要心软时,对方的表情忽然变了。
眉宇间的脆弱一扫而空,骨节修长的左手握住顾骄的脸颊,左右晃了晃,沈月卿低垂着眼睛,掌心捂住顾骄的嘴唇,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瞪着红红的双眼支吾。
“哎呀,被发现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道歉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不要为了这点小事破坏心情,好吗?”沈月卿微笑着说。
小事?这哪里是小事?
顾骄瞪大了眼睛,眼底酸酸的,渐渐弥漫水雾。
学院被毁,那么多人或死或伤,就连自己也差点死掉,难道这些事情在对方眼里还不如给他庆祝生日更重要吗?
如果顾骄脾气够大,他现在真想把蛋糕重重摔到沈月卿那张艺术品一般的脸上表达自己的愤怒,可惜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假设中,真要做起来难度很大,一来他舍不得蛋糕,二来舍不得沈月卿。
真是太窝囊了!
他越想越生气,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不是暗域领主吗?那么多人死在你面前,你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的生日对你来说又能有多重要?”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生日,其实他想问沈月卿,自己这个人在他眼里是不是也一点都不重要,不论存不存在都没有关系。
他没把话说明白,沈月卿却听懂了潜台词,“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温柔地抚摸顾骄的面颊,仿佛在安慰一个不明事理的孩子。
“你当然重要,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不存在,但你必须始终在我身边,明白吗?”
顾骄皱着眉头,抬眸看他:“真的?”
“我用生命起誓。”
顾骄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扰人的冲动情绪退却之后,真实的情感重新回归,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对方没有骗他。
他是愿意相信沈月卿的,先不论相识以来对方对自己如何,他们有过多少珍贵的回忆,单是几天前精神力疏导时两人精神力完全交融的状态,就足以证明沈月卿对他全身心的接纳。
顾骄明白,他们的感情并不是谎言,但却建立在谎言的基石之上,他始终只能看到沈月卿完美的一面,至于完美背后的真实,他从不曾触碰过。
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相信我么?”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开口,最后他却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真相,这种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
沈月卿垂下眼眸,鸦青色的睫羽在眼波中颤动,鬓边碎发垂落,散在他的脸侧,平添几分脆弱。
“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没有故意想要欺骗你,只是……我希望你能更喜欢我一点。”
顾骄定定看着他,看他饱含自责的语气,为难易碎的神情,如果放在从前,轻易就能让自己卸下防备,可想到沈月卿的真实身份,这份柔软忽然变得不确定起来。
暗域领主……真的会愿意对人服软吗?
他的道歉,到底是情之所至,还是更精妙的伪装?
传闻中的污染区暴君残酷嗜杀,顺昌逆王,别说道歉,就算有人在他面前说错哪怕一句话,下场都有可能无比凄惨。这样一个人,真的会甘愿软下性子对人伏低做小?
无数个问题堆在顾骄脑海,压得他几乎无法思考,过去他的感情经历是一片空白,第一次恋爱就毫无保留地交出了自己的一切,相应的,当这份感情面临不确定时,他的恐慌就会格外强烈。
这时的顾骄还不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无关身份,也无关地位,遇到分歧不是非要争个对错输赢,而是当你看到他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你就想要向他道歉。
第105章 第 105 章 成为孤岛
每当顾骄想要尝试理解,在野鸽儿记忆中看到过的景象就会为他敲响警钟,告诫他自己眼前这个人并不像以往表现出来的那样良善。
他喃喃问道:“现在是真实的你吗?还是说……又是伪装,我、我分不清了……”
“当然。”沈月卿说,眉眼温柔,“我怎么舍得骗你。”
两种情绪在脑海中拉锯,顾骄很想相信沈月卿,可野鸽儿的记忆不会骗人,那种人间炼狱,他光是回忆,胃里都会忍不住翻江倒海,身上冒出一层层鸡皮疙瘩。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三角街覆灭……是你做的吗?”
沈月卿没有否认,“嗯。”
顾骄的声线都有些颤抖,“为什么?”
沈月卿认真地看着他,“骄骄,不要为那些人难过,他们死有余辜。”
顾骄摇摇头,失去焦距的瞳孔显得空洞,像个没有灵魂的陶瓷娃娃。
“可是……野鸽儿做错了什么?她曾经帮过我,是我的——”
“朋友?”
沈月卿先一步把话说出来,眉梢一挑,意味不明地哼笑。
“骄骄,所以我才不喜欢你离开我身边,因为你总有那么多该死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他的掌心落在顾骄的头发上,毛茸茸的触感摩挲指尖,像是挑逗,又像控诉。“有时候我真想把你关起来,把全世界的人都杀光,这样你的眼里只有我,我们是不是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顾骄睁大了眼。
“当然不。”褪去伪装,沈月卿好像完全变了个人,明明哪里都和以前一样,却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杀人只是因为我喜欢,骄骄,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顾骄没法接受,不自觉退后两步,“这种事情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那些活生生的人命,在你眼里难道一文不值吗?”
沈月卿笑意收敛,静静看着顾骄,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毫无波澜的眼神里,顾骄已经能够得到答案。
是的,一文不值。
顾骄的心脏仿佛被浸入冰冷的海水里,血液流动变得缓慢而滞涩,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
“那……我呢?你答应过要陪我回家,我们要买一间小院,要种樱桃树,难道都是在骗我?”
沈月卿:“我说过,不会骗你。”
顾骄忍不住加大音量:“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开战,你有没有想过结果?联邦一定不会放过你,如果你死了……我、你让我怎么办?”他说着难过起来,同时还很愤怒,视线里的脸越来越模糊,他用力擦了擦眼睛。
战争不是游戏,按下按键就能随心所欲地选择开始和结束,也许持续五年十年,也许更久,甚至直到其中一方覆灭的那天,未来被硝烟填满,谁也不知道会变成哪种模样。
可这样的结果分明能避免,如果沈月卿选择不开战,他们就能安全回到古武星,从此远离战火,过上安定的生活。
要暗域领主放弃自己的霸业,归隐田园,或许是个很任性的要求,但顾骄就想任性一次,就这一次。
熬过头的果酱散发出甜腻的焦味,谁也没心思去管它,沈月卿关了火,忽然开口:“不是我做的。”
顾骄倏地看向他,一把抓住沈月卿的手,“你、你说什么?”
沈月卿:“联邦学院遭受袭击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顾骄眼底闪动着微弱的光,半信半疑,感情上,他很想相信沈月卿,可理智分析让他觉得事情说不过去,毕竟除了暗域,还有谁会冒着得罪联邦的风险袭击学院?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时局敏感的节骨眼上,几乎是摆明了在告诉联邦,暗域正在向他们宣战。
而沈月卿却说:“如果我要开战,不会只对区区一个学院下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势必将星辉区变成第二个三角街。但由于顾骄还在这儿,所以他不会现在动手。
“更何况,你说过不喜欢战争。”所以原本早就该发动的战争被他无限期延后,至少等到顾骄离开主星的那天。
从前沈月卿的生活很无聊,只能靠杀人和侵略来填补空白,但现在他找到了更有乐趣的事情,铲除异己、统一主星,这些事情都变成了次要,恶龙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宝石,于是其他收藏物都变得廉价而无趣。
顾骄有些动容,脸上神色一点点软化,“你是说……为了我?”
沈月卿捧住他的脸,两人距离很快拉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眼中任何细微的情绪变化。顾骄纠结极了,微微伸出的手不知道该不该触碰对方,小声问道:“可你不是暗域领主吗?你这样做,暗域其他人会不会不同意?”
“不用考虑其他人,我首先是你的丈夫,其次才是暗域领主。在我这里,你永远放在第一位。”
这句话彻底击中了顾骄心头的软肉,他想起两人从前经历的一切,和沈月卿在一起的日子是从未有过的幸福,他们本就是彼此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这不代表他对沈月卿的隐瞒不生气,被蒙在鼓里这么久,他的心里始终有个疙瘩,轻易消不下去。
他握紧了拳头,放在沈月卿肩膀上,绷着脸问道:“可学院被袭击是事实,如果不是你做的,又会是谁?”
如果在这件事情上沈月卿还不说实话,他真的会生气。
种种猜测浮上心头,他甚至颇为阴谋论地想,会不会其实联邦才是想要开战的那方,袭击学院是他们贼喊捉贼的宣战借口?
随即他就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测,学院是整个星辉区的文化中心,联邦想要开战,大可以选个无关痛痒的地方,而不是冒着多重风险对学院下手。要知道,在学院就读的学生不乏政府高层子弟,他们向来是武装部重点保护对象。
沈月卿直截了当说道:“简宜年。”
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顾骄浅浅回忆了一下,“啊,我知道,是那个那个——你们暗域的前任领主!”
