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晌午太阳正好, 街道两旁支起许多棚子,顶上盖着桐油布遮荫。有汉子坐在棚下吃面喝酒,时不时揪着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抹一把汗。
街上依旧热闹,车马往来, 人头攒动。已经有摊贩在售卖凉茶、绿豆汤等清热解暑的汤饮。
郑青云背着背篓, 晒得满头大汗, 却没作歇息。熟门熟路钻进某条巷子, 敲响一大宅院的后门。
敲两下再停一停, 如此重复三次之后, 终于有人应声:“来了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身穿灰黑短褐的小厮探出头来,盯着郑青云看了会儿,咧嘴笑道:“是你啊, 钱管事今早还问那卖兔子的来没,这回带了几只?”
“不是兔子, 猎到只麂子, 不知钱管事收不收?”
小厮挠挠头,“呀,这我就做不得主了,得去问问钱管事才行, 要不你先在外候着?”
郑青云一拱手, “多谢。”
“嘿嘿, 不客气。”小厮笑得更高兴, 郑青云常常来卖野味,他都眼熟了。虽说这人看着一脸凶相, 但对他们小厮也有礼有节,从不撒泼耍横, 他自然愿意笑脸相迎。
等小厮转身离开,郑青云退到一旁,放下背篓靠在墙边。
麂子这会儿已经咽气,流出的血浸湿麻袋,留下大片暗红痕迹。但其身上还是温热的,一摸便知新鲜着。
这户人家喜食各种野味,愿意花钱,管事儿的也是个爽快人,郑青云觉着这麂子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站在外面等了没多久,小厮领着钱管事快步过来。
“东西在哪儿呢,拿过来我看看。”钱管事在门口站定,不等郑青云打招呼,便迫不及待开口。
郑青云这才从背篓取出麻袋,把里面的麂子拎出来。
“是只母麂啊,”钱管事有些失望,伸出手在麂子肚皮上的伤处摸了摸,“还热着呢,刚打的?”
郑青云点头,“一猎到就急忙送过来,将才断气,肯定新鲜。”
钱管事掏出绢帕擦手,目露满意,“你打算怎么卖?”
“连皮带肉整只七两。”郑青云垂眸似是沉思片刻后答话。
钱管事眉心微皱,“这麂子看着也就二十斤出头,还没长角,可不值这个价,最多给你五两。”
这价其实和郑青云预估的差不离,但他却没立马松口。钱管事来得这么快,言语中都透着急切,想来是需要的。
他又道:“这麂子肉还新鲜,皮毛也能剥下来用,五两卖不起,至少也得六两八钱。”
钱管事看着还在往外渗血的麂子有些犹豫。
郑青云作势要把麂子收起来。
“等等,六两半六两半,行了吧?”钱管事吹胡子瞪眼,“你要敢说不,往后就别来找我做生意。”
郑青云失笑,举起麂子往前递了递。
钱管事轻哼一声,示意一旁的小厮接过,从钱袋里掏出一个银元宝并几块碎银拍到郑青云手里。
“你小子也是运气好,今儿府里有贵客,不然我才懒得跟你掰扯。”
“承蒙钱管事照顾。”
“得了,我前头还有一堆事,下次再有这些东西,记着送来我瞧瞧。”
郑青云自是满口答应。
揣着还热乎的银元宝,饶是他一向沉稳,也有些控制不住嘴角上扬。
好不容易赚回大钱,定然要给家里人带些东西。
郑青云想了想,跑去肉市割了五斤五花,三条肋排,用去一百零五文。路过糕点铺,又花四十铜板买了六块桃花酥。
接下来他也没去城门口,而是到北市找了一家生意不错的银匠铺子。
上次听娘亲她们商量要给圆圆打对镯子,他就想到方竹那细瘦的手腕,若是带只镯子也是好看的。
郑青云走进铺子,他一身麻衣,还背着背篓,倒是与柜台前几位衣着光鲜的客人格格不入。
但掌柜的也没因此赶他出去,仍旧满脸堆笑,“这位客人想看些什么,镯子、簪子还是耳环?”
“镯子。”
“好勒,”掌柜弯腰在柜台下摸出几只木匣子摆在郑青云面前,“这些都是时兴的样式,带不带花儿的都有,女儿家最是喜欢,您瞧瞧?”
旁边有妇人喊结账,掌柜转过头去,郑青云便自行拿了镯子起来查看。
镯子都是崭新的,闪闪发亮,确实好看,但郑青云一一看过总觉得差点儿意思。
掌柜结完账,见郑青云不停地拿起又放下,知他不满意,又弯腰在柜台下寻摸,“别的花样也有,您再看看。”
“有没有竹子纹样的?”
“有有有!”掌柜忙不迭应身,转身在后面的木架子又拿下好几只匣子,打开给郑青云看。
郑青云一眼便相中最边上那只竹节样式的,镯子不算粗,每一节上都刻着三片大小不一的竹叶。
掌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夸赞道:“客人好眼光,这款镯子我们店里只剩这一只。”
郑青云把镯子拿在手上掂了掂,打断掌柜的话,“多少钱?”
“您别看它细,这竹节做起来可不容易,所以比那几只刻竹叶的还贵些,要一两二钱。”
这种有些名气的银匠铺子不比外头的摊贩,还能还价,郑青云爽快地掏出碎银放到柜台上:“帮我包起来。”
“哎,好!您稍等。”
银镯子用红布仔细抱紧,被郑青云妥善塞到胸前。
堂屋里,一家人围坐在方桌前。
陈秀兰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的桃花酥。蕊心蛋黄,五片胖乎乎的花瓣粉嫩嫩的,活像枝头挂着的桃花,让她不由惊叹:“乖乖,这么好看,都不舍得吃了。”
郑青云直接拿起一块递给方竹,“放两天就吃不得了,七文钱一块儿呢。”
“真是精贵。”陈秀兰有些心疼,但买都买回来,也不能退。又怕放坏白白浪费,到底还是挑一块喂到嘴里。
其他人也都忍不住想要尝尝味道。
桃花酥外皮酥脆,轻轻一咬,就有细渣掉落,得赶紧用手接住。内里却是绵软的豆沙,香甜可口,配着精致的桃花外形,真是一口将春天吃进肚里。
方竹她们正吃着,郑青云砰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几人定睛一看,却是一枚银元宝,眼里俱是亮晶晶的。
三人把元宝传着摸个遍,最后落到方竹手里。
陈秀兰乐呵呵的:“好好好,这是青云挣的,你好生收着。”
又继续说:“这是喜事儿,今晚可要吃顿好的,正好扯的有荠菜,还有肉,就做笼荠菜包子。再炖个骨头汤,都吃肉!”
下午一家人果然忙着蒸出几屉荠菜肉包,馅大皮薄,每一口都是满足。排骨汤也炖了,里面放有嫩竹笋,肉烂汤鲜,让人喝了一碗又一碗。
饭后灶里的火一直没熄,锅里的水烧得直冒泡。
往日等大家都回房才洗漱的郑青云,今天居然抢在方竹前面洗完。
方竹落到最后,她在茅草房洗完澡,出来又顺便把脏衣裳搓洗干净晾上麻绳,才回到卧房,插紧门闩。
郑青云已经板板正正躺在床上。
方竹站在床前,低头看着郑青云的眼,越看越不对劲,“怎么感觉你奇奇怪怪的。”
郑青云干咳一声,“哪有,就是跑了一天有点儿累。天不早了,你也赶紧上床歇息。”
方竹没再多想,蹬掉鞋子,爬到里沿,动手解开衣襟。
眼角余光瞥见郑青云时不时偷看自己,心里那点儿异样更盛。还想问问,却发现那人又规规矩矩偏过头。
“你肯定有事瞒着我。”方竹小声嘀咕着,三两下脱掉外裳,也在床上躺下。
刚一挨到枕头,就感觉自己后脑勺被硌了下,而郑青云又侧过身来。
方竹腾得坐起,一边狐疑地看向郑青云,一边伸手在枕头下摸出红布包着的东西。
郑青云再憋不住,催促道:“打开看看?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方竹捏着手里的东西,大概已经猜到是什么,想说怎么又给她买这些,但见郑青云满眼期待,到嘴的话又通通咽下去。
红布一寸寸被揭开,银光闪烁的竹节镯子便出现在眼前。方竹小心拿起镯子,指腹摩挲着竹节,半晌没有其他动作。
郑青云坐起身,突然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方竹向来节俭,哪怕管着钱,也不曾给自己添置什么首饰、水粉。有些担心她是不是要怪他乱花钱。
他有心想说点儿什么,却见方竹把镯子套进手腕,抬头笑盈盈地看过来:“很好看,正好合适呢。”
她说着话,抬手晃动手腕,那镯子就上下滑动,衬得手腕更细更白。郑青云有些移不开眼,愣愣道:“你喜欢就好。”
这镯子花样别致,方竹是越看越喜欢,眼里笑意渐浓,又问:“多少钱?”
郑青云歪头看了看方竹脸色,如实回答:“一两二钱。”
“那今天就挣了六两多呢!”
“嗯。”郑青云一怔,也笑起来。
翌日方竹醒得晚了些,一抬手看见滑动的镯子,不禁想起昨夜粗粝手指穿过银环,摩挲腕间的触感,脸上泛起薄红。
她穿好衣裳,用布巾裹好头发,想了想,还是用红布将镯子包了,拉开抽屉,挨着银簪、香膏一并放好。
走出房门,郑青云正在院里剁鸡草,听见脚步声转过头,目光最后落在她光洁的手腕。
“怎么没带着?”
