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实在理直气壮,以至于谢攸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宁沉见他不说话了,朝谢攸傲娇地挑下巴,“看,你被我拆穿了吧。”

    对视的那一刻,宁沉勾了勾唇,下一刻,谢攸手指抵上宁沉的唇,他弯腰靠近宁沉,压低声音道:“你且等,改日我将你的猫抓个现行。”

    宁沉刚要张口,远处传来一道存在感极强的咳声。

    两人转头,看见一个身穿灰袍的僧人朝他们作揖,“佛门净地,两位施主……”

    那僧人欲言又止,最后匆匆抛下一句:“不可淫乱”就跑了。

    宁沉疑惑地回头,那僧人跑得极快,只怕是忘了佛门净地也不可以妄奔。

    他懵懵地望着谢攸,“他方才说什么?”

    谢攸忍笑道,“没听见。”

    其实宁沉不是没听见,他只是没听懂,不知道他们只是好端端说着话,怎么就算淫乱了。

    他心里揣着疑问想了一路,直到马车已经走到半程,他靠在谢攸怀中,突然猛地抬头喊,“我知道了!”

    因为抬得猛,他撞了谢攸的下颌,捂着头就喊疼。

    谢攸被撞得下颌都发酸,还要抽空来帮宁沉揉被碰了的头,牙酸得紧,于是没好气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宁沉就往上够了些,神神秘秘地趴在谢攸耳边道:“我知道那小和尚什么意思了。”

    谢攸奇怪地瞥他一眼,咬牙道:“我劝你别说。”

    与此同时,宁沉悄声开口,“他以为你在亲我。”

    这小和尚只怕是刚出家不久,行事莽撞得紧,见他俩凑在一起,以为他们是在行亲昵之事。

    想明白这个,宁沉是实在忍不住笑。

    吐息含着笑萦绕在谢攸耳边,宁沉稳当坐着,他对谢攸一向是不客气的,原只敢靠着半个身子,现在整个人都爬到谢攸身上来了。

    他笑得很开心,手上揪着谢攸的衣领道,“他真是胡想,在府里你都不肯亲我,怎么可能在外面亲呢。”

    这倒是成了谢攸的不对,谢攸伸手将他揪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冷淡道:“别胡闹。”

    也不知怎的,宁沉总像是不怕羞,说着这种话脸不红心不跳,还能抽空闹谢攸一通。

    他总是很容易对人亲昵起来,谢攸以前对他说过很多狠话,可是只要对他示一点点好,只用一点点,他就会眼睛亮亮地靠近谢攸,将原先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很轻易就会哄好。

    就如同现在,他靠着谢攸,仰着头蹭了一下他的衣领,难得欲言又止,抿着红莓一样的唇朝谢攸努嘴,“你就不该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谢攸不解风情地睨他一眼,开口就是训斥,“再闹就下去。”

    “嘁。”宁沉不满地嗤一声,可也不敢再说了,乖乖坐着了。

    回府时正是晚膳时候,桌上比平日多做了些肉菜,香得圆圆在宁沉怀里闹腾,谢攸抬手将圆圆揪走,低头戳了戳他的脑袋。

    看着圆圆无辜的样子,他朝宁沉飞了一眼,“你把它养这么胖,怎么自己倒是不长?”

    一日听谢攸说了好几次他瘦,宁沉往碗里多放了一个肉丸子,含糊道:“我若是吃胖了,你只怕是抱不动。”

    他在挑衅一个武将,谢攸挑眉,往前靠了些,“再来几个你我也抱得动。”

    他好胜,宁沉却不,他费劲地将谢攸推到他面前的荷包肉吃进去,将碗一推,“你怎的不自己吃,我不吃了。”

    他说着就将圆圆抢走,气呼呼地带着自己的猫走了。

    托他的福,侯府这几日肉菜多,晚膳又多吃了些,才回了厢房就犯困,没撑多久就睡过去了。

    当天夜里,宁沉正睡得香,窗外突然被轻轻敲了敲。

    他翻了个身不想理,谁知那声音竟不停歇,宁沉被吵得心烦,睁开眼怨气冲天地看向窗外。

    借着月光,他看见谢攸倚在他窗前,光影打在他面上忽明忽暗,隔着轩窗,谢攸朝他招了招手。

    再是好脾气这样被吵醒也要生气,宁沉阴着脸坐在榻上,恨不得将谢攸拉进屋揍一顿,然而罪魁祸首还丝毫没有自觉地朝他吹了一声口哨。

    下一刻,房门被撞开,谢攸大步走进屋,他伸手将宁沉从榻上拉起来,随意拿过一旁的披风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揽着他就要往外走。

    宝才听见声响从隔间坐起来,揉着眼睛走出来,看见谢攸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他惊呼一声,“侯爷!”

    谢攸没搭理他,宝才似乎想到了什么,捂着眼睛往回跑,一边跑一边连声道:“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侯爷您自便。”

    谢攸往宝才的方向剜了一眼,低声骂道:“蠢。”

    他是把谢攸当成了来找宁沉行那鱼水之欢,殊不知谢攸连亲一口都不肯。

    宁沉噗嗤一笑,下一刻就被谢攸拽出了房。

    困意被冷风一吹就清醒了许多,宁沉眼睛终于睁开了,他往谢攸身边缩,颤着声音问他,“你做什么?”

    他实在想不到谢攸夜里能找他做什么,闷头闷脑地跟在后头,一跟就跟到了前院花园池边。

    谢攸抬手捂住了宁沉的嘴,两人轻手轻脚地往前走。

    夜里侯府没亮灯,房檐上挂着的灯笼随风飘荡,落花飞舞,月光柔和地洒在水池内,池中水波似绸波澜起伏。

    那池边守了一只猫。

    宁沉瞪圆了眼,脚下踩了枯枝发出“咔嚓”一声,池边的猫警惕地抬头看了一圈,又垂下脑袋看鱼了。

    就这么等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圆圆突然伸爪,下一瞬,一条鱼落入爪中,圆圆翘着尾巴将鱼叼走。

    宁沉只记得瞪眼了,白日里他还信誓旦旦地同谢攸说他的圆圆最乖了,当晚就被抓了个现行。

    借着夜色,谢攸松开了覆在宁沉脸上的手,回头朝他很轻地歪了一下头,示意他开口。

    宁沉木着脸,突然气势汹汹地越过谢攸,直往池子那边去了。

    他怒吼道:“圆圆!”

    草丛中翘起的尾巴突然塌了塌,下一刻,丛中探出一个脑袋。

    圆圆装模作样地跑到宁沉身边蹭蹭,宁沉大步走到草丛中,指着满地残骸问它:“你竟然每夜趁我不注意偷跑出来!”

    他头一回说话这么快,噼里啪啦训了一堆,骂圆圆乱吃是又想去药铺见何遥,末了揉着它的脑袋骗猫,“这里面的鱼都有毒,吃了会死的!”

    刚说完,身后传来一声轻响,谢攸弯腰,薄情寡义地道,“打断一下,这鱼要如何赔我?”

    宁沉从来没想过他竟然这样小气,不过就是偷了他几条鱼,竟然还要赔?

    宁沉回头瞪他,眼里闪过极复杂的情绪,谢攸刚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脸,宁沉突地扭头,恨恨道,“赔就赔!”

    谢攸手一顿,笑了,“你说我的鱼有毒我都没和你算账,怎么说两句就要生气?”

    两颊都快鼓成河豚了,竟然还摇头否认,“我没生气。”

    他站直身体,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抹了抹眼睛,“不就是几条鱼,我赔你十条!”

    说完,他带着塌着尾巴的圆圆怒气冲冲地离开,连招呼都未打。

    谢攸停在原地,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怀疑地反思了一下自己今夜所做之事,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就是逗了他两句,竟然这就把人惹恼了。

    夜风凉凉,谢攸抬手敲门,难得放软了语气,“不叫你赔了,不气了,给我开门。”

    宁沉坐在榻上朝外头喊,“不要!”

    敲门声未停,谢攸不曾对谁这样说过好话,可第一次讨好人,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人来开门。

    敲到后头,许是困了,宁沉用泛着困意的声音叫他,“别敲了,明日再来敲。”

    好么,就是要他明日再来哄的意思。

    谢攸抖了抖冰凉的衣裳,回房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隔日的宁沉出门出得极早,谢攸起身时,人早已不知道跑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下人说,宁公子听说城郊有一水池,池中鱼多,所以一早就去钓鱼去了,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不准谢攸去寻他。

    只怕是钓鱼也钓不来什么,谢攸没大在意,多派了几个侍卫跟着。

    宁沉是申时回的,不出谢攸所料,宁沉守了一整日,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回来时委屈巴巴的,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谢攸不经意地安慰他,“钓不到就算了,不就是吃几条鱼,侯府养得起。”

    宁沉没回话,闷着头又吃了一口肉。

    想着他受了挫,谢攸好一通安慰,总算把人哄得眉开眼笑地回屋了,殊不知宁沉憋了坏招。

    子时,谢攸听见外头有几声断断续续的敲门声。

    被吵醒的他总算明白了,昨夜宁沉生气不是因为鱼,而是因为吵了他睡觉。

    他低头笑了笑,叹息一声,起身去开门。

    一开门宁沉就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见他被吵醒得意极了,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内。

    眼里藏不住狡黠,朝谢攸无辜地眨眼,“你竟还未睡,是睡不着吗?”

    谢攸几乎要气笑,他看了眼衣着规整的宁沉,实在是显得他衣衫不整。

    他起身找了件外袍要披上,宁沉伸手抓了他的手,“怎么要穿衣裳,现在不是该就寝了吗?”

    谢攸静静地望着他,将外袍放下,一步步走到榻边,躺回了榻上。

    宁沉站在榻边,将他的衾被盖上,而后站在榻边定定地望着他。

    谢攸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问他:“既已经报复过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确实是该回了,只是宁沉还是觉得不够,兴许是谢攸近几日实在好脾气,以至于他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他伸手去扯谢攸的衣袖,“不回,我想出去走走。”

    谢攸半坐起身,那双黑眸在夜里存在感极深,这样盯着人看,宁沉只觉得误入了山林,被一只巨型猛兽给盯上了,全身如过电般刺得一抖。

    他仓促地收回手,说话都打了磕,“我,我该回了。”

    下一刻,一股巨力袭来,宁沉不设防,哗一下扑在谢攸怀中。

    他的脸埋在谢攸颈侧,两人呼吸交错,宁沉慌乱地想要站起身,脊背被谢攸大掌按住,挣扎了好几下都没能起来。

    呼吸逐渐急促,宁沉羞恼地回头,撞进了谢攸深如寒潭的眸中。

    夜里只剩他动弹时的衣裳窸窣声,宁沉慌了神。

    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第32章

    这夜色太浓,月光洒了满地,谢攸眼里铺了层墨色,脸隐在暗中看不清情绪,洁白衣角弯曲了褶皱,宁沉手心出了汗。

    墨发铺了满床,隐约能闻到清新的皂角香,带着草木的清新脱俗。

    宁沉索性压在谢攸身上不起来了,他伸手环住谢攸的腰,很天真地问他,“你要与我同房吗?”

    谢攸只穿了里衣,掌心下能摸到谢攸硬硬的肌肉,他的身体是热乎的,刚从被子里爬起来,身上的热气还未散。

    宁沉漫无目的地轻抓了一下,手按在谢攸腹部,很不自觉地往里探。

    在这种事情上,谢攸是比不过他的,谢攸前进一步,他能跟着蹦十步。

    下一刻,他两只手被谢攸捏紧,谢攸力气大,可这时候是收了力的,只禁锢了他的行动,没捏疼他。

    宁沉觉得没意思,“切”了一声。

    他埋在谢攸怀里,因为呼吸不通朝外面转了转头。

    他蹬了一下谢攸的腿,小声问他:“既然不那样,怎么不放我走?”

    四肢交缠,宁沉紧紧搂着谢攸,分明他也不肯走。

    暧昧在黑夜中横生,宁沉侧身去看谢攸,他眸色浅,夜里也能看清他在使坏。

    宁沉蹭着谢攸的手,笑嘻嘻道:“不想我走?”

    他往上凑了稍许,“那你亲我一口我就留下。”

    搂着他腰的手松开了。

    身上的禁锢突然消失,宁沉笑容一顿,低低地道,“那就不亲嘛。”

    他看起来可怜极了,不舍地松开谢攸要爬起来,直到他听见谢攸说:“不赶你。”

    宁沉怔怔地伏在谢攸上方,刚才借力撑着他的胸口坐起,如今那只手抓着谢攸衣裳,将那衣裳都抓皱了。

    宁沉怀疑地问:“我今夜能和你一起睡吗?”

