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正说着话,甜甜提着一兜菱角回来,见众人都在,连忙上前见礼,笑着……

    正说着话,甜甜提着一兜菱角回来,见众人都在,连忙上前见礼,笑着道:“刚摘的菱角,很嫩,吃起来又脆又甜,夫子快尝尝。”

    她知道林修然不会剥皮,便端着去清洗过,剥皮后再清洗一遍,这才放在桌上。

    “夫子请用。”

    林子垣也要伸手拿,被甜甜挡住了手,皱眉:“自己剥!”

    林子垣看了她一眼,悻悻道:“好吧。”

    张白圭端来小框,里面全是洗好的菱角。

    跟牛角似得,还微微泛着青。

    要从中间咬一下,剥去青黑的外皮,露出脆嫩的果肉。

    张白圭拿着小碗,剥了好些没舍得吃。

    “娘,给你剥的。”他软声道。

    赵云惜正在备菜,香椿要洗干净沥水,外面裹着鸡蛋面液去炸,槐花也要漂洗干净。

    “你自己吃就是。”她抽空回了一句。

    张白圭索性立在一旁喂她。

    叶珣瞧了,进厨房帮着做饭,体弱的小公子,心肠却软得一塌糊涂。

    江陵最不缺菱角,肥肥嫩嫩,皮很好剥,生的脆甜,熟的软糯,都好吃得紧。

    张白圭连着喂好几个,见叶珣挨着娘亲,说说笑笑地在做饭,眉眼闪了闪,将菱角放下,往灶膛里添火,这才笑眯眯道:“叶兄体弱,快坐在灶前烤火。”

    春日里,村尾地头都是野菜,根本挖不完,每日都有嫩菜,但经历一个冬日萝卜、菘菜的捶打,大家吃得格外有滋味。

    这两年年景不错,除了小冰河时期,冬日冷些,种地的收成还可以,再种点菜,勤快些养家禽牲口,日子也过得去。

    赵云惜一听,连忙牵着叶珣的胳膊,把他往外引:“你穿着上好的白绫缎,可不能坐在灶前,沾点火星子多心疼人。”

    叶珣抿了抿嘴,他不肯出去。

    他喜欢和云姐姐在一起的感觉,温柔如水,让他整个人放松又愉悦。

    还不等他想好拒绝的说辞,就见林子垣窜进灶房,身后跟着举着拳头的甜甜,她恨恨道:“那是给夫子剥的,你给一口吃了!”

    林子垣满脸无辜:“那我再给爷爷剥不就好了。”

    春日风暖,但比不得灶房,门一开,就带进来一阵冷风,让叶珣忍不住拢了拢衣裳。

    甜甜一看,更生气了,揪着林子垣的衣领把他拎出去。

    林子垣蔫哒哒地被揪走了。

    赵云惜瞧了两人一眼,满脸若有所思。

    “相公,抱些柴火进来。”赵云惜喊。

    张文明便向林修然告罪,起身去拿柴火,没看到身后的老者松了口气。

    “近来天气好,这柴火使得都少了,上回爹回来劈的柴,还剩下那么多。”

    柴火都堆在墙根,码得整整齐齐一排,李春容不时还要整理,更是丝毫不乱。

    上面盖了稻草编得帘子,下雨了能遮盖一片,免得淋湿了没柴烧。

    赵云惜示意张白圭和叶珣出去陪林修然,让张文明留下来烧火。

    张文明连忙将两人推出去,笑眯眯道:“听见没,快出去吧,要听我娘子的话。”

    赵云惜瞥了他一眼。

    她麻利地切菜、备菜,先将时间久地板栗炖鸡做上,再去做其他好弄的,几个时令的春菜就格外简单。

    张白圭立在她身侧递东西,腼腆一笑:“想吃梅干菜包子。”

    赵云惜轻嗯一声,就去泡梅干菜,笑着道:“没事,刚好要做小猪盖被,把面拿来做包子。”

    “你吃锅盔吗?烤一点,还来得及。”他打小就喜欢吃。

    张白圭眼睛亮亮的点头。

    叶珣静静地看着,眼睛黯淡一瞬。他这几年都在林宅,母亲身边,自有聪明伶俐的弟弟。

    锅里的小鸡炖出浓郁的香味,赵云惜用筷子戳了戳,见能戳动了,便把板栗丢进去,接着炖煮。

    她接着来包梅干菜包子,白圭挽起袖子,过来跟她一起包。

    叶珣不会,他抿了抿嘴。

    林修然透过窗子,看着有条不紊的几人,唇角勾着惬意的笑容,只要不跟张文明下棋,什么都好说。

    林子垣趴在灶房的窗台上,眼巴巴地望过来,满脸陶醉道:“真香啊。”

    他从小就想跟白圭抢娘。

    张白圭眼皮都没抬,他动作利索地开始包包子,家中人少,活又多,他早早就学会了。

    “你小时候有一次帮着包饺子,不会捏起来,全是散的、露馅儿的。”

    后来做成蒸饺给张文明吃了。

    他还挺高兴。

    叶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子垣也跟着乐:“我记得!我也包过!可恶啊!饺子馅儿根本不听话。”

    林修然一听,瞬间感兴趣起来,他拄着拐杖起身,笑眯眯道:“让我试试。”

    他也是穷苦出身,过过苦日子。

    但真没包过包子。

    他先是净手后,拿了一个面剂子,学着白圭的样子,用掌心压成圆饼,再挖馅儿来包。

    他的想象很美好。

    但面皮并不听他的话。

    露馅儿了。

    林修然不信邪。

    “你来教我。”他冷哼。

    赵云惜见他指自己,便拿了面剂子教他。

    “这样提起来,然后捏一圈就好了。”赵云惜包了这些年,技术也练出来了,包出来的包子非常漂亮。

    林修然又试了两次,不服输的和包子较劲。

    张白圭欲言又止。

    林修然非常不服气,装作没看见白圭的神情,非得要包个漂亮包子出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终于包出来一个规整不露馅儿的了。

    “夫子真厉害!”赵云惜笑眯眯地夸赞:“瞧瞧这进步多快呀,刚开始还不会呢,才试了四五个,这包子又圆,褶又匀,不知道还以为是多年老手呢。”

    她抽空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夫子。”

    林修然挺直脊背,心满意足地昂着头:“还有什么?我来帮你。”

    做饭还怪有意思。

    赵云惜笑嘻嘻道:“都快好了,没什么要做的了,下回再喊你。”

    林修然环视一圈,发现确实如此,这才拄着拐杖出去喝茶。

    板栗炖鸡也快好了,赵云惜稍微勾了点芡汁,让汤汁看起来更浓郁些,这样卖相好看,还能浇饭吃。

    林子垣已经不满足于窗台了,而是闪现在灶台边,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他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在心里默念开饭开饭开饭。

    而林修然也闻见了香味,他无聊地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

    张文明:“先生好字!”

    林修然幽幽地看着他,若云娘当真是林家女,怎么也不会嫁给张文明。

    “如今春日到了,老夫一路走来,田里秧苗长势不错,也许又是个丰收年。”

    林修然笑着道。

    张文明听见,连忙回:“是呀,野草也长得好,村头有两户养了羊,都吃得肥了些。”

    两人闲闲地聊着天,就听得一声喊:“吃饭了!”

    张文明连忙收拾茶桌,甜甜拿着抹布来擦桌子,白圭开始摆椅子,大家配合得十分默契,再去厨房端菜端饭。

    都收拾好了,这才坐下一道吃饭。

    林修然坐在主位,赵云惜去抱了一坛菊花酒,笑着道:“最后一坛菊花酒了,再喝要等重阳菊花开了。”

    几个大人一人略饮一杯,见林子垣好奇,也不许他喝,他便不服气:“等我成婚就能喝了。”

    甜甜撇嘴:“哈哈。”

    林子垣大怒,抢走她夹的鸡肉,恶狠狠地吃掉报仇。

    赵云惜瞧着不免黑线。

    “幼稚鬼。”甜甜幽幽道。

    两人近些年来总是拌嘴,见了就要冷哼一声的大仇。

    林修然懒得管,他吃得心满意足,板栗炖鸡很入味,那汤汁淋在米饭上,就连米饭都好吃很多。

    “这梅干菜锅盔也香,皮酥酥的,真香啊。”

    “包子也香,可恶啊,我为什么没有两张嘴。”

    “炸香椿鱼也好吃……”

    “没有人爱这道凉拌荠菜吗?清爽极了。”

    几人吃了个肚圆,一群半大小子,吃起饭来实在惊人,她做得份量很大,却还是不够。

    她有些没吃饱,想了想,就决定折腾点来自现代的美食。

    “相公,去羊倌家挤点羊奶来。”她递给张文明一个陶罐。

    等他去了,就去屋里折腾着找材料,碎碎念道:“要黑糖要奶还要茶还要啥来着……”

    张白圭配着林修然下棋消食,叶珣拢着暖手,正坐在院中晒太阳。

    福米把脑袋搭在他膝盖上,也懒洋洋地晒太阳。而大胖橘卧在棋盘边上,用尾巴扫着白圭的手。

    赵云惜找齐材料后,张文明才抱着羊奶罐子回来。

    羊奶加入姜片煮沸去腥,就先放在一旁,再去用陶罐炒茶叶,微微出香味,就把煮好的羊奶倒进去。

    然后又炒黑糖。

    几人围着她,看着她来回倒腾两个陶罐。

    “这是啥呀?”林子垣对吃的感兴趣,连忙围上来问。

    赵云惜害怕自己做得不成功,便闭口不言。把黑糖炒化以后,微微冒小泡,用笊篱挡着,往里面倒羊奶。

    就连林修然和张白圭也不下棋了,过来瞧着她折腾。

    “这是做什么?”他好奇问。

    慢慢一陶罐,散发着奶和茶的香味。

    赵云惜笑眯眯道:“奶茶啊。”

    说着给每人倒了一小碗,示意先尝尝,喜欢了就再倒。

    “奶香浓郁,入口丝滑,甜滋滋的,喝起来暖暖的很香甜。”张白圭很捧场地给予肯定。

    “再来!”他满脸豪迈。

    林修然也跟着笑:“嗯,我也再来一碗。”

    赵云惜慢慢品着,就觉得,若是有珍珠就好了。

    可她不会做珍珠。

    真是遗憾。

    “唔,好喝。”她忍不住夸。

    在春日暖阳下,能喝到一杯暖暖的奶茶,那种感觉真的很爽。

    第62章林修然须发染霜,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身前来人。温暖春阳中,

    林修然须发染霜,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身前来人。

    温暖春阳中,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一道瘦弱的影子缓缓而来,映入他眼帘的是半个鹿皮靴,打磨得精致漂亮。

    紧接着是青绿色的袍角,小少年炽热又温暖,视线转过来时,冲着他笑,便愈加明显。

    林修然捻动着掌下的拐杖,微微抬头,鼻尖微酸。

    他长大了。

    林修然知道,有些拖了好些年没有做的事情,已经不得不去做了。

    他面上流露出几分怅然。

    张白圭将洗好的樱桃放在他跟前小桌上,笑吟吟道:“夫子,尝尝这樱桃,拢共就一盆,冬日里,将樱桃苗放在温暖的室内,开花、结果,硬是提前了,现在外头的樱桃还青着。”

    林子垣眼前一亮:“白圭!”

    他也想吃。

    林修然侧过身子,看向孙子那晶亮璀璨的眼神,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温柔道:“吃吧。”

    林子垣不敢吃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吃?”

    平时要挨揍的,他都习惯了。

    林修然拿了一颗吃,冲着他微微一笑:“自然不是。”

    林子垣小脸一垮:“我就知道。”

    自然是都能吃,各分了一小把尝尝味儿。

    赵云惜品品味,有些遗憾道:“若是能用琉璃造个暖房,一直保持春天的状态,再种上各色菜蔬,这样就不至于满地头的摘春菜了。”

    林修然半晌无语:“你可真敢想。”

    张白圭正在烹茶。

    粗陶小炉,竹制茶盒,盒中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用茶夹夹起些许茶叶,如雨般落入粗陶小炉。

    他的动作从容优雅,乍一看,颇有隐士之风。

    叶珣坐在他对侧,青年面色苍白冰凉,大氅还围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皮,他接过清亮茶汤,轻抿一口,苍白的肌肤便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

    赵云惜视线巡弋,不住点头。

    这个帅,这个也帅。

    一屋子的颜值盛宴。

    当然,他儿乃其中翘楚。

    又玩了会儿,林修然便带着叶珣、林子坳几人回去了。

    小院中又恢复安静。

    张白圭捧着书,面容沉静,他垂眸,用细白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泛黄的书页,满脸若有所思。

    以如今来看,府试倒是可以接着上了。

    原本的三分忐忑,在知府将他介绍给学政时,便尽数消散了。

    “明日还要回去教书,你注意多喝水,别伤了嗓子。”赵云惜细细叮嘱。

    春日里要忙得事情有很多,菜园子里的草要薅,这遍地的野菜等着她去挖,简直一刻不得闲。

    赵云惜擓着筐子出门,张白圭一看,将书妥善放好,也跟着追出去了。

    “娘,等等我。”他说。

    娘俩一前一后往外走,初春时节,南坡的荠菜特别嫩,还有灰灰菜等,看着就让人非常欢喜,打算再去薅一点,还可以多挖点茵陈酿酒。

    刚走出家门,就见迎面走过来两个熟悉的身影,见了两人就笑:“云娘!白圭!正要去你家找你们呢,张茂家的昨夜生了个闺女,尚未起名,来找云娘起一个,沾沾福气。”

    主要是云娘的运道实在好,公婆省心,相公、儿子都极出色,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张白圭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娘亲,她估摸着不爱听什么起名不起名的。

    却见赵云惜面色如常,思索片刻,略带苦恼道:“原先卖糯米包油条时起得多了,现在反而不好起,大娘觉得若蘅二字如何?”