沈月卿捏住他的下巴,耐心纠正:“不是‘你们’,是‘我们’。”
“嗯?”顾骄眨眨眼,不明白。
沈月卿:“你也是暗域的人。”
顾骄脑子转了个弯,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耳朵慢慢红了,脸色还是紧绷着,滑不溜手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可他不是早就被你打败了么?”
“只要还留有命在,他就总会卷土重来。”简宜年执掌暗域多年,培养了不少心腹对他誓死效忠,败逃之后,那些人也选择追随他而去,不时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沈月卿不是不知道。
他在等一个机会,将暗域里不该继续留存的势力一举剿灭,让他们再也不能死灰复燃的机会。
和他一样,简宜年也在等待复仇的时机,只要挑动沈月卿和联邦的矛盾,等到战争开始,他们底牌尽出,斗得两败俱伤,他再出来收割战场,极有可能成为最大的赢家。
这次对于联邦学院的袭击,就很有可能成为开战的导火索。
顾骄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一直以为主星上只有联邦和暗域两个对立方,没想到暗处还藏着个简宜年,局势比他想象中复杂多了。听起来好像有道理……这事还真怪不到沈月卿头上。
他忽地眉头一拧:“不好!”紧接着晃了晃沈月卿的肩膀,着急地说:“我们得赶快去把事情解释清楚,现在大家都以为事情是你做的,如果处理不好,说不定很快就要开战了。”
和他的着急相反,沈月卿一点也不慌,“去哪里?”
顾骄:“去武装部,我得把真相告诉他们,这件事和你无关。”
他像匹即将脱缰的野马,就在冲出去的前一秒,被沈月卿牢牢拉紧了缰绳,长臂一伸,揽住他的腰身,便将他牢牢困在怀里。“不许去。”
“为什么?”
沈月卿看着他:“你准备去找谁?”
顾骄犹豫了一下,如实说:“秦孟阳。”虽然沈月卿不喜欢秦孟阳,但目前为止,他所能接触到和联邦武装部关联最密切的人就只有秦孟阳一个了。
沈月卿缓缓摇头,“现在外面很危险,我希望你能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
沈月卿的身份早就暴露了,现在他在星辉区确实挺危险的,不过顾骄愿意为他冒险,安慰道:“没关系,我能处理好的,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很快就回来。”
沈月卿还是不放手,“不行,你不能出去。”
顾骄还想争辩几句,忽然想起什么,沈月卿既然早知道这件事是简宜年的手笔,当时在秦孟阳面前为什么不说?
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秦孟阳的哥哥是临时指挥官,他的声音必然能直达武装部高层,可当时沈月卿是怎么做的?
……他想杀了秦孟阳。
想明白了这一点,顾骄忍不住全身发冷,缓慢地看向沈月卿:“你……你根本就不在意会不会开战,跟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我待在家里,对吗?”
沈月卿歪了歪头,不答反问,“我说了,外面很危险。我们就待在家里,没有任何人打扰,这样不好吗?”
说来说去,他最介意的还是这个。
顾骄沉默不语,沈月卿继续说:“即使事情不是我做的,但它即将成为战争的导火索,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你……骄骄,整个联邦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唯一的朋友。”
沈月卿会亲手斩断他与旁人的联系,从此以后,他们是两座相互依偎的孤岛,除了彼此谁也不需要。
顾骄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推开沈月卿,大声喊道:“不是!”
他眸光颤抖着,不敢相信沈月卿的目的竟然是自己,刚才自己的心软简直像个笑话,“你、你怎么能这么做……太过分了,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沈月卿笑意淡去:“那你想要谁,秦孟阳?”
顾骄红着眼瞪他,他明明知道的,自己喜欢的人只有他一个,可偏偏要故意抹黑自己和秦孟阳的关系,让双方心里都不好受。
见顾骄眼中泪意闪动,沈月卿的神色重新变得温柔,轻轻地帮他擦眼泪:“是我说错话了,骄骄别难过。”
变脸比翻书还快,这完全不正常!
顾骄偏头躲开他的手,倔强道:“本来就是你的错,你不能这样对我。”
“嗯,那骄骄想怎样呢?”沈月卿甚至还有心情询问顾骄的意见。
顾骄想了想说:“把今天的事情解释清楚,别任由事态继续恶化……还有,不能关着我。”
沈月卿笑着吻了吻他微红的眼角。
“不行。”
第106章 第 106 章 生日礼物
这次顾骄是真的生气了,沈月卿不仅不让他去澄清事实阻止战事,甚至不同意他出门,更有甚者,在发现他试图用光脑联系外界的时候,没收了他的终端。他坚决表示抗议,然而沈月卿虽然道歉很积极,嘴上说着最软的话,却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
完成一半的蛋糕孤零零扔在桌上,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也无人问津,顾骄闷头关上房门,走了两步想起来锁门,捣腾几下发现门竟然坏了锁不上。
太过分了!
顾骄憋着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又做不出大喊大叫冲人发脾气的事,只能坐在床头自行消化情绪,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从前沈月卿虽然多次说过想把他关起来,顾骄都只当那是玩笑话,谁知道对方居然来真的,还真把他圈在家里了。其实顾骄也不是完全没法出去,以他的实力,如果铁了心要强闯,沈月卿未必完全拦得住,只是他如果那样做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只会更严重,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除此之外,他最好还能静下心来和对方好好谈一谈,两个人和和气气地把话说开,共同解开沈月卿的心结……才怪啊!
只有机器人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解决问题吧?他现在都没发脾气已经算是很能忍了,实在做不到心平气和,他又不是面团捏的。
被关在家里出不去,也不知道外面会变成什么样,联邦真的会选择开战吗?战争会不会影响到他远在古武星上的家人?开战之后他们又该怎么办……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正苦恼着,房门被敲响了,沈月卿温和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骄骄,吃饭了。”
顾骄诧异于他还有心情吃饭,他实在看不懂沈月卿了,这么大一个矛盾摆在面前都无法影响到他,可要说他情绪稳定,却又一言不合就把自己关在家里,行事相当偏激,完全称不上理智。
不管沈月卿怎么想的,顾骄现在是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不高兴地压低了声音:“我不吃。”
沈月卿没有离开,“我们一起做的蛋糕,你也不要了么?”
顾骄迟疑了两秒钟,“不要。”
“就算生气也别饿肚子,晚上睡觉会难受,多少吃一点吧。”
这是把他当小孩哄呢。顾骄隔着门板瞪了外面的人一眼。
他没说话,沈月卿等了一会儿,门把手忽然往下压了压,顾骄一下从床边弹起来,“你不许进来!”他带着怒意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门外安静了几秒,就在顾骄以为沈月卿已经离开的时候,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抱歉,骄骄,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至少喝杯牛奶,别让我担心,好吗?”
顾骄吃软不吃硬,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凶,他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加上肚子确实饿了,他松口说:“那……那你放门口,我会喝的。”
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确定沈月卿离开之后,顾骄轻轻打开门,门口除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还放着满满一托盘的饭菜,就连他做到一半的蛋糕也完成了,香浓的奶油上点缀着晶莹的果酱,一看就知道味道差不了。
顾骄咽了咽口水,板着脸略过琳琅满目的食物,很有骨气地只拿了牛奶,然后大声关上门,示意自己已经挑选完毕。
他并不准备坐以待毙,在房间里到处寻找能和外界取得联系的媒介,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拉开窗帘左右张望时,远方的一点亮光飞快地从他眼前闪过,有点像望远镜在太阳照射下的反光。
有人在监视这里?
顾骄凝神远望,试图看清,会是谁呢?
可惜周围的树叶枝杈太浓密,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眼睛都酸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无不担忧地猜测,不会是联邦武装部终于打算对他们出手了吧?难道是军队吗,或者是狙击手?月卿知道他们的存在吗……
就这样待在家里太被动了,他还是得想个办法出去才行。
想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顾骄思考了一下,伸出精神力触须往周围探查,发现屋子周围没有任何精神墙阻挡,但存在着至少十几道强大的精神力波动,将方圆数十米范围笼罩在内,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顾骄:……
这是防着他呢?
他用力拉上窗帘,将自己摔到床上,用被子一圈一圈裹起来,心里委屈得不行。他又没有做错事,沈月卿凭什么把他关起来?
中午和晚上都没有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很恨地想,就这么饿着,饿得面容憔悴,最好是能把自己饿晕过去,好让罪魁祸首后悔这样对他!