    夜里很冷,谢攸只是怕他回去受冻,他拍了拍宁沉的背,很轻地“嗯”了一声。

    只一句话就够了,宁沉粲然一笑,当着他的面将衣裳都脱了,只留下一件里衣。

    他几乎是扑腾到谢攸怀里的,挪了好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仰头很高兴地看着谢攸。

    谢攸伸手蒙住他的眼睛,手心下睫毛扑闪,如小刷子般挠着他的手心,谢攸未雨绸缪,还未睡下就开始立规矩,“夜里不准闹,乖乖睡觉。”

    明明宁沉还什么都没有做呢,他就笃定了宁沉要闹。

    他一只手遮了宁沉大半张脸,俯下身靠近了些,“听见了吗?”

    宁沉抬手去扒他,不情不愿道:“你好凶。”

    他手捏着谢攸手臂,可是不管怎么扒也扒不开,谢攸的手覆在他脸上不肯挪了。

    他累得出了汗也没挣过谢攸,微喘着反击,“你还说我闹,明明是你闹。”

    眼睛被遮了什么也看不见,力气比不过谢攸,宁沉只好示弱,“不闹就不闹,你松开我。”

    覆盖在脸上的手终于松开,宁沉气鼓鼓地看着谢攸,心里憋了气想发,可是又打不过,况且刚还答应了他不闹。

    自己气够了宁沉才往谢攸怀里扑,小声嘀咕,“你真小气。”

    嘴上说的是抱怨的话,抱却是要谢攸抱的。

    这榻原就只是一个人睡的,加了宁沉后显得有些挤,宁沉揪着谢攸的衣裳,絮絮叨叨地说:“明日要换个大些的床。”

    说完又很快改口,“算了不换了,还是就这样吧。”

    他是想到了如果换了大的床榻以后,他们一个睡里头一个睡外头,到时分明睡一张榻上却隔八丈远,实在不合适。

    他的小心思瞒不住,谢攸意味不明地瞧他一眼,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睡觉。”

    谁知宁沉竟闲不住了,又指着他的床脚道,“圆圆也和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谢攸很轻地蹙了蹙眉,宁沉喜欢那长毛东西,他不喜欢,何况两人睡就够挤了,怎么还要加一只猫。

    再一看宁沉正用那双含着希冀的眼睛看他,无端地就起了些逗弄的心思,谢攸轻笑道:“我可没说让你以后也过来睡。”

    这话实在无情,明明现在就躺在一张榻上,他还要说这样的话。

    宁沉翻身,整个人都压在谢攸身上,没脸没皮地问:“好不好?”

    “你既然今日都让我来了,以后也不好再赶我,是不是?”他其实不重,压在谢攸身上都没什么存在感,却以为自己能让谢攸先屈服,在他身上来回滚了好几圈。

    最后不是被他压烦的,是被他闹得烦了,谢攸投降了。

    他揉了揉眉心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躺回去。”

    宁沉这才躺回去,拽着谢攸的手臂同他说悄悄话,“圆圆欠你的鱼,我明日就给你钓回来。”

    原以为也就折腾一日,没想到他明日还要去。

    宁沉想一出是一出,说要钓鱼就是一定要钓回来的,即便是拦也是拦不住的。

    谢攸管不住他,只能说,“随你。”

    宁沉第二日又去了城郊。

    今日去得晚些,和谢攸一同用过早膳才去的。

    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毛披风帽子都戴上了,不像去钓鱼,倒像去踏青。

    怕肚子饿了,他还带了几个火烧的烤饼,烧饼上撒了芝麻,焦香浓郁。

    他站在马车上同谢攸摆手,信誓旦旦地说:“我今日一定能钓到。”

    谢攸眼不见心不烦,示意车夫快走。

    晨起时天气还晴得正好,接近午时,大片乌云飘来,只怕是要有一场急雨。

    见势不对,谢攸乘了马车去接人。

    许是看着要下雨了,如今外头没什么人,马车一路顺畅地到了城郊。

    宁沉钓鱼的地方在一个小河边,寻常时候人多,看要下雨就都跑光了,就宁沉一个人傻傻地坐在河边。

    他支着下颌,很无聊地看着流淌的河流一动不动,手中的鱼竿也一动不动。

    他身边放了一个桶,走近了竟看见里面有一条大鱼,这鱼几乎要有半个桶大,因为转不开,在桶里游得很憋屈。

    看见谢攸,宁沉仰头,眼里一喜,“你来了?”

    他指着自己的桶邀功,“看,我钓了这么大一条呢,我很快就能将圆圆偷走的鱼赔你了。”

    谢攸低头,声音散在空中,“要下雨了。”

    他说完这话,宁沉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仰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嘴硬道:“不会下雨的,你信我。”

    他这话完全没有可信度,谢攸伸手拉了拉他的帽子,“既然不走,那要不要用膳,我给你带了膳食。”

    烤饼热的时候好吃,冷了就有些难嚼,他吃了几口觉得干,所以没吃饱。

    现在听见谢攸给他带了吃的,犹豫地看一眼自己的鱼竿,还是被吃的俘获了。

    他“噌”一下站起来,伸手去挽谢攸的手臂,没挽到也不在意,跟着他回了马车。

    谢攸带了食盒,盒里都是他爱吃的菜,其中荷包里脊他近来都很爱吃,所以谢攸带得最多。

    宁沉吃得高兴,抬筷子夹了一块递到谢攸嘴边,问他:“吃不吃?”

    料定了谢攸应该不会吃,他只等了一小会儿,见他不动就以为他是不要,刚要收回手,谢攸低头咬了一口。

    他们用的是一双筷子,宁沉抿唇,耳根红了,将一块荷包里脊喂给谢攸以后,安安分分自己吃了。

    可他开了这个头就收不回了,谢攸往前移了些,盯着他小口小口吃饭的唇,竟不要脸地说:“怎么光自己吃?”

    宁沉抬眼,将自己的筷子往后缩,“只有一双筷子。”

    谢攸挑了下眉,宁沉一咬牙,又夹一块递到谢攸唇边。

    逗人的时候不注意,这会儿递到唇边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不吃了,你吃。”

    哪成想点了炮仗,宁沉一拍桌,“必须吃。”

    稀奇,也是胆子大了还敢凶人,谢攸吃下这一块,再也不逗弄人了。

    宁沉吃得快,吃完就朝谢攸挥挥手,被扶着下了马车还不忘回头朝谢攸眨眼。

    他蹦着回到河边又开始入定,谢攸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坐在马车上等人。

    不是不下去,只是方才他想跟着下去时,宁沉不准,料定谢攸去了是要嘲笑他。

    出门出得急什么也没带,谢攸坐在马车上抛石子,连续抛了好几回,宁沉气势汹汹地走向马车,说谢攸惊了他的鱼,不准他再抛了。

    百无聊赖,谢攸倚在侧窗看人,宁沉坐得稳当,偶尔会抬杆,发现没鱼的时候连背影都带着丧气。

    原先笼罩在上方的乌云如宁沉说的那般真的飘走了,一缕阳光洒在宁沉身上,倒也不嫌刺眼。

    许是看不下雨了,宁沉身边也多了几个人。

    来河边洗衣裳的居多,钓鱼的也有一个,坐得离宁沉极近,谢攸眯了眯眼,看见宁沉从怀里捞了一块烤饼给旁边的人。

    递饼的瞬间,宁沉的手背碰到了那人的手,谢攸蹙眉,心情随着乌云去了,压抑得紧。

    直到那边的两人不知又说了什么话,谢攸眉头皱得能捏死苍蝇,他跳下马车径直走到宁沉面前,伸手抢走了他的鱼竿。

    宁沉一愣,不满地道:“你做什么?”

    谢攸提桶递给一旁的下人,语气淡淡,“以后不准你再来了,跟我回去。”

    行动快过脑子,宁沉往后一躲,“我不回。”

    谢攸阴着脸去抓他,一手便抓了他的衣领把人往自己身边带,“说了不准就是不准。”

    他力气大,饶是宁沉拼尽了全力也挣脱不开,挣扎着被他送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还不服气,手脚并用地想从谢攸怀里跑掉,他挣扎着问:“我分明和你说过我要钓鱼还你,你原先也是同意的,怎么突然不肯了?”

    谢攸没回话,他就自顾自道,“放我下去,我要回去。”

    因为伸手太快,他不小心就挠了谢攸一下。

    这一下,宁沉终于安分,他担忧地往谢攸脸上看,看见他被自己挠了的一小道伤痕,很愧疚地同他道歉。

    谢攸看着他,冷不丁地问:“你方才和别人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宁沉一头雾水,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你说他?他方才肚子饿得咕噜响,我听不下去,分了他一块饼。”

    见谢攸还沉着脸不说话,宁沉嘴唇动了动嘀咕了几句听不清的话,原先木着小脸怨谢攸,可嘀咕着就突然想到了什么,宁沉猛地抬起头看向谢攸。

    谢攸不明所以地和他对视。

    下一刻,宁沉很不计前嫌地靠近谢攸,眉眼弯弯,“你吃醋了?”

    第33章

    谢攸抬手将宁沉的脑袋推开了。

    然而宁沉不死心,又很快凑上去,伸手去抓谢攸的衣裳,人也往他身上爬,最后成功坐到谢攸腿上后,他眼珠子提溜一转,笑嘻嘻地说:“你就是吃醋了。”

    谢攸冷声道:“没有。”

    “你就有!”宁沉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他往下带了稍许,声音都带着傲娇:“原来你是吃醋了,难怪你要凶我。”

    下一刻,他被谢攸从腿上抱了起来,先前揪他衣领将他勒出问题以后,谢攸对他温柔了许多,所以抱的动作很轻,将他从腿上赶下去以后,谢攸揉了揉眉心,“别闹了。”

    他不肯承认吃醋,所以就将宁沉赶出视线外,不愿意让他继续嘀咕了。

    宁沉被赶心情也很好,连平日坐着不舒服的马车都乐意坐了,回程的路上闹得谢攸不得安宁,一会儿指着外头的树要谢攸看,一会儿又叫停马车,说要去给圆圆买肉干。

    不多时,宁沉提着一小袋肉干回来了,他很会给自己找事做,在马车上说着要将肉干分成四份,这样圆圆就能吃四天。

    说着说着,谢攸兀地侧身,伸手捂住了宁沉喋喋不休的嘴。

    宁沉茫然地眨了眨眼,举着手里的纸袋问:“你也想吃?”

    谢攸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宁沉脸颊被他掌心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杏眼顿圆清亮,只专注地看着谢攸一个人。

    罢了,他既然喜欢说,那便让他说。

    等谢攸松手,宁沉就笑着靠在他肩上,撒娇一样:“我就知道你要让我闭嘴,那我就不说了。”

    推不开他,索性让他靠了。

    当晚回府,宁沉风风火火地指挥人搬东西,他和谢攸成婚这么久了,终于等到谢攸松口能同房睡觉,自然是越快越好,免得谢攸反悔。

    他今日钓的大鱼丢进了池子里和锦鲤一起养着,鱼落了水很快适应了环境,一晃就游消失了。

    夜里,宁沉抱着圆圆睡到谢攸房里,圆圆有些怕谢攸,一进门就缩到榻里不肯出来了。

    宁沉倒是自来熟,自己先爬去了榻上,视线随着谢攸移动。

    谢攸脱衣裳,他就跟着谢攸的手转眼睛,谢攸倒了碗茶要喝,宁沉就眼巴巴看着。

    然后视线中的谢攸朝他走了过来,他手里端着茶递到宁沉唇边,挑眉问他:“这眼睛怎么总盯着我看,喝不喝?”