    张鉞细细品了品,笑眯眯道:“初春时节的羊,可不就得多吃草,若蘅二字极好!极好!”

    赵云惜笑着恭贺。

    家里头添丁是喜事,特别是张家五代同堂,确实是大喜事。

    菊月嘻嘻一笑,高高兴兴道:“先开花后结果!小孙女随了张茂儿时,秀致漂亮!”

    几人寒暄片刻,她又笑着道:“还得去别家送红鸡蛋,我们先回了!”

    赵云惜和他们挥手告别,回神盯着小白圭,想起来就是心中一痛,她的大孙不忍受辱,自戕而死。

    “走吧,去挖荠菜。”她说。

    南坡上到处都有人在挖野菜,农人有点吃食就不会放过,老些、嫩些都能吃。

    赵云惜和王秀兰打招呼时,一时还有些不敢认。

    她穿着细棉的簇新衣裳,头上别着银簪,手腕上也戴着泥鳅背的大银镯子。

    瞧着富态又利索。

    “云娘来了!”王秀兰瞧见她,亲亲热热地打招呼,笑眯眯道:“我瞧着南坡的野菜不错,想着来多挖一点。”

    她满面春风道:“我家狗娃子成绩好,夫子说再过两年让他去参加科举!”

    赵云惜听到许多好消息,也跟着高兴,笑眯眯道:“那太好了,到时候给你考个秀才公回来,家里不用再交赋税了。”

    按着朝廷律例,年入超过四十两,就会入商籍,但是这中间的可操作空间特别大。

    比如她背靠林家,又不是亲自经商,另挂在赵掌柜的户上,那她就可以数着钱做自己的军户。

    而王秀兰家,相对来说就势单力薄,整日在东街卖烧饼,难免入了商籍。

    商籍有商役,要么交钱,要么交货,都得割一刀喂喂上头。

    而家中有功名,上头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计较太多,并且秀才家真的可以免除徭役。

    王秀兰笑得见牙不见眼,“这都是托你的福,要不然我还在地里刨食,哪有这样的造化。”

    张家台这几年做生意的不少,但真正起来的没几家。

    寻常百姓,家里头抠搜邋遢惯了,自己并不觉得,便是做生意也要抠搜原材料,掉地上舍不得扔,顺手再放回去卖。

    被人瞧见了,便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再想做生意就难了。

    赵云惜笑了笑,蹲下来挖荠菜,一边笑着道:“是秀兰婶子有本事,人又勤快。”

    两人闲闲地聊着天,张白圭跟在后面找茵陈,他想着给夫子酿酒喝。

    “姑姑!我给你送猪蹄!”远远的,有一道甜甜的小奶音出现。

    赵云惜顿时笑逐颜开,冲着她摆手:“织织!你来了。”

    小姑娘扎着两个小揪揪,肥嘟嘟的小脸跑得红扑扑,背着小背篓往这边冲。

    张白圭听见声音,便过去接:“织织,哥哥抱。”

    织织才三岁,乖乖地张开双臂给哥哥抱,撅着小嘴巴在他脸上亲了亲,奶里奶气道:“好想哥哥哦。”

    张白圭也贴贴她小脸:“哥哥也想织织。”

    赵云升跟着走过来,笑呵呵道:“这猪蹄瞧着很好,送来给你炖汤喝。”

    “走。”赵云惜提着猪蹄,跟赵云升一起回娘家。

    她还擓着挖野菜的筐子,冲着秀兰婶子招招手,笑眯眯道:“婶子帮我捎回去,跟我娘和甜甜说一声,我回娘家了。”

    王秀兰连忙摆手:“去吧去吧。”

    白圭抱着织织,稀罕到不行,贴贴她软嘟嘟的小脸,哄她玩。

    *

    刘氏正在卖炸排骨,见儿子提着猪蹄又回来了,头也不抬,眉头一皱:“拎回来做什么?”

    赵云升错开身子,露出身后的妹妹。

    “云娘?”刘氏顿时笑逐颜开,笊篱一扔,拉着她和白圭的手,就往内院走去。

    “你俩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说,这回等着府试张榜,我心里忐忑极了!”毕竟看淙淙那沉静的样子,实在让人心里没底。

    “明日就张榜了,到时候有差役来报喜,明日就能揭晓了。”赵云惜笑眯眯道。

    刘氏唏嘘一叹:“白圭是不用担心的,他文采过人,谁见了都要赞叹,就是淙淙有点悬,咱赵家还没出过秀才公呢!”

    祖上就没冒过这样的烟。

    想着县试过了,是个小童生就已经很厉害了。

    没敢想别的。

    但人的欲/望无穷无尽,总是会想要更多。

    心里还是隐隐期盼,能够过了府试、院试,捧一个秀才公回来,也改改门风才好。

    白圭还抱着织织不撒手,他很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妹妹。

    见刘氏期盼的目光望过来,他俯身行礼:“嘎嘎,淙哥如今还年轻呢,考中皆大欢喜,考不中亦是情理之中,端看明日便是。”

    赵淙很稳当,能过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刘氏心跳加速,她捂着胸口,幽幽道:“若是淙淙有你三分聪慧……”

    赵云惜心头一跳,连忙拽住她娘,笑着道:“娘,别混说,淙淙和白圭日日在一处,都是极优秀的孩子,可不能摆在一处比!淙淙是嫂子的心头宝,龟龟是我的心头宝,都是你的心头宝!”

    别人家的孩子这种话,谁听谁烦,就算知道他本人无辜,也会烦得不行。

    刘氏连忙道:“不说了不说了!我没想到这一层,淙淙也是很懂事聪慧的孩子。”

    果然,刚说完,就见赵淙手里端着茶盏托盘走过来。他嗫嚅片刻,幽幽一叹:“我心中自然知道……比不得白圭。”

    他服气的。

    赵云惜拍拍他的肩膀,哼笑:“咱不听旁人说,你知道自己读书很努力的,这就够了。”

    知道白圭是张居正后,她就觉得,五百年出不了一个的天才,跟他比,属实自讨苦吃没必要。

    刘氏也有些后悔,深呼吸几次,讪讪道:“淙淙,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就是话赶话。”

    面对赵淙无语的目光。她悻悻耸肩:“好吧,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

    赵淙笑了笑,眉眼晶亮:“白圭是我兄弟,他好了,我也高兴,不必这样小心翼翼,世间诸人,才气原就不同。”

    他没什么妄自菲薄的意思。

    赵云惜见他神情坦然,不住口地夸:“你心性极好……”

    “咳。”白圭清嗓。

    第63章赵淙见刘氏神色还有些后悔,笑着道:“无妨,林宅族学中,无人能出白圭

    赵淙见刘氏神色还有些后悔,笑着道:“无妨,林宅族学中,无人能出白圭左右,我们习惯了。”

    赵云惜心有戚戚然。

    她是深有同感,实在太惨了,天天被儿子领跑,练大字比不过,作诗比不过,背书比不过,被全方面碾压。

    得知他身份后,便觉正常,谁能比得过他?

    张江陵乃一世豪杰!

    *

    从赵家回来,赵云惜也有些期待,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她分明知道白圭定然能中,甚至为大明续命几十年,却还是止不住地紧张。

    她望着门外的树影,困得睁不开眼,脑子却很兴奋地想着张榜的情形。

    李知府已经将白圭推介给学政,那排名已经板上钉钉了,她却还是紧张。

    但……是案首吗?

    她不确定。

    白圭却睡得很是坦然,俊秀如玉的脸庞在月光中格外酣然。

    *

    是日,阳光正好,暗香浮动。

    张家门前的桃花开了,粉粉的一片,瞧着格外漂亮。

    今日出榜。

    她明明紧张得要命,却还是坐在李春容下手,夸她做的麻团好吃。

    却不知——

    告示栏榜单已出,各地快马报喜的衙差也已经出门了。

    赵云惜按捺着没往荆州府跑,这会儿抓心挠肝地想,到底结果是什么!

    告示栏前,有人欢欣雀跃,有人捶胸顿足,总归哭得多,笑得少。

    众人盯着案首的名字,见是张家台张白圭,心中便有些茫然,打哪出来的人!

    但细细打听,才知江陵小神童的名号,三岁启蒙五岁作诗,端得厉害。

    看着衙差一去好几个,众人顿时心生羡慕,这江陵出了四个,实在厉害!

    *

    报喜的两个衙差一路快马,很快就到了张家台,问清楚哪户人家后,便高兴宣扬:“张家台张白圭喜中案首~”

    “张家台张白圭喜中案首~”

    从村头开始喊,一直喊到张家,衙役扬声高喊,气势十足。

    张白圭有些社死,他连忙上前迎接,客客气气地作揖行礼:“两位衙差大哥辛苦了。”

    说着递上红封,笑着道:“一点红封,两位买碗茶水喝。”

    衙差乐呵呵地环视一圈,将眼前景象尽收眼底,这才笑着道:“此次江陵中了四位,还有林宅林子境,赵家台赵淙,江陵县叶珣等……”

    张白圭就懂了。

    他们四个都中了。

    他面上顿时露出一丝喜意。

    府试过了,就该考院试了,中榜后,若要继续考,就该紧锣密鼓地准备。

    赵云惜露出个与有荣焉的笑容,她家龟龟真是太棒了。

    但林修然有些犹豫:“白圭年岁太轻,便是一路考中,也没有官职可给他,到时候留中不发,三年后又一茬进士,怕是圣上再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

    张白圭垂眸,温声道:“只是秀才罢了。我还是比较倾向于抓住能抓到的,捏在手里才是自己的东西。”

    这是娘教给他的道理。

    林修然点头:“那也成,原本就是想让你们试试科举的感觉,谁知道一路走这么顺,那便再试试吧。”

    他就等着院试了。

    若他们四个过了,他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可以放手去做自己的事了。

    这次府试,张白圭是案首,叶珣第二名,林子境第十三名,赵淙第四十名,吊尾车上岸。

    *

    赵家。

    听见报喜的差役说赵淙考中了,刘氏跟做梦一样,笑得嘴都要裂开了。

    她连忙割了一刀肉,笑眯眯道:“真好!两位差爷拿出去补补身子。”说着赶紧递上两个红封。

    被众人围着的赵淙,微微地松了口气。

    他考中了,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他唇角微翘。

    “张白圭呢?我那外孙张白圭呢?”刘氏又递了个红封,连忙问。

    两个差役一听案首是她外孙,连忙客客气气道:“张家台张白圭是此次府试的案首!头一名呢!”

    刘氏虽然要把嘴笑烂,但是面对乡亲时,还是客客气气道:“白圭出息了!能考案首,都是知府大人的功劳。”

    差役也跟着乐呵呵地笑,拱了拱手,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告辞离去。

    刘氏笑得不能自己。

    天呐。

    俩孙孙都考上了。

    真是太厉害了!

    她在猪肉摊前,高兴地乱转,来回踱步好几回,才双眼亮晶晶道:“快给云娘送头杀好的猪!不到庆祝的时候,每家每户送上一刀肉,也算是全了乡亲的恩情!”

    考秀才时,也要看你个人的根底,若是有人使坏,说你一车坏话,徒增是非,不若提前把事儿给做圆了,到时候自有道理。

    “我这就去挑一头大肥猪!这是喜事!该得!”赵屠户亦是喜不自胜,琢磨也去读两页书,免得跟人寒暄都没词。

    *

    张家。

    已经有县试的经验,这回得案首,就显得格外不痛不痒,张白圭甚至懒得庆祝,只淡淡道:“不如看两卷书来得实在。”

    听知府大人的意思,等到府试结果出来,是要他去荆州府读书的,如此一来,他踏入新环境,自然要加倍努力。

    走出江陵,只不过是开始。

    赵云惜想想他是张居正,没往前一步,就离历史上的结局近一步,心情有些复杂,也没有什么庆祝的心情。

    见赵家送来猪肉,她摇头失笑,让白圭挨家挨户亲自去送。

    但张家很高兴,眼瞧着要出第三个秀才了,怎么能不庆祝。但没有人来请,毫无动静的样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见送来一刀肉,说是谢族亲的恩情,张鉞顿时懂了,这是要低调行事,不要太过声张。

    好在明日就是若蘅的洗三礼,倒是可以同贺,到底都是张家的喜事。

    *

    隔日。

    赵云惜带着白圭一起来赴宴,张家人情大,摆了二十余桌,屋内屋外,都摆满了。

    她索性帮着招呼人,都是一家子亲戚,眼瞧着张鉞夫妻俩忙活不开,她也坐不住。

    白圭帮着招呼时,众人皆知他高中案首,个个上前来恭贺。

    他不疾不徐地应对着,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并不因为些许成绩而骄傲。

    如今这年月,军户里头,出一个神童不容易。

    大家瞧着就艳羡,都说张镇这一脉人口单薄,但架不住个个成才。

    张文明是秀才公,张白圭这几乎板上钉钉。

    张白圭不欲抢了新生儿的风头,索性跟在张茂后面,有人搭话就礼貌微笑,将低调贯彻到底。

    赵云惜看了一眼,很是满意。

    新生儿的洗三礼格外热闹,张家没有因为是姑娘就敷衍简办,依旧办得红红火火。

    但——

    又来了三波报录人,一路喊着找过来,也是为讨个红封,纵然离荆州府极远,但是能和案首搭上关系,便极划算。

    张鉞脸都笑烂了,乐呵呵道:“正是内侄孙考中案首,他这孩子打小就刻苦,三岁就捧着书读,旁人在玩,他在背书,从不曾和稚童嬉闹,也是个孝顺孩子,对他爷奶爹娘没得说,就是我这个做大爷的,他也时常爱着敬着。”

    “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又添丁又添禄!好事!”