不过很快他的计划就破产了,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己的肚子,他嘟噜咕噜把牛奶喝了个精光。
不知道牛奶是不是有助眠的功效,喝完之后睡意很快袭来,他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总感觉身上酥酥麻麻的,像是有虫子在爬,体温也逐渐升了上来,很快就浸了一身热汗。睡醒时已经是半夜,天色完全变暗,没有开灯的房间静悄悄黑沉沉的。
顾骄睡得大脑一片混沌,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下意识摸了摸身边的位置,空的。
月卿去哪了?
他揉揉眼睛,连灯都忘了开,摸着黑下床,一推开门,客厅明亮的灯光射进黑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看清站在灯光下忙碌的身影。是沈月卿,他正在清理傍晚时顾骄留下的残局,一口没动过的精致饭菜孤零零地躺在垃圾桶里,安静的夜晚,只有水龙头发出连续不断的水声。
看着沈月卿的背影,顾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温情,充盈的情绪驱使他快步上前,张开双臂抱住沈月卿,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喃喃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叫我一起?”
沈月卿动作一顿,放下手里的东西,冰凉的指尖碰了碰顾骄的脸颊。
“骄骄不生我的气了?”
“你说什么呢……”顾骄蹭蹭他的手,玻璃珠似的眼睛澄澈明净,瞳孔中满满的全是他的倒影,“我最喜欢月卿了,怎么可能对你生气?”
沈月卿摩挲着他的下巴,语气中带着遗憾,“今天是你的生日,可惜被人打扰,连生日蛋糕都没机会吃。”
顾骄摇摇头,依恋地贴在沈月卿身上,“不可惜,只要和月卿待在一起,我每天都像过生日一样开心。而且你为我准备这么多,我已经很满足了!”
沈月卿环住他的腰身,双臂缓缓收紧,埋首在他脖颈间深深吐息,眼中流露出病态的满足。“我是骄骄最重要的人么?”
顾骄毫不犹豫的点头,“嗯!”
“那么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生日愿望?
顾骄一愣,无法思考的大脑艰难地分析着这个概念,眼睛盯住虚空一动不动,像个被抽走了思想和灵魂的娃娃,许久过后,才缓缓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沈月卿垂下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最后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总会想起来的。”
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顾骄懵懂地点点头,“噢……”
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憋着什么事似的,他慢吞吞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沈月卿看过来时,他拉过沈月卿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这里,很不舒服。”
沈月卿轻声说:“是我不好,我让骄骄生气了。”
顾骄摇头,认真地告诉他:“都说了我不会真的生你气,如果生气了,你哄哄我就好了嘛,我很好哄的。”
话音刚落,眼前一黑,唇角印上一抹温热。沈月卿捧着他的脸,哑声说:“这样哄可以吗?”
顾骄抿唇,难为情地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也可以。
腰身一紧,双脚离地,沈月卿将他抱了起来,顾骄睁大了眼,惊讶地看着他。沈月卿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认真问他:“我可以进去吗?”
不久前顾骄才说过,不许他进门。但现在顾骄已经不记得了,发丝凌乱,衣衫半解,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两人的衣服混在一起落了满地,谁也没心思去管,昏暗的房间内不停传出暧昧的声响,顾骄正迷迷蒙蒙地享用属于他的生日礼物。
第107章 第 107 章 婚礼
后院的花圃长势很好,只是没到开花的季节,院子里枝繁叶茂绿油油一片,显得很单调。闲来无事,顾骄扛着铁锹在楼顶重新开辟出一块菜园子,肥沃的新土一层接着一层往上铺,也不管季节时令,各种蔬菜水果种子往里撒,没事就去看看,照顾小孩似的照顾着它们。
每天去得太勤,地里的土就没干过。
“怎么还没发芽……”
第三天,他蹲在楼顶发呆,认真思考原因。
“会不会是因为土里少了点东西,你说我们要不要买点肥料?或者挖几斤蚯蚓放土里?”
“我看未必。”符晓和他并排蹲着,不假思索得出结论:“是你来得太勤了,一天浇水十几二十遍,再坚强的种子都被淹死了吧。”
“啊……原来我已经跑这么多遍了嘛?”顾骄托着下巴表示惊讶,他只有觉得无聊的时候才会过来,好像没有符晓说得那么夸张吧……
看来种子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发芽了,他拉着符晓起身:“我们去玩点别的。”
符晓叹气,“玩什么,大富翁还是扑克牌?”陪着顾骄天天待在家里,他都快抑郁了,哪怕上战场生里来死里去,也比二十四小时留守在家打发时间强啊!
他的班味儿重到怨气都快实质化了,顾骄反过来安慰他:“别不开心了,你想玩什么,我陪你呀?再坚持一下,月卿很快就回来了。”
符晓哪敢让他陪啊,首领不在的时候陪顾骄说话,哄他开心就是符晓的职责所在,他快速调整好心态,活动手脚原地热身,“玩什么都行,听你的,今天我全程奉陪!”
顾骄略作思索,“下棋!”
“下棋……我们俩?”狐疑的目光将顾骄从上到下扫视一边,先不说符晓自己的棋艺怎么样,顾骄……好像不是很能下明白的样子。
顾骄勾唇一笑,发丝折射出耀眼的光泽,自信夺目。
“别大意,我可是很厉害的。”
……哦,五子棋。
紧锣密鼓的落子声中,两人很快杀了好几个来回,目前比分为0-5,被杀穿的顾骄眉头紧锁,如临大敌,“你、你真是第一次玩?”
符晓的表情无比真诚:“真的真的。”假的,这玩意儿他小时候和他哥在泥地上划拉着玩,各种打法了然于心,堪称骨灰级玩家,顾骄这个小卡拉米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且不说顾骄为了照顾“新手”,还每把都让他先手,没有禁手规则的前提下,先手就不可能输。
他随便落几个子,就够顾骄琢磨半天。
在尝试过“狗头阵”、“裤衩阵”、“汤圆阵”等等必胜阵法,结果都被符晓杀穿之后,顾骄决定放弃前人经验自己思考。
见他迟迟不下,符晓大发慈悲地给他开了个后门,“嘶——尿急,你先下着,我去上个厕所啊。”
等他在外面逛一圈回来一看,棋局还是原来的样子,一颗子都没变。
符晓摸着下巴纳闷了,这位首领夫人还真有点说法,这怎么忍得住不偷偷挪子的?
从中午下到傍晚,符晓眼里的光都熄灭了,懒洋洋打着哈欠,瞥了顾骄一眼,他也是心不在焉。其实顾骄没那么喜欢下棋,只是待在家里无事可做,得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昨天做了鲜肉小笼包,今天试试酱肉馅的……”临近饭点,顾骄自顾自地琢磨晚饭。
符晓听了一耳朵,连忙提醒,“你手上伤还没好,别做了吧。”上次顾骄做小笼包被蒸汽烫伤了手,首领看自己的眼神好像要吃人,符晓可不敢让他再做了。
顾骄呆了呆,看了眼手上的绷带,轻轻叹了口气。“哦……那我们继续下棋吧。”
傍晚,沈月卿回家,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顾骄坐在回廊边安静地听雨声,有人走到身后了都没察觉。
“不开心?”沈月卿的声音响起,顾骄回头看见他,没有否认,小声说,“好久没看见太阳了。”这几天总是阴雨连绵,就像他的心情一样,继续这样下去,他撒下的种子该怎么发芽呢。
沈月卿往他身上裹了块厚厚的毯子,坐到他身边,“以前不是最喜欢雨天么?”
顾骄喜欢听雨声,有种清幽静谧的感觉,可以让他放空情绪,集中精力做自己想做的事,但现在不一样,他的生活很单调,整日面对着同样的面孔,同样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雨水只会将他本就狭小的活动范围继续收窄。
他垂头丧气地问:“我的光脑还没修好吗?”哪怕能跟朋友们聊聊天也好。
沈月卿捏捏他的后颈,避而不答。“这里太小了,过段时间我们搬家,你可以亲自设计我们的房子,想玩什么就建什么,我陪你。”
这个话题只让顾骄兴奋了一小会儿,他紧张地猜测道:“我们……是要搬去暗域住吗?”
沈月卿垂眸看他:“骄骄不喜欢?”
顾骄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继续让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喔……”顾骄点点头,月卿是暗域领主,一直留在联邦的地盘上是不安全。
暗域领主……他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骄皱起眉头,不能深想,一想到这些脑袋里就晕乎乎的,像是被人塞了团棉花,最近这种症状越来越明显,让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得了某种大脑方面的病症。
沈月卿的指尖按在他的太阳穴上,缓缓揉捏。“头疼?”