    其实宁沉不想喝,他怕喝了夜里睡不着,可是难得谢攸主动伺候他,宁沉低头,就着谢攸的手喝了一口。

    他只浅浅抿了一口,抿完杯里水动都未动,谢攸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发丝,也不嫌他,就着这个杯子将茶一饮而尽。

    嘴唇被润湿,宁沉仰头看着他,突然有些后悔方才没再喝一口。

    以为喝了茶就该上榻,没想到谢攸又去了桌旁翻书,宁沉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身姿挺拔,透着丝漫不经心。

    宁沉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谢攸没应声,在宁沉抬脚要下榻的那一刻,他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悠悠然地说:“别乱动,安生坐着。”

    他总爱管着宁沉,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宁沉刚从被中探出脚就悻悻地收回,目光定在谢攸背上,看里衣透出他的背部弧度。

    等得宁沉累了,他张嘴打了个哈欠,乖乖往被中挪,衾被遮到肩,左肩处挤了个圆圆,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睡着了。

    谢攸搁下笔走到榻边,宁沉睡得很香,他伸手,很轻地碰了碰宁沉滑滑的脸,白嫩透红,因为已经睡着了,他感觉到痒就伸手挠了挠,结果碰到了谢攸的手。

    宁沉在空中抓了几下,抓到谢攸的手后捏了两下,眼睛也不睁地勾了勾唇,被吵醒了也不恼,只是伸手往被中拽了些,示意谢攸快些上榻。

    这会儿脾气好,不像前日,因为被吵醒就要报复谢攸。

    谢攸坐回榻上,手还被宁沉拉着,他躺下后,宁沉往他怀里一钻躲进谢攸怀中。

    原先靠着他肩的圆圆睁眼,看见宁沉竟然倒戈,毛茸茸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惊愕,到底是骂骂咧咧地跟着靠过来了。

    谢攸勾唇,伸手摸了摸宁沉的爱宠,圆圆也爱屋及乌地舔了他一口。

    这小家伙倒还挺乖,心情尚好的谢攸如是想。

    只是夜里就不觉得了,圆圆只怕是以为还住在东厢房,半夜睡醒蹑手蹑脚地要往床下蹦,蹦到半空中,一只大手将他捏住往榻中一丢,圆圆晕头转向,鱼是偷不了了。

    从未想过搬屋会是这样的后果,圆圆悲愤交加,往宁沉身上蹭,可惜睡熟的宁沉根本不知道它今夜受了天大的委屈。

    其实也不是侯府不给它吃,而是以前何遥说过圆圆不能那样多吃,所以宁沉睡前特意交代过要将窗封好,不准它再出去了。

    圆圆还不知道是宁沉下的令,幽怨地盯着谢攸盯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谢攸睁眼就见一双金黄圆溜的眼睛盯着他,他心头一麻,伸手将宁沉怀里的猫捞走,以免他起早了吵宁沉睡觉。

    圆圆又悲愤又无力反抗,只能踩在谢攸肩头跟他去了隔间。

    谢攸在隔间净过面漱了口,改道去了书房。

    早膳送至书房,谢攸还未动,圆圆已经蠢蠢欲动地够着脑袋去看,一顿膳用完,圆圆对谢攸的愤恨终于消失,乖乖地站在他肩上看他写字。

    宁沉只晚起了半个时辰,屋内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匆忙洗漱过,听下人说谢攸去了书房,连饭也未吃就跟着过去了。

    进门见谢攸和圆圆相处得很好,宁沉松了一口气,圆圆看见他,果断放弃了谢攸往他怀中扑。

    宁沉抱着圆圆走过去,看见桌上谢攸写的大字,眼里艳羡:“你写的字好看。”

    原是过几日过节,谢攸预备着写几幅字挂上,这会儿宁沉在身边,他手上晃了许久,墨汁滴在纸上成了团污渍,竟写不出来了。

    谢攸放下笔,朝宁沉招手。

    宁沉靠近了些,衣袖抵着衣袖,宁沉眼睛闪了闪,听见谢攸问他,“用膳没有?”

    宁沉摇头。

    没一会儿,膳食摆了满桌,刚刚才跟着吃过一次的圆圆又蹭上去,被谢攸无情地拉开,谢攸将猫挡在桌后,面色淡然:“它方才吃了许多。”

    宁沉笑笑,柔声哄说:“乖,不吃了。”

    “我呢?”谢攸俯身,手捣了下宁沉的肩,意有所指:“怎的不喂我?”

    他近来不避着宁沉了,但是不知为何生出了厚脸皮,就比如现在,分明已经吃过了还要逗宁沉的乐。

    宁沉抿着唇,舀了一勺粥递到谢攸唇边。

    这勺子是他用过的,原以为谢攸不会吃,可他好像就是故意的,低头吃了一口,点头夸赞:“不错,再来一勺。”

    若是不知道他用的早膳和宁沉的一模一样,宁沉就要信了。

    他移开碗留给谢攸一团空气,“要吃自己来。”

    谢攸伸手掐了掐他的脸,不逗他了。

    吃饱后,宁沉转眼一望,看见自己先前挂在书房的那张纸还挂着,面上不免羞赧,毕竟他自己写的丑字挂上和谢攸一比,衬得他这字实在差了些。

    谢攸也抬头看了一眼,忍着笑夸他:“写得很好。”

    他这话实在是骗人,一个字都不能信,宁沉蹦过去勒他的脖子,开始翻旧账,“你还说我是模仿精?”

    谢攸往后仰了些,难得示好地说:“我教你写字。”

    宁沉勒他的手松了松,放下手看似很拘谨地说:“怎么教?”

    谢攸招手,宁沉沿着桌案靠近他,谢攸将他拉入了怀中,右手覆上他的右手,教他捏笔,带着他写了一个字:宁。

    宁沉仰头,心下飘忽,手心被他盖着动也不会动了,只能顺着他的轨迹跟着写,然后写下了另一个字:沉。

    后背抵着的人比他高了许多,扶着他的手写字时要微微弯腰,宁沉靠在他胸膛,后背也跟着绷紧了。

    他听见谢攸问他,“还想写什么?”

    宁沉就答:“你。”

    然后他被谢攸带着写了“谢攸”两字,宁沉松开手,手指抚过谢攸的字,他突然从谢攸怀里出去了,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他看过的书翻开,指着里面的一首诗告诉谢攸,“你教我写这个。”

    这诗有一句是:“相逢虽草草,长共天难老。”

    许是以为谢攸不会听他的,宁沉有些忐忑,他怕谢攸看出他的心思。

    可是谢攸只是笑了笑,弯腰带着宁沉将这首诗写在纸上。

    原是写门对,写着写着写成了诗,字迹还未干,宁沉很高兴地将纸拿起,比划着应该挂在何处。

    下一刻,谢攸抬手帮他将纸往上挪了些,随意道:“这屋里任你挂,你喜欢挂哪儿就挂哪儿。”

    可宁沉却在他怀中出神,谢攸疑惑地低头望他一眼。

    微风拂动,书房外的梨花前几日开了,风一吹,满树白花发出簌簌响动。

    突然,宁沉自他怀中扭过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头踮脚,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因为太焦急,他只吻到了嘴角,重重的一下,谢攸手中的纸仓促落地,在空中晃了几圈,归于平静。

    谢攸愣然地看向宁沉。

    第34章

    恰巧刮了一阵大风,落在地上的纸被吹起,在地上滚了几圈。

    立在桌上的圆圆被惊得蹦起,看看宁沉又看看谢攸,翘着尾巴跳下地。

    它好奇地走到还在咔咔响的纸张一旁,迷茫地伸爪,爪子试探地落在最上方的墨迹上,又犹豫着收回爪。

    宁沉方才太莽,将自己撞了个眼冒金星,发丝也跟着乱了很多。

    刚才亲太快,没感觉到什么就躲开了,宁沉觉得亏,早知道希望谢攸要生气,就应该亲够本。

    因为后悔,他仰着头用那双很干净的脸看着谢攸,很轻地抿了一下唇,又想往上凑,这次被谢攸躲开了。

    谢攸视线下移盯着宁沉的唇,思绪也跟着乱了。

    许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偷袭,谢攸没对他设防,所以没能第一时间躲开。

    他盯宁沉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宁沉脸上的笑也跟着僵了。

    他忐忑地往后仰了些,手也不安地抓着谢攸的衣袖,可嘴上却还是要装作很理直气壮的样子说:“怎么了嘛,不准亲?”

    他近来胆子越发大了,做了坏事不肯承认,还要去怪谢攸小气。

    谢攸抬手,宁沉忙抱紧了自己的脑袋:“不许打我。”

    那手落在了他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宁沉只觉得自己被捏住了七寸,僵着脖子往前靠。

    将自己埋进谢攸的怀中后,宁沉闷声闷气道:“亲都亲了,你有本事亲回来。”

    他这话实在不讲理,还故意把谢攸往他的圈套中领。

    谢攸冷哼一声,手上动作也跟着重了些。

    后颈那大掌有些粗糙,磨在他后颈刺刺的,宁沉受不了地缩了缩,手不自觉环住了谢攸的腰。

    他嘟囔道:“你别摸我,痒。”

    谢攸毫不客气地回击:“准你亲我,不准我摸你?”

    他既然肯开口就说明他不生气了,宁沉蹬鼻子上脸,笑若桃花,“那我准你摸你再准我亲一次好不好?”

    那手就从他后颈挪开落在他头上,伸手理了理他的发丝。

    将宁沉的头发理顺了,谢攸没把手拿开,那手还落在宁沉头上。

    他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宁沉不满地将脑袋往上撞,刚好撞到谢攸的下巴。

    脑袋被弹了一个脑瓜崩,谢攸沉声道:“再闹就出去。”

    原以为他故意偷亲,谢攸对他的态度怎么也会变些,没想到一张口还是训他。

    宁沉低下头,纠结自己是不是还应该再进一步,下一刻,他的手被谢攸握住,谢攸装作无事发生,握着他的手带他继续写字。

    宁沉不想写了,手上挣了一下,毛笔在他手中脱落惯性地往后甩,这一甩就将宁沉的衣裳甩脏了。

    他的衣裳是藕白色,墨汁粘上衣裳格外显眼,腰间那一朵桃花也被沾了墨,宁沉苦着脸用帕子擦了几下,没擦干净。

    一旁的宝才忙跑上前帮他擦,他手上动作急,以至于不知何时将侯爷给撞开了。

    宝才弯着腰帮宁沉擦,擦着擦着咂摸出不对,做了个要哭的表情看着宁沉,哭唧唧道:“公子,我刚才好像撞到了侯爷。”

    下一刻,他的腿被谢攸抬脚轻轻踢了一下,宝才尖叫一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公子,你要替我求情啊,救我……”

    人跑了声音还在,宁沉抿着唇笑,脸颊突然被捏了下,谢攸幽幽道:“好笑?”

    “不好笑。”宁沉连连摇头,他主动朝谢攸走了一步。

    他说着就用手肘碰了碰谢攸,一侧身就要往他怀里靠,谢攸一躲,他失了支撑差点摔了,扶着桌才站稳。

    完全没想到谢攸这样无情,他愤愤地踢一脚地毯,转身要走。

    腰上被紧紧环住,宁沉落入谢攸怀中,谢攸下巴抵着他的肩,带着丝笑说他,“我还没说话,你又要急。”

    难得谢攸主动抱他,这么一抱就将人哄好了,宁沉缩在他怀里,低声谴责他:“你总这样,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地上的毛笔被捡起,谢攸不紧不慢地磨墨,开口道:“再过几月你就十九了,还这么小孩子气。”

    难为他还记得宁沉的生辰,宁沉不情不愿地伸手捣了捣他,像是挣扎,但也就一下,宁沉嘀咕:“你嫌我?”

    谢攸挑眉,“我说一句嫌,你能当场哭给我看。”

    他知道宁沉的性子,不记仇,但心情都写在脸上,谁都能看透。

    折腾了这么些回,谢攸也怕他哭。

    现如今顺着他说话,他就能很欢喜。

    讲到生辰,宁沉仰头问他,“你的生辰是何时?”

    谢攸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十月初七。”

    那时候宁沉还未嫁给他,自然是不能同他一起过生辰。

    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但宁沉又很快自己哄好了自己,他朝谢攸嫣然一笑,“那今年你陪我过生辰,我也陪你过。”

    他的承诺是郑重其事地说出来的,很执着地看着谢攸要他一个回答:“好不好?”

    谢攸点头,很突然地伸手蒙住了宁沉的眼。

    他手不断磨着宁沉的发丝,轻揉了几下,不动了。

    宁沉伸手扒他,见扒不开,他叹了口气,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很不满意地抬脚踢了谢攸一脚,问他:“你怎么总喜欢蒙我眼,让我蒙你试试?”

    他说着就伸手去碰谢攸的脸,怕戳了谢攸,他很小心地往上探去,摸到了谢攸高挺的鼻梁。

    而后,宁沉手慢慢地往上挪,又伸手盖住谢攸的眼。

    他需要把手往上够才能蒙住谢攸,手伸久了有些累,宁沉松了手,觉得这样你来我往的蒙眼实在幼稚。

    他松了手谢攸却不松,宁沉视线受阻,看不见谢攸那如狼般犀利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

    他咬了咬下唇,兴许是今日气氛实在太好,他问出了自己想了很久很久的问题。

    “你的字是什么?”