    “是哩是哩,老头子高兴啊。”

    张鉞为着来报录的人硬是撒出去大把银子,越撒越高兴。

    说句实在话,他家得云娘恩惠许多,那香露、蜡烛、竹纸多好卖自然不必说,端得赚个盆满钵满,他心里感怀非常。

    今日来的宾客格外多,二十桌都不够摆,又添了十桌才够,听着众人硬是能跟张家连上亲,赵云惜听得一愣一愣。

    有她当年强行跟林宅攀上点表亲那意思了。

    张鉞琢磨片刻,见客人差不多散了,这才压低声音道:“既然白圭过了府试,那你们就要搬荆州府去了,那边的院子比较贵,你可曾提前看了?”

    赵云惜连忙道:“看了,那边房子是贵,我瞧中一套,离府学近,离衙门也近,拢共有四间门面,三进的小院,中间是客坐,后楼是卧房、厨房,还有个后院,穿过小门就是府学。”

    她琢磨着,等白圭考过府试就买。

    张鉞见她拿定主意,心里松了口气,温声道:“你既然想明白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手里银子若是不凑手,尽管来拿。”

    买房就缺钱这点事儿,旁的没事,人家脑袋发痒都不会去坑一府案首。

    赵云惜想想,有些不舍:“在村里头住惯了,一切都是极舒坦的,乡里乡亲也好,跟你们也处久了,猛然间要分开,实在是……”

    张鉞也跟着叹气。

    他也舍不得他们。

    这个侄媳妇,他看得比亲女儿还亲。

    一想到要分开,心里就难过的厉害,但事情走到这一步,能去荆州府是天大的喜事。

    “没事,多回来瞧瞧,荆州府离家也近呢。”张鉞连忙道。

    赵云惜点头,笑着道:“是,离得远了,亲劲儿还在。”

    几人闲聊几句,见天色不早,这才回家去了。

    一路回去,听得最多的就是恭喜恭喜。

    赵云惜便想起那首极为洗脑的歌:“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你~”

    一到过年时,所有超市都会自动解锁这首歌。

    等回小院后,赵云惜瞧见眉眼沉静的白圭捧着书,鼻尖又是一酸,她幽幽一叹。

    “这书房的书都得搬去,留在家里没人看,很快就会腐朽。”她用鸡毛掸子把灰尘拨开,这才叹气道。

    张白圭收起手中的书,笑着道:“娘亲若是舍不得,我自己去也成。”

    “那不行。”纵然是千古首辅,他也是用电话手表的年纪,怎么能独自一人出远门。

    “舍不得是正常的,但是真去了荆州府,也未必不喜。”赵云惜絮絮道。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张白圭自然也知道,他笑了笑,望着温馨精致的书房,也有些感慨。

    书房前的这一棵枇杷树,如今已亭亭如盖矣。

    “娘,等去了荆州府,书房前再种一棵枇杷树吧。”现在枇杷微黄,再过半月就能吃了。

    “这棵枇杷树上结的果子,我们吃不到了。”估摸着这三两天,就要往荆州府去了。

    张白圭执笔练字。

    天还有些冷,指尖被冻得发红,但是烧炕又太燥热,只能自己扛着,幸而小少年的火力壮,倒也能抗。

    赵云惜想了想,左右无事,也凑在他身边练大字,心里琢磨,到时候得雇佣个老妈子,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不然家务要她一人做,她有点受不了。

    或者再给白圭添个书童,帮着提书箱,整理下内务,如此他也能轻省些。

    虽然他家白圭沉静淡然,但今日一番敲锣打鼓高声喊唱,再加上若蘅的洗三礼,更是十里八村都传遍了。

    第64章张白圭沉静淡然,但今日一番敲锣打鼓高声喊唱,再加上若蘅的洗三礼,更……

    张白圭沉静淡然,但今日一番敲锣打鼓高声喊唱,再加上若蘅的洗三礼,更是十里八村都传遍了。

    那可是案首!

    江陵县纵然文风不盛,但荆州府童生何其多!他竟然是第一名。

    老张家祖坟冒青烟了!

    这一支终究是改门换庭,起来了!

    “知府大人钦点案首,这张家白圭往后出息了!”

    “可不是,真叫人羡慕啊。”

    如果不出意外,县试、府试都是案首,那只要他院试发挥得当,必然还是案首。

    案首年年有,却不曾在江陵出过。

    “人家白圭打小就聪明,在江陵卖糯米包油条的时候,他又会背书又会算数,被地痞欺负还知道保护他娘!又孝顺又聪慧!”

    “三岁的时候,小嘴巴都会背书呢!那时候我还笑过他,说他知道自己念的么意思吗?人家真知道!”

    “比他爹还厉害!他爹现在还是秀才呢!”

    “这云娘命也好,生个独苗,耐不住人家出息,是凤凰儿,是龙蛋!”

    就算有第一次县试的案首在前,但这是荆州府,那真是不一样。

    一时间,林宅愈加被人趋之若鹜,这可是林家教出来的学生。

    张诚没忍住,喜滋滋地喝着小酒,他带着张镇、张鉞、张釴三个儿子,并白圭、张茂等孙辈,买了鞭炮火纸,去祖坟烧纸。

    “白圭出息了,他这回乡试是案首,若能再进一步,儿孙还来给祖宗烧纸,爹啊,你要保佑您玄孙孙考个举人!进士回来啊,张诚给爹磕头啊。”

    他当年毅然决然地从归州搬来江陵,散尽家财,上施舍穷人,下斋供和尚,当地给他起外号“张謇?”。

    都骂他傻,但他不这么做,又如何获取名声,和快速融入江陵。

    如今苦尽甘来,养出张釴、文明、白圭三代秀才,他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老祖宗,你们搁地下多使劲,各路神佛都拜拜,保佑白圭能够再走远些。”

    对张诚来说,白圭能考中府试案首,让他心中最深切的期盼达到了,甚至有些圆梦的味道。

    四邻八乡都过来拜会,一门三秀才,他们在江陵便彻底地扎根了。

    *

    等忙完村里的事,赵云惜就开始盘算着搬家的事,先带春夏两季的衣裳,常看的书也带着,硬是收拢出来五大箱。

    赵云惜瞧着就愁得慌,这也太多了,索性去林家借马车。

    她带着白圭一起去,林修然和甘玉竹接待了她。

    甘玉竹如今像是会发光的珍珠,几分圆润几分白皙,眉眼间溢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见了她,又蹙起眉头,映出几分轻愁:“你走了,我该如何,我就你一个好友了,我舍不得你。”

    赵云惜握住她的手,见夫子没往这边看,跟她小小声的嘟囔:“那你跟我走?”

    林修然目光如刀。

    他是老了,不是聋了。

    但——

    未尝不可。

    他若是去了,那这个家便七零八碎,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稚儿,都得落在云娘头上。

    “那孩子怎么办?”甘玉竹用锦帕沾了沾眼泪,心中酸涩非常:“当年嫁人,和相公来江陵,我那些手帕交再也见不着,如今认识你,你也要走了,往后还能见几回。”

    她感叹自己的零落。

    赵云惜也有些心疼,连忙道:“那我多回来,你也多去荆州府,总归半日路程。”

    两人一起叹气。

    赵云惜眼巴巴地看着夫子,弱弱道:“要不,你们也搬荆州府去?”

    林修然心中一动,却是摇头。

    他时日无多了。

    “再过些时日。”他说。

    “倒是子境、叶珣要拜托你夫妻二人照应了。”林修然站了一会儿便觉得累,索性坐下。

    赵云惜摆手:“从小看大的孩子,你就不用操心了。”

    林子垣像是个炮弹一样冲进来,蔫蔫道:“你们都要走了!”

    林念念嫁人了,林妙妙订婚了,如今在学规矩、绣嫁衣。

    他颇觉无趣。

    赵云惜拍拍他脑袋:“还有你大哥呢。”

    林子垣小脸一垮:“老学究!老学究!”

    林子坳做惯了长孙和夫子,难免爱管东管西,让他很不自在。

    几人闲聊着,让车夫帮着把马车送去,再把他们送江陵去。

    “你们就住我那小院就成,不过再买也成,到时候转手,不光不会赔钱,还能小赚一笔。”林修然笑吟吟道。

    赵云惜笑了笑,跟几人挥手告别。

    林子垣舍不得,嗷得一声就哭了。

    赵云惜听见哭声,也有些心酸,若是奔向光辉灿烂的未来也成,偏她知道,张家会在极致的繁华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在历史上,实在太过出名。

    赵云惜叹气。

    *

    开始搬家,第一个哭的是李春容。

    老太太抹一把眼泪哭一声:“云娘走了,都没人陪我了……”

    她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

    她是真喜欢这个儿媳妇,聪慧能干,嘴巴也会说,待她也实诚,她身上的穿戴都是她置办的,穿出去都说她有福气。

    平日里也不跟她计较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娘俩处得极为融洽。

    “你不去吗?”赵云惜呆住。

    李春容一抹眼泪:“我也能去?”

    她挽着袖子,高高兴兴地帮忙收拾东西,嘿嘿一笑道:“我还当以后见不着了。”

    其实去荆州府,背井离乡,她心里还有些怵,但是儿子儿媳都仁善,她实在舍不得,跟剜她的心有什么区别。

    儿子平日里读书、教书,她不怎么见,这儿媳妇可是日日相见,鲜少分开过。

    她一万个舍不得分开。

    隔壁秀兰婶子、葛大姐都过来帮忙抬东西,李春容想了又想,还是没去。

    小两口培养感情,她跟去算什么事。

    “你们去吧,我在江陵卖炸鸡挺好的。”李春容叹气。

    王秀兰冲她竖起大拇指:“是个聪慧婆子,知道不在里面搅事。”

    “我们搬去江陵,家中只有婆母常住,还得秀兰婶子和葛大姐多照应些,要不然真不放心,有个头疼脑热的帮忙请大夫、抓药,云娘不胜感激。”

    赵云惜冲着二人俯身作揖。

    这都是眼见着要帮的忙。

    李春容笑了笑,又忍不住叹气。

    张镇就跟着笑,乐呵呵道:“娘子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我辞了侍卫的缺,回来陪她。”

    家中银钱充足,以前不辞职,是因为需要王府侍卫这个名头来护家。

    如今不需再当值,是因为搭上林宅,白圭又得了知府赏识,张家自然有旁人庇护,不需狐假虎威。

    李春容琢磨片刻,一拍大腿:“那我们一家人都去,到时候我和你爹卖炸鸡,咋也够日常嚼用了,还能给你们洗衣做饭,要不然你们仨小孩可怎么弄。”

    李春容又忙忙叨叨去收拾自己东西。

    王秀兰:……

    那她刚才的夸奖算什么,算搅事吗?

    张镇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他舍不得江陵这一群老兄弟,又怕孩子在荆州府挨欺负,他到底会几下刀马功夫。

    “孩子要紧,等白圭考出荆州府了,咱再搬回来。”张镇幽幽一叹。

    几人商量好,那两辆马车就不够了,又去张鉞家借了几辆牛车拉东西。

    *

    “白圭,今日去荆州府,把小院买下来,你要一起去吗?”赵云惜挥挥手,问他。

    白圭正在看书,闻言将书放下,一拢袖子,软声回:“跟娘一起去,保护娘。”

    三人便坐着马车去了。

    赵云惜看中的小院很好找,她去跟牙行一形容,对方便想起来她了。

    “是你呀,我记得你说你家孩子参加府试,可是过了?我跟你说,周围都是学子,大家约定俗成,不得大声吵闹,彼此也安宁,你家要买,先去看看左邻右舍合不合心意,免得到时候闹嘴,影响了参加科举。”牙人笑眯眯道。

    其实是让邻居看看这家合不合心意,都点头了,才能卖给他们。

    要不然这桩买卖就不算成。

    赵云惜闻言点头,她先前暗暗看过,左右确实是学子,住的人口简单,也清净。

    左边是寡妇带着儿子参加科举,右边是谁家小少爷。

    一家三口跟着牙人往小院去,一边看一边点头,这边环境确实好,路宽,而且临近衙门,寻常百姓根本不愿意来,免得招惹了贵人挨事。

    先敲左边门,家中只有寡妇在,开门一听,打量着三人,一等一都是好相貌,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身上穿得也干净漂亮,时兴的白绫袄滚着草绿的窄边,在春日里又清爽又好看。

    “你家相公在府学读书?”她迟疑着问。

    赵云惜笑了笑,温和道:“不是家夫,是我儿白圭,他府试刚过,还等着考院试呢。”

    寡妇本来带笑的脸颊顿时呆住,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半大少年,才多大点的孩子,就已经过府试了?

    她全程跟着自家孩子科举,可是知道有多难!

    她细细地打量着,突然灵光一现:“你家……莫不是张江陵?”

    她掰着手指头算:“年岁这样小,生得这样好看,又刚过府试,定然是了。”

    她听儿子说,此子俊秀神异,貌似潘安,唇红齿白,眉眼媚秀,冷静自持,清冷高贵。

    堪称极尽溢美之词。

    她在心里默默鄙夷,谁能比她儿更好看?不是她吹,走路上都有小姑娘、小媳妇看得魂不守舍。

    一个十岁顽童能有多好看?