方竹端着木盆走向石缸,“在家里做活,戴着刮花了不好。”
“那有什么,买回来就是让你戴的。”
方竹舀一瓢凉水,想了想道:“去县城我就戴上。”
郑青云这才住了声。
第52章 第 52 章
昨天追麂子闹得动静还挺大, 郑青云就没急着进山。总要让那些野物放松几天,才更方便下次打猎。
正好地里的草又长起来,也该薅一薅。吃过早饭,陈秀兰在家打理果园和菜地, 小两口就扛着锄头去了沟边的那一亩五分地。
或许因为二白是被方竹和郑青云抱回来的, 狗崽很黏他们。两人一出门, 二白就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反正都已经养熟了, 又有大黑在家, 便没人赶它回去。
这还是二白抱来后, 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一路都很高兴。看见蝴蝶要猛地跳起来飞扑,遇见一朵花也凑上前张嘴咬下来,嚼吧嚼吧再一脸嫌弃地吐出。
有挖野菜的小孩勾手唤它, 它却龇着牙嗷嗷叫,吓得人不敢靠近。郑青云呵斥一声, 它就巴巴地跑过来在脚边轻蹭。
方竹不由笑道:“还真是机灵。”
“这样才好, 看得住家,”郑青云捡起根木棍向前一抛,“去!”
二白接收到指令,倒腾着四只小短腿蹿出, 没一会儿便衔起木棍, 摇着尾巴回来讨夸。
就这么边走边玩, 约摸两刻钟后, 两人一狗才到地里。
今年这边一大半种的都是苞米,生得还算齐整, 几乎每个小坑里都有两根翠绿的嫩苗。
但间隙之中也被杂草铺满,白饭藤、婆婆纳、竹叶草……各种各样的, 十分密集,上面还缀着蓝色或白色小花。
锄头高高挥起又落下,将野草连根拔除,若是不小心擦上石块,还有可能溅起火星。
方竹弯腰将草根上粘的湿土抖落干净,再扔到一旁堆着,“这草长得真凶,晚几天该把苗子都遮得看不见了。不过今儿倒是用不着打鸡草兔草,这些就够吃的。”
“嗯,”郑青云点点头,又不放心地提醒,“你看着点儿,这地里好像有蛇蚁,别被咬着了。”
郑青云说的蛇蚁其实是一种黑色的蚂蚁,尾部尖尖,若是不小心碰到,可能会像蜜蜂一样蜇人。毒性不小,不仅疼还会红肿难消。
方竹也知道其中厉害,自是不敢大意。
两人说话做活,一时没分神管二白。等想起来去看,二白正在苞米行里跳来跳去,身后已经踩断几根嫩苗。
方竹气得不轻,过去揪住它后脖颈将其拎至半空,指着断掉的小苗给它看,又重重扇几下屁股,“再调皮就折根棍抽一顿。”
二白自知犯错,耷拉下耳朵不敢叫唤,被放到地上还想撒撒娇,被方竹无情赶走:“一边儿去。”
二白挨了训,没在地里捣乱,跑到田边的草丛里趴下,闷闷不乐地把头枕在爪子上。一眨眼的功夫又振作精神,开始在草地打滚儿。
太阳越升越高,忙了一早上,又累又渴,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两人扔下锄头,到树荫下歇息。
陈秀兰也在除草,送饭过来耽误时间,他们早上下地便带了几个荠菜包子和一罐凉水。
荠菜肉包已经凉透,没那么绵软。
郑青云弄过来一大把干草,用火石点燃,又往里加些枯枝,生起一堆火。
方竹早拿刀削好两根细枝,将包子穿在上面。她举起木棍,慢慢借火烤着冷包子。
郑青云拍拍手站起,指着田边的草丛道:“我去去就回。”
方竹当他是要方便,也没多问,只嘱咐:“拿根棍在手里,敲一敲再走。”
郑青云应了声,果真砍下一根拇指粗的枝条握在手里,才往那边去。
方竹不怎么担心他,低头认认真真烤包子。在她的不停转动下,包子外皮都泛起焦黄,逐渐变脆,有油香气散发出来。
还在草丛玩耍的二白鼻子灵,也忘记被方竹打的事儿,急不可耐地冲过来,蹲在方竹腿边留口水。
方竹看得好笑,还是掰下一块扔给它,自己拿着烤包子离火堆远远的,“就这点儿,吃完就没了。”
“让它自己抓去。”
“大黑才教它几天,能抓到个什么?”方竹听到声音抬头看去,目光落在郑青云手里的绿叶小碗上,“这是?”
“我记得这边有一树羊奶奶来着,过去看了看,可惜都快被鸟吃光,就剩下这些。”郑青云挨着方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烤包子,把绿叶小碗递过去,“我尝过了,不酸的。”
方竹低头看去,只见绿叶小碗里的卵形果实颗颗饱满,色如血红,确实诱人。
她拿起一颗喂进嘴里,轻轻咬破。如郑青云所说,果子已经熟透,并不觉得酸,只是外皮有一点点涩,但总的来说口感很好。方竹吐出细长的籽,又吃一颗。
郑青云见她这样,就知是喜欢的,不由弯了弯嘴角。
正想啃包子,嘴里就被塞进一颗果子。
“一起吃。”
甜意自口中散开,一直蔓延至心里。两人说说笑笑吃掉红果,啃完几只包子,又重新充满干劲儿。
此时太阳已经升上头顶,明晃晃的。
“居然忘带草帽来。”方竹手抵在额前抬头看向天空,微微眯起眼。
“先用这个遮遮。”郑青云站起身,抬手在树上折下一大把桐叶。
“好,这个我会做呢。”方竹笑着接过桐叶,用草茎将其一片接一片连接,最后做成一顶简易帽子。
她试着戴上,刚好合适,还挺凉快,也能遮住太阳。紧接着她又给郑青云做了一顶,因着这人头比自己的大,便多用了几片叶子。
于是二人顶着树叶帽子又继续去锄草。
二白个子小,肚皮却不小,吃掉一块包子,还没吃饱。追着一只麻雀钻进草丛深处,不出片刻就嗷嗷叫着跑出来。
那声音着实凄惨,活像被谁痛打,吓了方竹一跳。
她看向伏在草丛里嘤嘤叫的狗崽,有些着急:“这是怎么了?”
郑青云也纳闷,扔下锄头往田边走,“我去看看。”
他走上前,只见二白趴在地上,捂着半边脸直哼哼。但到处检查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得摸摸狗崽,又折返回去。
“是不是伤着了?”
郑青云摇头,有些不确定地说:“没,估计是追麻雀看见什么吓到了。”
方竹方才也是看见狗崽去追麻雀的,虽觉得它不至于这么胆小,但郑青云都没看出异常,应该问题不大,稍稍安心点。
“等会儿再去看看。”
二白再没到处乱跑,一直都卧在草地里。
两人各自锄完一行草,借着去喝水的功夫,又去察看二白。
这下总算是明白发生过什么——二白半张脸肿得跟白面馒头似的,一看就晓得是被蜜蜂蜇了。
方竹是又好气又好笑。
在野草堆里寻来一把紫花地丁捣碎后敷在二白脸上,“看你还调不调皮,到处乱咬?”
二白似乎也觉得丢脸,垂下眼不敢看人。
夕阳西下,太阳终于没有那么烈,鸟雀纷纷回巢,肚子也在擂鼓。
两人扎在地里一天,已经锄出大半。一眼望去,行与行之间都是褐色泥土,舒服许多。
郑青云把陶罐递给方竹:“你歇一歇,我把草装上就回去。剩下的估计要锄到天黑,不若明早趁着凉快再来。”
方竹灌下大口凉水,一抹嘴角,“好,也该回去吃饭,我都觉得饿了。”
郑青云笑笑,“这会儿娘估计正在做。”
他手长脚长的,在地里转几圈,就把散落的草堆都拢到一起。先给自己码上满满一背篓,像小山似的冒起,又拿木棍插上防止掉落,这才把剩下的装给方竹。
两人背上草,招呼还在郁闷的二白往家去。
二白抹了草药,倒是不怎么哼哼,但脸上依然肿着,且草汁将白毛染成绿的,看着更显滑稽。
小家伙再没有来时神气,一路都低着头,远远跟在后面。
果园里的草已经锄得干干净净,陈秀兰果然在烧饭。
听见大黑的叫声连忙从灶房出来,帮着两人把背篓接下,将草倒在院子里。
方桃却是一眼就注意到二白,哈哈大笑起来:“二白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秀兰循着声音望去,也有些憋不住笑:“怎的肿这大?”
方竹解释:“估计被蜜蜂蜇了下。”
大黑显然也对二白怪异的脸好奇,凑近了又嗅又舔,搞得二白头埋得更低。
好在家里经常给二白砸草药敷,它并未肿太久就恢复原样,重新变得活泼好动起来。
锄过草之后,地里的庄稼和菜苗长势更加喜人。
家里养的鸡多,还有兔子,每天都能清理出一堆粪。正好掺着灶灰,给菜和果苗追肥。
豆角苗越长越大,也到牵藤的时候。
方竹她们直接在矮林里砍回一大捆木棍,挨着豆角苗插进土里,这样以后豆角藤就会顺着木棍往上爬,能结得更好更多。又给黄瓜、丝瓜和葫芦都搭上架子。
家里的小鸡也长大几倍,不再需要母鸡带着。不过还是担心两批小鸡不和,便没混到一起,只把母鸡捉去和另外几只大鸡关着,好让它们下蛋。
就这么忙着忙着,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尤其是晌午的时候,在地里晒一会儿,便觉头脑发昏。于是村里人都尽量挑清晨或傍晚正凉快的时候下地做活,其余时候都在家忙其他的。
这日郑青云不在家,晌午时方竹她们正在屋里编拦鸡用的竹篱,王金花上门了。
她坐下来第一句话便是:“我将才出去,听说张翠莲那不成器的弟弟,被抓进大牢了!”