    大夏男子及冠后取字,他只知道谢攸的名,不知道他的字。

    没嫁入侯府前,他偶然几次遇见谢攸,想了很久的开场白,可是从来没有机会去问。

    成婚后是不敢问,他怕谢攸不告诉他。

    这次是他冲动了,问完以后宁沉就很快低下头,犹豫着说:“不告诉我也是可以的,我……”

    他想不出一个好的找补的话,因为他很想知道。

    谢攸的手还蒙着他的眼,带着他转了个身,右手被谢攸握住,他拿着笔握着宁沉,写下两个字。

    蒙着他眼的手放开了,宁沉被光亮刺得闭眼,一点都等不了地睁眼,手指抚于墨边,墨迹未干,连带着他的手也跟着弄脏了。

    纸上两字笔走龙蛇,大气磅礴,宁沉摸着那字,如摸着谢攸的人。

    他出神地摸了很久,回头要将谢攸刻在心中一样,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

    他喃喃道:“谢敛雾。”

    他说完就勾着谢攸的脖子将他勾低了些,有那么一瞬间,谢攸以为宁沉又要吻他,但是没有。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错,宁沉笑着说:“我问到了。”

    谢攸取字四年后,他终于知晓。

    所有王公子弟都知道的字,他时隔四年才知晓。

    谢攸大概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好像有些惊讶,因为他的字很多熟识他的人都叫过,宁沉应该是知道的。

    可是他转而想到,宁沉几乎没见过他的好友,也没机会坐下来说几句话。

    唯一见过的赵越,也只是匆匆一面。

    宁沉是被他剥离在生活之外的,若不是一纸婚书,他们对对方一无所知。

    谢攸抬手,捧起了宁沉的脸,他不知道宁沉为什么看起来很伤心,所以绞尽脑汁安慰他,“再过一年零两个月就是你及冠,到时我帮你取字好不好?”

    宁沉却摇头,他说:“我自己取。”说悄悄话一样告诉谢攸,“你会是第一个知晓的。”

    其实不该他自己取,宁沉上还有长辈,只是那长辈宁沉不肯认罢了。

    可是再不合规矩,也只是谢攸一句话的事。

    这是他们隐秘的约定,谢攸点头,说好。

    门对写到一半搁置了,谢攸被宁沉缠着说话,宁沉像是要把他所有的过往都问遍一样,缠着谢攸说了一整日的话。

    他问谢攸出征时的事,问谢攸在学堂时的事,又问他练武的事。

    难得的是,谢攸竟然不反感,一一答了。

    到了夜里,宁沉还扒拉着谢攸的衣裳不肯睡觉,已经戌时,平常这个点宁沉早就睡过去了。

    谢攸坐起身,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宁沉的唇,他俯身靠近宁沉,平视着宁沉说:“你问了这么多我的事情,怎么不说说自己?”

    宁沉嘟囔说:“我有什么好说的,我……”

    “不。”谢攸伸手捏着他的唇,问他:“你该讲讲,为何宁府的人这样欺负你,你又是怎么认识的何遥,还有,连自己活不活都成问题,你又为什么养了一只猫?”

    他的话如连珠串般戳向宁沉,宁沉眼神躲避了一下,他仰头想去亲谢攸,没碰到。

    宁沉心不在焉,“我想睡了。”

    “不准睡。”谢攸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准他睡了。

    先前不肯睡,如今想睡也睡不成,宁沉被他逼问,难得没了那欢快的样子。

    他抬手去扯谢攸的衣裳,一翻身就跨到谢攸腰间,他笑嘻嘻地说:“春宵苦短,我们该干正事啊,谢敛雾。”

    说着,他的手就往下探,不知抓到了什么,谢攸倏地绷紧了腰。

    第35章

    见状,宁沉唇角扬起,他趴在谢攸胸口,以一个很依赖的姿态注视着谢攸。

    如愿等到那双大掌掐紧了他的腰,宁沉朝他会心一笑,结果下一刻就被谢攸掐着腰从他身上抱了下去。

    他还欲再起身,谢攸翻身将他压在榻上,和寻常一样的语气,“别闹。”

    宁沉的双腿愤愤地踢了两下,他反驳谢攸:“我哪里闹了?”

    他咬着下唇,不服输地去扯谢攸的衣裳,还未伸过去就被谢攸半路截了,谢攸像是和他商量,可话却不容质疑:“以后再说。”

    “以后是什么时候?”宁沉仰头,双眼幽怨地盯着谢攸。

    两人紧紧贴着,什么反应都瞒不过对方,谢攸轻柔地抚过宁沉的脸,像是哄,“你年纪还小,怎么总想着这样的事。”

    寻常男子这个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可谢攸总觉得宁沉年纪尚小,还未及冠就嫁给了他。

    许是宁沉实在怨怼,他俯身,手指碰着宁沉的发丝往后揽,:“再说,你这身体时不时就病着,我要是真和你同房,只怕你又要病。”

    “我哪有这么脆弱。”宁沉小声嚷嚷。

    这话说得心虚,他病了好几次,稍不注意就伤了病了,谢攸一直看在眼里的。

    “急什么?”谢攸轻笑,“早晚的事,怎么非急于一时呢?是不是?”

    他这话像是给了宁沉一记定心丸,宁沉没那么怨了,很好哄地往上伸手去抱谢攸,“那你可答应我了,以后……”

    他有些羞地仰头,没敢碰谢攸的唇,转而去碰他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印下一个吻,偏开头装作无事发生。

    头顶上传来闷笑,胸腔的震动都传递给了对方,宁沉羞恼道:“笑什么?”

    “不笑了。”谢攸纵容地止住笑。

    刚才不敢压实了,他重,怕压得宁沉不舒服,他是用手撑着大半的体重。

    这会儿宁沉不生气了,他从宁沉身上下来,将被角盖好,哄他,“睡吧。”

    宁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他被谢攸绕进去了,又被拒绝了一次,饶是他想再旧事重提也没机会了。

    他瞪着眼睛望着床边的纱幔,耳边传来一声很轻地叹息,谢攸问他:“睡不着?”

    宁沉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身旁的人动了,谢攸起身,弯下身子在宁沉唇上啄吻一下,触感很软,很短暂。

    宁沉没回过神,望着谢攸发愣。

    半晌,他呢喃道:“你这样我更睡不着了。”

    谢攸沉默了一会儿,“那该如何?”

    宁沉也不知道,他也跟着坐起身,从榻上爬到谢攸怀中,将自己完全放进谢攸怀里他才安心。

    他近来很喜欢黏着谢攸,随时要他抱着,这没来由的撒娇让谢攸都愣了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失笑道:“怎么了?”

    宁沉在他怀中摇头,他感觉自己心跳得极快,此时只好抓着点什么才好,他手揪着谢攸的发,闷闷地说:“我总觉得很不真实。”

    他在谢攸怀里蹭了蹭,“你对我的好很不真实,怎么先前对我这么坏,如今又这么好呢?”

    他只觉得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惊了他,头埋在谢攸胸口,吐息灼热,“你是不是在骗我,想对我好,然后……”

    谢攸伸手捏住了他的后颈,带着些许咬牙切齿:“你污蔑人上瘾了是不是?对你好你还不肯?”

    宁沉不说话了,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夜太静,以至于一点细微的情绪都无限放大,不知是被谢攸拒绝还是什么,他总觉得委屈。

    明明谢攸给他的解释也很合理,可他就是钻了牛角尖。

    他靠在谢攸怀中,听谢攸的低语,“先前对你不好,是我的错,以后不那样对你了,好不好?”

    “别总把我想这么坏。”谢攸笑着捏了捏他的后颈,“我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宁沉只顾着点头,他没听见谢攸说了什么,只顾着点头了。

    后来,谢攸把他从榻上抱了起来,他不重,谢攸单手就能把他抱得稳稳当当,床上的圆圆见他们起了,也跟着跳下榻。

    宁沉被谢攸放在了桌案上,他身上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局促地坐在桌上。

    他身上披了层月光,一半被月光照亮,一半隐在暗处,只能让谢攸看见。

    谢攸伸手将他的头发从上顺到下,忽然问他,“是因为当初大婚那日吗?”

    本该是洞房花烛夜,却把初来乍到的他一个人丢下了。

    宁沉的不安,来自于他长久的忽视。

    谢攸伸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发,发觉自己找不出话来解释。

    当初仓促成婚,他没来得及了解宁沉,也不屑了解,现在再想问,宁沉已经不肯告诉他了。

    他对宁沉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所以宁沉不信任他。

    可宁沉却摇了摇头,他看起来一点都没记谢攸的仇,伸手环住谢攸的腰,靠在他胸口说:“我不怨你,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计较。”

    他仰头,对谢攸抿唇,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你把我从宁府救了出来,我应该谢谢你。”

    可马上他就画风一转,双腿环住谢攸的腰,可怜巴巴地说:“我年纪不小了,可以的。”

    他好像把同房当成了自己的目标,仿佛只要这样了谢攸就不会丢下他,就肯继续对他好了。

    他没什么能给谢攸的,只有他自己。

    他们像是陷入了死胡同,宁沉说着要爬上去,谢攸说要原路返回。

    他坐在桌上,比谢攸低了很多,仰头眼巴巴地看着谢攸,谢攸头一回觉得束手无策。

    他的手挪到了宁沉的脸上,双手捧着宁沉的脸,俯身与他平视,最终还是谢攸先妥协了。

    “明日我让大夫给你瞧瞧,若是大夫说可以就同房,好不好?”

    他一退再退,什么都依着宁沉了,只盼着宁沉能少难过些。

    他退一步,宁沉就顺杆往上爬,嘀咕道:“我怎么能信你,若是你提前与大夫串通好了可怎么办?”

    “我是那样的人吗?”谢攸拧眉。

    宁沉无辜地瞧着他,谢攸拿他没办法了,“那你要谁来帮你看?”

    宁沉立马就说:“何遥。”

    原以为谢攸一纵再纵,应该这也纵着他去了,没成想谢攸朝他勾了勾唇,冷漠回绝:“不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何遥是一伙的。”

    谢攸冷笑道:“你说什么他听什么,之前他给你开的那些药对你身体有害,我没找他的不是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两人毫不退让,宁沉先没辙,气冲冲地跳下桌。

    他是被抱过来的,没穿鞋,但脚都还未沾到地就被谢攸腾空抱起,谢攸无奈道:“你又生气。”

    “你那儿叫一个何遥,我这儿也叫一个,成不成?”他是真的一退再退,什么都听了宁沉的了。

    就这样宁沉还不满意,他撇开头,很不满地在谢攸怀里乱挣,“放开我,我不信你了。”

    他挣得力气有些大,以至于谢攸抱着他被手抓了几下,宁沉愣怔地收回手,弯腰埋进谢攸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

    他挠人都没什么力道,谢攸不在乎,抱着他回到床前。

    宁沉上了床又要下去,谢攸伸手按住了他,“好,我答应你。”

    他妥协了,“明日我派人去请他过来。”

    得了谢攸的准允,宁沉终于安分,他躺在榻上,一只手紧紧拉着谢攸的袖子:“那你可要答应我,我只要何遥一个,别的都不要。”

    这话说得腻歪,谢攸难免吃味,俯身过去勾着腰问宁沉:“那若是我和何遥,你选谁?”

    宁沉眼睛滴溜一转,:“那你说嘛,你让我选谁我就选谁?”

    他这水端得平,谢攸想狠捏一把他的脸,临了没下得去手,轻轻捏了一下就作罢。

    答应了宁沉这事儿,宁沉没再闹着不睡,乖乖睡去了。

    他睡着了很乖,哪里像方才那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谢攸轻叹,指尖是宁沉的发丝,他的头发是纯黑色,乌亮还透着光泽,也不知是没灯的缘故还是怎么,谢攸总觉得这几日有些黄,他手里这几根头发甚至还开了叉。

    谢攸蹙眉,心想是不是谁怠慢了他,不然这好好的头发怎么养成了这般模样。

    梦中的宁沉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捏着他的头发了,转了个身,谢攸手中的那根头发也跟着跑了。

    何遥是第二日一早来的,那会儿宁沉刚用完早膳,他知道何遥要来,吃饭都快了些。

    刚吃完,下人来通禀,说何遥来了。

    是在书房见的面,谢攸见了何遥,开口道:“劳烦你帮宁沉把脉,我……”

    还未说完,谢攸被宁沉推着背往外推,一边推一边说:“你出去吧,我怕你收买何遥。”

    这话好没道理,偏偏谢攸还不能和他对着干,什么都没没弄明白就被赶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宁沉何遥,何遥眉头紧锁:“你……”

    他看了宁沉一眼,二话不说伸手去把他的脉,宁沉蔫蔫地缩在椅子里,看着何遥表情越来越不对,他紧咬着唇低下头。

    何遥突然抓紧了他的手:“你这…什么时候察觉不对的?”