    她不信。

    现在:服了。

    “你家要买隔壁房子?快买快买!”她一万个赞同。

    这家父母也生得好看,堪称视觉盛宴。

    赵云惜抿唇笑了笑,一家三口作揖道谢,这才要往右户走,就见寡妇笑着道:“奴家姓刘,他们都叫我刘寡妇,我陪你走一遭,省得那小公子刁难你!”

    做公子的么,脾性都不大好。

    第65章赵云惜闻言轻笑,将备着的土仪拿出来,笑着道:“险些忘了,给邻居备些……

    赵云惜闻言轻笑,将备着的土仪拿出来,笑着道:“险些忘了,给邻居备些小礼物,你且收着吃。”

    刘寡妇以为是什么,打开一看是香露,顿时惊了:“这是赵家香露?可使不得!好贵的。”

    她家也就给自家书生买上一瓶两瓶,身上弄得香香的。

    赵云惜抿唇轻笑:“不才姓赵,这香露正是我家出来的。”

    刘寡妇瞳孔地震。

    “你也太厉害了!我听说过你!”她满心的话要说。

    牙人:……

    用不上他,根本用不上他。

    几人去敲了右邻的门,那小少爷在瞧见刘寡妇时,火气降了三分,在瞧见白圭时,又降三分,瞧见夫妻俩时,彻底没了脾气。

    怎么穷山恶水出美人吗?

    一家子颜值都好高。

    “挪就挪吧,别吵了本少爷读书就成!”他狐疑地看着一家,这个节骨眼有点特殊,张榜没两日,要来府学的必然是榜上翘楚。

    那高个男人不认识,那小孩……

    “张白圭?”他猜测。

    张白圭上前作揖行礼,文质彬彬道:“不才江陵张白圭,有礼了。”

    小公子面皮子抽了抽:“荆州沈榕,不必客气。”

    沈榕打量着几人,见确实是小白圭,二话不说道:“买吧买吧,本少爷没什么好说的。”

    案首啊。

    可这案首,每年都要出一个,他倒要看看,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

    两边邻居都没什么意见,牙人便带着一家人办手续,赵云惜写上自己名字,牙人惊讶一瞬,到底什么都没说。

    女人自己买房的,他头一回见。

    但人家家人都没意见,他自然以卖房为主。

    赵云惜拿着房契,看着白纸黑字写得明白,这才放心下来。

    大宗买卖办得很快,顷刻间,便已经收拾好了,但也晌午了。

    “去酒楼吃吧,这家看着生意不错。”赵云惜闻着炒菜的香味,有些馋了。

    三人走入酒楼。

    酒楼装潢地很是精致漂亮,各种漂亮的小摆设,雕梁画栋,很有意思。

    赵云惜多看了两眼,就有小二上前来招呼。

    小二笑眯眯问:“客官吃点什么?”

    赵云惜沉吟:“怪味烤鱼来一道,三鲜汤来一个,再来个鱼糕,三碗热干面,三个面窝。”

    她琢磨着应该是够吃了。

    怪味烤鱼是真的怪,酸甜苦辣都有,但是很香很下饭。

    赵云惜吃得肚子饱饱。

    “爽。”她乐滋滋地捂着肚子。

    张白圭正是长个子的年岁,也极为能吃。

    三人吃得饱饱的,笑着出门去了。

    等回到江陵张家台,夜色都深了。

    寒风呼啸,三人裹紧身上单薄的夹袄,赵云惜哆嗦着道:“早知道放披风在马车上了。”

    张文明张开臂膀搂住她,张白圭也挨过来。两人把她挤在中间,才算是暖和些。

    *

    等都收拾好,已是两日过去。

    赵淙、林子境、叶珣各收拾一辆马车出来,跟着他们一道往荆州府去。

    刘氏、赵屠户、林子坳也跟着去了。

    先是热热闹闹地将东西都拾掇好,牙人早已派人打扫过,到底不如自家收拾的舒心。

    刚收拾停当,隔壁的书生和他娘子就过来敲门,笑着道:“你们可缺什么?尽管去我家先借了用。”

    书生穿着发白的青布直裰,看起来便知家里不富裕,但他不卑不亢,俊秀的五官挂着温和的笑意,温温柔柔地说着话。

    身后的小娘子腼腆一笑。

    赵云惜连忙道:“谢谢二位了,若有差的东西,少不得要劳烦邻居了。”

    赵屠户放缓语气,拿捏着回:“你二位客气了。”

    小娘子怯生生道:“一门尚未热灶,若是饿了,尽管去我家吃一口。”

    “谢了谢了,锅炉先收拾出来的,这么一大家子吃饭,就指着锅炉呢。”这是最先收出来的。

    书生叫许沥,小娘子是他舅家表妹,名唤刘芳,两人刚成婚年余,陪着秀才相公来荆州府备考乡试。

    张白圭客客气气地作揖打招呼。

    许沥也回了一礼,这才带着娘子转身离去。

    赵云惜了解完后,便放心下来。

    刘氏已经回灶房做饭去了,她絮絮道:“得请个老妈子才是,要不然你婆媳俩收拾这么大的院子,多累啊,还得做一日三餐,那真是手里一点功夫都腾不出来。”

    在城里不像在乡下,想吃什么了,门口菜畦里都有。

    “想我的菜畦了。”李春容烧着火,咂摸着总归觉得不是味。

    还是乡下好,自在。

    这里吃根葱都得掏钱,想想就心疼。

    刘氏连忙道:“你别怕,没钱了我给你,淙淙住在这,也要交公用。”

    主要四个半大小子,吃得多,换下来的衣裳都有一大堆,不管谁洗,那都累的跟老妈子一样,她舍不得她闺女累。

    中午炒了菜,煮了饭,将就着吃一顿,赵云惜就去找牙行雇人。

    她仔细了解过行情,若是雇人,那便是按月揭工钱,若是买人,那给多少工钱就主家说了算。

    总归来说,雇人省事省钱,但是不安全不稳定,买人安全稳定但是贵。

    赵云惜犹豫,买人在她看来惊世骇俗了些。刘氏笑着道:“你就买,一是身契在你手里拿着,你不慌张,二是长久的使着才好,咱也不是苛责人的人家,善待着就好。”

    “罢了,我还是雇人。”总觉得买人听着就难受。

    她不敢想自己当初要是穿成奴籍,得多绝望难堪。

    刘氏也不勉强,帮着挑了一个年轻些的小丫鬟,名唤红儿,长着稚嫩憨厚的小圆脸,帮着做一些轻巧的事。

    再挑两个年长的,一个洗衣的老妈子,名唤钱娘子,一个厨娘名唤王娘子,都是城里贫苦人家,没办法才出门做工。

    至于给白圭挑书童,她就没什么经验,只犹豫着道:“在村里挑一个?能跟着读书,许多人家都愿意。”

    赵云惜挠了挠脸颊,她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一时间有些慌。

    “不急不急。”她说。

    两人回家后,先要试试三人的水,让红儿去铺床叠被,钱娘子去洗衣服,王娘子去做饭。

    太阳偏西,三人忙活起来,试工也是常事,几人也习惯,很快就忙起来。

    片刻后——

    “好香啊。”林子境往厨房看去。

    而赵云惜也在看她做饭,见她知道包头、洗手,便放心些许,尝了尝,见滋味不错,瞬间放心下来。

    “成,你们先留下。”她笑吟吟道。

    赵屠户也跟着尝了尝,略觉不满:“没云娘做得好吃。”

    王娘子:……

    她能当厨娘,那可是煎炸蒸炒都不在话下的。

    比她做得还好吃啊?

    那还真不多。

    “鸡鸭鱼肉每日换着做,再做些时令菜便是,拢共就八口人,再加上你们三个的吃用,你做饭洗碗,可能行?”

    厨娘琢磨着,这家人还没她家人口多,吃得也斯文,如此一来,活也不多,一日三餐忙忙也就过去了。

    “请主家放心。”

    李春容看了她两眼,又忍不住再看两眼,琢磨片刻,还是有些吃不准,犹豫着道:“王秀?”

    王娘子听见自己名字,条件反射地抬头:“啊?”

    “真是你啊,我是李春容,李营的李春容,你是不是江边王庄的?”

    王秀闻言眯着眼睛盯了半晌,不住点头:“是我是我,你家孩子这样出息?”

    李春容握住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当初咱俩还一起割过猪草呢。”

    李春容脸上还带着些许岁月的痕迹,她的手也有些许粗糙,都是平日里勤快做家务磨出来的。

    再加上这些年,早出晚归地卖炸鸡,更是风霜皆在脸上。

    而王秀在荆州府当厨娘,吃得白白胖胖,穿着细棉衣裳,瞧着倒比她还富态年轻。

    “好姐姐,你如今也是苦尽甘来了。”王秀连忙道。

    而一旁的红儿默默拿着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扫扫。

    而钱娘子见两人认识,顿时有些忐忑,她也跟着红儿去打扫。

    王娘子这才放下心来:“我也是瞧着主家面善,要不然生人家是不做的。”

    她笑眯眯道:“你们安歇着,我给你们做蒸糕吃!”

    蒸糕很简单,她也想显摆一二,不想失了这么好的雇主。

    见此处收拾好了,赵屠户和刘氏就赶着天黑前想回家,赵云惜拦了:“明日再回,大哥和二哥能支应,你们放心。”

    赵屠户想了想,夜路确实不好走,只得作罢。

    等几人回神,就见红儿和钱娘子已经把院里重新拾掇一遍,边边角角都清扫的干净,家具、灶台的边边角角都擦了一遍,恨不能连院里种的树也擦擦。

    “书房里头,你们不必进。”赵云惜笑着道:“他们自己打扫便是。”

    有人帮着做事就是省心省力,赵云惜不用怎么操心家务,院里便干净整洁。

    第二日,清早起来,天还蒙蒙亮,刘氏和赵屠户就要收拾东西套车回家。

    赵云惜知道他们念着家里事,也就不拦着,只叮嘱回家要小心。

    而张白圭穿上新衣,备着土仪,打算去知府府上拜访,他该开始读书,备着院试了。

    他眸光沉静,对镜理着衣裳。

    “这是柚子花的香露,你在衣角撒一些。”赵云惜把小银瓶放在桌上,替他理了理衣襟。

    她有些心酸,白圭往前走一步,便离未来近一步。

    ——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

    那是他的理想和抱负。

    “我儿张居正,去吧。”赵云惜眉眼柔和。

    张白圭猛然间听到从娘亲嘴里吐出居正二字,还觉得有些陌生。

    “娘唤我龟龟便是。”他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

    第66章  赵云惜也早早起身,将爹娘送出荆州府,过了城门楼这才回家去。

    赵云惜也早早起身,将爹娘送出荆州府,过了城门楼这才回家去。

    她先在城里转一圈,琢磨有什么生意能做,她有点犹豫,在江陵时,有林宅护着,县里不会点她做生意的事。

    现在来荆州府,头顶的现管换了,她心里就有些没谱。还是先摆个小摊试试水,若是能成,再开店铺也不迟。

    她去西市转了一圈,心里就有谱了,这里还要给衙役交管理费,给你画个摊位卖吃食,往后按时交钱就是你的。

    赵云惜觉得这样也挺好。

    等回家后,大胖橘和福米正摇着尾巴望着门口,还有同款眼神的张镇和李春容。

    “回来了?”两人异口同声问。

    往常李春容就爱在家里拾拾掇掇,快手快脚地把活给做了,而如今家中雇了人,她就闲下来了。

    “想着我还是去卖炸鸡,这样闲着不是事,难受得很。”李春容连忙道。

    就见福米也对着大门汪汪叫,它的狗朋友们!

    “那先去市场上看看活鸡的行情。”赵云惜道。

    李春容一听,拎着一旁的张镇就要走,赵云惜和张文明连忙跟上。

    荆州府有专门的菜市场,甚至家禽区分类很齐全。

    李春容从这头问到那头,脑袋都要打结了,她小小声跟儿媳嘀咕:“好贵啊……”

    一只鸡要四十文左右,还是整鸡,这要是按原来的定价,就没什么赚头了。

    “先杀了看看净肉多少,咱晌午吃一顿再说。”

    再有就是做生意用的推车,那也得重新打,李春容想想家里那个手把都磨细的推车,很是心疼。

    “你娘用的上好木头,这么些年,修修补补还能用,就是老旧了。”李春容怀念不已,那推车伴了她好些年。

    赵云惜笑了,又找木匠打了一个推车。

    那推车日日用着,就不会腐朽,你要是往那一放,用不了多久就被虫蛀雨淋,坏得不能用了。

    *

    几人刚收拾好,就听见福米对着大门叫,赵云惜过去一看,就见是白圭抱着两本书,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着箱子,还有四个丫鬟端着各色物件。

    赵淙、叶珣、林子境手中也各自抱着东西,看来收获颇丰。

    “知府大人说我们刚搬来,送些东西过来。”张白圭礼貌作揖,几人放下东西,这才回去了。

    他一回来,就捧着书,读到不能抬头。

    赵云惜摇头失笑,忙自己的去了。

    *

    又过几日,白圭去府学读书,准备来年二月的院试。

    而赵云惜带着李春容去卖炸鸡,她俩天不亮就起身,张镇负责杀鸡、剁鸡,而她俩一个做糯米包油条,一个做炸鸡。

    双管齐下。

    将备得所有货物都摆上推车,推着往西市去,等到了地方,将架子车支开,油锅一架,香味就出来了。

    此时,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天色渐渐亮起来,周围不光是有商贩,那些逛街的百姓也出来了。

    西市瞬间人头攒动。

    当炸鸡下锅,被油炸过的肉香味瞬间窜出来,周围的摊贩都忍不住看过来。

    张镇捧着一托盘,笑着给大家分食。

    众人原本见他体型高大,凶狠恶煞的样子有些害怕,但瞧着他一笑还挺爽朗,却还是戒备摆手,说不吃了。

    李春容跟在他身侧,笑眯眯道:“诸位尝尝,这是我们在江陵卖得很好的炸鸡,现在江陵都传开了,孩子可爱吃了。”

    她做惯生意,见人便是三分笑,瞧着极妥帖,众人这才尝了尝。

    这时节肉贵,都略尝了口,把自家的吃食也送她一份。

    托盘反而越来越鼓了。

    众人尝过后,都大为赞赏,赵云惜早在意料之中,面对好奇围过来的客人,笑着递了一块出去:“先香香嘴,尝尝喜欢了再买。”

    “有蒜蓉、芥末、茱萸、酸梅口的,看你喜欢什么味儿?”