第53章 第 53 章
王金花喝口水, 也不用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噼里啪啦把自个儿听到的一股脑全说了,一点儿没吊胃口。
简而言之,就是张元贼心不死, 又做起偷鸡摸狗的勾当。
这回被他盯上的是隔壁杏花村一户人家。他趁着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 溜进屋里翻箱倒柜, 谁知被突然折返的男主人抓个正着。
扭打之中, 张元拿刀刺伤人后仓皇逃窜, 偏偏跨门槛时绊个狗吃屎, 被听闻动静赶来的其他人合力按下。
主人家丢了钱匣子,又受了伤,实在气不过,直接把他绑去县衙报官。人证物证俱在, 张元也就那点儿胆子,都不用多审, 便全招出来。
当朝对偷窃之罪处罚甚严, 张元不仅偷盗钱财,还持刀伤人,按律当杖四十,赔偿主家损失, 并关入大牢服三年苦役。
因着离他最近的亲人只有张翠莲, 县衙便只遣人知会她。
报信的衙役也没什么替人遮丑的想法, 进入苍黎村后, 有人疑问是谁犯下什么事儿,就如实相告。末了还提醒村民务必脚踏实地, 不要动歪心思。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的,村里人都知晓此事, 也就方竹她们今儿没下山,才听说得晚。
王金花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又义愤填膺道:“该!有手有脚的汉子,成天到晚尽知道干些不入流的事儿。这村里有几户人家的东西没被他祸害过?我看呐,最好是进去了就别出来。”
她这话说的不是没依据,每回只要张元来村里走一遭,就有人丢东西,一把菜、几颗蛋……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但也叫人心烦。可惜从没人撞见,也就只能在心里猜测,不好找他扯皮。
陈秀兰给王金花杯里添满水,目露鄙夷:“这就叫报应,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干多了,总要付出代价的。”
郑青云废了张元一只手,方竹等人一直忧心会不会被报复。如今听说他要进大牢三年,还得服苦役,自是畅快。
话说张翠莲这边,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继而便是心慌。对弟弟的坏毛病,她再清楚不过,只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或者说她心里还有那么点骄傲——多年来都没被抓住马脚,不是厉害是什么?
如今衙役找上门来,她终于怕了。
可这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无论如何也不能弃之不管,张翠莲不顾郑大河父子的阻拦,还是跟着衙役来到大牢。
当见到趴在草床上,后背鲜血淋漓的张元时,哭嚎着就扑上去——
“元宝啊!你怎的伤成这样?”
张元费力地睁开双眼,忍着疼气若游丝道:“姐,我不想坐牢,会死的。你一定,一定要救我出去!”
张翠莲的手被攥得生疼,她却顾不得那么多,只一个劲儿哭:“你糊涂啊!县太爷都定下的事儿,我怎么救?”
张元突然瞪大双眼,一字一顿道:“文昌!他不是和县令儿子交好吗?托他说说情,一定能行!”
“对,文昌,我们还有文昌。”张翠莲一抹眼泪,目露精光。
正好狱卒来催,张翠莲安抚张元几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出大牢,马不停蹄便去县学找郑文昌。
这会儿还没到下学的时候,县学外头只有几个看门的年轻汉子。
张翠莲直冲冲就想往里闯,一汉子上前拦住她,粗声粗气地问:“你是谁,来做什么?”
汉子人高马大,张翠莲有些怵,停下脚步急声答:“郑文昌,我找郑文昌有急事儿!”
汉子观她神色慌张,不似作假,面上稍微和缓,“那你可知他在哪个学室?”
这可问住张翠莲了,她只知道郑文昌在县学,哪里知道什么学士。
汉子见她不作声,面露难色,“不知道学室,我也不好找啊。”
张翠莲一听更急,直接扯着嗓子在门口高声呼喊郑文昌的名字。
“哎哎哎,你别捣乱啊,不然我就报官了!”
张翠莲顿了一下,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还没有天理啊?我只想找侄子说几句话,就要打人啊!”
汉子拿她没辙,赶紧招呼人过来安抚,自个儿跑去询问管理学册的主事后,在丁字学室找到了正挨夫子训诫的郑文昌。
张翠莲等汉子一走,立马噤声,拍拍屁股站起来,在门口不停转悠。见郑文昌跟在汉子身后出来,连忙扑过去,准备拽住他的胳膊。
郑文昌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一脸不悦地说:“你来做什么?”
张翠莲心急如焚,并未注意到侄子神色,带着哭腔说起张元的事儿。
郑文昌越听越不耐烦,开口打断她的话:“所以呢?县衙判下的案子,你来找我干嘛?”
“你不是跟县太爷的儿子交好吗,能不能请他……”
“够了!入室偷盗本就不对,你难道要枉顾律法吗?”郑文昌厉声说着,一双眼不安地四处察看,以确认是否有人听见张翠莲方才的话。
县令之子确实也在县学,但人家在最好的甲字班,不屑与他们往来。郑文昌砸进许多钱,参加各种诗词宴会,也不曾得人青眼。若是再被人知道自己私下借用他的名头,以后就更不可能攀上他。
郑文昌一想到这儿,对张翠莲就更是厌恶。
张翠莲被他吼得发懵,慢慢也回过味来,“说到底,你就不想帮是吧?”
郑文昌看一眼陆陆续续走出门的学子,眉头紧锁:“他触犯律法,合该受罚,我想帮也帮不了。”
“行,那你把钱还我,我自己想法子。”张翠莲清楚弟弟的罪责怕是免不了,但若有银子打点,他在牢里也能好受一点。
郑文昌一愣,“钱?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你拿去买笔墨纸砚的,这么多年加起来少说也有十几两了。我也不指望你高中后再回报,现在就想办法还了吧。”
郑文昌突然板起脸:“我念书的银钱都是爹娘辛苦挣来的,你可别胡说。”
话落,一只手搭上他的肩,比他还高出一头青年学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张翠莲,好奇问道:“这是文昌兄的亲戚?”
郑文昌面色不大自然,一边解释一边拽着同窗准备离开,“邻居家的大娘,不怎么熟。”
“我就说文昌兄这样大方的人,怎么有如此穷酸的亲戚。方才听到你们在说银子,他是来找你借钱的?”
郑文昌点点头,不由加快了脚步。
身后张翠莲气得跳脚,却被来接那学子的护卫拦住,只能破口大骂:“白眼狼,这辈子都考不上!”
郑文昌笑着向同窗示意自己没事,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攥得骨节发白。
张翠莲在县学闹了一通,差点儿要被送去官府,最后灰溜溜跑路。
可一想到在牢里受苦的弟弟还是不忍心,转头又去了郑大江做工的粮行,想找他借点银子打点一下。
要说老郑家最受宠的还是小儿子郑大江,老两口特意花钱把他送去私塾待了几年。虽没考功名,却也识文断字,算学更是精通。因此年纪轻轻便在粮行谋到个账房先生的差事,每月都能领到一两多的工钱。
张翠莲找到郑大江说明来意,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店里最近生意不好,我这工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下来。”
如此明显的推脱之词,张翠莲又怎会听不出。至此她总算是明白,他们一直捧着这父子俩,有什么好东西都送上去是多么愚蠢。
人家或许从来都想过要回报,不过是哄着他们送钱罢了。
张翠莲怕闹事被扭送官府,这次只骂郑大江几句就主动离开。她思来想去,竟只能去找李红英。
原本以为会被骂,没想到李红英东拼西凑,为她借够一两银子。
“我只给这一次,你别让爹和光宗知道了。”李红英语气是一如既往地凶巴巴。
张翠莲连连点头,没多耽搁就捏着钱袋子去往牢房,找到狱卒说尽好话,终于得到承诺会关照一二。
她又见了张元一面。
张元激动万分:“我是不是能出去了?”
张翠莲红着眼眶,把李红英给她的肉包子递给张元,“元宝啊,我已经跟官爷说过了,他们不会苛待里,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我会常来看你的……”
张元面目狰狞,一把挥开包子,咆哮道:“是不是你没找文昌?你去求求他不行吗?”
张翠莲捧着他的脸,哭诉着把那父子俩如何推拒的事说与他听。
张元浑浊的双眼渐渐灰败,正巧瞥见走过来的狱卒,突然挣开张翠莲的手,大声呼喊:“是她唆使我的,都是她让我干的!我也是被逼的,大人要为我做主啊!”
张翠莲不可置信地看着状若疯癫的弟弟,只觉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终是跌倒在地。
直到狱卒扶着她出去,她还能听见张元声嘶力竭地呐喊。
浑浑噩噩回到家,推开家门,迎接她的就是郑大河的怒吼。
“你还嫌我们不够丢脸吗?一个烂人有什么好管的?”
张翠莲难得没反驳,只是坐在屋檐下傻笑。
笑过指下自己,又指指郑大河的鼻子说:“冤大头。”
郑大河怒喝:“你发哪门子疯,胡咧咧些啥!”
张翠莲积攒一天的郁气再忍不住,指着隔壁郑大江家嚷嚷:“我哪儿说错了?有点儿银子就巴巴地给人送上去,结果只是邻居,在人眼里你就是个屁!不是冤大头是什么?”