怕他担心,顾骄勉强笑了下:“不疼,就是有点困,这几天总是提不起精神,可能和天气有关,没事的。”
换了从前,他早就扑进沈月卿怀里喊不舒服了。
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模样,沈月卿缓缓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说道:“外面凉,先进去吃饭吧。”
“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除了看着楼顶上那块地发呆,就是和我下棋,也没做别的。”符晓私下里向沈月卿汇报顾骄一天的活动,和前几天没多大区别,重复的生活和复制粘贴一样。
沈月卿:“他没闹着要出去?”
符晓实话实说:“刚开始几天换着花样往外跑,最近倒是越来越稳重了,首领您说不让出去,夫人就一直待在家里,再也没动过心思。”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顾骄不仅不再想着往外跑,就连性格也慢慢变得沉默起来,有时半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像换了个人一样,和从前两模两样。
其实他还挺怀念以前的顾骄,每天和他斗智斗勇,生活充满乐趣,而不是想现在这样,摆件似的安安静静,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
这些话他也就敢在他哥面前吐槽,对首领那是万万不敢开口的,直到现在,他每次看到首领还会觉得眼睛隐隐作痛,仅剩的一只眼睛他得好好保护才行。
沈月卿没说什么,只让他下去,自己回去陪顾骄吃晚饭。晚饭仍旧是按照顾骄的口味做的,但他显然没有胃口,吃得很慢,眼里完全没了对食物的渴望。尽管食不下咽,他还是逼着自己多吃一点,脸上一闪而过的抗拒却没逃过沈月卿的眼睛。
“吃不下就算了,别逼自己。”
顾骄嘴里塞得满满的,忍着反胃的感觉往下咽。“没有吃不下,你亲手做的东西我最喜欢了,一定要吃完才行。”
沈月卿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夹菜,“为什么?”
顾骄眼里满满的全是他的影子,理所当然地说:“认真吃饭,认真休息,待在家里照顾好自己,我多听月卿的话,月卿就会更喜欢我一点。”
“傻。”沈月卿哑声说,他所有的感情都给了顾骄,就算顾骄不听话,不善解人意,沈月卿还是会把他捧在心尖上。
“我才不傻。”顾骄小声说,“我们差距这么大,不努力一点,万一你变心了怎么办?我这叫未雨绸缪。”
沈月卿看着他:“你觉得我会变心,不相信我?”
顾骄丧气道:“我是不相信自己,我、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说着说着他难过起来,自顾自陷进了泥沼般的情绪里面,眉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难过,连沈月卿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嘟嘟囔囔念叨了许久,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人,“啊……对不起,我好像又在自说自话了。”
晚上洗完澡,顾骄擦着头发坐在床边等,沈月卿接过他手中的浴巾,帮他把头发擦干之后,吻了吻他的额头:“睡觉吧,晚安。”
顾骄疑惑抬头,摊开空空如也的手掌:“今天晚上没有牛奶了吗?”
沈月卿看着他:“想喝?”
顾骄:“每天晚上都喝,今天不喝,有点不习惯,万一睡不着怎么办?”每晚睡前来一杯牛奶助眠,已经成为了顾骄的习惯,每次喝完牛奶他都入睡特别快,而且总是一觉睡到天明,一整晚都不会做梦,半夜完全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于是沈月卿去厨房给他热了一杯,触手暖暖的,温度刚好。
顾骄一口气喝完,舔舔唇瓣,回味了一下:“今天的牛奶味道不一样。”
沈月卿接过杯子,“哪里不一样?”
“奶味比前几天的重一点点,之前的牛奶一直有种腥味儿,这次没有。换种类了吗?”
“之前的喝完了,这次换了个口味。”沈月卿说。
顾骄笑眯眯的:“这个口味更好喝,以后都买这个吧。”
这天晚上,顾骄破天荒的失眠了,挤在沈月卿身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来今天的牛奶助眠效果不太好。
他心里闷得慌,辗转反侧,各种姿势都尝试了一遍,最后在扯被子蒙住脑袋的时候,被沈月卿伸手捞了出来,圈在怀里。
“睡不着?”他的声音也没有睡意。
“嗯。”顾骄下巴搁在他胸口,垂头丧气,“可能是中午睡太久了。”因为无事可做,他每天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
“我明天可以去学院看看吗?”
沈月卿的掌心按在他肩背上,一点点重复往下捋,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再等等,外面很危险。”
意料之中的回答,顾骄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失望。
沈月卿问:“有什么事吗?”
顾骄:“我也不知道,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一直想不起来。唉……我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你说不会是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病吧?”他又担心,又不敢上网查,网上看病癌症起步,他不想自己吓自己。
沈月卿轻笑,胸腔震动让顾骄的下巴麻酥酥的,他揉揉顾骄的脑袋说:“我检查过了,骄骄很健康。”
顾骄睁大眼:“真的吗?什么时候检查的?”
沈月卿:“刚才。”
用精神力做全身检查很方便,而他们两人的精神力契合度空前地高,已经达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顾骄被从内到外看了个遍,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原来没病啊……那我就放心了。”顾骄松了口气,随即翻身爬到沈月卿身上,“你刚才悄悄看我了,我也要看回来。”说着他按住沈月卿的手腕,摆出沈月卿不从他就要霸王硬上弓的模样。
沈月卿非常配合,屈膝让他靠着,不容易掉下来,“嗯,骄骄想怎么看?”
黑夜中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折射出一点幽光,顾骄忽然害羞起来,“咳咳……算了算了,天太黑看不清,我先走了。”说着就要翻身下去,却被一把抓住,瞬间攻守势异。
顾骄一秒认输,笑着抓住沈月卿圈在自己腰间的手:“别别……痒啊……我错了我错了。”
圈住他的力道越来越紧,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血肉之中,近到能听见彼此逐渐加重的呼吸,他们亲密无间地接吻,交换炽热的体温和爱意,进入正题之前,顾骄听见沈月卿贴在自己耳边问了一句话:
“生日愿望,想好了吗?”
顾骄现在脑仁都要被烫熟了,哪里还想得起生日愿望?哑着嗓子呼气,“没、没有……你动一动嘛,我难受。”
这方面沈月卿一直都是主导,让顾骄主动,他一会儿怕累,一会儿知识点欠缺,找不到正确的发力点,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还嫌床硌得慌,活脱脱一个豌豆公主。
为了双方都能舒服一点,他们往往只用一个固定的体位。
消耗完体力,入睡就变得容易多了,虽然顾骄并没有出多少力,但他出了别的,同样需要休息,所以后半夜睡得很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第二天起床后脑袋清醒了许多,像是一直蒙在眼前的薄膜被人揭开,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轮廓清晰起来。
他难得心情不错,想看看书,却意外在抽屉里面找到一张大红色的请柬。
“嗯?”有点眼熟。
他打开看了看,落款上写着“陈素雪”和“赵澜”。
顾骄顿时像被人抽了一棍子,拍着脑袋恍然大悟,难怪最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是素雪姐姐的婚礼!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能不记得呢!
一瞬间,心虚和自责涌上心头,他又连忙看了眼日期,就在明天。
还好……还好没错过,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虽然月卿说外面不安全,但好朋友的婚礼这种大事,素雪姐姐早早地给出了请柬,还邀请他做伴郎,他当然不能缺席。
沈月卿不在家,顾骄身上又没有光脑,拿着请柬匆匆去找符晓。
“咋了咋了?”看他一脸着急,符晓心里一突突。
顾骄着急地扒拉他:“快快快,给月卿打电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电话接通,那边是冷漠的寂静,顾骄飞快开口:“月卿,是我呀,你都不知道,我刚才在抽屉里面找到请柬,才想起来明天是素雪姐姐的婚礼,好险好险,还好我记起来了,要是婚礼当天缺席我就完蛋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总是不清醒……哎呀先不说这个了,我就是想跟你报备一下,明天我必须得出门一趟,你等我回家昂!”
沈月卿沉默了一下,“婚礼?”