    赵云惜笑着问。

    吃食这东西,一个地区有一个地区的口味,他们在江陵卖惯了,如今到荆州府,区别也不大。

    慢慢得有人闻着香味就过来了,赵云惜这才放心些许,照着惯常的例子来卖炸鸡。

    在江陵总有人认识他们,还更好卖些,但是在荆州府,那真是无人知她赵云惜,首先取得别人信任就很难,要多费些口舌。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又香又酥的炸鸡哦!皮酥肉嫩还爆汁!”

    “来尝尝香喷喷的炸鸡!”

    随着叫卖声响起,有人过来围观,先尝了尝,见滋味确实好,这才买了。

    有一个尝鲜,就有第二个。

    糯米包油条是常吃的,大家买起来没有心理负担,这炸鸡是真没见过。

    赵云惜第一天在陌生地方做生意,也没打算真的要卖很红火,先让别人知道有这么个存在就好。

    她们在江陵,也不是第一天就很好卖的。

    张镇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想吆喝,抿了抿嘴,又把嘴闭上。

    *

    隔壁是馄饨铺子,卖馄饨的老婆子从年轻卖到两鬓斑白,她身侧的位置人来人往,来回调整,她却屹立不倒。

    她这馄饨,皮薄馅儿大,汤也极鲜,她家里头的孙孙就靠这个在私塾读书。

    现在看到他们卖炸鸡,颇有些不以为然,这玩意儿,炸鸡肉谁不会啊,外面裹的面糊,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然而——

    赵云惜把炸鸡切小些,谁来买都送一块尝尝,她人又和气,打扮的干净利索,那炸鸡的香味让路过的人实在走不动道。

    就算站在她馄饨摊前,视线也不住地往炸鸡上移。

    她皱了皱眉头,笑眯眯地招呼:“来碗馄饨?”

    那客人笑着问:“隔壁卖啥的?这样香?都闻不见你馄饨味儿了。”

    那炸鸡香味霸道浓烈,还有炸油条,都是旁人走不动道的存在。

    周婆子想想刚才吃的炸鸡,到底没说诋毁的话,不轻不重道:“就是方才刚摆摊的。”

    谁知——

    客人端着馄饨碗挤过去了。

    新摆的摊子,咋也要尝尝咸淡。

    他一凑过来,李春容就笑眯眯道:“大哥,吃馄饨啊,她家的馄饨可香了,我闻着就好吃,要不要尝口炸鸡?我家炸鸡皮酥肉嫩会淌汁,可好吃了。”

    “来一斤。”客人道。

    赵云惜笑眯眯地拿称给他称一斤,又称二两,笑着道:“谢谢你信任我们炸鸡,刚开业,多送二两。”

    二两肉不多,但也要花钱买。

    客人顿时一喜,将馄饨碗还回去,乐呵呵道:“那太感谢了!”

    众人一看,连忙问:“还送吗?”

    自然是送的。

    第一天,做了三只鸡,一个时辰就卖完了,这油炸的声音都没停过。

    “糯米包油条吃吗?我们的糯米都是江陵最好的糯米,吃起来软糯清香,可好吃了?”

    “来两个吧。”

    糯米包油条就更好卖了,是大家常吃的早餐。

    很快推车上的东西就空了。

    张镇早先见过娘俩摆摊卖吃食,再看还是觉得很震撼。

    几人推车回家后,李春容第一时间抱着钱罐子开始数,乐呵呵道:“今天备货少,赚得也不多。”

    统共三只鸡,一桶糯米。

    做惯生意了,她约摸出来了,但还是想数数。

    张镇也跟着数了一遍,他大为震撼。

    “一只鸡买来五十文,转手就对半赚,再有糯米包油条,一个二文,三个五文,你们真会做生意。”

    他赞同地竖起大拇指。

    红儿看着主家赚钱回来,有些懵,他家就卖这么点货,就能赚这些钱,实在厉害。

    那他陪着一起,还能多卖点,到时候都是钱。

    他老了,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卖点钱,够个头疼脑热的就行。

    “今天卖得好,明天是大集,只会卖得更好,到时候我们多做些。”赵云惜笑着道。

    她琢磨着,三个人卖货,还可以把排骨添上、梅条添上,这样卖得更多,把荆州府淌熟了,就能开店了。

    香露作坊的生意很稳定,但作坊转起来,她就没什么事做,摆摊也挺好。

    再者白圭往后用钱的地方很多,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在江陵,林宅能很好地庇佑他们,在荆州府,就要夹起尾巴做人,不惹事为妙。

    李春容把推车放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又操起老本行,越想越高兴。

    “争取多赚些钱,等来年开个门店,咱那四间门面开个什么店?”张镇见了钱,也开始想琢磨了。

    赵云惜摇头:“那先不着急。”

    对荆州府的了解不够,若是贸然行动,反而会下错误的决定。

    张镇和李春容一听,都觉得有道理。

    毕竟这些年,儿媳的决策鲜少出错,他们很是信服。

    “要不要也包馄饨卖?我们离得近,我可以担水过来。”张镇失了自己的职业,也有些慌。

    想着要是能卖点钱,也是极好的。

    赵云惜摇头失笑:“咱把现在的摊子先支应起来,做稳定了再说。”

    张镇想想也是,就不再多说。他就是想卖,他也不会做,也没见儿媳做过,估计也是不擅长。

    正说着,四个学生回来了。

    张白圭小脸煞白,惨兮兮道:“饿啊饿啊!”

    他连忙进灶房找东西吃,王娘子做了点心在灶上温着。

    “娘,他们真得都好厉害。”白圭连吃了两块点心,眸色晶亮璀璨,他笑眯眯道:“他们真得厉害。”

    他是府试案首不假。

    可荆州府,每年要出一个案首,他在的甲班,统共有八个案首。

    都是近几年的案首,县试、府试、院试,每一场都有案首,每一县都有案首。

    他听完介绍,只觉得心中畅快,久违的昂扬斗志都起来了。

    他喜欢这个全是案首的环境。

    第67章叶珣拢着衣袖,捧着冒烟的热茶在喝,他神色间也极为满意,笑着道:“大

    叶珣拢着衣袖,捧着冒烟的热茶在喝,他神色间也极为满意,笑着道:“大家才思敏捷,头一回能畅通无阻的沟通。”

    他惯爱跟在白圭身后,便是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对方都能很好意会。

    赵云惜听着两人聊天,好奇地凑过来。

    张白圭捧着茶盏暖手,悠悠道:“我做了首题竹的诗。”

    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

    凤毛丛劲节,只上尽头竿。

    赵云惜多读两遍,想想他往后的成就,他果然幼年立志,不同凡响。

    跟他比,她要菜出心魔了。

    叶珣细细品味,半晌惆怅一叹,秀雅的眉眼间尽是叹服,他沉声道:“你这老道的文风,颇不像十余岁。”

    赵云惜骄矜点头:“那是,我儿张居正呢。”

    她有点暗爽。

    你们都不知道他是怎样伟大的英雄。

    但我知道。

    叶珣久久难以回神。

    “来年二月,你要去参加院试吗?”叶珣问。

    他的身体弱,但参加院试没什么问题,回来吃了安神药,休息一夜,第二日还能接着答题。

    但秋日的乡试就难了,一连考三场,每场三日,对他的身体是极大考验。

    张白圭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身体弱到经不住任何风吹草动,科举考试这样的苦差事,确实难熬。

    张白圭的生活,在采诗过后,依旧平静又安静,他在江陵才名尽显,众人皆知张白圭,但是在荆州府,他这样的人才,如此之多,他反而愈加沉心读书,暗暗赶进度。

    一时间倒也如鱼得水,很是舒爽。

    而叶珣尚能追上,林子境和赵淙的资质略次些,在甲班很是吃力,被调到乙班了,两人瞬间舒服很多,在甲班两人有些无所适从,进度快到起飞,根本跟不上。

    张文明交了钱,也进了乙班,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他想试试。

    甜甜便跟着赵云惜做生意,她面嫩,拢在家里娇养着读书,但幼时跟着奶奶出门做生意,在摊子前适应两日,便习惯了。

    她也能从容地帮着收钱、找钱了。

    几人一道摆摊卖炸鸡,生意也算红红火火。

    张文明跟在四人身后,头悬梁锥刺股,发了狠般,将四书五经又犁一遍,又在四个小孩读书时,跟着大声读出来,细细品味其中真意。

    他甚至学会了低头。

    拿着自己写的文章,过来请教白圭和云娘。

    张白圭每日便多了一项任务,写完自己的文章,再改完父亲的文章,拿去给娘亲看。

    然后父子俩排排坐,等着娘亲的夸赞或者挑刺。

    赵云惜跟着读了几日,也学会了些做文章的路子,每日里对二人赞誉居多,她知道白圭对自己的要求多严,又怎么会苛责他。

    “赵娘子!我新学的芙蓉蒸蛋,可嫩了,你快来尝尝。”王娘子笑吟吟地端出来托盘,里面用小盅蒸的奶蛋。

    她跟李春容熟识,家里的活不多,给的工钱又多,主家又和气,她想维持这段工,就得多费心。

    蒸蛋和豆浆,在做午饭前填一填,便觉十分舒坦。

    赵云惜摆完摊回来,在躺椅上休息,她琢磨片刻,感觉院里搭个葡萄架,再扎个秋千,应该是极好玩的。

    张白圭躺在她身侧,用书本盖住脸,陪着晒太阳,而叶珣从外面回来,满脸凝重道:“朝中心学渐起,但……”他指了指天,压低声音道:“评为歪门邪说。”

    叶珣略有忧虑。

    林修然作为心学党派,先前便有殉道的意思,如今心学短暂的起势后,再次被打压,就差一把火了。

    一把能将快要熄灭的炭火引燃的火把。

    叶珣轻喘,因为着急,脸颊透出些许红意。

    赵云惜连忙给他端水喝,拍拍他的背,皱着眉头道:“急什么!”

    “心学拦不住的,我们要拦的是夫子,刚好明日休沐,我们一道回林宅去!”

    她有些忧虑。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有些事,不是你阻拦就能过去的。

    心学一派,如今在朝中占半壁江山,但被打为歪理邪说,那心学一派必然会沉淀下去。

    如今心学有避开锋芒的意思,但朝中多有打压灭学之态。

    张白圭拉着叶珣坐下,迎着阳光,声音浅淡:“不必忧心太过。”

    他的身体要紧。

    *

    说回就回。

    赵云惜拎了几条武昌鱼,想着晌午烤着吃。她带着四个孩子,赶着牛车就回林宅了。

    等到的时候,就见林宅中,众人神色惶惶,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几人面色一紧,连忙往内里去。

    就见林子坳、林子垣、林均跪在地上,脊背直挺挺,倔强地看着端坐在上首的林修然。

    他身影瘦削,鬓发染霜,清瘦苍老的面孔上不减当年风采。

    “不必再劝。”他声音温和。

    自古忠孝两难全,他苟活这许多年,瞧着小儿长大,白圭乡试无虞,已然放心了。

    隔着跪下的白圭、叶珣、林子境等人,林修然神色复杂地看向满脸倔强的赵云惜。

    “我从未说过,在我心中,将你当亲女对待,恒我,你是明白我的。”他不疾不徐地说着。

    清风穿过菱格窗,吹得光下之尘翻滚。

    赵云惜鼻尖一酸。

    透过夫子那如冷雪般的眸子,好像能看到未来的白圭,为了他的理想,是否也要这样在所有人的反对声中,一步一步地踏上征途。

    孤独桀骜而又不失文人风骨。

    “夫子,你也该懂我的。”赵云惜眨了眨眼,紧紧地盯着他。

    林修然笑了笑,他将手中拐杖放在一旁,颤颤巍巍起身,将面前跪着的孩子们一一扶起,看向身后的屏风,这才缓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今心学被打压至此,子清若再做缩头乌龟,这辈子,活着亦是死了。”

    林修然扶不起几个孩子,索性立在赵云惜对面。

    “砰。”屏风轰然倒塌。

    露出屏风后那道含着泪水的双眸,甘玉竹捏着拳头,哑声问:“我留不住你,孩子留不住你,那娘呢?她如今的年岁,可能经得起星点刺激?”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他不肯见她,她便自己来了。

    林修然望着甘玉竹一双灼灼星眸,像是被灼烧般,垂眸。

    他索性带着几人往荣恩堂去,到的时候,老夫人正端坐在正堂,几人便知她是什么意思。

    林修然俯身磕头,他未开腔,眼圈先红了:“娘此番受委屈了,生儿一场,千样辛苦万般期待,最终却落场空,一想到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就难受,子清给娘磕头,就当没生了我,生了甘氏这个娇女,待我百日后,不必让她守夫孝,相看着再嫁良人,上侍奉亲娘,下养育幼子,是我对不住她,让她一腔情意付诸东流。”

    年迈人磕头,让赵云惜也绷不住,泪如雨下。

    林修然起身后,回眸看向她,纵然努力温和,却还是绷不住的哽咽:“我知道你和白圭非池中物,待龙飞起跃之时,勿忘林宅中还有你的金兰故交。”

    赵云惜擦了擦眼泪。

    这和上回不一样。

    她无措地扯出一抹笑,想要故作轻松道:“夫子,人生还长呢,我从荆州府带了武昌鱼回来,据说肉很嫩,中午烤了吃,多撒点……”

    她说不下去了。

    林修然眸光澄澈,他看向白圭,温和道:“白圭呀,夫子此番,林宅这大小老少,往后你多看顾些,也算全了我们师徒一场。”

    白圭抿着唇点头。

    他好像理解他的做法,却不赞同:“世间诸事,哪里只有一条路能走?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林修然笑了笑。

    他声音柔和:“不必再劝,这世间诸事,也不止权衡利弊。”

    他洒脱极了。

    甘玉竹泣不成声:“你沉默着寄出去百封信,让所有人踏着你的尸骨前行,也不怕被辜负了!”