郑大河自觉没面子,抡起手就是两耳光,心里却也有些发慌。
细想一下,这些年他们为了郑文昌念书考功名,确实搭进不少。可自家得到了什么,一箩筐的好话,还是几首读不懂的诗?逢年过节,似乎都只有最便宜的糕饼。
郑大河心里有了怀疑,硬是让张翠莲把话说清楚。
虽说对张元不耻,但听说郑文昌撇清关系,郑大江对大嫂如此冷漠,心里总归不舒坦。
当晚等郑大江下工回家,他就提上酒过去找人。兄弟俩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在屋里大打出手,竟是闹掰了。
第54章 第 54 章
近来村西头热闹得很, 两户姓郑的人家天天都要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骂仗。村民搞不清个中缘由,但不妨碍他们看戏。
讨厌的人过得不好,实在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陈秀兰每天神清气爽的,下山串门的次数都多起来。
一晃眼就快到夏至, 地里的麦子由青转黄, 已然到了收获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 抬头还能看见淡淡的月影, 一家四口却已经起床。
屋檐下的草在外堆放一夜, 已经有些蔫巴。郑青云挑出两把嫩生的, 交给方桃去丢给兔子。
自己则拿起刀和木板,在院子里把剩下的草剁得细碎,跟麦麸、谷糠拌在一起,提去喂鸡。如今雏鸡长大许多, 什么都能吃,再用不着另外给它们准备吃食。
矮林里这会儿正凉快, 树叶子上还带着水汽, 布谷鸟藏在枝头叫个不停。
竹篱围起的鸡圈内搭起一人高的鸡舍。用木头做的墙,外面糊有厚厚一层黄泥,顶上盖着茅草,遮风又避雨, 比竹笼子好得多。
郑青云把木槽里的落叶清理干净, 又将鸡食倒进去, 用木棍扒拉开, 这才去开鸡舍的门。
几十只鸡扑腾着翅膀争先恐后涌出,鸡毛乱飞, 幸好郑青云闪得快,不然都要撞到他身上。
小鸡已经有经验, 用不着郑青云唤,熟门熟路地找到木槽埋头大吃。一共三个木槽,但偏有些鸡要挤在一起,你争我抢的,十分混乱。
跟在郑青云后面挤进篱笆的二白见有几只鸡打起来,连忙跑过去,龇着牙从喉咙发出呜呜的威吓声。
它个子虽小,但唬几只鸡还是没问题的。打架的鸡受到惊吓,很快散开,各自找个木槽,老老实实吃食。
二白踮着脚,绕几个木槽巡视一圈后,摇晃尾巴蹿到郑青云腿边,仰起小脑瓜求表扬。
郑青云伸出手在它下巴上轻挠几下,毫不吝啬地夸奖:“干得好!”
狗崽尾巴摇得更欢。
确认没有小鸡受伤或精神不佳,郑青云提起木桶,招呼二白去另外两处喂鸡。
家里人只要得空就会劈竹篾编竹篱,圈起来的地界儿是越来越大。但依然在里面做了隔断,分出三块。
虽然喂食麻烦些,却也方便他们清点数量,有什么异常也能一眼看出。
三群鸡都喂过,又仔细检查一番篱笆有没有破损,门是否关紧,郑青云才拎上木桶回屋。
至于二白,在竹篱边撒泡尿后,小跑着钻回窝,紧挨大黑将自己圈成一团,闭上眼呼呼大睡。
鸡养得多,家里人也不可能一天到晚盯着,干脆就在矮林给两只狗也搭上窝棚。有它们守在这边,要省心许多。
屋里,方竹她们正准备早食。因为急着下地收麦,就只蒸一屉昨晚弄好的荞麦馒头,又做了一盘腊肉炒笋、一碗清炒菘菜、一盆韭菜鸡蛋汤。
郑青云回来时,饭菜都端上桌,只待动筷子。
吃得饱饱的,郑青云给大黑二白也送去吃食,顺道给鸡圈的木槽添满水。天气热,鸡也要多喝些水才行。
家里都收拾妥当,几人便拿上镰刀、背起背篓出门。由于秦家种的麦子也不多,三四口人一天就能忙出来,今日便没搭伙,都是各忙各的。
等到地里,三个大人没停歇,拿着镰刀一字排开,弯腰就开始割麦子,方桃也跟在后面拾掉落的麦穗。
这会儿太阳刚冒头,还凉快着,抓紧多割一些,往后就能少晒一阵。
但他们速度再怎么快,也快不过太阳升起。
火辣辣的阳光照下来,晒得人大汗淋漓。被麦芒拂过的皮肤泛起红,经汗液浸湿又疼又痒。但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忍着不适继续干活。
豆大的汗珠自额头顺着面颊滚落,最后滴进地里,眨眼就消失不见。
乡下人的辛劳向来如此。
几人干活一点不含糊,中途只去树荫下喝口水,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重新扎进地里。硬是在晌午之前把一亩地的麦子割得干干净净。
村里晒场上有石碾,是专门用来碾麦子的。但今儿割麦的多,他们注意到早有人背了几捆麦子回去,估计早把石碾占着,不知要用到什么时候。
郑青云他们没去问,直接把麦子背回家,铺在院子里。
立马就有鸟雀扑棱着飞下来,被郑青云拍着手赶走。
陈秀兰抓撮糖末撒进水壶荡了荡,给每人倒上满满一杯甜水,看眼屋外的麦子道:“都弄回来了,不差这一会儿,吃完饭再打。”
割麦不是什么轻省活计,弯腰挥臂一上午,吃的那几个馒头早化得没影儿。先时忙着还不觉得,这会儿一杯糖水下肚,反而感到腹中空空。
一听陈秀兰说做饭,赶紧就行动起来,摘菜、生火、淘米……都没闲着。
院子里种的各种菜已经开始挂果,又不赶时间,晌午饭就精细得多。
豆角腊肠焖饭、烧茄子、凉拌黄瓜、炒南瓜叶、菘菜汤,量都做得足,油水也重,很能饱肚。
一顿饭吃完,日头还高着,外面热烘烘的,满是麦子的味道。
郑青云找来连枷分给方竹和陈秀兰,又对屋里的方桃嘱咐:“把门窗都关紧,省得灰都跑进去了。”
方桃连连点头,砰地一声关上门,待在灶房里收拾碗筷。
屋外三人早已拿起连枷,分站院子两头。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扬起手臂,又重重落下。
力道带动长杆前端绑在一起的短木棍旋转,一下下拍打在晒得焦脆的麦穗上,发出沉闷声响。
灰尘混着碎叶高高溅起,落在头顶,被汗液粘在脸上和脖颈,又或者钻入鼻腔,着实不轻松。
直到胳膊发酸,地上的麦穗尖尖都被打烂,三人才停下手,将连枷扔到一边。
陈秀兰搂起一堆麦秆上下抖动,有麦粒簌簌落下。
她笑了笑,说:“不用打了,青云把麦杆子抱走,我和小竹来筛。”
又忙活几刻钟,院里总算只看得见金黄的麦子粒,被阳光暴晒后,打眼一瞧,似乎在微微震动。
“可算又忙出一桩大事!”陈秀兰瘫坐在堂屋椅子上,猛灌一大口凉水,“身上痒得很,今儿也别等着晚上了,歇一歇就烧锅热水洗洗,把衣裳都换下来。”
郑青云应了声,直接起身去石缸打上两桶水倒进铁锅。又给灶里添上火,让方桃瞧着,自己便拎着凉水去草屋冲凉。
天气热起来,洗漱用的水用不着烫,一把火就烧好。
等郑青云从草屋出来,另外三人也依次去从头到脚都仔细洗过。换上一身干净的麻衣,方才觉着身上爽利许多。
今年运气不错,收麦子赶上好天气,一连几日都没下雨。麦子晒得很好,没受潮没发霉,人人面上都带着喜色。
收完麦子,也到交夏税的时候。
收成好,麦子收回来也没什么折损,这粮税都交得高高兴兴。
从乡里交税回来,郑青云便又背上一袋去村口,用大石磨磨成白面。回家就蒸了一屉豆角肉包,一屉茄子包。
新麦子磨出的面又白又香,面也发的好,包子蒸出来十分暄软,几口一个,都顾不上吃旁的菜。
第55章 第 55 章
蝉鸣不休, 夏日已至。
远处丛林绿意汹涌,炙热阳光当空而照,晒得树叶卷缩,连偶尔吹来的风都被热浪裹挟, 又闷又燥。
堂屋的门大开着, 明晃晃的光堪堪洒至门槛处。
方竹坐在桌前补衣裳, 方桃就在旁边慢悠悠摇着蒲扇, 凉风微微驱散热气。
一只蚊子嗡嗡叫着在眼皮子底下飞来飞去, 惹人厌烦。方竹把针别在布头上, 缓缓抬起双手,瞅准时机猛的一拍,终于安静下来。
突兀声响也惊得正打盹儿的陈秀兰往前一栽,瞬间便睁开双眼, 迷蒙地看向四周,声音含糊:“咋了, 出什么事儿了?”