    宁沉垂下眼,闷闷道:“就这几日。”

    他不抱什么希望地看向何遥,“能治么?”

    何遥皱眉,没回话。

    宁沉就好像明白了,他自顾自道:“我想着,你帮我骗谢攸说我很健康,这样就……”

    没说完,何遥打断了他,语气不善:“你疯了?”

    第36章

    宁沉是会把脉的,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请何遥来也只是再确认一下罢了。

    原先他身体不好,就是因为当年出生时不足月落下的病根,何遥一直给他开药,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是能暂且稳住的。

    可这回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他的脉象却走向了一个很糟糕的方向。

    何遥半蹲在原地,他刚才没忍住骂了宁沉一通,脸色实在难看,把着宁沉的手看了很久,他突然道:“跟我去雍州,你这病我治不了,我师父能治。”

    宁沉猝然收回手,这种时候了,他还犹豫着说:“你没其他办法么,我不想去。”

    “为什么?”何遥面色冷然,“为了侯爷?”

    何遥气道:“命都要没了,你和我说你不肯走?”

    宁沉无端地望着窗外出了神,冬日到了尾声,墙角的梨花开得正盛,他和谢攸的关系也随着春意的到来慢慢融化。

    理智告诉他马上就要和何遥走,可他又舍不得,舍不得谢攸,他怕自己去了就回不来了。

    雍州路远,若是他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以后和谢攸就真的天人永隔了。

    这么严重的情况了,他竟还心不在焉,何遥怒火中烧,站起身指着门外道:“你不肯说,我去替你说,今日不论如何我都要将你带走!”

    他站起身要往外走,背后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拉扯力道,何遥转头,没好气道:“做什么?你就算求情也是没用的。”

    宁沉眼睛睁得圆圆的,唇角微微抿起,软声道:“何遥,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

    何遥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拉着脸坐下了。

    他将桌上的茶杯重重敲了敲,警告一般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宁沉像是被他吓到,往后缩了缩肩,垂着头任人宰割一样低声说:“何遥,我好不容易才和侯爷重归于好,你不能治的病,若是你师父也治不好呢?”

    他又被何遥瞪了,小声嘟囔:“我怕呀。”

    他每次一这样何遥就拿他没办法,看着软乎听话,实际上心里主意大,几匹马都拉不回来。

    何遥差点要被他的歪理气笑,指节敲着桌说一些吓唬人的话,“你怕你到时候去了就见不着他,那你怎么不想想,若是原本能治,治好了你还能和他相守几十年。”

    何遥阴恻恻地笑:“若是不治,你就啪一下死了,你不觉得亏?”

    他故意往宁沉心窝戳,宁沉幽怨地瞧他一眼,声音弱得紧,“我知道的。”

    他吸了吸鼻子,又继续说:“我知道的,我只是……”

    肩膀突然被晃了晃,何遥盯着他,笃定道:“你既然说你家侯爷如今待你很好,那不如你就告诉他,到时候去雍州就让他陪你去,这样可行?”

    宁沉很缓慢地抬头,盯着何遥看了一会儿,像突然被他点醒了一样,说:“是哦。”

    可他说这话时,眼睛飘忽不定,像是没有焦距一样看着前方,何遥大概猜到了。

    他没信心。

    他不信自己一句话谢攸就肯陪着他去雍州,即便是因为要治病。

    何遥看着宁沉,突然觉得荒谬,他像是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一样,不可置信又怒其不争地骂道:“你失心疯了?”

    他掐着宁沉的肩,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使劲晃他,咬牙道:“这就是你说的他对你很好?好到你出了事却不敢找他?宁沉,醒醒吧!”

    宁沉僵硬地朝他露出一个笑,咧嘴的动作毫无感情,他安抚何遥,“我没疯,我很清醒,你再给我几日,我一定跟你走。”

    何遥半信半疑,“这可是你说的,我最多给你三日,到时候你若是不走,我亲自来侯府带你走。”

    宁沉连忙点头,又讨价还价:“七日吧,我想陪侯爷一起守岁完再走。”

    何遥想拒绝的,可是宁沉眼巴巴地睁着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看他,何遥登时说不出话了。

    他冷着脸替宁沉把了脉,估摸着晚几日问题不大,到底是点了头。

    只是这脉象容不得他疏忽,何遥说:“我开个方子给你,你这几日按着药方喝药,每日都得喝。”

    宁沉得寸进尺,伸手拉着何遥的袖子,“你替我熬好,我让宝才去拿好不好?在侯府煎药,下人会告诉侯爷的。”

    何遥肺都要气炸,偏偏拿宁沉没办法,指着他念了半天,愤而甩袖,到底也是同意了。

    书房门开,谢攸不在门外,方才宁沉怕他听了去,把人赶回厢房了。

    他不在也好,免得遇上了何遥会露馅,宁沉忙带着他往外走。

    但走到东院,谢攸还是来了。

    谢攸追上他们,冲何遥点头,伸手拉了宁沉的手,礼貌地问何遥:“他身子如何?”

    宁沉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何遥一时恼怒就说了出来,谢攸火眼金睛,他也不敢明着朝何遥使眼色,只轻轻抬眼看何遥一眼。

    他朝何遥笑了笑,那笑不达眼底。

    何遥看着谢攸,半晌没说话,直到宁沉催促地说:“你想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何遥想替宁沉告诉侯爷,实在不行就放过宁沉吧,若是对他还有一丝真情,就放他一条生路。

    可他看见宁沉满眼依恋地看着谢攸时,他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吞回去了。

    宁沉喜欢谢攸,他再插手也是无用。

    何遥故作镇定道:“他无碍。”

    谢攸点头,开玩笑一样,“你和宁沉关系好,总觉得你会和他串通好骗我。”

    何遥翻了个白眼,语气很冲:“侯爷若是不信,大可再找人来替他瞧,何必听我的。”

    侯府的廊道很长,房檐种了爬墙虎,翠绿的枝条垂落,即便是冬日也不枯萎。

    这路好像很长,宁沉感觉走了很久很久,他听见谢攸说:“宁沉的朋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还有一事,我得问明白。”

    谢攸步子停下,翠绿的竹叶缀在他身后,谢攸亲昵地将宁沉往怀里揽了些,郑重其事地说,“我想问的是,宁沉的身子能不能同房?”

    许是没想到都这样了谢攸竟然问这样的问题,何遥瞪大眼,一点就着,竟然和侯爷呛起来了,“这事你竟然问我,宁沉身子如何,能不能同房,你不清楚吗?”

    宁沉脸色一凝,连忙上前想去拉何遥,免得他继续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可是人还没上前,被谢攸揽着腰给拦了回去。

    实在没办法,宁沉只能开口:“何遥,你别这么说,是我让侯爷问的。”

    何遥还不罢休,继续骂道:“就他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你问我能不能同房?”

    自打生下来就尊贵无比的小侯爷哪里被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可被骂了他也不恼,只说:“我知道了。”

    这反而让让何遥一腔怒火无处可发,只能住了口,勉强朝宁沉瞥去一眼,意思是让他记住七日后的约定。

    侯府下人恭恭敬敬地将何遥请了回去,临走前,何遥愤愤地踹了一脚侯府大门。

    宁沉看得心里发怵,手心冒出冷汗,谢攸拿了帕子帮他擦了擦,笑着打趣他:“怎么这么多汗,怕我把那何遥拖回来打几大板?”

    手掌被猛地攥住,宁沉连着帕子一起攥了,眼里紧张都藏不住,声音有些结巴:“侯爷,你,何遥无心冒犯……”

    唇边突然被谢攸伸出食指按住,谢攸轻声道:“无事,我还不至于计较这个。”

    他将宁沉手心擦干,摸了摸他的头,宁沉抬着头定定地盯着他。

    谢攸展颜一笑,“怎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十恶不赦的人,怕我做什么?”

    宁沉摇头,很乖地搂住谢攸的腰,将头埋在他身前,“我不怕你,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怕你?”

    他这副样子让谢攸心都跟着化了,伸手轻抚着宁沉的背,忍不住笑着说:“真不怕我?那怎么手心都是汗?”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让宁沉绷紧了一瞬,只一瞬,宁沉很快放松下来。

    谢攸疑惑地抬起宁沉的下巴,宁沉脸软乎的,捏起来如白面团子般软。

    如今谢攸大拇指陷进宁沉脸颊,狐疑道:“你是不是使什么坏?”

    他说着就伸手去搜宁沉的身,唯恐何遥又给他塞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手上没个轻重,宁沉的衣裳都被扯乱了。

    他朝四周看了一圈,看见有个下人背过身去假装看不见,宁沉没辙了,好声好气地说:“不要在这儿,回房再说。”

    将宁沉全身上下搜过一遍,除去谢攸送他的玉和荷包手帕,是真的没其他东西了。

    谢攸方才将人上下搜过一通,这就把人惹恼了,宁沉缩在榻里,只占了最里头的一个角落,腿边窝着猫,如出一辙地扭着头不理谢攸了。

    谢攸失笑,站在榻边哄宁沉出来,“好,不该搜你身,若是生气,你也来搜我?”

    宁沉扭头,朝他勾了勾手指。

    刚上榻,宁沉直往他怀中扑,谢攸伸手拦开他的手指,宁沉试了下,发现力气比不过谢攸,于是仰头去亲他。

    宁沉以往总是主动,是以谢攸没察觉到不对,宁沉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舌尖,是试探,含羞带怯地勾着谢攸。

    到底是没忍住,把宁沉揽入怀中,任由宁沉坐在他腿上勾着他陷入浓浓欲海。

    宁沉亲人也不安分,手勾着谢攸的腰带,刚想扯,谢攸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他眼底墨色深重,看着宁沉的眼里分明是有那个意思的,可是他还是没让宁沉继续。

    他声音有些哑,手掌抚着宁沉的腰,嗓音含着笑:“闹什么,方才何遥说过什么你忘了,不准同房,你是不是希望下次见面,他又指着我鼻子骂?”

    宁沉蜷了下手,声音委屈,“你就听他的,不听我的。”

    谢攸“噗嗤”一笑,压着他将人压在榻上,给自己正名:“又给我扣黑锅,你若是大夫,我自然听你的,是不是?”

    宁沉偏头,恼了。

    他伸手想推开谢攸,可临了又舍不得,埋进他怀里紧紧抱紧了人。

    很久之后,谢攸感觉自己胸口那处的布料被晕湿了。

    他伸手顺着宁沉的发,没来由地觉得心口也跟着堵,他蹙眉道:“我总觉得,你今日不大对劲。”

    第37章

    他伸手去挑宁沉的下巴,宁沉埋着头不让他看,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唯恐被谢攸瞧见了他的脆弱。

    可谢攸轻哄了几声,他抵抗的动作稍稍轻了些,谢攸抬起他下巴,果然看见了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怎么委屈成这样?”

    这委屈来得突然,谢攸思来想去,轻声道:“怎么了,和我说说,哪里委屈了?”

    宁沉睁着盈满泪水的眼睛看他,很想就这么全都告诉谢攸,和他诉说自己的害怕,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去雍州。

    可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平日里一件小事惹了他不开心也要找谢攸告状,难得有一回竟然想瞒住谢攸。

    他含着泪,一咬牙撒了谎,声音哽咽地说:“你方才不肯听我的。”

    谢攸拿了帕子将他脸上的泪擦去,声音沉缓:“等你身子养好了,我自然是听你的。”

    “我请大夫来给你开药,先吃药再说其他,如何?”他伸手捧着宁沉的脸,很珍惜一样揉了揉。

    宁沉点点头,然后又摇头:“何遥给我开过药了,不用了。”

    “开了什么?”谢攸问。

    宁沉伸手去推他胸口,话里还带着丝傲娇,“说了你也不知道。”

    这像是哄好了,至少没再哭了,还有空打趣谢攸。

    “好,我不知道。”谢攸将他抱坐在自己腿上,手像是摸不够一样在宁沉脸蛋上滑来滑去,贴近了些说:“脸都哭红了,像是我欺负了你。”

    宁沉倏地抬头,嘟囔道:“本就是你欺负了我。”

    他污蔑人越来越熟练了,谢攸笑着抱紧了他,拿他没办法一样叹了一声。

    原想着好好哄人,门外传来一声敲门声,外头的侍卫说:“侯爷,宫中急召。”

    谢攸眼神一凝,怀中的宁沉察觉不对,从他怀中冒头往门外望,他也跟着担忧,“怎么了?”