    她早有预感。

    赵云惜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就明白,这回,劝不过去了。

    “那先吃烤鱼吧,我给你做。”她长吁短叹。

    甘玉竹捏着帕子,恨恨道:“不给他吃!叫他饿着肚子殉节去!”

    话说得狠,人却不住掉眼泪,自己也去了灶房,忙忙哭哭,哭哭忙忙。

    林修然是一个很好的人。

    便格外让人不舍。

    赵云惜听见煎鱼刺啦声,这才皱着眉头回神。

    心里砰砰砰跳得厉害。

    她确实很喜欢这个老师。总觉得他会很平安的生活在江陵,他们一回头,他就在。

    可突然就告诉她,他要殉节了。

    说来也是,他们学子能收到的消息,对林宅来说,怕是早就收到了。

    他那样关注,拿命热爱着自己的学说。

    赵云惜没什么心情,烤鱼便偷了懒,直接香煎,在炭盆下埋了豆芽、千张、芹菜等,再把武昌鱼煎得两面金黄,配了调料端上来。

    她心里难过。

    她懂他的无能为力,却也知道,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很舍不得林修然,他没有因为她是女人,就将她拒绝在林宅之外,那两年的殷切教导,待她和林念念、林妙妙一样,不曾有星点区别。

    她又做了个葱爆羊肉,煮了青菜汤来喝。

    林均原先看什么都稀罕,这会儿也蔫哒哒的,他挨着白圭坐下,眼巴巴地望着他,半晌才问:“爹,不要我了吗?”

    张白圭搂着他,捏捏他的脸,温和道:“你爹是大英雄,他要去天上做星星保护你。”

    林均抿了抿唇,幽幽道:“我八岁了,不是三岁。”

    这话哄三岁小孩呢。

    张白圭老气横秋地叹气。

    “乖,别想那么多,还有你娘,还有我们呢。”

    林均轻轻嗯了一声。

    赵云惜看着满桌菜,心情愈加复杂了。她示意小丫鬟提着食盒去餐厅吃饭。

    春日的风,暖洋洋的,几人索性将饭桌抬到院子里,想着晒着太阳也暖和。

    “树下就行。”

    “树下有虫,我拒绝。”

    “那就这片空地。”

    孩子多了,七嘴八舌。

    甘玉竹眼圈红肿,神情凄婉,反倒是林修然满脸都是淡定。

    赵云惜的厨艺向来无人挑剔,都是抢着吃,她这回刀功也极好,花刀切得很好。

    “武昌鱼的背刺多,你们别吃,肚子大,吃肚子就好。”香煎的武昌鱼淋着油亮的汤汁,从食盒中拿出来,便溢出特有的香味。

    众人却有些食不下咽。

    唯独林子坳家小女儿流着口水,奶里奶气道:“吃鱼鱼,宝宝吃鱼鱼。”

    林修然细细地给她夹了鱼腹肉。

    又挨个给几个大孩子夹。

    赵云惜垂眸,盯着那块鱼肉,明明极香,刚出锅的香煎做法,外面酥里面嫩,鲜香可口。

    唯有小丫头吃得小嘴巴吧唧吧唧,她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天真极了:“老爷爷,好好吃,你也吃哦。”

    林修然满脸慈爱地捏了捏她的脸,笑吟吟道:“好芳洲,长大了多孝顺你老奶奶哦。”

    吃完饭后,几人在院中晒太阳。

    林修然没有避讳小辈在,握住甘玉竹的手,温和道:“娘如今年岁大了,越发得糊涂,平日里不认人,你叫子坳穿我衣裳,能混过去便罢了。”

    甘玉竹抿着唇,想抽出手,狠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最后又化成盈盈一滴泪。

    “相公,你放心,等你走了,我便养小侍去,养生十个八个孩子,都姓林,把你林家的基业败光。”

    她还是没忍住。

    林修然握住她的手拍拍,神情包容:“败光就败光,让子坳几个供养你,不叫你受屈。”

    甘玉竹哑然。

    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这世间无人比你更好。”甘玉竹到底不忍心再胡说,垂眸:“我不嫁了,守着我们十年的记忆,未尝不能过活。”

    她神情坦然。

    赵云惜眉眼间带出几分忧色,却不知该怎么劝。她俩这样的年岁,年华正盛,放现代,可能还在拼工作。

    林修然神色怔然。

    他这个妻子,婉转娇气,性子怯弱又不爱做主,如今说起话来,却格外有主意。

    他垂眸,心下愧疚。

    再抬眸时,却又看向赵云惜:“玉娘嫁不嫁全凭她本心,若是不嫁,请一座贞节牌坊,又能护身又有家财,日子也好过,不过你还是得多护着她。”

    “唉。”赵云惜叹气,愁得不行:“自己老婆自己护,托给别人作甚?”

    林修然作势要用拐杖敲她。

    “知道了。”她应下时,鼻尖一酸。

    交代什么后事,看得人心里难过极了。

    林修然看着几个半大小子,有些唏嘘道:“哎,可惜瞧不见子境、子垣、妙妙、白圭、珣儿成婚了。”

    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第68章林修然交代好后事。他各处都考虑到了,安排妥当,还有……

    林修然交代好后事。

    他各处都考虑到了,安排妥当,还有闲心安排白绫上的绣花。“绣丛竹子吧,我上路时,有竹子陪伴,也不算辱没了。”

    张白圭鼻尖微酸,他睁着乌溜溜的眸子,如同儿时一般,专注地盯着他看。

    “夫子,不能诈死吗?”他问。

    林修然瞧着甘玉竹在锦帕上绣竹子,慈爱一笑。

    “不能啊,我若亡故,自有大儒为心学辩经,这滴水不滴进油锅里,便是无用的一步棋。”

    “白圭呀,这世间,到底聪明人多些。”

    他们时时盯着你,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所以,诈死不可。

    “行了,你们走吧,我又不是今天就要自尽。”林修然被紧跟的几人弄得有些无语。

    张白圭满眼痛惜地看着他。

    林修然决定给他们上一课,他端着茶盏,清了清嗓子,笑吟吟道:“首先呢,是造势,我已经在做了,年前信函发往各地,远处也收到了,大家来往商议,上面会发话,也是心学弹压不住的缘故,现在就差一簇火苗,而将熄未熄时,才是时机。”

    他笑吟吟道:“还要等我们这一学派再被弹压,我再行事才好,这才是政治。”

    赵云惜一想也是。

    他目的是兴盛心学,又不是自戕。

    但——

    她不懂政治,她懂林修然。

    这老头宦海沉浮几十年,一颗心八百个心眼子。

    当他安抚他们时,就代表着,他早已谋划好一切。

    如今露出破绽,被众人知道,也不过是想提前给点缓冲罢了。免得事情一股脑地临到头上,众人受不住。

    赵云惜神色复杂,就见白圭捏着手指,猛然起身,她立马拉住他的胳膊。

    白圭满脸凝重地又坐下。

    林修然便有些欣慰,他终究是瞒不过他们。

    “行了,多大点事。”他摆摆手,浑不在意的样子。

    他已经想好了,这个时间点极好,几个孩子纵然悲痛难绝,月余功夫也就平复心情了,离来年二月参加院试还久,也不影响什么。

    若这么久还收拾不好心情,那便不适合进入官场,一点子事儿都经不住,还是做普通百姓为好。

    *

    赵云惜带着满腔复杂,和白圭几人又回荆州府了。

    几人都有些沉默,等回小院后,往躺椅上一躺,赵云惜就闭上眼睛。

    她真心有些难过。

    尚未到中年,就要尝这种生离死别之苦。

    张白圭亦是沉默。

    他知道夫子赶他们回来的意思。

    却无力阻拦和改变什么。

    他人小位卑,在这样学派竞争的洪流下,连发言的资格都没有。

    张白圭抿了抿嘴。

    他垂眸。

    张文明见几人回来后,就跟瘟鸡一样瘫着,顿时有些懵,他连忙道:“我近来读书多有进益,夫子多番夸赞。”

    平日里对他勉励有加的娘子不言不语,他便知此番事不小,瞬间不说话了。

    他安静地拿出泥炉烧茶,给几人倒茶喝。

    叶珣神色复杂,他眼角带着一丝微红,却顾左右而言他:“夫子尚未见我成婚呢。”

    他身子弱,家里要给他说亲,他都压着不允,他也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何必留个小寡妇在人世间。

    张白圭:……

    他清了清嗓子,温声道:“便是没这一出,你成婚也难。”

    叶珣看了一眼云姐姐,便移开了视线。

    一颗心被揉了又揉,难受得厉害。

    张白圭面色难看,像是一口气喝进油盐酱醋般,整个人都透着股五味陈杂的苦。

    夫子呀。

    何必。

    赵云惜不忍孩子们难过,压着嗓道:“也未必非得走到那一步,不过提前交代后事罢了,棋先谋完了,路不一定要走。”

    她按着林修然的思路宽慰。

    张文明这才品出味儿来,他顿时大为震惊,遗憾非常。

    林子境的打击最大,那是他亲爷爷,血脉相融,幼时爹娘不管,都是爷爷一手带大,其中滋味,最不足为外人道。

    而赵淙在东台寺上私塾,和林宅接触并不多,心折于一个身边人的气节骨气,心酸于生老病死的无奈,旁得倒还好。

    几人沉寂两日,心里一直忐忑难安,却传来心学传人林修然、庞文望两个大儒殉道自戕。

    赵云惜当时就觉得天塌了,心疼得无法呼吸。

    张白圭托着她,小脸煞白,带着哭腔:“娘……夫子他……”

    几人泣不成声。

    快速赶回林宅后,就见甘玉竹双眸通红,穿着孝衣,带着哭腔道:“这灵堂是他自己布置的,我不肯,他便自己来。”

    “相公,你好狠的心啊!”

    甘玉竹瞧见了她,喊了一声,便软软倒下。

    林均披麻戴孝,满脸泪痕。

    赵云惜缓缓地吐口气,将甘玉竹安顿好去睡觉,让林均跪在林子坳身前,长子不在,幼子摔盆,林均年岁小,却辈分高。

    张白圭几人换了孝服,跪在灵堂中,赵云惜这才去换了,跪在殿中。

    她素来怕鬼神尸体之说,面对林修然时,却只想扑上去将他扶起来。

    那是她的夫子,是拿她当女儿看的夫子。

    数十年如一日。

    张白圭怔然地望着奠字,喃喃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夫子做到了。

    为着自己的一腔理想,飞蛾扑火般,往将熄的炭火里,扔了一株火苗。

    他满脸若有所思。

    赵云惜盯着他,闭上了眼睛,有朝一日,她若是走上林修然这条路,怕是也会毫不犹豫地自戕。

    林修然在江陵经营数十年,乐善好施,广收学子,各地送来的学子不计其数,考中者亦不计其数,如今他新丧,来吊孝者不知凡几。

    *

    荣恩堂。

    老太太听着外面丝竹唢呐之音,皱着眉头问:“怎么有乐曲,什么声音呐?子清呢?”

    她素来迷糊不认人,突然说一句子清,让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道:“老爷在宴客呢,至于那声响。怕是别家的,传来了。”

    老太太并不信,她跺脚:“叫他来见我。”

    小丫鬟连忙求助地看向一旁的老妈子。

    “太夫人,老爷在忙着呢,每日晨昏定省,哪里缺过?”