方竹摊开手, 把掌心被拍扁的蚊子摘掉,闻言有些好笑,“没,是我在打蚊子。这会儿也没什么事, 娘不若去床上歇着。”
“这时节往那儿一坐就瞌睡, ”陈秀兰张嘴打个大大的哈欠, 又抬手抹掉眼角挤出的泪, “那我去躺会儿,你也别做久了, 难得清闲。”
方竹拿起针在发顶蹭蹭,复低头缝衣, “嗯,我给青云把衣裳补好,也去眯一阵。”
陈秀兰点点头,晃着蒲扇走开。
没人说话,屋里重新陷入安静,只间或响起打蚊子的啪啪声。
手里的衣裳破得有些厉害,被树枝钩坏好几处,方竹费了些功夫才弄完。
收拾好针线篓子,姐妹俩也各自回屋。
脱掉外衣搭在肚子上,只穿件无袖汗衫,露出整条胳膊,再往凉席上一躺,身上舒坦许多,方竹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有风自窗户钻进房内,拂动床角悬挂的艾草枝……
迷迷糊糊间,二白的吠叫声从矮林那边传来,不似往日撒娇卖痴时的嘤嘤叫,带着凶狠和威吓,一阵高过一阵。鸡群也似受到惊吓,鸣叫此起彼伏。
方竹翻身下床,扯过外衣披上,边系带子边往外跑。一出门正好遇上同样听到动静,着急忙慌出来的陈秀兰和方桃。
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几分凝重。
“二白从没这么叫过,估摸是有什么东西来偷鸡,都当心点儿。”陈秀兰快步到灶房里抽出几根手腕粗的木棍分给姐妹俩,径直往院外跑。
三人跑出院门,远远就见所有鸡都惶惶不安地扯着喉咙高喊。二白也没在窝里,站在圈大鸡的竹篱外,弓起身子汪汪叫得可凶。
按理说若是黄鼠狼、老鼠什么的,应该早被吓跑才是,方竹隐隐觉得不对,暗自握紧手中的木棍,向着鸡圈靠近。
等走近一看,更是头皮发麻。只见鸡舍门口落叶之上摊着一条土褐色、身形不大的蛇,正缓缓吞食一只老鼠,这会儿已经只剩一截尾巴尖在外面。
身后陈秀兰和方桃控制不住地惊呼。
方竹心里也在发抖,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她没认错,这应该是条毒蛇,若是放跑,万一下次它追着老鼠跑进家里怎么办。
一瞬间,方竹脑海里闪过许多令人发毛的可怕情景,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推竹篱门。
陈秀兰连忙拉住她,嘴唇颤抖着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方竹宽慰道:“它现在暂时动不了,不会有事儿的。”
竹篱门打开之时,方竹就扬起手中木棍,却不想二白比她更快。嗖地一下蹿出去,冲着蛇狂吠。
正进食的蛇察觉危险,不安地摆动身体,头也在伸缩,看起来竟是想把老鼠吐出来。
二白看它没发起攻击,却是胆大起来,伸出爪子踩住蛇身,张口去咬它的头,任凭方竹怎么唤都不退后。
也亏得这蛇体型不大,卷起尾巴拍在二白身上也没什么威胁。
可方竹还是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二白被咬,提起木棍过去把它赶到一边。被放开的蛇头上已然挂有浅伤,看着也不大精神。但方竹还是不放心,照着七寸补了一棍,确认它不再动弹后,丢掉木棍。
那股劲儿一过,方竹便觉得手脚发软,缓缓蹲在地上。
陈秀兰在身后大喊:“怎么了?”
也不怪她不敢靠近,她连黄鳝都怕,更别说这种滑腻腻的危险动物。
方竹摆摆手,“没事儿了,娘你去拿个麻袋,顺便家里剩的雄黄都拿过来吧。”
“哎,我这就去,小桃在这儿陪着你姐。”陈秀兰话落便小跑着回家。
方竹唤了二白过来,拎起它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没看到任何伤口,狠狠松口气。
不过还是没忍住拍拍它的屁股,训斥道:“就你胆子大!”
二白只仰头吐出舌头呼呼喘气儿。
方竹又不忍心了,揉一把毛茸茸的狗头,终是露出笑来。
陈秀兰很快折返。
地上的蛇虽然奄奄一息,却没有一个人敢碰。最后还是方竹用木棍把它夹到麻袋里装上。
三人又清点一番鸡群后,将所有雄黄绕着鸡舍、竹篱撒上,才关上门出来。
危机解除,鸡群又恢复平日的状态,东啄啄西刨刨,又或者卧在土坑里散热。
麻袋里的蛇方竹没扔,听说药铺是收这些的,应该能换几个钱。但几个人都很膈应,也没敢带回屋,麻袋扎紧后便扔在墙角阴凉处。
在堂屋歇了没一会儿,二白又叫起来,这回声音就欢快许多。
方竹出去一看,却是王金花。外面太阳还烈着,她戴了顶草帽,到屋檐下一摘,便能看见额角的密汗,和紧贴鬓角的缕缕发丝。
方竹赶紧迎她进门,陈秀兰给她倒杯凉水,又把手里的蒲扇递过去。
王金花也没客气,一口将凉水饮尽,并重新添上一杯。
“在家就听见狗叫,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陈秀兰面露苦色,“倒叫你跑一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鸡圈里进了条蛇。”
王金花显然也是怕蛇的,夸张地搓搓胳膊,“那可逮住了?若爬进屋里就不好。”
“逮到了,好在小竹胆子大,我是一见就腿软,拿它没辙的。”
“那就好,你们家现在鸡养得多,容易招这些东西,平日里要小心些。胡郎中那儿不是有驱蛇虫的药粉吗?多买些回来,到处都撒上,艾草什么的也经常熏着。”
陈秀兰对方才的事儿还心有余悸,自是连连点头。
王金花见几个人脸色都不大好,哈哈一笑:“算了,不说这些,怪瘆人的。再过两日就是圆圆的百日宴,到时把你家的桌椅板凳、碗碟筷子都借我使使。”
“这还值得特意说一嘴,管他什么,你拿去用就是。”
王金花笑呵呵地应好,又聊起百日宴的其他安排,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便把那点糟心事儿忘到脑后。
直到傍晚郑青云从山上回来,收拣猎物时,方竹才想起外面的麻袋,赶紧告诉郑青云:“墙角麻袋里有条蛇,你明早一道带去卖了。”
郑青云神色一凝,“家里进蛇了?”
“在矮林发现的,多亏有二白。”
郑青云微微颔首:“我明天去药铺买些药粉回来。”
入夜,风总算凉爽几分。
方竹洗漱好,早早躺在床上,一闲下来,难免回忆起白日的事,手还是有些发软。
正胡思乱想着,就落入一个带有水汽的宽厚怀抱,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耳畔,瞬间打乱她的思绪。
身上热烘烘的,方竹实在忍不住推开郑青云,“别闹,刚洗的澡。”
她原以为郑青云还要再缠一会儿,没想到这人很快撒手,让到一边给她打扇子。
不禁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一眼。
郑青云牵起嘴角,手下动作不停:“快睡吧,有我在呢。”
身后凉风阵阵,也没有扰人的蚊子,方竹慢慢阖上眼,竟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等她起床,郑青云早就出门。
快到晌午,他才回来,手里还抱着只大寒瓜。
外面太阳正烈,一家人都聚在堂屋里。
擦洗干净的锃亮菜刀在绿皮寒瓜上轻轻下压,只听咔嚓声响起,寒瓜便一分为二,露出里面红透的瓜瓤,和墨黑的瓜子。
方竹手起刀落,将一半寒瓜分成大小差不多的四块,分给大家。
将嘴张到最大,狠狠咬下一口,稍加咀嚼,清甜的汁水顷刻溢满口腔,舒爽无比。
少量淡红汁水顺着手臂缓缓滴落在地,留下小片印记,引得蚊蝇飞扑。
方竹吃完一块瓜,方才抽出空说话:“好甜,这个是不是很贵?”
郑青云把瓜皮收拣到一起,好留着兔子吃,“八文钱一斤,这只瓜就四十文。”
“啧,跟我想得差不多。不过天热吃上一块还是不错。”
陈秀兰也在旁边搭话:“吃着凉快,还是值当的。剩下那半我看就留着晚上再吃。”
这正合其他人的意,好东西自是舍不得一下吃完的。方竹连忙找来木盆和竹筛子把另一半寒瓜罩上,送去灶房放着。
回到堂屋,郑青云正掏出钱袋子算账,他满脸都是喜色,想来收获不错。
铜板和碎银滚在桌面上,叮当作响。
方竹记得郑青云只带回两只野兔,一只野鸡来着,但桌上竟有两小块碎银,至少也是二两,不禁疑惑道:“今儿怎么卖这么多?”
郑青云笑笑:“昨打死的是条蝮蛇,毒性烈,虽然个头不大,但蛇胆还有用,药铺给结了二两。”
“这么多?”
“这还算少的呢,我看前面有位大哥,抓的都是活蛇,两三条就换了十多两。”
陈秀兰倒吸一口气:“乖乖!”