“是呀!”顾骄提醒他,“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你说会陪我一起参加,但你不是说明天有事嘛……那我自己一个人去也行。”
沈月卿:“……等我回来再说。”他当然没忘,故意不提就是不想让顾骄记起来。
“啊……为什么嘛……”顾骄有点失望,“现在说不行吗?你点个头就行啦。”
“我说过,现在外面很危险,不适合出门。”
“我能保护好自己。”顾骄努力劝他,“我、我可是联赛冠军,实力很强的,你要实在担心的话,也可以派人保护我呀,素雪姐姐的婚礼我不能不去,她会生气的……”
说到这个份上,沈月卿还是说“不行”。
顾骄皱起眉头,心里有点不舒服了,“你别这么霸道好不好?我不会去很久的,就一会儿,最多两个小时,很快就回家。”
“骄骄……”
“你不是问我生日愿望吗?”顾骄忽然说,“我的生日愿望就是想去参加素雪姐姐的婚礼,你要拒绝我吗?”
沈月卿的呼吸变得沉缓了一些,最后压低了声音说:“……我可以让你去,但有条件。”
顾骄眼睛亮了,“好好好,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第二天,前往婚礼的路上,顾骄和符晓面面相对。符晓扯了扯嘴角,假装没看见顾骄眼里的失望,撩了撩自己的红毛,相当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好巧,又是我。”
作为暗域领主座下一把手座下的一把手,抛开别的不说,符辛的实力在整个暗域都排得进第一梯队。当然,这个排行得除开暗域领主,他自己一个梯队。
自从失去一颗宝贵的眼珠子之后,符晓总算学乖了,比从前安分许多,办事牢靠,逐渐有了大哥符辛的风范,能接手的重要任务也越来越多了。
最近天天面对符晓那张脸,顾骄都有点看腻了,打过招呼之后就催他:“咱们快走吧,时间紧迫。”多在路上耗一分钟,他能在素雪姐姐身边停留的时间就少一分钟,耽误了不划算。
飞行器引擎发动,瞬间提速,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一尊庞然大物从顾骄的眼帘中划过,他忽地一怔,“等等,停一下!”
符晓放慢速度,扭头看他:“又怎么了祖宗?”
顾骄扒在窗边,指指外面显眼的大家伙:“那是什么?”
符晓看了一眼,见怪不怪,“装甲飞艇。”
顾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符晓不假思索:“要打仗了嘛,联邦当然得提前调动军备,和咱们暗域一样的。”
顾骄看了他一眼,闭上嘴若有所思,他好像想起一些事情了。
第108章 第 108 章 药
暗域的天乌蒙蒙的,像蒙着层落了灰的薄纱,不管多耀人的日光照射下来,都会被这层纱削减剥落,变成得阴郁暗淡。
大地是枯槁的焦黑色,踩上去会发出草木灰挤压的沙沙声,仿佛老鼠啃啮朽木的异响。
远处孤城伫立,奇高的围墙将它与周围区域分割开来,成为遗世独立的孤岛。
靠近之后,空气中浮动的烟灰味道越加清晰。这里是暗域六区,惨烈的灾祸席卷过后,它沦为沉默的荒土,被暗域人视作鬼城。
哭嚎肆虐的风沙为鬼城带来了喧嚣,也带来了硝烟。
自前任领主简宜年复出,并宣布重新掌权后,这里成为暗域旧政权的据点,不愿继续追随现任的势力应召倒戈,纷纷前往六区投靠简宜年,距离六区最近的七区也成为他们的驻地。
刺耳的枭唳在天际往返盘旋,粒子光线划过,飞鸟坠地,被切割破碎的身躯闪烁着蓝色电光。
“拟态监视器?”枪口挑开仿生鸟的残躯,侦查员推开护目镜仔细观察,将信息扫描发送至后方。
六区中心,废墟地下城。
数千个监视器构成蜂窝状网路,每一个小单元都代表着一只仿生监视器,监视器毁坏,单元短暂熄屏后很快重新亮起,一刻不停地收集信息。
战乱在即,谁也不敢懈怠,毕竟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是暗域有史以来战力最为恐怖的君主。
最大的单元屏幕上,出现了密密麻麻如蚁潮般的黑点,点连成面,铺天盖地而来,光是看着就令人胆寒。
得到消息的简宜年很快赶来,岁月并未在这个男人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即便过了几年狼狈地东躲西藏的日子,他仍旧保持着贵族般的优雅与从容,仿佛生来就在云端之上,唯有鬓边白丝能看出他经历过的风霜。
他的指尖在中控台上飞快跳动,画面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切换。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他眉间细微的褶皱缓缓抚平。
“有联邦在后面看着,沈月卿不敢真正动手,我们还有时间。”
在他身边,戴着单片眼镜,身穿白大褂的老者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面色严肃地紧盯着监控器画面,简宜年的话让他紧绷的表情放松了一点,眼底深处却潜藏着深沉的恨意,还有掩饰得很好的恐惧。
“那就好……”他的声音异常嘶哑,像是被火烧伤过声带,“实验出了一点小意外,我还需要时间调整,现在绝对不能开战。”
“意外?”简宜年眼珠转动,脸上带笑,白多黑少的眼珠却透露出森冷的感觉,“你说你有把握。”
老者眉头微微拧起,语调克制,“我是说过有把握,但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永眠者的基因研究本就充满不确定性,谁也没法保证一定能完全研究透彻,你如果不相信我,大可以再找别人尝试。”话是这么说,但他明白,除了自己,简宜年没得选,这也是他敢回嘴的底气。
果然,简宜年盯了他一会儿,淡笑着移开视线,“消消气,我没有指责您的意思,不过这次实验结果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存亡,我不得不谨慎对待。再者说,您可是声名远扬的袁博士,联邦永眠者基因研究第一人,如果连您都不能相信,那我还能相信谁呢?”
这位老者正是晨曦研究院毁灭后趁乱逃走的博士。
虽然勉强保住一条命,但博士失去了双腿和半边手掌,脸上也留下了大片烧伤瘢痕,皮外伤可以通过手术复原,手脚也能安装假肢,但博士对罪魁祸首的憎恨却不会因此消减。
曾几何时,他看着沦为废墟的研究院痛哭流涕,罪行暴露,联邦政府不可能放任他东山再起,他一度以为自己的余生将要永远苟延残喘下去,就在那时,简宜年找到了他。
他和这位暗域的前任首领交集不多,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恰好又能为对方提供需要的东西,于是简宜年出钱出资源,博士出力,两人联手找到了彻底杀死沈月卿的办法,利益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时间紧迫,知道打不起来,博士推着轮椅打算回实验室。忽然他眉头一拧,感觉到掌心痒酥酥的,掌下的轮椅扶手正在以越来越明显的频率震动。
……不,是地面在动!
中控室骤然红光闪动,警铃长鸣,催命般的声音震击着所有人的鼓膜,恐慌迅速蔓延。
“怎么回事。”简宜年迅速调出受击区域的画面,地面不断变形鼓动,发出令人牙颤的开裂声,仿佛有体型巨大的蛇类在地下集结纠缠,隐隐露出猩红的身体,将欲破土而出。
简宜年对那些东西再熟悉不过了,几年前,它们夺走了他的一切,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和煦的表情转阴,他的五指狠狠握紧,咬紧牙关:“这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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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雪的婚礼现场很盛大,赵家是名门,家底雄厚,赵澜将婚礼布置得面面俱到,光是请柬都发出去上千份,加上家属和侍者,足足有上万人聚集到大礼堂,虽然场地足够宽敞,也难免鱼龙混杂。
顾骄人都看傻了,走走停停看看,“好多人啊……”
符晓寸步不离地跟着顾骄,他就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以一种逛闹市的心态左顾右盼,“这地方真不错,就是人太多了,要是在这里出点什么事儿,踩都能踩死几个人。”
这话落进顾骄耳朵里,他顿时不乐意了,认真提醒符晓:“今天是素雪姐姐结婚的日子,不可以说不吉利的话。”
符晓立刻举起双手表示听话:“好的夫人,是的夫人。”
顾骄耳朵烧起来了,左右看了看,确保没人注意到,皱着鼻子用手肘怼了怼他,“叫我的名字就行,别用奇怪的称呼。”
符晓坏笑着点点头,他就是故意的,“遵命。”
走到门口递出请柬,迎宾小姐对身边的人低语两句,随即笑着对顾骄说道:“顾先生请稍等一下。”
没过多久,一身白纱锦缎的素雪走来了,她眼睛不方便,由身边的人搀扶着,步伐匆匆来到顾骄面前:“是骄骄来了吗?”