    太夫人皱着眉,闹着要见儿子。

    老妈子好不容易把她哄住了。

    *

    停灵三日,一应礼节俱全,甘玉竹痛哭不已,当钉棺之时,她到底冷静下来,合着几个小的,扶棺而出。

    赵云惜也忍不住,哭得险些站不住。

    太夫人立在荣恩堂中,眼角有泪划过:“我的儿……”

    *

    一锨又一锨地填土,赵云惜扶着甘玉竹,见她面无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干人等,还在悲痛,尚未回过神来,便已经开始用砖砌围栏,开始在坟前种松柏树了。

    灵幡随风晃动,好像还能看见林修然素日里的音容笑貌。

    张白圭鼻尖一酸,这番情景,对他刺激很大。

    他没忍住掉眼泪,用孝布擦了,跟着林氏族人再次回林宅去,还有许多礼节性的事要办。

    “原来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他低声呢喃。

    赵云惜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尽心尽力地安抚他。

    他原本无忧无虑,生死这样的大事离他这样远,蓦然被拉进来,少年的心,如何受得住。

    “娘,你一定要好好的。”他鼻音很重。

    赵云惜神色复杂,心想,她活得比他久,亲眼目睹他的鼎盛和衰亡,亦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她还是勉力扯了扯唇角,低声安抚他:“你是龟龟,我是龟龟娘,千年王八万年龟,咱娘俩都长命百岁,富贵荣华。”

    张白圭轻轻嗯了一声。

    *

    等忙完这一茬,自有心学传承人、学子在朝中搅弄风云,林宅的诸人反而闲下来。

    林子境休学一年戴孝。

    而赵云惜带着白圭、叶珣又回荆州府了。

    见他仨好生回来,李春容狠狠地松口气,她生怕三人身子撑不住,万一病倒了,也是大事。

    叶珣闭着眼,一日未曾米粒粘牙,眼瞧着气息虚弱,赵云惜想想他年纪也轻,拍着他的肩膀,替他擦眼泪,低声道:“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只要我们还记得夫子,记得他的学说,他就还活着。”

    叶珣不肯睁眼,被她安抚也不敢不动,哑声道:“夫子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他爷爷在时,心中尚有牵绊,不在了,他就一心一意跟着夫子,把他当爷爷,谁知道,竟然也逝去了。

    他心里难过。

    少年面色苍白,暮春时节,穿着麻制孝服,头上勒着寸长的麻布条,更是衬得唇色淡薄如水。

    赵云惜难免心疼,拿过一旁的薄被盖在他身上,轻轻地哼着歌哄他:“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娘呀~”

    叶珣:……

    别唱了,再唱眼要哭瞎了。

    这歌简直能把他送走。

    赵云惜显然也反应过来,懊恼地住嘴。

    张白圭注意到这一幕,捧着茶盏过来,低声道:“你有心疾,快别难过了,喝口蜜水缓缓神。”

    见他照顾得好,赵云惜又给叶珣掖了掖被子,这才起身去找王娘子,让她做些清淡、好克化的吃食,再没胃口,也得吃点。

    张镇也是唏嘘不已,他叹气:“那样好的人,一心殉道,世间倒少了个人才。”

    实在是令人难过惋惜。

    *

    张家的气氛低迷到初夏,过了一个多月,赵云惜才想着不能叫孩子们一味地沉浸悲痛,想着天气不错,就带着一起出去玩,好歹换换心情。

    除服时,就连她都有些舍不得,叹口气,这才换了素色的衣裳。

    张白圭不免响起从前来,儿时的记忆,他都有。

    那时他穿着细棉直裰,头一回穿锦衣,就是林宅给置办的,他们都知道这是出自夫子的授意。

    他长睫低垂,再抬眸时,已经学会了收敛情绪。

    “娘,走吧。”

    叶珣亦换上轻罗长袍。

    两人并肩立在一处,身着月白色轻罗道袍,瞧着潇洒恣意,简直是视觉盛宴。

    赵云惜满意地给两人理了理衣襟,笑着道:“走吧。”

    李春容连忙道:“去城南走走,说是那的百亩荷塘开花了,你们划个小舟,看看荷花吹吹风,我去给你们割两斤肥瘦相间的羊肉,做成串,拿了炭烤着吃。”

    赵云惜点头,江陵水多湖多,荷花连绵大片,确实很漂亮。

    说着就开始备菜,羊肉切成指肚大小的丁,一块肥一块瘦地串起来。

    再备些素菜,煮一壶酸梅汁带上,再带小泥炉煮汤喝,如此才算齐备。

    “那走吧。”几人赶着牛车就去了。

    一出城,不用问路,好多牛车、马车往那个方向赶,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淙沉默赶车。

    赵云惜掀着帘子往外看,满脸唏嘘地想,夫子爱吃炸荷花、凉拌藕带。

    张白圭坐在娘亲身侧,轻轻地挨着她衣裳,心里就觉得舒坦很多。

    马车一个颠簸,他索性靠在她身上。

    娘总说他长大了,不能太亲密,但他就是觉得在娘身边很安心。

    白圭叹气。

    赵云惜察觉到了,她便揽住他肩膀,轻轻地哄:“等会儿去瞧瞧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还是接天莲叶无穷碧。”

    叶珣接话:“听李奶奶的话音,像是开得不错。”

    几人闲闲地聊着天,还没到地方,就能见到三五成群的马车,各自找了地方停,还有那淡淡的荷香。

    张白圭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面前便是一亮,碧绿的荷叶像是和蓝天连成线,白的、黄的、粉的荷花点缀其中。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他望着面前一幕,突然就理解了李清照的词。

    “误入用得好啊。”他感慨。

    赵云惜找了人少的地方,将牛车停好,这才带着三人来到岸边,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将矮桌矮椅都拿出来。

    吹着风发呆。

    人在接地气和自然环境时,内心的抑郁愤懑都会被风吹走。

    张白圭和叶珣的面色明显好了很多。

    几人又把炭炉拿下来,先把炭给燃上,再把羊骨汤给炖上,这时,炭也烧旺了。

    “把我们的肉拿下来。”赵云惜交代。

    从来时腌上,到现在,半个时辰正好可以烤了。

    “你们要蜜烤还是芥末味?”赵云惜问。

    她都备的有。

    甚至有蒜末和茱萸粉,主打各个口味都有。

    其实她也知道几人的喜好:“叶珣还蜜烤,白圭茱萸,赵淙芥末,而我全要。”

    就是什么口味都来一口才香。

    羊肉往烤架上一摆,滋滋冒油时,香味就开始往远处飘。

    不远处正在踏青的学子:?

    明明在作诗,怎么满脑子都是羊肉的香味?实在令人发指。他们频频左顾右盼,寻找始作俑者。

    第69章吹着初夏凉风,嗅闻着荷叶和荷花的香气,便觉十分快乐。张白圭

    吹着初夏凉风,嗅闻着荷叶和荷花的香气,便觉十分快乐。

    张白圭以手在空中拨弄几下,笑着道:“若有琴,谈几曲倒也挺好的。”

    他索性去交了钱,买了一束花,瞧了半天,在河边折了几支柳,用柳枝编成花环,将花插在上面,再拿来给娘亲戴。

    “娘,试试。”

    “成。”

    赵云惜依着他戴上柳枝编的花环,大小竟也正好,她转过身看他,方才被云层遮挡的太阳转了出来,明媚的光线映在她脸上,照得她肌肤雪白,瞳色浅淡。

    赵云惜眯了眯眼睛,连忙道:“好了吗?我的羊肉串要糊了!”

    她都闻见味了。

    张白圭弯了弯唇角,轻笑:“好了。”

    他娘真美!

    荷塘处极为热闹,白圭的声音也难得带了几分轻快:“怪不得周敦颐爱莲呢,往荷塘边一坐就明白了。”

    “写得真好,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不就是如此?”赵云惜颇为赞同。

    叶珣也跟着点头,他捧过来一束花,含笑道:“姐姐拿回家插在花瓶里,能看好几日。”

    赵淙托腮帮忙转动竹签,听着三人聊天,难得露出一抹笑。

    “熟了!”赵云惜给鸡翅刷着蜂蜜,递给了叶珣。

    又给赵淙一串,这才给白圭。

    大口吃肉就是很壮嘴很香,几人在这样精致美丽的地方吃肉,耳边隐隐传来几句酸言酸语。

    “有辱斯文!”

    “吸溜,他们怎么能在如此风雅之地吃肉!”

    好歹给他分一点。

    少年瞪了半晌,激动地握紧拳头,吹半晌凉风,早已饿到不行,吃的几口点心,更是压不住饿。

    他细细盯着看了又看,突然眼前一亮:“张居正!是不是你!还有叶珣!”

    他总觉得是隔壁班的两个学子。

    张白圭还没反应,他听张居正还没听习惯,但赵云惜对这个名字很敏感,立马就侧眸望过来。

    少年颠颠地跑过来,他一甩袍袖,笑眯眯道:“我是你隔壁丁班的王朝晖,你入学那日,咱俩吃饭坐在一处,还记得吗?”

    他小嘴叭叭的,但视线一直在烤羊肉上。

    好香,好想吃。

    赵云惜听二人是同窗,连忙道:“这位小公子可要尝尝这烤羊肉串?”

    王朝晖嘿嘿一笑:“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接过一把孜然羊肉,香喷喷地吃着,将带来的精致点心放下,笑眯眯一俯身作揖:“叨扰了叨扰了。”

    张白圭眯着眼睛看他。

    他过目不忘,自然记得这丁班的王朝晖,丁班学生来源比较复杂,属于有钱、有权都能上,这王朝晖家里有钱,属于盐商,在江陵一带,极为出名。

    叶珣将手中的烤鸡翅递给赵云惜,笑着道:“你的羊肉串没了,先吃点鸡翅垫垫。”

    “不用,一只鸡就两个翅,还不够你吃呢。”她备得也不多。

    赵云惜老怀甚慰:“孩子长大了,都知道疼姐姐了。”

    “是云姐姐教导的好。”叶珣把鸡翅递给赵云惜,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非常尽兴。

    赵淙紧张地盯着转动的竹签,生怕烤糊了,连自己的肉串都来不及吃。

    张白圭蹲着一起烤,但是风不听话,一会儿往东吹,一会儿往西吹,硬是把几人赶得围着风跑。

    一旁的王朝晖握着拳头,琢磨怎么再来蹭一点。

    好、好、吃!

    赵云惜一转头,就对上少年紧盯的目光,她笑着道:“来,一同吃些?”

    王朝晖面色一喜,在瞧见白圭淡漠眼神时,又老老实实地缩回脚步。

    那是甲班的天才。

    他爹说了,他可以捅破天,但是离甲班那群学子远些,他爹也护不住。

    谁知——

    “王同学近前来。”白圭面上展开温和的笑意。

    王朝晖头皮一麻,见他笑得温柔,便欢呼一声上前来,吩咐身边的侍从先等着,笑嘻嘻道:“我来咯。”

    他嗅闻着香喷喷的羊肉串,垂涎三尺,笑嘻嘻问:“今日都出来玩吗?”

    叶珣用折扇挡住阳光,轻笑了笑。

    王朝晖嘴巴叭叭的:“哇塞,你是不知道张同学在府学多厉害,都说他年岁虽小,但是来年的院试、乡试定然没问题,大家对他的才气佩服得很。”

    赵云惜递给他一把羊肉串,又去烤别的吃,笑着道:“多谢你夸赞了,可见你也是个好孩子,心性坚韧,才能瞧见别人的好。”

    王朝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天可怜见的。

    人生头一回被夸。

    平日里见了他,他爹恨不得把手戳断,就是骂他是个不孝子、纨绔子弟。

    他美滋滋地吃着肉,吹着夏日暖阳,乐呵呵道:“我可喜欢张同学了,对他很是崇拜。”

    从现在开始。

    张白圭见他哄得娘亲高兴,待他也和缓几分,笑着道:“都是同窗谦虚谬赞罢了,大家抬爱了。”

    王朝晖更是满脸敬佩。

    他要是有一点成就,他要吹得全世界都知道。

    他捧着脸,想象一下他是张居正这样的好学生,他得横着走。

    “你娘亲温柔慈爱,你好有福气啊。”他娘就简单粗暴多了,左手拎耳朵,右手拎棍子,特别利索。

    赵云惜瞥他一眼,柔柔地接话:“白圭素来不爱惹事,我想发火揍他,也寻不出错。”

    这样好的孩子,她疯了才想揍他。

    动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反而是那个劝他适当玩耍,不要太上进的拖后腿方。

    王朝晖瞪圆了眼睛,更温柔了!

    赵云惜见他挨着白圭蹲下一起烤肉吃,便不再关注,只忙自己的。

    “这笋丝汤也能喝了,稍微喝点吧。”春夏就是要喝点清淡的才舒服。

    白圭帮着盛汤端碗,忙得不亦乐乎。

    “娘,你歇着,让我们来做事就好。”他心疼了。

    叶珣和赵淙也连忙道:“就是,你歇着,让我们来,现在我们长大了,往后你就等着享福吧。”

    赵云惜迎着阳光,白皙秀美的脸颊带着几分笑意,乐呵呵道:“行,那就看你们的了。”

    王朝晖其实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但是站在他们一群人中,他突然觉得自己姿色平平。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粗糙的小黑脸了。

    又喝了碗汤,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摆手走了。

    张白圭摇头失笑,喝着茶水去一旁漱口,这才懒洋洋地吹着风。

    *

    等回家后,几人便收收心,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好,背起书箱,老实读书去。

    赵云惜想着去帮忙卖炸鸡,但是李春容和张镇忙得不可开交。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突然一拍大腿站起来。

    她忘了张镇的死,但现在已经辞职了,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她不确定。

    她皱巴着脸,想想有点惨,夫子也不在了,头顶的大树轰然倒塌,而李士翱对白圭的赏识,不足以成为他们的遮阳伞,而且寻常官吏根本没法跟皇亲比,那可是辽王,在古代,还真的能只手遮天。

    赵云惜头疼地挠了挠脸颊。

    *

    白圭正在写文章,近来听了田顼的讲学,获益颇多,他现在还处于稚嫩的测试阶段,循着田学政的些许文字,去探听他的学识。

    “张同学,他们在江陵茶肆辩经,你要去吗?”同窗轻咳一声,低声问。

    张白圭闻言看向叶珣,对所谓的辩经也极为感兴趣,遂点头:“可以呀,几时?”