方竹却皱紧了眉:“我们昨天也是无奈之举,但捉蛇还是要不得,若被毒蛇咬上一口损失就大了,能避开就避开。”
陈秀兰也是连连点头:“小竹说得是,不要去招惹这些东西,你爹就是被毒蛇咬伤没救过来,你可别犯糊涂。”
“我晓得的。”郑青云知道娘亲忌讳这个,本就没动过心思。再说他虽打猎有一手,但抓蛇却没怎么历练过,还是不冒险为好。
陈秀兰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又嘱咐道:“出门一定记得把药粉带上,手里随时拿根棍儿,多敲打敲打再往前走。”
郑青云一一记下。
第56章 第 56 章
今天是圆圆满百天的日子, 因近来太阳毒辣,开席的时间定在酉时。
但方竹他们离得近,自是要早些过去帮忙的。吃完晌午饭,一家四口就着手准备。
方竹平日在村里穿的都很朴素, 惯是粗布麻衣, 有些还带着补丁, 头发只拿布巾一裹, 图的是干活利索且耐脏。
今儿去吃席却不能太随意, 要穿戴体面些才行。
她特意挑了身艾青色的襦裙穿上, 又坐在妆台前拿木簪子把头发绾起。想了想,最后还从屉子摸出一朵小巧精致的绢花别在头上。
至于其他的首饰就没戴,胭脂水粉也免了,打扮的太惹眼也不好。
一家子都收拾妥当, 便拿上给圆圆备的礼,出发往秦家去。
远远地就看见秦家院子里挂着许多红布和灯笼, 房顶上青烟缭绕, 喜气满满。
时候尚早,还没什么客人,秦德福父子领着几个汉子摆桌椅板凳,王金花则正跟办席面的宋莲婶子商量菜色。
方竹几人一进门就挨个打招呼。
听到声音的王金花转过头来, 看见他们眼睛一亮, 乐呵呵道:“你们来了, 快进屋坐喝茶。”
陈秀兰摆手:“你忙你的, 我们直接去看圆圆。”
“哎,她们都在香荷那屋呢。”
郑青云留在外边儿帮忙, 只方竹她们进屋。
屋里除了许香荷和秦小芳,还站着几个眼熟的妇人, 正手拿拨浪鼓或布老虎逗许香荷怀里的圆圆玩儿。
圆圆今天穿着五颜六色的百家衣,白嫩嫩的脖子上挂着长命锁。因为天热,没戴帽子,露出细软乌黑的短发。鞋子也没穿,一双脚丫肉乎乎的,泛着粉红。
屋里这么多人,她也不怕。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时不时挥挥手,咿咿呀呀地“说”上一大串,逗得一屋子人发笑。
等陈秀兰抱起奶娃娃,方竹就把贴身放着的红布包拿出来,取出里面的一对银镯套在圆圆手腕上。
圆圆生得白,肉也多,两只胳膊跟藕节似的,银镯子戴在上面刚刚好。
许香荷没说什么客套话,只拉着圆圆的一只手轻轻摇晃,眉开眼笑道:“哎哟,这好看呢!圆圆谢谢奶奶婶婶了。”
另外几位妇人都跟王金花交好,也没有说酸话的,俱是笑眯眯夸赞方竹她们眼光好,圆圆是个有福气的。
又有人调笑道让方竹也抓紧生一个,被陈秀兰三言两语挡回去。
说说笑笑一阵,窗外变得嘈杂起来,道喜恭贺声接二连三响起,客人陆陆续续上门了。
又进来几个看圆圆的妇人,屋里挨挨挤挤的都快站不开。许香荷干脆给圆圆套上罗袜,抱她出去。
一出门就有人接手抱娃,这个抱完那个抱,许香荷倒是轻松下来。
外面到底还有太阳照着,几个月大的孩子皮肉嫩,经不得晒。许香荷只抱着圆圆在屋檐下站会儿,让她露个面就回屋。
其他人也都散开,要么跟人聊天,要么去灶房帮着择菜。
太阳逐渐西沉,正好落入苍翠丛林之后。灼热阳光被遮去大半,只余丝丝缕缕透过树叶间隙洒入院中,在地上留下斑驳光影。
肉香味越发浓郁,有那嘴馋的伸长脖子往灶房瞅,口水咽了又咽。
晚风起,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被端出灶房。王金花招呼一声“开席”,大家伙儿便都往桌上挤。
秦家今日的宴席很是丰盛,十大碗里荤的就占一半。红烧肋排酱汁浓郁,入口一抿,咸香嫩肉就自骨头脱落。粉蒸肉是用苞米面裹的,看着金黄金黄,入口即化。还有糯米和猪肉做的珍珠丸子,重油用干辣子炒出的鸡块和凉拌猪肝。
掌厨的宋莲婶子做惯席面,每道菜味道都调得正合适,不咸不淡,好吃得恨不能连盘子嚼了。
主食除去一盆苞米饭,还有筐荞麦馒头,就着菜肉定能让人吃个饱足。
吃肉喝酒,八卦吹牛,一时间院子里更热闹几分。
方竹坐的桌上大婶大娘居多,这些人伸长胳膊抢菜,也不耽误说话。
不知是谁起的头,话题拐到郑大河、郑大江两家的矛盾上。
因为今日两家没一个人来,大娘们说起来肆无忌惮,也没刻意压低声音,方竹也不得不听了一耳朵。
她们说得很杂,其实总结下来就是兄弟因为银钱结下仇,郑大河还闹着要郑大江交出传家宝,日日都不得安宁。郑大江夫妇好像也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良善,坑大哥家的阴损主意一个接一个,骂仗也从未落下风,什么恶毒话都说得出来。
方竹听得乐呵,有好事儿的问她怎么看,她就低头吃菜,装作没听见。
宴席结束后,村民们没再多坐,三三两两结伴下山。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方竹他们没急着回家,帮忙把满地狼藉收拾干净,才拎着王金花特意给大黑二白装的剩菜,踏着月色而归。
晚风习习,吹散一日的燥热。有萤火虫自路旁杂草中飞起,在夜幕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一回家,大黑和二白就迎上来,在每个人腿边蹭蹭。
借着月色,将剩菜剩饭倒进狗碗,看着两只狗埋头吃得欢快,几人才关上院门回屋烧水洗漱。
第二日早上天色不大好,太阳迟迟没有出来,头顶的乌云也越聚越多。
陈秀兰抬头看天,面上有些高兴:“晒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把雨盼来了,可要让地里的庄稼喝个饱才成。”
郑青云转身进屋拿了锄头等家伙事准备出门,“我去水田看看,顺道割些草回来。”
方竹接话:“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到底快些。”
“我一个人就成。”
方竹却没理他,自顾自将镰刀放背篓里,往肩上一甩就往外走。
郑青云无奈,只得大步跟上,还不忘提醒陈秀兰:“娘,你记得给鸡舍再铺些干草,检查看看有没有漏洞。”
天色不好,两人走得很快,没多久就到水田边。岸上捕食的青蛙一只接一只跳进水田,扑通直响。
秧苗移进水田几个月,早已扎稳跟脚,根茎粗壮,叶子也是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郑青云放下背篓,取出里面的锄头,径直往水田上方走,“我去掏沟,你割草就好。”
方竹也已经把镰刀握在手里,闻言点点头:“我先把水田埂上的割了,等会儿回去再顺着水沟割两捆。也不知道要下好久的雨,多备些更放心。”
“我这边弄起来快,一会儿就来帮你。你也别着急,当心着,别割到手。”
方竹弯腰抓住一把飞蓬草,笑道:“我晓得,哪儿有那么毛躁。”
接下来两人各忙各的,都没怎么说话。
郑青云把水田两侧水沟里的淤泥和落叶掏干净,又在下沿的田埂上开出几道缺口,便拿上镰刀去给方竹帮忙。
水田埂上的草经常割,新长出来的并不多,两人各站一端,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弄干净。
简单搓节草绳将割下的草捆在一起,往郑青云背篓上一放,小两口就离开水田,转到沟边。
或许是要下雨,小鱼纷纷钻出水面透气。若是往日,定要下水捞几回才作罢,今天却是没这个闲心。
沟边的草长得旺盛,种类也多,方竹专挑着鸡兔爱吃的割,不知不觉中离郑青云越来越远。
“小竹,快过来。”
方竹突然听见郑青云在后面叫她,转过头不明所以:“干嘛?我这里还有好多没割呢。”
“有好东西。”
方竹将信将疑,还是抵不住好奇心,抱着刚割下的嫩草往郑青云那边去。
“能有什么好东西?”她在郑青云身后站定,嘟囔着低头往地上看,下一瞬便两眼放光。
只见郑青云扒开的绿叶下藏着挨挨挤挤的淡红果子,经他触碰已经隐隐能闻见香气。
“呀,好多地枇杷!”