顾骄连忙上前接住她的手,“是我,素雪姐姐,我在这儿呢。”
纤细的双手在他脸上身上碰了碰,确认他一切都好,没有缺胳膊少腿,素雪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担忧的神情放松了些,“还好,你真的来了。”
这话说得奇怪,不过顾骄有更在意的事情,没有细想。他拿出自己精心包装的礼盒,“素雪姐姐,新婚快乐!这是我给你选的礼物。”
素雪笑了笑,收下他的礼物,拉着他往里面走,“谢谢骄骄,走,咱们进去说。”
礼堂后面有休息室,顾骄小心搀着素雪过去,“姐姐,婚礼就要开始了,你是新娘,就不用亲自出来接我了嘛,万一耽误时间就不好了。”
“没关系,时间还早。”素雪说,“放你自己在外面我不放心。”
顾骄笑了下,“我不是小孩子,不会走丢的。”素雪穿的不是婚纱,而是常服,看起来短时间内不像要走红毯的模样。
素雪无奈地说:“那可不一定,毕竟你给人一种很好骗的感觉。”
顾骄:“姐姐是说我长得很笨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看不见呀。”
“对哦,我又忘了。”
休息室里没别的人,侍者进来送了两杯果汁,素雪把它推到顾骄面前,“渴了没?喝点水吧。”
顾骄抿了一小口,眸子左右转了转,“姐姐,姐夫去哪了?”
素雪说:“他在招待其他客人呢。”
顾骄:“噢。”他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来这么多人,你只陪着我,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冲着赵家的面子来的,只有你是为了我,所以我也只陪着你,这叫礼尚往来。”
顾骄笑弯了眼,礼尚往来好哇!其实他也就是客气客气,他一点都不希望素雪丢下他去跟别人应酬,他谁也不认识,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怪尴尬的。
“婚礼还有多久开始呀,姐姐你还不换婚纱么?”
素雪:“快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更衣室,你也换套衣服,给姐姐当伴郎。”
顾骄答应得爽快,实则一想到自己要在万众瞩目下陪着素雪走红毯,心里就紧张得不得了,比自己结婚那时候还紧张,身上冒着虚汗,拿杯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过去了。
“我想喝点水。”素雪说。
顾骄把另外一杯果汁递到她面前,“在这儿呢姐姐。”
素雪一抬手,手背不小心碰到杯子,果汁顿时撒了一身,连顾骄身上也飞溅不少。
顾骄“哎呀”一声,很快找来纸巾帮她擦拭,自责道:“对不起姐姐,我不该拿得离你那么近,你的裙子被我弄脏了。”
“没事儿,是我自己碰倒的。”素雪按住他的手,“不用擦了,我们提前去更衣室换礼服就行,你的礼服我也准备好了。”
他们去更衣室换礼服,符晓跟在后面,进门时素雪回头交代:“里面还有其他人,让你的人守在门口吧,我们很快出来。”
借给符晓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帮顾骄换衣服这种话,就地往门口角落一蹲,顾骄说:“你蹲着不累吗?不然先找个位置坐下吧。”
符晓:“没事,我就喜欢蹲着,你在里面有事喊我一声就行。”
顾骄点点头,“那好吧,我会快点出来的。”
符晓像个石狮子似的蹲在门口,宾客们来来去去,都好奇地看着这个举止奇怪的青年,猜测他是走哪边关系进的会场。
符晓撑着脑袋数远处礼堂房檐上起落的鸽子,蹲累了开始两条腿换着蹲。当同一只长尾羽毛的鸽子落下来第三次的时候,他发觉不对,只是换个礼服而已,顾骄是不是进去太久了?
不止顾骄,就连素雪也没有出来,就像消失了一样。
符晓不想莽撞,他起身走到门口,放开了声音喊,“顾骄,你还在吗?”
喊了两遍,没有人回应,他一拧门把手,拧不动,从里面反锁了。
“先生,里面还有人呢。”侍者过来拦他。
符晓面色难看,“把门打开。”
侍者为难:“先生,这个我也没有办法……您很着急吗?要不我带您去别的——”
“轰”的一声,房门被符晓踹开了一个大洞,他从洞里反手伸进去打开门锁,推开门一看,里面的人齐齐愣在原地,都抱着礼服惊恐地看着他,符晓没跟他们废话,锐利的眼神扫过去:“顾骄呢?”
“不、不知道啊……”
“顾骄是谁?”
他们不像在说谎,符晓把人掀开,抬脚就往女更衣室闯,保安闻讯赶来拦住他,全副武装挡住他的去路,“这位先生,你不能进去!”
“滚开!”
这里的骚乱很快引起了外面注意,人群围拢过来,出动的保安越来越多,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是暗域的人!”人群中像是投进了一颗炸弹,顿时炸开了锅,乌泱泱四散而逃。
符晓在更衣室没找到顾骄,立刻通知属下包围礼堂地毯式搜索,不放过在场任何一人。
事情越闹越大,在场都是政商两界的名流,身份贵重,收到消息的联邦武装部很快派出部队前往,大礼堂爆发了一场小规模械斗,可直到偃旗息鼓,将整个礼堂都搜了一遍,符晓还是没有找到顾骄的下落。
他顶着满脑门鲜血,闭眼按了按太阳穴,眼眶隐隐作痛。
“妈的,这下玩完了。”
颤颤巍巍抽完一根烟,他主动向首领发出通讯。
顾骄醒来的时候,脑袋很晕,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身处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四面墙壁都是冰冷的机械风格,除了最基本的家具,他的床边还摆着一尊奇怪的机器,身上插着好几根软管,血液顺着软管流进机器,再从其他管子里流回身体里,就好像在给他换血一样。
他渴得厉害,却不敢贸然拔掉管子,不明白自己这是到了哪里。
他明明记得上一秒自己还在更衣室换礼服来着,然后……然后忽然觉得很困,接着就不省人事,再睁开眼就是现在了。
顾骄皱眉,自己不会是被什么奇怪的组织绑架了吧?
他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很快房门被推开,素雪走了进来,还带来了一份食物。
“骄骄,你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顾骄惊讶地道:“素雪姐姐?我们这是在哪儿,婚礼结束了吗?”素雪妆容素净,一身简单利落的常服,脸上完全没有即将结婚的喜悦。
素雪小心地摸摸他的头,“婚礼的事情以后再说。放心,我们现在很安全,谁也找不到你。”
顾骄有点着急,事先没有说,他怕沈月卿回家见不到自己会担心,“我睡了多久?”
“一天。”
完了,顾骄立刻就想起身,被身上的管子拉了回去,他抬起插着软管的手,机器仍在自顾自工作着,不断抽取他的血液,“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说到这个,素雪的神色变得冷淡许多,“是血液净化器。”她解释说,“不久前我给你做了个全身检查,你的血液里混进去了脏东西,必须清理干净。”
“脏东西?”顾骄越听越迷糊,他的血液里怎么会有脏东西?
素雪说:“是一种类似激素的物质,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但对人体精神力能产生很大影响,你最近是不是觉得记忆力变差,总想睡觉?”
顾骄一愣,还真是,“呃……我以为自己生病了呢。”
素雪摇头,“不是生病,我猜,是有人对你用了药。”
第109章 第 109 章 在风暴来临之前
“药……不会吧?”顾骄下意识否认,这段时间他天天待在家里,几乎没有接触陌生人的机会,身边除了沈月卿就是沈月卿的人,他不认为沈月卿会伤害自己。
“素雪姐姐,是不是搞错了……我最近一直没有出门,身边也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不太可能被下药。”
素雪皱起眉,表情严肃,“你口中可以信任的人,指的难道是沈月卿?你忘了他的身份吗,他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你隐瞒了这么久,你却还认为他值得信任?”
顾骄一愣,像是天灵盖忽然被人抡锤猛砸,清明一瞬。他后知后觉地想,对啊,月卿是暗域领主,这么重要的事实怎么会被他忘记了?
其实不是忘记,他只是潜意识忽略了,就像有双手无形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贴在他耳边轻声蛊惑:别想了,这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他就真的不去想,像是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恋人,掩耳盗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唔……”头好痛。
顾骄视线晃动,所看到的素雪的脸出现重影,在清晰和模糊中来回切换,让他产生一种晕车般的眩晕感,胸口翻腾着强烈的呕吐欲。
“骄骄,怎么了?”素雪摸索着探了探他的额头,因为看不见他的具体情况,心里更加着急。
顾骄冷汗涔涔,手心冰凉,他忍下胃里的不适,白着脸问道:“是……什么药?”
素雪:“我们先不说这个,你身体不舒服,我叫医生过来给你——”
顾骄一把抓住素雪的手腕,冰冷的触感几乎能透过皮肉浸透素雪的骨髓,她打了个冷颤,惊讶道:“骄骄,你的手好凉!”