    定了时辰后,放学回家说一声,他就带着叶珣一起往江陵茶肆去了,到的时候,茶博士正在烹茶,几个学子三三两两坐成一桌。

    江陵茶肆就在他家斜对门,他都能看见她娘在打扫二楼了。

    这回甲班、乙班都有,来了好些人,瞧着还挺热闹。

    “炸鸡~卖炸鸡~”李春容的叫卖声响起。

    张白圭侧身往外看,眉眼一闪,笑眯眯道:“奶,我要两斤炸鸡。”

    他的同窗,大多是半大小子和成年书生,大家虽然文弱,但饭量不小。

    一旁的士子见他坦然跟小摊贩打招呼,有些惊奇:“这是?”

    李春容见了白圭,眼前一亮,走近了见都是学子,又抿了抿嘴,故作不熟:“这位客官,你的炸鸡请收好。”

    张白圭黑线,大大方方跟声宝同窗介绍,说这是他奶,在西市卖炸鸡。

    “奶,我要三斤吧,跟同窗分着吃。”

    李春容欲言又止,将炸鸡称给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张白圭见身旁的同窗裴寂望过来,并不接受,把手里的炸鸡先分了。

    “这是我娘在我幼时研究出来的,很香很好吃,诸位同窗尝尝。”

    张白圭大大方方,旁人反而不说什么了。

    裴寂吃了一口,笑着道:“确实香。”

    都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他压低声音透露消息:“近来有大儒来江陵谒拜林先生,三日后会在茶肆讲学,你到时可以来听听。”

    提起林先生,张白圭福至心灵,知道说的是夫子,他心下悲恸,面上难免带出几分悲呛,叹气:“我知道了……”

    所谓辩经,就是将四书五经拿出来换着角度反复的杠。

    张白圭见大家面红耳赤,突然想起那日,他娘亲的一句话:“茴字有四种写法,你们可还记得?”

    他幽幽道来。

    方才还辩得满头大汗的诸人:?

    你在说什么。

    就连叶珣和裴寂也呆住:“啊?”

    张白圭促狭一笑,指了指外面黑透的天,笑着道:“天黑了,我该回家吃饭了。”

    叶珣一听,也立马就起身了。

    张白圭看着裴寂震惊的眼神,心里难得软一下,客气问:“裴同学可要同往?”

    裴寂:“好。”

    张白圭震惊:?

    他就客气一下,他竟然还真去。

    第70章几人从江陵茶肆出来,略走几步,就到家了,裴寂好奇地打量着,他看向这

    几人从江陵茶肆出来,略走几步,就到家了,裴寂好奇地打量着,他看向这个秀雅的小院落,再看向白圭时,便见他清冷矜持的面色瞬间消融,唇角挂着柔和的笑意。

    一看就知道极为期待回家。

    “白圭、叶珣、淙淙你们回来了,先等一下,还有个米糕没炸好。”清婉的女声响起。

    “娘,我同窗裴寂过来拜访。”白圭扬声道。

    赵云惜这才探头往外看,见是一个矜贵的小书生,就笑:“你先给他倒茶喝,我这马上就好。”

    她也是许久没下厨,想着要给白圭做吃食。

    张白圭只得招待客人,看着叶珣挽着袖子去帮忙,登时急得不行,还不等他说话,赵淙也进灶房了。

    “裴同学可有什么忌口?”赵云惜扬声问了一句。

    裴寂文质彬彬:“小生并无忌口,婶子随意便好。”

    片刻后。

    赵云惜端着饭菜出来,笑着道:“家常便饭,裴学子随意吃点。”

    裴寂一口谢谢婶子梗在喉头,白圭娘生得也太年轻了,他连忙作揖,素来能言善辩,此刻也只觉拙口笨舌不会说话了。

    赵云惜笑着招呼他坐下,温和道:“寻常百姓家,粗茶淡饭,你多担待。”

    张白圭笑了笑,他和裴寂并不太熟,但他家世好,是知府大人的姻亲,愿意亲近他,估摸也有李大人交代过的意思。

    空气中浮动着春日特有的气息,张白圭吃着炸鸡,和蒸槐花,听着裴寂赞不绝口。

    餐后,赵云惜又端出来一碟蜂蜜鸡蛋糕,笑着道:“这是我在家闲着没事琢磨出来的,又绵密又香软,尝尝。”

    有学子来,她自然愿意好生招待。

    赵云惜给他们的小泥炉煮上茶水,让他们自己玩,这才去折腾紫藤花架。

    打算在二门处搭一个花架,两边种上紫藤花,这样有一道花墙,养上几年就很好看了。

    还有先前白圭说,要在书房前种一棵枇杷树,她觉得是挺好,吃枇杷的时候挺快乐。

    还有柿子,这玩意儿在冬天太需要了,又能补充维生素,又很香甜,再冷的天都能结厚厚一层。

    赵云惜打理完紫藤花树,就过来想挖坑种枇杷,白圭瞧了,接过她手中的锨,抢着挖坑。

    赵云惜拿锦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道:“你照顾好客人就行,不必管我。”

    她又开始琢磨,院子里种了柿子和枇杷,那这石榴和葡萄也得种,倒是桃啊杏啊不用种,哪来都多,去买一筐子回来也不贵。

    张白圭笑着道:“不打紧,裴兄不是那等爱计较的人。种棵石榴也好,夏日里看花,秋日结果,油亮硕大的石榴也漂亮。”

    赵云惜又去招呼裴寂,笑着请他喝茶,裴寂穿着天水碧的道袍,滚着窄边,瞧着颇为恣意潇洒。

    明朝书生服饰这一挂,真没得说。

    裴寂生得好相貌,眼若秋水,肤若凝脂,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一看就是进士胚子,特别有那股文人气质。

    赵云惜满眼欣赏。

    年纪大了,就喜欢意气风发少年郎,瞧着自己都跟着舒朗起来。

    裴寂客气道谢后,心想张江陵真是有个好母亲。

    他觉得有趣,笑了笑,温和道:“我与白圭同窗一场,如今一见如故,想要和他亲近一二,也不必做什么客人,把我当小辈就是。”

    他说着起身,帮着去做事。

    叶珣:?

    他危机感颇重,来个会事的,要抢他云姐姐,那可不行。

    初夏时节,晌午还是有些热的,王娘子煮了酸梅汤,在井中湃着,等凉了再喝,便觉沁爽。

    正说着,隔壁刘寡妇抱着圆胖的大西瓜过来,笑着道:“我买了好些瓜,初夏第一茬,吃着还挺甜的,抱来给你们尝尝,就在西市卖,吃着喜欢了让你婆母给你买。”

    她说完,也没往院子来,直接就回去了。

    赵云惜道了谢,目送她离去,这才抱着西瓜回身。

    “刚好我们新烤的蜂蜜鸡蛋糕好了,赵淙,你一样提一兜,左邻右舍都送了去。”

    左边是刘寡妇带着书生夫妻俩,右边是沈榕小公子,端的不能厚此薄彼。

    谁知——

    门又被敲响了。

    就见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闪现,王朝晖眨巴着眼睛,笑嘻嘻问:“赵娘子可在家?”

    赵云惜:?

    她打开门,就见王朝晖背着个布袋,吭吭哧哧地哼。

    “怎么了?”她问。

    “家里一点小土仪,送你了。”比我,可累死他了。

    接过来一看,是一大兜盐。

    赵云惜:……

    有一说一,古代的盐和布,那都是能当钱使的硬通货。

    “这不合适吧?”她问。

    王朝晖摆摆手,叉腰:“我家里就盐多,给你提一袋子来,反正你家也要吃盐,送人也行,卖了也行!”

    王朝晖正要往里走,就见裴寂挽着袖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他顿觉头疼地收回脚步,满脸严肃道:“我娘还要检查我功课,我先走了?”

    他扭头就跑。

    救命啊。

    大魔王裴寂!

    真是要了老命了!

    赵云惜满脸迷茫地回神看一眼院门,对着他挥了挥手,将一袋子盐提进灶房。

    王娘子:……

    盐罐子一般都是半斤、一斤装,这得有二三十斤,一时还真不好储存。

    “我们腌点咸鸭蛋?这么多盐……”

    赵云惜随她处置去了。

    而裴寂正在和白圭聊天:“我瞧了你现在做的诗,心中佩服。”他眸中多了几分真诚的欣赏,笑着道:“一般人在十岁时,根本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就算能作诗,也多是模仿、写景叙事等,以物言志,能写得这般成熟坚定,白圭,这十六年来,我只见了你一个。”

    裴寂少年天才,从未信服过谁。

    他知这世间天骄众多,但张白圭来自江陵军户人家,其父虽也有几分才名,拿到府学来看,却是不见丝毫水花。

    粗野军户家,硬是飞出麒麟儿。

    裴寂见天色不早,对张家有一定了解,这才起身,冲着众人躬身作揖,说是要回家温习功课了。

    赵云惜客气地留了两句,便随他去了。

    他身上那天水碧的罗衣,考究精致,衬得少年清瘦的身影极为好看。

    赵云惜见他走远了,这才问一句:“有你同窗来做客,提前说一声,免得怠慢了。”

    她估摸着,往后会有更多学子来,毕竟历史上张居正的交友范围极广。

    “临时凑在一处要来的,不妨事。”张白圭给枇杷树浇了水,又把土平实,这才慢悠悠道。

    赵云惜点头。

    不知从何时起,能听到一声蝉鸣,知了知了的声音就一直在耳边。

    隔日。

    白圭、叶珣、赵淙、张文明去读书,李春容、甜甜、张镇去摆摊卖炸鸡,她在家就有些无所事事。

    琢磨了半晌,甚至都想去街上抱几只鸡苗回来养了。

    *

    “舅舅给我几本书,托我给你送来。”裴寂清朗的声音响起。

    白圭客气着道谢,接过后,打开一看,就见是历代程文,他细细研读,不住点头。

    众人见二人来往,彼此间的眉眼官司顿时深了。

    裴寂将东西送到,又寒暄几句,就走了。他心想,这小屁孩子,还挺有意思。

    张白圭已经捧着书读起来了,他难得见这么全的文章,自然想一口气读完。

    傍晚时下课,他都将书抱着,想着回家抄录一遍,这样就能随时看了。

    刚和叶珣汇合,迎面就碰上王朝晖和几个吊儿郎当的锦绣少年。

    “张江陵!”王朝晖眼前一亮,笑眯眯道:“下次去你家拜访啊!”

    上回发现裴寂在,他都没吃上他家东西,可恶。

    张白圭笑眯眯道:“成。”

    等两波人错过,他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不是你咋认识甲班的书呆子?”

    “他们腹中空空,你别被传染了。”

    “不要乱说,张江陵不是书呆子。”王朝晖反驳一句,走远了,还小声嘀咕:“他走路都想看几眼书,哪有这样爱读书的人?”

    一众小弟:“就是就是。”

    ……

    张白圭眸色闪了闪,他觉得府学中很有意思,大概分为三拨人,第一拨便是甲班中才名极盛之人,第二波便是寻常才名,第三拨就是砸钱进府学,彼此间各有鄙视链。

    三拨人素来不睦,碰见了也是互不干扰,谁也不搭理谁。

    张白圭摇头失笑,朝堂中亦是如此么?

    他猜测。

    *

    等回家后,就见面前摆着书箱,新打制的,按着府学这边的书箱做,精致又漂亮,还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工欲行其事,必先利其器。”赵云惜小手一挥:“漂亮的书箱也不能少。”

    她还学着以前的样子,挂了一只毛线织的小黄鸡。

    毛绒绒的,很是可爱。

    张居正素白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小鸡,捏了捏:“这是?”

    “你属鸡给你挂小鸡,你要是喜欢其他的样式也行,喏,甘夫人送来一堆其他花样,想换自己挑。”赵云惜拍拍他肩膀,哼笑:“确实像你,小黄鸡。”

    张白圭又捏了捏圆滚滚的小鸡,垂眸低笑:“不用了,娘选得极好。”

    “近来进度有些慢同窗一截,我心中惭愧,便想着追一追进度,我先去看书了。”张白圭说着,就捧着书进了书房。

    叶珣也跟着进去了。

    赵淙和张文明对视一眼,两个学渣根本看不懂学霸的进度。

    张文明本来也想去读书,不忍心赵云惜一人辛苦,家中事多,纵然雇了长工,但操持家业,没那么容易。

    他就帮着做事。

    在江陵时,他一路走得顺利,所有人都夸他,他也觉得自己考上举人是奋斗几年的事。

    但是进了府学,见识到甲班后,他沉默了。

    原来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击碎了他残存的骄傲自满,他就想着,此事不成,那要好好思量未来做什么。

    “娘子,你说我做点什么好?”张文明问。

    赵云惜回眸看他,眸中尽是不解。

    “这些年,家中全靠你支应,我已年过而立,明年乡试再试一回,若是不成,我打算不考了,家中供着我和白圭,所有重担都在你身上,你实在辛苦,我于心何忍,既然没这个慧根,不若踏踏实实地做事,在家陪你也成。你这些年,见多识广,你觉得我能做点什么?”

    张文明眉眼间带出几分失落。

    赵云惜摸了摸他的脸,去掰他眼睛,看他眼睑下一颗小痣,狐疑地看着他。

    “你做什么?”张文明趁机握住她柔软的手,眼巴巴看着她:“我就是觉得你辛苦,不忍再蹉跎岁月,你觉得我做什么事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