    谢攸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没事,你在府中乖乖等我。”

    急匆匆换了身衣裳,谢攸坐上马车入宫。

    白日宝才去了趟药铺领了药回来,用暖水釜装了药递给宁沉。

    怕药凉了,宝才不敢耽搁,一路跑得飞快,这药送到宁沉手里还是热的,他小口喝药的时候,宝才站在他身旁欲言又止,“公子,我总觉得你不太对。”

    宁沉喝下一口药,面不改色道:“有什么不对,你别咒我。”

    宝才连忙摇头:“没有,公子,我自然是希望你健健康康。”

    他说完宁沉刚好喝完药,刚要接过碗,宁沉又突然收回手。

    他走到茶桌前,倒了一碗茶水将碗洗干净才将碗拿给宝才,偏开头轻咳道:“好了,拿走吧。”

    宝才一头雾水地接过碗,一整个下午都在想这事情,临用晚膳前,他突然凑到宁沉身前,“公子,你不会又要背着侯爷喝补药吧?这可不能喝,若是侯爷发现了,必定要找你的不是。”

    宁沉奇怪地瞧他一眼,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想什么呢,这药是寻常的补药,侯爷是知道的。”

    宝才“哦”一声,看着宁沉心不在焉地动筷子,忍不住问:“公子,这菜不合胃口?想吃什么?我让膳房再做些。”

    宁沉问:“侯爷怎么还没回来?”

    原以为晚膳前怎么也能回来,可他等得心焦,眼看着天都黑了,他更是成了个望夫石。

    他和谢攸如今是见一天少一天,和何遥约定了七日,进一趟宫就少了一日,若是后几日还要进宫,他该如何同谢攸说。

    饭也吃不下了,宁沉将碗一推,“我等侯爷回来一起吃吧,吃不下。”

    回府时已经是亥时,谢攸进府就听了下人来报,说宁沉今晚没吃饭。

    叫膳房去把备好的菜送进屋,谢攸大步走回屋。

    一推门就看见宁沉蜷缩着身体窝成一团躺在榻上,听见有声响,宁沉连忙回过头。

    看见是谢攸,他拖长了声音抱怨:“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

    谢攸披风都未脱就走过去,刚想伸手去抱宁沉,顾忌着自己刚回来带了一身寒气,手还未伸出去就收回。

    谁想到宁沉却不在乎,只穿了里衣就往他怀里扑。

    他身上热乎乎的,抱着谢攸打了个哆嗦,谢攸失笑,“怕冷还抱我,松手。”

    宁沉语气含糊,“不松。”

    谢攸开口吓唬他,“抱了明日发热可别怪我,再过几日是除夕,难不成你想在榻上病着过?”

    这样说了宁沉也不松手,他慢吞吞地从衾被里将热乎的汤婆子拿出来,放在自己肚子处,让谢攸抱着。

    这样谢攸一手拿着汤婆子,另一手还抱着他,既不至于冻着也可以继续抱了。

    谢攸愣愣地看着他做这些,手里是暖乎乎的汤婆子,怀里是热乎的宁沉,他心里熨帖,手抚着宁沉的被,压低了声音问:“晚上是不是没用膳,我一不在府里你就不听话了,连饭都不肯吃了。”

    宁沉抬头,似乎是想为自己辩解,开口却是:“你不陪我吃。”

    “我在宫里,怎么陪你吃?”谢攸笑着拍拍宁沉的背,“好了,不闹,起来吃些再睡。”

    怕宁沉吃多了睡不着,厨房做的宵夜都是些清淡的菜色,鱼片粥,鸽子汤,乳饼……

    宁沉埋头喝汤,胃里跟着暖洋洋的,心情也好了些。

    他端着碗,举起勺子喂谢攸两口,谢攸低头喝了,喝完催促他:“你吃,晚上什么都不吃,也不怕饿出病来。”

    宁沉小声反驳:“吃了的,只是吃得不多。”

    然后脸颊被谢攸掐了掐,谢攸咬牙,“还顶嘴?你今日吃了多少,我能不知道?”

    他这样子实在凶,宁沉没胆子再说了,被谢攸盯着,只能埋头吃了好多。

    等他吃完了,谢攸才起身去偏房沐浴。

    宁沉点头,巴巴地跟着他去了偏房,路上似乎是好奇地问谢攸:“你今日进宫做什么?”

    闻言,谢攸随意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北疆那儿最近有些动荡。”

    偏房浴桶已经备好,正冒着热气,谢攸回头,忍不住笑了:“跟着我作甚?”

    宁沉没有要回去的动作,只是又跟着他走,站在浴桶边说:“我伺候你沐浴。”

    谢攸惊奇地瞧他一眼,笑了,他朝宁沉伸手,宁沉凑过去。

    下一刻,脸颊被谢攸揪了,谢攸笑着说:“宁小沉,你心虚不虚,你伺候我?我不伺候你就算好了。”

    宁沉脸颊鼓起一团,被谢攸揪着就往后退,他瞧着谢攸实在过分,忍不住道:“你小看我。”

    人怎么也赶不走,索性偏房不冷,谢攸也没硬要赶他走。

    他当着宁沉的面脱衣裳,宁沉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竟看得谢攸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脱得只剩下里衣,余光看见宁沉还盯着他瞧,气笑了,他问:“好看么?”

    宁沉连连点头。

    谢攸伸手掐住他的脸:“转过身去。”

    宁沉就说:“不转。”

    只听“刺啦”一声,谢攸将什么东西撕了,宁沉还未看清,眼前突然被一片黑覆盖,谢攸将他眼睛蒙了,还打了个死结。

    等他挣扎着将布条拿走,谢攸已经躺进了浴桶中。

    宁沉哪里这么吃瘪过,怨念地趴在浴桶边上,低头往里瞧。

    看不大清楚,但能大致看到个轮廓,宁沉伸手将雾气打散,正要再看,下巴突然被一只手拧开了。

    谢攸咬牙:“你知不知道自己像个流氓?”

    他下巴被谢攸湿了的手掐着,水滴顺着颈流入衣襟内,起初是热的,时间久了就变凉了。

    衣裳贴着不舒服,又是凉的,宁沉难受地躲了一下。

    谢攸收手,往后靠了些,拿他无奈一样:“回去。”

    然后那脑袋又凑过来了,盯着桶看了一会儿,又盯着谢攸看了一会儿。

    饶是谢攸也被他盯得没脾气了,最后几乎是自暴自弃地任他看了。

    他沐浴,宁沉在一旁看,偶尔给他递个皂团,眼睛一眨也不眨,唯恐错过了什么。

    他长了记性,所以在谢攸出浴时,特意站得远了些,以免又一次被遮了眼。

    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他听见谢攸低低笑道:“你真是我祖宗。”

    谢攸从桶中站起来了,估摸着是故意防着他,背过身不让他看。

    宁沉只能看见他光裸的脊背,结实有力的大腿,其余都被浴桶挡住了。

    他正要转过去看,谢攸回头,隔空朝他一点:“你最好别动。”

    宁沉没听他的,绕过去了。

    谢攸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一万倍,紧致的腹部肌肉,动作时手臂绷紧,宁沉视线下移动,谢攸用绤巾将下身围了起来。

    宁沉遗憾地收回视线,见谢攸淡淡地撇他一眼,薄唇紧抿,面上看起来不大愉快地穿上了衣裳。

    宁沉敏锐地察觉了不对,他迟疑地往前一步,眼前衣袍突然遮了眼,谢攸穿上了衣裳,也不和他说话,径直往外走。

    只迟疑了一瞬,宁沉迈步跟着他往外走。

    他跟着沉默的谢攸回到里屋,犹豫着问:“你生气了吗?”

    谢攸没回话,他就自顾自道:“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前面的人突然回过头,谢攸没来由地问:“你衣裳方才也湿了?”

    宁沉点头。

    谢攸一挑眉,使坏地说,“既然你都看光我了,礼尚往来,你也将衣裳换了。”

    他一字一顿,“当着我的面换。”

    第38章

    分明他方才也是这么看谢攸的,可当谢攸要看他时,宁沉就咬着唇,垂着眼睛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他抬头慌乱地瞥谢攸一眼,而后将手落在自己腰间。

    他竟然真的要脱衣裳。

    那双手细白修长,解衣裳的时候如同被逼迫一样,指节都压得发白,他一声不吭将衣裳扯开,露出半截白得晃眼的锁骨。

    他太瘦了,锁骨骨节凸起,若不是这身雪白的肤色,活脱脱像个难民。

    衣裳刚扯到肩头,露出浑圆的肩,身上被罩了一件外袍,是谢攸的衣裳。

    那衣裳太长,盖在他身上都拖地了,宁沉垂着头将衣裳往上提了提。

    然后谢攸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叫你脱你就脱,这么没脾气?”

    谢攸敲得不重,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而已,宁沉仰头,他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像是被欺负得狠了,望着人的眼睛都带着股楚楚可怜的意味。

    谢攸欲言又止,最后拇指抹了抹他的眼角,手指是干的,没哭。

    谢攸差点气笑,为自己鸣不平道:“你将我都看光了,我没委屈,你倒是委屈上了?”

    宁沉嗫喏着想开口,谢攸眼一横,“说。”

    宁沉就开了口,声音微弱,“我也可以给你看,是你不愿。”

    大多数时候,谢攸都觉得宁沉好像不知道羞字怎么写,他直白又热烈,喜欢什么就把什么挂在嘴边,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喜欢而感到羞耻。

    很少会有人这么被人看着却不被触动,谢攸拿了件里衣递给宁沉,将宁沉身上的衣裳紧了紧,指指床榻那头:“进去换。”

    宁沉不甘地抬头,好像真的觉得自己该脱,欲要拿开谢攸的外袍,这时候,谢攸睨他一眼,“听话。”

    榻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宁沉动作很快,换好了衣裳就朝外喊。

    谢攸余光瞧了一眼,见他是真的安分换好了衣裳才进去。

    宁沉今夜被他几次三番拒绝,不太高兴地躺在榻上,谢攸上榻也不动一下,侧过身装矜持。

    没矜持多久,腰间环上一双手,他被迫滚进谢攸怀中,愣然地看着他。

    谢攸笑他,“又恼了?”

    他一笑,宁沉反倒不气了,顺势抱着他,头埋在他怀中不动了。

    他想问问谢攸过几日能不能抽出空来和他一起去雍州,可一开口就是迂回的问话,“你今日进宫怎么这么久?”

    谢攸和他解释:“北疆近来不大太平,胡人最近几次三番越界,只怕是要开战,朝中派了人过去,我此去就是为了商讨此事。”

    宁沉点头,环着他的手松了些,问他:“那你过几日是不是也要去北疆?”

    谢攸声音带了丝困倦,“不一定,若是情况不那么危急,就还用不上我,有忠勇将军坐镇,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宁沉却突然有些急,他翻身坐起,摇晃了一下快要睡过去的谢攸,等把他摇醒,看见谢攸眉头微抬,问他,“闹什么?”

    “没闹。”宁沉还是坐着,他落在谢攸身上的手往后躲,声音有些闷:“若是情况危急,你还是要去北疆,是不是?”

    他知道的,谢攸若是真的要去,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半载,到时即便宁沉想等他回来,他的身体也等不了。

    可谢攸没看出他的犹豫,唇角微扬着将他往怀里搂,轻佻地道:“舍不得我?那我不去。”

    他这话分明是诓人,可宁沉信了他,趴在他怀中往上瞧,“我说不准你去,你是不是就真的不去了?”

    谢攸睁眼,对上一双含着亮光的眼睛,宁沉正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谢攸抬手摸了一把宁沉的头,没正面回他的话,只说:“这还没个准信你就舍不得我了,那来日我走了,你岂不是要哭鼻子?”

    这意思是要去了。

    宁沉恹恹地趴回去,将谢攸抱得很紧,一刻也不肯分离。

    他这两日黏人得紧,谢攸被他压着的地方暖洋洋的。

    他将衾被盖严了些,不疾不徐道,“若要我过去也就是这几日,明日我带你去见几个人,如若我走了,你遇见什么事就去找他们。”

    他这话一出,宁沉抱着他的手突然松开,翻过身背对着谢攸,看样子是因为他要离京不开心了。

    床脚的圆圆见他终于松开谢攸,连忙蹦进他怀中,爪子搭在宁沉手臂上开始酝酿睡意。

    谢攸今日在宣殿听那些个大臣吵了一整日的架,中途连吃都没怎么吃,只用了几块糕点,被折磨得头疼。

    他困得紧,分出丝心神来哄宁沉。

    拉扯了几下终于把人拉过来些,他将头埋在宁沉肩窝,说话时的热气都洒在宁沉耳边,他困倦地说:“去不去还要过几日才知道,别气。”

    宁沉问他:“那若是你又要去了呢?”