郑青云连忙让到一边,“你来摘,我一个人割草就成。”
方竹看着周围已经有好几堆草,估计也差不多够吃几日,没跟他争,直接把背篓拿过来摘地枇杷。
一整片的地枇杷,多数都已经红透变软,方竹蹲在地上捡得很是开心。别看它们长在泥土之上,个头也不大,但果肉香甜,对乡下人家来说可是很不错的果子。
天色越发昏暗,风也吹得更频繁,两人没敢再多待,急急忙忙往家赶。
将将把草送进茅草屋放好,就听屋顶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
不多时,有细细的水流汇聚到檐下,织成一席水帘。
方竹把背篓里的地枇杷全都倒进木盆,放在屋檐下。流水冲击着果子,带动它们起起伏伏,也荡去表面沾染的泥土。
待水快满时,方竹把木盆端上来,仔仔细细把每一颗地枇杷撮洗干净,才滗掉脏水,重新进屋。
外面雨声不绝,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前,吃着香甜的果子,看远处树影在风雨中摇曳。
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翌日清晨才停歇。院子里都被冲击的坑坑洼洼,积满浑浊的黄泥水。方竹和陈秀兰拿起扫帚打理乱糟糟的小院。
郑青云却是跑去查看鸡舍。
幸好之前没图省事,鸡舍盖得严实,里面并没有淋湿太多,只是地面沁入些许泥水,问题不大。鸡群也精神着,没有打瞌睡的,一放出来就叽叽喳喳地四处找食吃。
果园里的菜终于喝足水,一改之前的蔫巴样,重新变得翠绿□□。
第57章 第 57 章
太阳晒了大半日, 裸露的地面逐渐变得坚实干燥,不至于走几步就粘一脚的泥。
但树林里依然潮湿,令人舒爽的凉意扑面而来。
厚厚的落叶吸满水,草鞋踩在上面扑哧响。树叶上缀满晶莹剔透的圆润水珠, 不小心碰到便簌簌落入颈间, 激得人缩脖子。
方竹一手拉方桃, 一手挎竹篮, 紧跟在郑青云身后钻入树林。看见菌子就弯下腰, 若是认识的便小心摘下, 择掉表面的枯叶松针后,放进篮子里。
至于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哪怕再好看,也是不会碰的。
“你们俩就在这儿, 我去前面看看。”郑青云挥刀砍断一根被风吹断的细沙树,开出一条路来。
方竹蹲在地上扒开一堆冒起的枯叶, 把藏在下面的菌子捡了, 抬头看向郑青云,叮嘱道:“才下过雨,路滑,不用刀的时候就放背篓里, 万一摔了也没什么大碍。”
“嗯, 知道了。”郑青云答应一声, 顺手把柴刀扔进背篓, 继续往前走。
方竹见状收回视线,又低头认真寻菌子。
夏日雨后, 各种菌子争相钻出地面,只要眼神好, 不愁找不到。
不知不觉中,方竹领着方桃走得远了些。林中寂静阴暗,偶然直起身,发现四周都见不着郑青云,方竹忙叫住方桃,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喊郑青云的名字。
清亮声音在林间回荡,震飞栖息在枝头的鸟雀,引来一阵嘈杂,总算多了些生气。
方竹很快听见郑青云的回应,心下微松,面上也浮起笑,叫上方桃循着声音走去。
三人在半路相遇。
“捡了多少?”方竹踮起脚往郑青云背篓瞅,有些意外,“呀,这么多黑木耳呢。”
“看见根烂杨树,上面都是木耳,我全摘了,其他的菌子倒没怎么瞧见。”
“木耳也好,炒肉、凉拌着都香,”她又把自己的篮子往上一提,好让郑青云看得清楚,“今年这边的菌子不密集,走好远才寻到几朵,我也捡的不多。”
“不打紧,再去别处转转。顺便看看我下的套子有没有逮到野鸡,回去就菌子炖着吃正好。”
方竹乐道:“行,那我们快去。前日席面上那盘炒鸡我只夹一块吃完就没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馋。”
方桃也撇撇嘴控诉:“我跟婶娘也是,还没抢到几块,那个狗蛋就直接上手抓了。”
她边说还做出呕吐的模样,显然嫌弃得不行。
村里吃席就是这样,总有那么几个贪心又马虎的,恨不能端起盘子直接往嘴里倒。就连郑青云那天也没吃两口,他和一帮汉子同桌,喝酒吹牛的多,口水四溅,看着就倒胃口。
也正是因为知道大家都没吃好,他才提起这茬。家养的母鸡要下蛋,小鸡又没长成,自是舍不得。
心里想着喷香的鸡肉,三人脚下不带停的,又换了地方。
郑青云每回进山,都会寻找鸟兽活动的痕迹,然后在附近布下绳套或者挖坑。怕误伤人,还会留下显眼的标记。
因为有姐妹俩在,郑青云没带她们往深山走,只在外围打转。
山足够大,一路走着也捡到不少菌子,竹篮里渐渐冒尖。
而且他们运气不错,在一处陷阱发现只脚被拴住的野鸡,还在不死心地奋力挣扎。
“估计套住没多久,还挺精神的。”郑青云连忙上前一把揪住野鸡翅膀,将其脚上的绳子解下。
“看着还挺肥,够吃一顿了。”方竹高兴得不得了,跑去一边折了棕叶子回来,帮着把野鸡的腿和翅膀都绑好。
三人下山的时候可谓收获满满,各种各样的菌子、黑木耳装满竹篮和背篓,郑青云手里还提着只野鸡。
路上遇到几个进山捡菌子的妇人,看见郑青云手上的野鸡都有些艳羡。但可能还是怕他,也没多说什么,只跟方竹打句招呼。方竹好心给她们指了自己去过的地方,又提醒见到打有木桩或树上刻印记的就不要靠近。
高高兴兴回到家,陈秀兰一眼注意到大野鸡,听说要炖菌子吃,也乐呵呵表示赞同。
日头还高,方竹她们在屋檐下择菌子。今儿摘的多,留够自己吃一顿,剩下的明早都能带去县城卖。
郑青云给灶里生起火,烧上半锅水,出来也蹲在一旁帮忙。他抬眸看向郁郁葱葱的菜园子,说道:“明天多带些菜去,一道卖了吧。”
果园的空行里都种上蔬菜,每天精心照料着,追肥、除草、捉虫,样样没马虎,因此都长得很好。
说起这个陈秀兰就高兴,满面笑容地接话:“全摘掉也没事儿,刚下过雨,要不了两天,就会结新的。”
方竹:“那明儿早些起来摘,新鲜的才好卖。”
陈秀兰把木耳挑出来放到另外一边,又说:“再买两把扇子回来,自己编的到底不经用。”
好几双手一齐忙活,菌子很快就分拣干净,锅中的水也烧得滚开,灶房里热气逼人。
郑青云拿上刀和碗去后院杀鸡放血,方竹舀好热水给他送过去。
拔光毛的野鸡不小,肚子剖开还能见着黄油。除了鸡肠没要,其他的内脏都没丢,里面甚至还有两枚已经成形的蛋黄。
不过他们有肉吃,没打算炖这些。只用锅里剩下的水烫一烫,便让方桃送去给大黑二白吃。
或许是因为矮林照不到太阳,凉快着,两只狗只在他们刚回家那会儿过来亲热一阵,就跑去那边打盹。
不过方桃端着碗一出院门,一大一小就立马发现她,摇着尾巴飞奔而来。方桃直接把碗里的东西倒在地上,分成两堆。两只狗各吃各的,不争不抢。
灶房里,郑青云把拔过毛的野鸡在火上燎一遍,又搓洗过两回,才将其剁成小块。
等一切都准备好,时候也不早。鸡肉要炖得软烂更好吃,得多费点时间。
方竹直接起锅烧油,下辣椒、姜片等将鸡块炒过,接着兑水没过鸡肉,盖上盖小火煮着。待鸡肉能用筷子戳动,又把淘洗干净的菌子一股脑儿倒进去。
等待的过程中,陈秀兰舀了苞米面跟少量白面和在一起,揉成面团,做出十来个饼子,绕着铁锅贴上一圈。
方竹去菜地摘了些茄子、豆角和辣椒回来。茄子、辣椒刨进热灰里烧着,等会儿掏出来洗净撕成条,加料拌一拌就行。豆角则切成细末,和晌午的剩饭一起炒。
到饭菜都弄好,院子里已经阴了。时不时有风吹过,不似白日那般炎热。他们干脆把饭桌摆在院子中央。
记着饭点的大黑和二白屁颠屁颠跑进门,在桌子几步开外的地方乖乖趴下,眼巴巴地看着。
鸡肉炖得软烂,放进嘴里一嗦,骨头就轻易脱落。随手扔远,大黑和二白瞬间爬起,同时向着骨头冲过去。
大黑到底腿长,跑得快,率先抢到,歪头啃得咔咔响。二白想上前分一口,被大黑龇牙吓退,它只能哼哼唧唧瞧着吃饭的主人。终于等到一块,又咧开嘴高兴起来。
面饼子贴在锅边,被升腾的水汽蒸熟,同时吸收到汤汁,又软又香,味道不输鸡肉。若觉得不够软,还能用汤汁蘸一蘸再吃。菌子也是鲜香四溢,口感绝佳,一时间几人都只顾着埋头吃饭,连话都没说几句。
一整只鸡都炖了,还掺入大把的新鲜菌子,分量足着。又没有旁人同他们争抢,一家四口吃得十分过瘾。
连盆底的汤汁都拌着剩饭搜刮得一干二净。
陈秀兰帮忙收拣光盘子,不禁好笑:“还是这样吃着舒服。”
翌日,因着要摘菜带去县城,几人起得比往常更早。菜叶子上还带着露水,但这样也显得菜尤为鲜嫩。
他们也不是见菜就摘,特意挑了长得好看,没有虫眼和伤疤的。不过地很大,即便如此也还是摘回几大筐,以豆角和黄瓜、茄子为主。
背篓底放满菌子,菜就只能用麻袋装上,横放在上面。郑青云背了大头,方竹也分一些背上,两人来不及吃早食就匆匆下山赶牛车。
因为东西多,还不得不给车夫多交一文钱。
牛车晃晃悠悠驶入县城,老远就听到有人吆喝卖凉茶、紫苏饮、蒲扇、凉席子……俱是些夏日消暑纳凉的好东西。
他们去得早,还算不上热,街上依然人来人往,都穿得单薄。
两人买几个馒头吃着,就赶紧去集市租摊。这时节摆摊儿都要趁早,前面已经排上许多人,他们只得了个靠中间的位置。
好在东西卖得还算快。