“告诉我……”顾骄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自己的请求,他抓着素雪,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眼眶通红,闪烁着破碎的水光,所有的茫然与希冀,全都牵系在这条柔弱的臂膀上,“姐姐,告诉我吧,求你了……”
素雪摸着他的脸颊,指尖沾染湿意,也跟着难过起来,捏着袖子给他擦了擦,“检测结果没有出来,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从你表现出来的症状看,很像是受到了A11的影响。”
顾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什么是A11?”
“A序列意味着联邦政府明令禁止使用的药物,这些禁药大多来自于暗域,A11就是其中之一,从某种未知的异生物血液中提取原料,经过提纯淬炼之后,精神操控的效果非常显著。”
“也就是说,假如有人对你用了这种药,你就会变得不像自己,失去思考能力,只对那个人唯命是从,将他视作自己的全部,而你甚至察觉不到异常,只以为一切都出自自己的意愿。”
“越厉害的药物副作用就越大,长时间服用A11,大脑会受到不可逆损伤,很大几率会致人痴傻,再严重一些……可能会死。”
“……骄骄,骄骄?你还好吗?”顾骄不说话,素雪对他的情况很是担忧。
“我、我没事。”顾骄的声音努力压抑着情绪,大颗大颗的热泪却滴落在素雪的手心,她面露不忍,心疼地把人揽进自己的怀中,细小的哽咽都沉入她柔软的胸怀。
“对不起骄骄,我之前骗了你,这次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目的就是为了将你安全带走,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个人毁掉……秦孟阳来找我的时候,你都不知都我有多担心,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可又怕你沉不住气和沈月卿发生争执,还好你没事……”
顾骄额头抵在素雪肩膀上,无声落泪,心里像是埋了根刺,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心房,带来尖锐的疼痛,他分不清这来自哪里,只是难受得说不出话。
头顶一暖,是素雪的掌心放了上去,她犹犹豫豫地说道:“A11只是研究员们的推测,真正结果还没出来,你先别难过,也许事情并不像我们猜测的那样。”虽然她希望顾骄能趁早和沈月卿撇清关系,毕竟那人身份太复杂,只要沾上就是一身腥,但她同样不想看到顾骄难过,不管怎么说,在这场斗争角逐中,他是最无辜的那个。
这话给了顾骄一点希望,按照素雪的说法,他这段日子以来表现出来的症状确实很像受到A11的影响,而给他下药的人,除了沈月卿别无他选。但他潜意识里不想如此武断地下定论,毕竟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
他擦干眼泪,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从素雪怀里抬起头来,“姐姐,你刚才说秦孟阳来找你了?他也在这里吗?”
素雪哪里听不出来他是在转移话题?轻叹一声,摇摇头说:“你被沈月卿带走之后,他没办法接近沈月卿的住宅,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我,希望能借赵家的势力帮上忙。婚礼这件事是我和赵澜早就计划好的,就算没有秦孟阳,我也会带你来这里。”
“我们这是在哪儿?”顾骄闻言四下张望,很陌生的房间。
素雪微微一笑,表情带着些许自豪,“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你可以叫它‘避难所’,它处在联邦最大的内陆盐湖之下,所有的信号都被隔绝在外,只要乖乖待在这里,谁也找不到你。”
“好厉害。”顾骄说,“躲在这里,是不想让月卿找到我吗?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如果他就此消失,沈月卿长时间找不到人,他有点担心……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心里却总有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倒不是怕沈月卿对他做什么,只是担心连累到其他人。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害无辜的人受伤,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素雪说:“我先帮你把身体里的脏东西清理干净,否则你还是会受到那些东西的影响,头脑不清醒。等检测结果出来,我们就能知道沈月卿到底有没有对你用A11,等到一切明了,你就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选择了吧。在那之前,你就安心待在这里修养,没有人能伤害你。”
“噢……”顾骄顺从地点点头,他想起之前在研究院,沈月卿在他的光脑上安装定位器的事,但现在他的光脑不在身上,衣服也从头到脚换了套新的,看素雪那么有信心,这次大概真的不会被找到了吧?
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从内心深处,他认为自己是相信沈月卿的,可他却又忍不住怀疑,自己对沈月卿的这份信任,是不是也出于药物影响?沈月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用的药,结婚之前?恋爱之前?或是更早?
那自己对沈月卿的感情,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存在?真的是出自他的本心吗?
他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各样数不清的疑问,每一个问题都不能细想,害怕答案会将自己本就脆弱的神经彻底摧毁。
身边工作着的机器缓缓停了下来,血液全部回到身体里,顾骄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像刚从沙漠走出来的旅人冲了个痛快的凉水澡。
医生过来卸下顾骄身上的软管,将机器推走。“我好了吗?”顾骄问。
“还没有。”素雪说,“这是第一次净化,根据你身体的激素状况,还需要进行三次才能彻底清除杂质,到时候你的身体和精神就都能恢复了。”
“谢谢姐姐。”
顾骄开始了在避难所的修养生活,这里像一座小型城市,各种基础设施应有尽有,武器精良,装备齐全,到处都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给予人一种就算末日来临也不用担心的安全感。
地方很大,但大部分地方都处于灰色的未使用状态,这里只有武装、医疗、生活三个区域有人活跃——因为顾骄的到来。
这里的生活三点一线,每天醒来先接受全身检查,结束之后去食堂吃饭,然后是打发时间的散步、娱乐活动、偶尔看看书,到点回卧室洗漱睡觉,其实和平常没多大区别,除了身边没有沈月卿。
第一天晚上,顾骄失眠了。
身边空空荡荡的,他卷着被子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都没有睡着,心里总感觉空了一块。
他知道这样是不正常的,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两个人不应该如此病态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如果少了一个人,另一个人就没法安心入睡,没法享用食物,没法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是不合常理的事情。
道理他都明白,可心中翻涌的思念却拧成一股绳,将他整个人紧紧缠绕起来,四处碰壁怎么也挣脱不开。
心中这股强烈的感情,这种想要对方立刻出现在面前的冲动……也是出自药物作用吗?
他用枕头狠狠蒙住自己头,讨厌这样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自己,可烦人的想法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别想了别想了……”他喃喃告诫自己,现在想得再多也没有用,等到检测结果出来,等到自己彻底摆脱药物影响,到时候一切自然就都明白了。
连续几天没睡好,他的眼下出现明显的黑眼圈,走几步路就要打个哈欠。照例去食堂吃饭,其实他没什么胃口,但食堂中间有个很大的显示屏,是素雪专门为他安装的,方便他每天定时看新闻,了解外面的情况。
预想之中联邦和暗域的战争并没有开始,反而是暗域自己先出现了内乱,据说前任暗域领主忽然现身,引发了不少暗域旧派势力倒戈投靠,他们主要在六区和七区集结,因为占据地形优势,竟也能暂时和沈月卿的势力抗衡一二。
不过谁都知道,现在的战斗只是小打小闹,联邦在背后按兵不动,想等他们双方争个头破血流,自己再坐收渔利,简宜年和沈月卿也不是傻子,在这个前提下,他们都不会派出自己的精锐战力,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成为另外两方的盘中餐,腹背受敌。暗域的内乱持续了好几天,也只不过是局部范围内的摩擦而已。
主力军不出战,不代表首领不出战。事实上,在大部分重要战争里,沈月卿作为统帅,同时也是收割敌军人数最多的暗域杀手锏,是战场上杀神一般的存在。
顾骄见不到他,但能从联邦新闻里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开战第一天,沈月卿亲自出手,瞬息间摧毁了六区地下城,迫使简宜年等人不得不退至安全地带,在地面上重新建立据点,同时他们也失去了对空战的安全优势。
第二次摧毁六区,沈月卿仍然游刃有余,他甚至不需要手下协助,在敌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还能只身继续深入,一举拿下简宜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不知为何,他中途停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折返离开。
虽然无法亲眼目睹现场,可光是从短短几行字的新闻播报中,顾骄也能体会到千钧一发的紧张,面前的一晚粥从滚烫到冰凉,他一口也没有动过。
为什么半路停下来了?
他忍不住想,是因为精神力出问题了吗?