    谢攸哑了口,自他记事以来就在皇后膝下长大,对亲眷之情十分淡泊,即便是和皇后也总是隔了层距离的,这是头一回出远门有人要挽留他。

    他没接触过宁沉这样的人,一时间想不出该说句什么话安抚他。

    还未开口,忽而又记起宁沉的生辰在三月,他这一去,再回来只怕是要错过宁沉的生辰。

    近的除夕也在三日后,到时他还能不能陪他守岁也是个问题。

    困意消散,谢攸张了张口,忽然觉得愧疚。

    宁沉才嫁给他没多久就要被迫分离,他也舍不得。

    手理了理宁沉的发,谢攸斟酌着开口:“等进了宫,我会和圣上说,能不去就不去,我留下陪你,好不好?”

    宁沉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可心里也知道,朝中如若非要派谢攸去,他也是无法阻止的。

    今夜是抱着睡的,宁沉手将谢攸搂得紧紧的,生怕人跑了一样。

    隔日一早,谢攸才刚动身,他也跟着醒了。

    原先眼睛还睁不开,一看见谢攸在穿衣裳,他忙爬起,光着脚就跳下榻,几步跑到谢攸身边问他:“你要去哪儿?”

    谢攸对着铜镜整理束冠,言简意赅地答:“进宫。”

    宁沉动了动唇,谢攸一低头就看见他光着的脚,蹙眉道:“回去。”

    宁沉还愣愣地没动,他盯着宁沉蜷缩的脚趾,很看不入眼一样,抱着宁沉让他坐回榻上,语气责备:“光着脚就出来,像什么话?”

    衣袖被轻轻扯住,宁沉不大敢用力,只敢扯了一个角落,怕把他的朝服扯皱了,恳求一样问他:“能不能不进宫?”

    他怕谢攸一进了宫就真的要去北疆,他不想谢攸走。

    谢攸俯身,轻柔地在他头上摸了摸,“我去一趟宫里,晚膳带你出去吃好不好?”

    宁沉摇头,“你能不能不去北疆?”

    “我尽量。”谢攸手滑过他的脸,“可以吗?”

    揪着他衣袖的手到底是收回了,宁沉伸手搂住他,凑到他耳边说:“你若是不去北疆,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谢攸伸手兜住他,笑了:“不能现在告诉我?”

    宁沉说:“不能。”

    “好,”谢攸拍拍他的背,“那我争取不去,我也想听听你要告诉我什么。”

    快开春了,但起早了还是有些冷意,晨起时地上挂了露水,蜇虫吱吱叫个不停,风中带着些湿气,才走出不远衣裳也沾了冷气。

    谢攸脚步不停,身边的下人随着他的步子禀告,说宁沉昨日喝了药。

    步子顿了一下,谢攸问:“那药查过没有?”

    下人忙说:“查过了,就是一些寻常的补药,没什么不对。”

    “嗯。”谢攸放下心,又听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抬脚要上马车。

    脚步猝然一停,谢攸说:“再查查他喝的药,还有他原先住的厢房也搜一下。”

    下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了。

    宝才去药铺抓了药回来,丢给丫鬟去煎药了,因着跑了躺糕点铺,带着一堆东西回来,没人注意到那不起眼的暖水釜。

    才走进屋中,他将药递给宁沉,宁沉闷头喝了。

    喝完以后,宝才迟疑地问:“公子,你为何要开两副药?”

    宁沉避而不谈,他喝药没用碗,等药稍稍凉了些就往嘴里倒。

    手上力道没把握好,药汁落在脸颊,宁沉随手一抹。

    宝才急了,伸手去晃他:“公子,你不肯告诉我,我就去告诉侯爷。”

    谁都能瞒住,唯独宝才瞒不住,宁沉还是同他说了。

    宝才不像他顾虑这么多,自然是问:“你告诉侯爷又无事,他不是那样的人,必定会带你去雍州的。”

    宁沉担心的不是这个,如果不是谢攸很有可能要去北疆,他怎么也会告诉谢攸的。

    但是现在,他不想让谢攸为难。

    宁沉看着窗外,粉白桃花挂了满树,他自言自语:“若是侯爷能陪我的话就更好了,要是不能,我自己去雍州也是可以的。”

    宁沉看向宝才,把他当成了唯一可以相信的人,真诚道:“在侯爷未确定要不要去北疆以前,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宝才不想替他保密,可他看着宁沉那双眼睛,他没办法拒绝。

    如宁沉所料,谢攸今日回得还是很晚,因着昨日说过要带他出去,宁沉没用晚膳,在府里等他回来。

    酉时,谢攸从宫里回来了。

    一进府就看见宁沉眼巴巴等在前院,谢攸朝他伸手,宁沉忙上前去牵他。

    他手中紧紧捏着宁沉的手,压低了声音问他:“今日有没有好好用膳?”

    宁沉点头。

    他跟着谢攸去房里换衣服,因为只换朝服,谢攸没避着他,当着他的面换了。

    才刚换好,宁沉又上前去牵他,谢攸瞧一眼两人紧握的手,笑了:“怎么,想我了?”

    宁沉没应声,往他怀里贴了贴。

    谢攸忍笑,“你这样我们怎么出门?”

    这样宁沉才稍稍往外退了些,可还是牵着他的手没松。

    宁沉随着他的步子往外走,听起来很期待今夜,问他:“我们去哪里吃?”

    谢攸就答:“满春楼。”

    他晃了晃宁沉的手,“昨日不是和你说了,要带你去见几个人?”

    宁沉心跳仿佛都停了,步子陡然停住,脑子一片空白。

    他思绪杂乱,想到要去见人,是不是就说明谢攸还是要去北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运气就是那么差,为什么他一病谢攸就要走。

    察觉到一股阻力,谢攸疑惑地回头,看见宁沉咬着下唇,很抗拒地说:“我不去。”

    第39章

    两人被迫停在长廊,谢攸静静地望着宁沉,他朝后迈了一步,和宁沉距离拉近,问:“怎么了?昨夜还答应过我,怎么今日就不肯去了?”

    他只当宁沉是哪里不顺心了,捏着宁沉的手摊开了,像无事可做一样盯着他的手瞧,又去捏他的手指玩,纵容地笑笑:“哪里不高兴了?”

    宁沉嘴角下压,“你今日答应过我的,不去北疆。”

    谢攸一怔,他温声道,“我不去,只是先领你去见见人。”

    宁沉后退了些,他不住地摇头,“既然你还不去,那何必要见?”

    谢攸说要领他见人的前提是谢攸离京,如今他还未离京,去见了人岂不是也预兆着他最后还是会走。

    宁沉如今一点风吹草动都受不了,他只希望谢攸同他好好待在府里不见任何人。

    可他退不掉,他的手腕被谢攸紧紧拉着,因为他的力道不得不往前,离谢攸更近了些。

    谢攸徐徐道:“带你去见人是以防万一,若是我不离京那便最好,若是真要走,来日也好让他们照应你。”

    他力气实在大,宁沉踉跄地跟着他走了几步,见他实在抗拒,谢攸一手揽住他的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人抱在怀里轻飘飘的,连挣扎的动作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挣扎,谢攸自是要伸手拦。

    却不知硌到了哪儿,怀中的宁沉突然猛咳了几声,他在谢攸怀中发抖,头靠在谢攸肩头不肯让他看,咳得谢攸的手臂都跟着震。

    谢攸想将他放下来,刚才还不情愿的宁沉不肯了,环着他的腰,气息奄奄地说:“别把我丢下去。”

    他说这话时只能咳出气声,恹恹地说:“你方才硌到我胸口了。”

    宁沉的身子谢攸是知晓的,往日马车颠了他都要咳。

    随着他的咳声,谢攸心也跟着颤了几下,把他抱得很稳,低哄说:“转过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他说着就要作势给宁沉换个方向抱,宁沉没肯,摇着头不肯让他动。

    无奈,谢攸拍拍他的背,动作很轻,像哄小孩儿一样:“没事了。”

    怀中的人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因着这个插曲,宁沉安分了许多,乖乖缩在他怀里给他抱上了马车。

    他咳得眼睛都红了,没精打采地缩着,如同被谢攸逼迫着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心里烦闷极了。

    他看起来实在可怜,坐在谢攸腿上一动不动,马车偶尔震一下,他会跟着弱弱地咳一声,惨到谢攸都后悔为何要带他出门。

    早知道就把人叫来府里,何至于带他出去受罪。

    谢攸埋头,鼻尖是宁沉带着些微药味的发丝,他顺着宁沉的背,不自觉放轻了声:“我明日请太医来给你瞧瞧,说不准能治好你。”

    宁沉摇头,“不用,何遥给我看过了,老毛病了。”

    他自谢攸怀中仰头,猜到他即便是拒绝谢攸也会自作主张叫人过来,于是说:“你若是背着我叫了人来,我不会给他看的。”

    “怎么还讳疾忌医了?”谢攸朝他凑近了些,劝说道,“就叫来瞧瞧,给你开些药也是好的。”

    宁沉犟住了,说什么也不肯,但最后还是妥协地说:“过了除夕再说吧,我不想喝药,苦。”

    他苦着脸,好像还未喝就觉得受不了了,在谢攸怀中打了个哆嗦。

    “好。”谢攸点头,“到时候你可不准又闹着不看。”

    宁沉低低地“嗯”一声,是答应的意思。

    满春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菜肴精致非常,据说当今圣上也曾来过,在京中风靡一时。

    世家子弟很喜欢来此聚会,只是次数不多,因着价格昂贵,官家子弟自是要谨言慎行,所以只偶尔来一趟。

    今日谢攸做东,来的几个是他自小就认识的好友,有的是父亲在朝为官的,有的是靠自己科举有官职在身的。

    其中最眼熟的当属赵越,宁沉和他见过几面,对他也印象还算好,朝他礼貌地笑笑。

    除去赵越,谢攸一一给宁沉介绍,第一个是太傅家的次子,邵恒。

    当年谢攸和太子一同上学,和邵恒几乎形影不离,后来邵恒中了探花,入了翰林。

    既是探花,相貌自不必说,翩翩公子,容色动人,朝宁沉一笑,四周都被衬得黯然失色。

    两人第一次见面,邵恒大方地打量宁沉,勾唇一笑:“难怪敛雾娶了你,我看你若是去科举,我这探花名头不保。”

    他这话谦虚了,如若列举一通,像谢攸是锋利的美,这邵恒就是明艳的美,宁沉是温润的美,这方向不同,自然是没有可比性。

    美人一打眼就让人心生好感,宁沉回夸几句,直把邵恒夸得合不拢嘴。

    一旁的赵越朝宁沉抛一个媚眼,故作委屈:“呀,谢夫人这没厚此薄彼,怎的不夸夸我?”

    其实赵越的长相和他们相比也不赖,只是此人行事看似玩世不恭,第一眼见了他,先是被他周身的气质所染,反而忽视了这张脸。

    宁沉正要雨露均沾也夸夸他,脑袋被轻敲了下,谢攸淡淡问他:“不舒服就先坐下,别理他。”

    宁沉方才咳太久,现在嗓子里直冒腥气,闻言点点头,坐下喝了口茶。

    赵越刚不满地张口要抱怨,被谢攸斜了一眼,住嘴了。

    桌上还有两人,一人是太尉家的长子,林昶,不久前刚进了兵部。

    另一人是侍郎家的独子,纪禧,如今正在他父亲底下做事,以便之后接任。

    谢攸指着让宁沉认人,嘱咐他:“若是遇到了不能解决的事,先去找赵越,赵越不在的话,其他人也是可以的。”

    宁沉心不在焉地点头,偏要和谢攸呛:“那若是都不在呢?”

    他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了,可一想到谢攸明明答应过他了还要走,心里就止不住泛酸,总想和谢攸对着干。

    谢攸瞥他一眼,没跟他计较,“不会,若是你去找,他们府中的下人会第一时间通禀,不会找不到。”

    他说着就抬眼,朝桌上众人伸手道:“信物。”

    他怕出了什么差错,所以要他们将随身的东西给宁沉,到时拿了信物,自然不愁找人。

    当然这是笨办法,只是备不时之需,毕竟几人府上早已经通过气,宁沉去了都不准拦,不会找不到人。

    他伸了手,桌上几人纷纷动手,有自小就戴的玉,扳指,甚至还有个长命锁。

    宁沉手忙脚乱地将那长命锁推回去,其他东西能要,这长命锁不能要。

    拿长命锁的人是纪禧,幼时有相士断言他活不过弱冠,他又是家中独子,偏在他之后纪母再无所出,只能病急乱投医,给他打了块长命锁。

    不知是不是锁有了用处,他如今早已及冠,身体也极好,哪有要夭折的样子。

    谢攸拿起那长命锁丢回去,纪禧手忙脚乱接过,听见谢攸不满道:“这东西岂能随便给人?”