不久前他已经彻底根除了沈月卿精神力暴乱的隐患,可由于以前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导致沈月卿一旦发生异常,他就下意识往精神力方面联想,生怕沈月卿又出意外。
暗域领主有着全主星最强大的□□,但他的精神残缺稀碎,是顾骄一点点重新拼好的,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沈月卿出事。
今天的新闻播报比前几天都要短,因为暗域的内乱似乎暂停了,沈月卿没有再对六区出手,也没有露面,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六区内部同样按兵不动,简宜年没有要主动挑战的意思,或许还没从第一天时沈月卿带来的死亡威胁中缓过来,又或许他有别的打算。总之,两边风平浪静,联邦隔岸观火,三方又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顾骄想,自己失踪这么多天,沈月卿一定知道了。现在对方忽然消失,他心里总觉得不安。
新闻播报结束了,屏幕上开始投放轻松喜剧。顾骄没心思看,也笑不出来,草草扒了几口饭就离开了。今天是最后一次的血液净化,每次素雪都会陪在顾骄身边,她的脸上带着疲惫,显然将顾骄藏起来这件事,她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在顾骄面前她却隐瞒得很好,从不提起这些。
感受着血液从身体中流逝,体温一点点下降,顾骄靠在床边,看着给自己盖毯子的素雪,轻声问:“姐姐,外面是不是有很多人在找我?”
素雪一愣,随即安抚般的笑了下,“嗯,是有人在找,这么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警官们当然要找啦,不然说不过去,没法向民众交代。”
她说得避重就轻,实则真正在找顾骄的是联邦武装部,人在素雪的婚礼上消失,赵家首当其冲成为被追查的对象,好在他们底蕴深厚,赵澜处事也很老练,面不改色地将事情推到暗域身上,反正婚礼现场确确实实闯入了暗域卧底,血战一通,大家都看在眼里,都可以为他作证。
赵家百年望族,武装部找不到突破口,也不能对赵澜采取强制措施,最棘手的是暗域那些人,他们对赵家和武装部同时施压,哪怕自己损失惨重也在所不惜,个个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跟他们对上简直身心俱疲。
尤其是在持续数日的穷追猛打之后,他们忽然全部安静下来,没了动静,素雪本该松一口气,却又本能地认为不对劲,更像是暴风雨前的万籁俱寂。
这些天素雪也没有睡好觉,她的精神压力很大。好在顾骄的治疗就快结束了,她能了却一桩心事,等到战争彻底爆发,大家都没心思处理旁枝末节,她或许能趁乱将顾骄送出去。
顾骄看不透她心里的许多打算,但他知道,素雪姐姐一定是为了他好,他很感激,也愿意领这份情,但绝对不希望素雪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任何不好的影响。
他说:“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是、暗域的人最后找到了我,你不要和他们对上,让我自己处理吧。”
素雪无奈地摸摸他的脑袋,“傻瓜,你要怎么处理啊?”
“我是认真的,姐姐。”顾骄神色严肃,沈月卿不会伤害顾骄,却可能对他身边的人下手,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结果。
如果沈月卿真的对他的朋友动了手,他们之间就彻底完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找到你了
在避难所的日子过得很慢,盐湖下看不见日光和月光,抬头是冷冰冰的坚固合金,只能通过每小时敲响一次的钟声判断时间。
钟声敲响,凌晨十二点。
顾骄板板正正睡在床上,盯着头顶流光溢彩的绚烂星空,交相辉映的星光倒映在清澈的眼瞳中,仿佛星星坠落,磷火忽微。是素雪特意为顾骄找来的星空灯,怕他夜里觉得无聊,床边还挂着漂亮的风铃,只是这里没有风,不会让它发出轻灵悦耳的声响。
素雪总把顾骄当小孩似的照顾,或者说,顾骄的每个朋友,都喜欢把他当小孩似的照顾,选择性忽略他其实已经成年、能够照顾好自己的事实,这有时会让顾骄感到苦恼。
最后一次的血液净化做完了,他的状态比之前好很多,可身体虽然好起来了,心绪却像团打结的毛线球,各种想法勾勾缠缠纠结在一起,思来想去,最后都会落到同一个人身上。
今天做血液净化的时候,素雪问顾骄要不要见秦孟阳一面,他拒绝了。抛开别的不谈,躲在避难所不告诉沈月卿这件事本就是他做得不对,如果让沈月卿知道他还见了秦孟阳,到时候更解释不清楚。
而且他听素雪话里的意思,目前为止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就连秦孟阳也不知道他确切的位置,秦孟阳除了是他的朋友,还有个更要紧的身份,他是联邦武装部指挥官的亲属,在不能保证对顾骄绝对无害的情况下,素雪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
最近没了有关暗域内战的消息,或许沈月卿正在找他,对于这个事实,顾骄心里有些期待,但更多的是害怕。
自己忽然消失,对方一定会很生气,他知道沈月卿不会伤害自己,但害怕会连累朋友。亲眼见过沈月卿凶残的一面,他没法再天真地把对方当做从前那个温柔无害的完美恋人,他们之间还有许多旧疾没有根除,就算找回彼此,也很难回到最开始毫无芥蒂的状态。
顾骄越想越难过,鼻尖红红的,胸口堵得慌。
他窸窸窣窣地翻过身,扯过被子蒙上脑袋,强迫自己入睡,不要再胡思乱想。
夜深人静,屋内呼吸声缓缓变得规律绵长,感应到主人入睡,星空灯的光芒自动暗了下去,房间陷入寂静。
“叮叮——”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阵微风吹过,安静缄默的风铃被拨动,互相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顾骄睡得不深,声音将他惊醒,星空灯照亮周围,什么也没有,房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
以为睡前没把门关严实,顾骄揉揉眼睛,披上外套下床去关门。
手心按到门把手上,察觉到一点黏腻潮湿的触感,他低头一看,整个手掌血红一片,温热的鲜血正沿着指缝不断滴落。他下意识退后两步,门缝外也有鲜血渗进来,多得好像连门板都要挡不住了。
顾骄全身僵硬,屏息拉开房门,一具僵硬的尸体直挺挺朝他倒过来,无神的双眼死不瞑目地瞪着,灰白的眼膜失去了所有生机。
“……”顾骄抱住尸体,眼中满是茫然。
“素雪姐姐?”
没有回应,素雪死了,身体惨白冰凉,脸上定格着惊惧绝望的神情,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胸口破了个大洞,血红色的触手扎根在她伤口外露的血肉中贪婪啃噬。
恐慌后知后觉袭上心头,顾骄猝然跌坐在地,瞳孔剧烈颤动,抖着手试图堵住素雪胸口的空洞,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素雪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不……不要……”
顾骄踉跄着站起来,抱着素雪猛推开门,想要找人抢救,映入眼帘的却是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坚固的合金墙壁变得千疮百孔,尸体堆积成山,鲜血四处飞溅,火焰的热浪裹挟着血肉烧焦的糊味扑面而来,像是正将他的心脏放在烧红的烙铁上炙烤。
发生什么事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顾骄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向前走了两步便跪了下去,无力的膝盖直直跪进血泊中,然而所有的疼痛他都已经感受不到了,直勾勾的双眼倒映着恐怖的火焰。
哒……哒……
死寂中,有人拨开火焰,闲庭信步般向他走来。
顾骄的眸子闪动一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睁着酸涩的眼睛,怔怔看着火光后那个越来越靠近的身影。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橘色火光在他脸侧跳动,勾勒出每一根发丝的漂亮轮廓,他精致的唇轻轻勾起,对着顾骄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
“找到你了。”
沈月卿。
顾骄坐在那里,雕塑似的一动不动,望着沈月卿良久,近乎乞求地挤出一句话:“不是你做的,对吗?”
沈月卿蹲下来,双眼平视着他,轻之又轻地为他擦去脸上沾染的血迹,说出来的话却让顾骄如置冰窖。
“是我。”
“不……”顾骄好像浑身的血液都被瞬间抽尽了,脸色苍白得吓人,沈月卿那张精致的脸在他眼里变成了阎罗恶鬼,扭曲陌生到让他害怕。
“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他彻底崩溃了。
“我说过的,你只能待在我身边,你没有做到。”沈月卿冷静得可怕,用力捏住顾骄的脸,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目光。
“骄骄,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的,因为你不听话,他们所有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沈月卿冰冷的声线如蟒蛇缠绕,一点点收紧,带走了顾骄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
顾骄浑身一颤,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呼吸急促得好像刚跑完五千米长跑,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好久才从那种鬼压床一般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深夜静谧,星空灯淡然流转光华,房门关得严严实实,没有满地的鲜血,也没有堆积成山的尸体,一切都和刚入睡时没什么两样,他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梦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吓人了,以至于他现在都还惊魂未定,艰难地坐直身体平复呼吸,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鸡皮疙瘩。
还好,只是梦而已……
他不停深呼吸,不敢去想梦里的场景,慢吞吞伸手去开灯,这时,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阵熟悉的风铃轻响。
“叮……叮……”
顾骄瞬间僵住了,慢动作一般转过头,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已经看了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