    纪禧翻了个白眼,翻遍全身,最后将长命锁上的玉带钩给了宁沉。

    几人搜罗出零碎东西,谢攸拿了荷包系起挂在宁沉腰间,一晃动都会当当响。

    今日认个眼熟,接下来就没什么事了,难得几个好友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倒也气氛融洽。

    这气氛太浓,谢攸也喝了几杯酒,他酒量还算好,但也有些醉了。

    宁沉身体不好喝不得,就坐在一旁安静用膳。

    酒楼做的胶格外好吃,胶冻做成了各种形状,云朵花朵草木,还有一个猫爪。

    宁沉连吃了四碗胶冻,都是猫爪。

    吃着吃着,肩上重重地靠了一个人,谢攸懒懒地靠着他,低头瞧着他的碗里的爪子,笑他:“你吃猫爪,圆圆会不会挠你?”

    他话里带了点醉意,懒洋洋的,宁沉低头看着眼前的碗。

    胶冻很甜,原先苦涩的心情在甜点的治愈下好了很多,可一听到谢攸开口,心情就跟着又落下去了。

    宁沉赌气地舀了一勺递到谢攸唇边,谢攸张口吃了。

    都还未咽下去,宁沉就说:“要挠也是挠你。”

    谢攸闷闷地笑,手环住他的腰,当着外人也没羞没燥,好在桌上的人都已经醉了没空看他们,不然宁沉才不准他抱。

    宁沉听见谢攸说:“我在想,我也该打个长命锁给你。”

    “菩提佑你康健无忧,长命锁护你长寿安乐。”

    他字字珍重,用那双迷离又清晰的眼睛看着宁沉,眼里闪过一丝不舍:“我也不想去北疆,但若是此次我一定要去,待我回来,我向你保证,北疆是最后一次。”

    谢攸握着宁沉的手抵在心口,说话缓慢又郑重,“我不会再离开你。”

    他是真的没办法了,一边是于他有恩的圣上,圣上身后是黎明百姓,而另一边是他的妻子。

    无论是谁都难以割舍。

    宁沉眼睛酸涩,一滴泪滴落在碗中,在胶冻上弹了弹,慢慢滑落下去。

    他在想,此去雍州能不能活着回来再见谢攸。

    他真的,舍不得谢攸。

    碗被仓促地放在桌上,歪了几圈,最终还是落到地上。

    “啪嗒”一声,瓷碗摔碎了。

    桌上醉醺醺的几人清醒了稍许,抬眼就看见宁沉亲吻着谢攸的额头,他很不舍很难过地说:“我会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第40章

    这一眼犹如见了鬼,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撑着醉醺醺的身体趴下了,索性装作没看见。

    正昏昏欲睡,雅间的门“砰”一声被撞开了。

    桌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醒,宁沉也是。

    心口像闷了块石头,呼吸发紧,他被定住了一样,手心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回过神来后心口狂跳,他捂着胸口,近来太容易受惊,下意识往谢攸身上靠。

    不太清醒的他听见有人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宁沉没意识到这是在说他,他靠着谢攸平复心跳,余光看见一片洁白衣角,云纹绣了蟒。

    几人站起身行礼,宁沉听见他们叫他,殿下。

    来人是太子的同胞弟弟,八皇子刘滕。

    许是因为上头的哥哥是太子,刘滕被娇惯了些,从来不懂得收敛二字怎么写,行事张扬跋扈,随心所欲。

    就如同现在,他才将脚踏进来就对着宁沉瞪了一眼,嗤道:“不知羞耻。”

    宁沉平白无故遭了奚落,茫然地望谢攸一眼。

    打这人进来以后谢攸就坐直了身子,他让宁沉靠着他的肩,淡然问:“你来做什么?”

    八皇子一来就坐在谢攸身侧,视线如刀剐向宁沉,谢攸不动声色地遮了他的视线,将宁沉拦得严严实实。

    刘滕随他母亲,生了一双明媚的柳叶眼,他长相是有些阴柔的相貌,所以即便是这么瞪人也没多少气势,反而像是虚张声势。

    视线被挡,刘滕愤愤收回眼,转而问谢攸:“敛雾哥,我们之间的小聚,为何要叫上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不相干的人是说宁沉,宁沉眨眨眼,心想这八皇子不愧是皇子,自有一番自己的论断,明明是他不请自来,到头来竟好意思说别人。

    果然谢攸和他想的一样,略过他的话不提,只问:“你来做什么?若是你母后知道你偷跑出宫,又要受责罚了。”

    刘滕气得牙痒,冷哼一声:“你请了他们一起聚却不请我,还拿不拿我当朋友了?”

    八皇子比宁沉都还要小两岁,他少时常跟在谢攸和太子身后,平日谢攸拿他当小孩子。

    因为有着层亲缘关系,平日里对他也会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真犯了错,谢攸对他也不客气,责罚也是常有的。

    所以他脸色刚一沉,刘滕就倏地往后缩,生怕他又要罚自己。

    躲完以后才觉得自己没了气势,又坐回原处,望着谢攸说:“为何不叫我?”

    谢攸拧眉,少顷舒展开来,只说:“殿下该回宫了,若是回晚了宫门落了锁,明日谁参你一本,只怕是要被关禁闭。”

    刘滕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同母后说过今日是来见你,晚了就不回宫,去王府歇了。”

    刘滕在京中是有府邸的,只是皇后对他太过溺爱,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还未搬出宫。

    谢攸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好好的聚会被他给搅合了,虽然已经接近尾声,见了此人也还是烦。

    当着他的面,谢攸回头同宁沉说:“以后见了他不必理会。”

    宁沉点头,听见刘滕怒道:“什么叫不必理会,我还不想搭理他,一个庶子,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谢攸忽地抬眼,目光如炬,周身冒了寒气,他寒声道:“道歉。”

    刘滕咬牙:“我为何要道歉?不过是一个卑贱之人,我凭什么道歉?”

    宁沉瞧他不像会悔改的样子,且这人是皇子,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于是抬手拉了拉谢攸的衣袖,他小声说:“不和他吵,我们回吧。”

    谢攸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视线锐利地扫过刘滕,到底是从小就被管着长大的,刘滕眼神躲闪,结巴了,“我…我说得有什么不对?”

    一眼就让他消了气焰,只是强撑着不想认错。

    茶杯落在桌上敲出一声轻响,谢攸很轻地摇了一下头,“你是年纪越长脾气越大,到底是谁将你养成这番无法无天的样子。”

    谢攸悠然抬眼,说:“若不管教你,来日会不会被废也未可知。”

    原先刘滕一来,满屋子的人都噤了声不想招惹他,这会儿谢攸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几人面色微变。

    离得最近的邵恒朝他使眼色,谢攸不为所动,最后是赵越打圆场般笑了笑说:“说这做什么,好不容易能聚聚,来喝酒?”

    他刚把酒杯递给刘滕,谢攸抬眼,看刘滕真要伸手接,冷声道:“放下。”

    茶杯啪嗒落地,刘滕黑着脸看着谢攸,咬牙道:“敛雾哥……”

    谢攸偏开头不理他,淡淡道:“道歉。”

    到底是年纪小没经过事,刘滕咬牙,不情不愿地对宁沉说了句对不起。

    谢攸这才作罢,拉着宁沉站起身要走,临走前回头补充道:“殿下不该这样称呼我,不合规矩。”

    说完,他牵着宁沉离开了雅间。

    宁沉还有些犹豫,走远了才不安地扯了扯谢攸的衣裳,问他:“这样会不会有事,他还是皇子……”

    谢攸毫不在意地说:“无事,且不说他不敢告状,就算真去告状了,也是他的错。”

    皇后虽然溺爱,但为了保太子之位,也不会容许他太过嚣张以免连累了太子,况且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意思偏袒了谁。

    宁沉这才放心了些,他自言自语:“我以为皇子都胸怀大度,不会这样尖酸刻薄的。”

    原来与那些纨绔并无区别。

    谢攸轻笑一声,“皇后有一个文韬武略的长子就够了,难免疏忽了对他的教导,长成这样不奇怪。”

    反正头上有个太子哥哥,既然争不过,索性就这样随意养着,结果养成了这般嚣张跋扈的样子。

    今日虽然闹了不愉快,但宁沉并未在意,这刘滕虽然让人心烦,但谢攸都帮他挡了。

    只是原先的情绪还未完全释放,夜里宁沉有些烦闷,在谢攸怀中一个人难过。

    和何遥约定的时间只剩五日了,明日谢攸还要入宫,他们相处的时间愈发少了。

    越想越是心口闷,更是睡不着了,睁着眼睛到三更。

    第二日谢攸早早就入了宫,宁沉起晚了,醒来时身旁早没了人。

    今日是个艳阳天,白日宁沉坐在花园晒太阳,圆圆在草中跑了几圈,光照着他橘黄的毛上暖意融融,看得人舒心极了。

    圆圆跑了几圈,蹦上桌趴在宁沉手边,宁沉抬手摸它,即便它听不懂也还是和他说起了悄悄话。

    他嘀咕着说:“过几日我要去雍州,不能带你了。”

    圆圆靠着他的手,睁着大大的圆眼睛看他,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伸舌头舔了舔宁沉。

    宁沉抿着唇笑了,他手留恋地放在圆圆身上,低低地说:“以后若是我回不来,你就跟着谢攸吧,不要抓他,也不要咬他,他会养你的。”

    手心下的猫突然站了起来从桌上蹿出去,不知跑哪里去了。

    宁沉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轻叹一声。

    他突然有些后悔养了圆圆,若是他真的回不来,圆圆会不会想他。

    早知道当初让何遥养了。

    墙头的树伸直了枝丫长,这几日已经冒了一点翠绿,宁沉看着那树枝,很期盼地想着,等他回来,这叶子是否能长成树荫。

    蹿出去的圆圆跑回来了,他嘴里叼了一枚玉佩,宁沉弯腰把他嘴里的玉佩拿起来,端详了一瞬。

    忽然,他猛地低头,看着还一无所知的圆圆,震惊地问:“你从哪儿偷来的?”

    “方才不知从哪儿蹿出个野猫,打我身上一阵咬,将我玉佩咬走了。”

    宁沉闻声抬头,看见谢攸正斜靠在回廊柱旁,闲散地往这边看,他盯着圆圆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笑道:“我当是哪儿来的野猫,原是有主的,难怪如此胆大。”

    谢攸爱屋及乌,对圆圆也是能纵则纵,圆圆这几日上房揭瓦厉害得紧,这会儿竟然敢去谢攸身上动土,还敢抢玉佩了。

    宁沉抬手弹了圆圆一个脑瓜崩,迈步小跑向谢攸,他捧着手中的玉佩,脸上带了丝愧意,“我帮你系。”

    这玉佩原应该系得很紧,圆圆还能一口就给咬了,挂绳上甚至还有一个洞,宁沉刚想系上去,看见洞又不好意思了。

    他匆忙地收回手,迟疑道:“我给你换个绳子再还你好不好?”

    谢攸垂眸,他看着绳上的洞,半晌才说:“不用,就这般系吧。”

    “好。”宁沉垂头,手比了比谢攸的玉带,突然有些紧张,不得章法地扣了好几次都没扣上。

    手背突然被扣住,宁沉的动作骤然受限,愣然地看着谢攸。

    谢攸捏着他的手,“系不上就算了。”

    宁沉埋头还要再系,那手又拦了他一下,谢攸兀地说:“边关传来急报,明日我要启程去北疆。”

    手上没来由地一抖,玉佩从指缝间滑落,这地是青石板地,玉佩甫一落地就砸得四分五裂。

    一枚碎块落在宁沉脚边,宁沉猝然蹲下身,一手捧着捡了几枚碎块,只是就算他捡起来了,这玉佩也拼不好了。

    宁沉手都在抖,颤着手又捡了一块,谢攸伸手环住他的手。

    他动作不得,被包裹在宽大的手掌中,他听见谢攸说:“碎了就碎了。”

    宁沉埋着头不说话,他好似记忆消失了,也好似失去了听力,怔怔地问谢攸:“何时启程?”

    谢攸看着他,像是不忍一样瞥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说:“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