但等太阳升起来,草席上的菜明显变蔫,卖相就没那么好,在集市逛来逛去的人也越来越少,就变得艰难起来。
剩余的菜,价钱只能一降再降,才全部卖出去。
方竹装好钱交给郑青云,将系在腰间的葫芦取下来,灌入一大口水,仍觉得口干舌燥。
她把水壶递给郑青云,一边掏出帕子擦汗一边说:“晒这么久,水都变热了。”
郑青云一抹嘴角的水珠,想到进城时听见的吆喝,提议道:“我们也去看看卖凉饮的,那个喝着解渴。”
“好,买杯凉茶喝喝就行了。”天实在热得厉害,方竹爽快答应。
卖凉饮的铺子好找,外面搭着棚子遮阴,底下坐着好些歇脚的人,都捧个竹筒杯喝凉饮。
方竹原本是打算买杯凉茶就好,没想到一问门类可多,紫苏饮、乌梅浆、姜蜜水……样样都有。
方竹挑来挑去,最后选了杯乌梅浆,五文钱一竹筒。但酸酸甜甜的,确实比那白水好喝。只郑青云还是拿的凉茶,比乌梅浆便宜一文。
两人坐在棚子下慢吞吞喝完凉饮,等身上的汗干些,才起身离开。
找到卖蒲扇的摊贩买上两把,一路摇晃着往家去。
第58章 第 58 章
早上趁着凉快出门打草、下地做活, 等到做早食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下过一场雨,地里的菜果然长得更快,才摘过几天就又冒出一茬新的,正嫩生着。
陈秀兰顶着太阳, 跑进院里的菜园子摘回一把豆角, 和一个被虫啃过小块的南瓜, 抱在胸前回到灶房。
屋里方桃已经生好火, 方竹正站在灶前摊鸡蛋饼。家里现在只剩四只老母鸡, 他们隔三差五才吃两三个, 还能攒出几枚换点儿小钱。
“我看辣子红了大半,不如趁这几日太阳好,摘回来切着晒,一天就能干得差不多。”陈秀兰拿刀把南瓜坏掉那块削掉, 泡进凉水里,又蹲在地上把豆角掰成小节, 顺手扔进木盆。
方竹挥起锅铲, 手腕轻抬,将金黄软乎的蛋饼掀起放到一旁的竹盘上,头也不回地接话:“好,还有豆角子也一并晒些。”
说着话, 调的面糊已经全部煎完。方竹又从灶台上的陶罐里舀出一勺猪油放在锅里, 待完全融化后, 把拍好的蒜瓣和干辣子拨进去炒出香味。
一旁的陈秀兰早把南瓜切成小块, 跟豆角装在同一个竹匾里。
干辣子爆炒散发出呛人的气味,三人不约而同打起喷嚏, 一声接一声。直到把瓜和豆角翻炒几下,加水没过后, 才感觉好点儿,渐渐安静下来。
郑青云不在家,就她们三吃不了多少,便没费力再弄别的菜。
灶房里热烘烘的,往灶洞添把柴,三人都退到屋檐下摇蒲扇。
院门口,二白甩着尾巴飞奔而来,浑身的软毛都炸开。小家伙在矮林安家有段时日,近来跟着大黑已经养成习惯,一到饭点就主动来这边,吃饱再回去守鸡圈,根本用不着她们唤。
它看着好像长高长长了些,但依然肉嘟嘟的。在几人腿边蹭着,被推走又立马贴上来,弄急了就咬着鞋子嗷呜叫。
玩闹中,锅里的香气愈发浓郁。就一个菜,也用不着摆桌子。每人盛上一碗带汤汁的瓜和豆角,夹张饼子搁在碗上,就端到屋檐下坐着或蹲着吃。
吃过饭,把灶房收拾干净,三人戴上草帽,挎着竹筐去了果园。
二白跟在屁股后面也想到地里玩儿,被陈秀兰一嗓子吼退:“边儿去,别给我把菜踩坏了。”
二白倒也会看脸色,没再缠着,追在一只大花蝴蝶后面又蹦又跳的。
果园里的菜栽成一行行的,杂草锄得干干净净,看着齐整又舒服。
三人各自占了一行,从头开始摘起。专挑着全红的辣椒,连蒂一起掐断后扔进篮子。若是看见虫子,就顺便捉下塞进腰间挂着的大竹筒,留着待会儿扔给鸡吃。
日头越来越高,菜叶子被晒得逐渐卷缩。矮林里知了的鸣叫此起彼伏,聒噪又刺耳。三人埋头摘菜,时不时抬手抹汗。
一行快摘出头,突听二白凶狠的吠叫自矮林传来,三人还以为又是鸡群里混进什么东西。抬头定睛一看,却是两头圆滚滚的黑猪,一路走一路拱,正向着果园而来。
“这不是你金花婶子家的猪?怎的跑出来了?”陈秀兰变了脸色,把竹筐往地上一撂,也来不及去捡掉在地上的辣椒,急匆匆往路上跑。
还不忘安排:“小竹帮忙赶猪,可不能让它们下地,这一钻就糟蹋完了。小桃快去秦家知会他们一声,没听见喊声儿,估计都还不晓得呢。”
“哎!我这就去!”方桃应一声,拔腿就跑。
方竹也已经和陈秀兰来到路上,两人分开站着,伸展胳膊驱赶小猪。小猪或许是害怕,没再继续往前,原地停顿片刻,突然朝着两边飞蹿。
方竹跟陈秀兰见势不妙,连忙各自追着一只,将其往秦家的方向赶。
那头方桃一步未停,用最快的速度冲到秦家,还没进门就放声大喊:“王婶,你家猪跑出来了!”
正在屋里逗娃娃的众人怔愣一瞬,猛地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便是去后院看猪圈。
却见拦猪的木板不知什么时候被拱掉几块,轻易便能跳过。院子边缘的竹篱也撞出一个缺口,想来两只小猪就是从这儿逃走的。
王金花急得拍大腿,“坏了!赶紧出去找,等会儿跑进山就麻烦了。”
不用她说,秦德福父子也知道后果,早跑得没影。王金花也拿木盆装上些猪食,紧跟在后面。
等秦德福父子到时,方竹和陈秀兰将将把两只猪重新赶到一起,围着它们往去秦家的路上走。
秦德福父子突然出现,两只小猪明显受到惊吓,差点儿再次蹿开。幸好王金花端着猪食及时出现,一边敲盆,一边“啰啰”唤着。小猪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终于放松警惕。
父子俩默契地悄悄退到边上,给小猪让出路来,让它们跟在王金花后面往前走。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王金花用食物在前诱惑,方竹等人则分散站在四周,围着小猪慢慢移动。
短短一段路,竟走了有一刻多钟,才成功把两只小猪引到圈里。王金花把猪食倒进木槽,它们立刻抢着吃,嘴边的猪毛上都沾满泡发的豆饼碎屑。
众人在圈外看着,却是都如释重负般笑起来。
王金花一抹额头的汗珠,说道:“今儿可多亏有你们,不然等我们发觉,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陈秀兰笑笑:“还是你们运气好,它们哪儿都不跑,偏偏就绕到我们眼皮子底下。合该是你家的财气,丢不了。”
这话听得秦家人很是舒心,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
王金花又说:“还是托你们的福,要不是看你家养那多鸡,他们爷俩也没决心干这个。”
她这话倒是不假。
秦德福父子确实是见方竹他们养兔子喂鸡,眼馋得很,这才合计着养几头猪。除开今天跑出来的两只,旁边圈里还关着头半大的母猪,都是两个多前才买回来的。
说起来,方竹也曾跟郑青云商量过要不要养头年猪来着。后来仔细一思量,家里的地不多,一年上头攒下的那点谷糠麦麸喂几十只鸡就勉强。若再养头消食更厉害的猪,怕是要花钱买精料吃,太不值当,就放弃这个念头。
当下能专心养好鸡和兔子就不错了。
不过郑青云已经跟秦家说好,等杀猪的时候,记得留半扇猪肉给他们。
成功把小猪弄回圈,有秦德福父子补圈修篱笆,方竹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没多坐就急着回家。
结果王金花一听她们要晒干辣子,叫上秦小芳,也跟着下地。
多出两双手,没多久就把果园里的红辣椒和豆角摘回家,又过水淘洗干净。
只是加上秦家借来的菜刀,一共也就两把。陈秀兰和王金花主动揽了切辣椒的活儿。
秦小芳和方桃就忙着掰辣椒把儿,方竹则生上火,把豆角子下过焯水。
晌午时分,几个人终于把辣椒切完,豆角子也捞出晾凉。
家里能用的竹席、簸箕都被找出来,大部分用来晒辣椒块,余下的便铺上褪去绿衣的豆角子。大大小小的竹编器具摆满院子,看着就让人觉得满足。
此时外面太阳正烈,大家伙儿都退到堂屋歇凉。
王金花将手泡进凉水里,以缓解辣椒水带来的灼热疼痛,抬头看向院里,开口道:“多喂些牲口家禽是挺好,不仅能吃肉卖钱,攒肥种出的菜都比往年长得喜人。”
“可不是,这一茬又一茬的,都吃不完。你等会儿走的时候,到菜园子摘一筐带回去。”陈秀兰端着洗好的野毛桃进门,给秦小芳递一个,就把竹篮放在桌上。
王金花摆手推拒:“家里种的有,你们留着卖钱。”
“客气什么,又不差那一点儿。都是新长出来的,要老了我还不叫你摘呢。”
陈秀兰都这么说,王金花不好再拂她的好意,欢欢喜喜地应了:“那成,旁的就算了,我看你架子上嫩黄瓜结得多,我摘几个回去腌酸黄瓜,香荷爱吃。”
陈秀兰自然满口答应。
王金花惦记着回去带孙女,坐下吃个桃子,便和秦小芳离开。当然,没忘记摘黄瓜。
陈秀兰看着人走远,转头跟方竹说话:“我们也腌坛酸黄瓜,就米粥或卷饼吃都行。”
方竹点点头,她不怎么爱吃酸,但郑青云却是极喜欢的。
最近才结的黄瓜正鲜嫩,两人摘了一小篮,一一搓洗干净后,没忍住生啃掉几根。才把剩下的都对半切开,放在竹筛里晾着。
泡菜坛子也搬出来仔细擦洗,放在太阳底下,不一会儿就晒干。晾好的黄瓜条被整整齐齐码进缸里,最上面还撒了蒜瓣儿和姜片提香。想着家里人都能吃辣,又放一些辣椒块进去。
一切都准备好后,再给锅里烧上水,加盐煮开,放凉后倒进坛子把黄瓜淹没,合上盖子腌几天就能吃。
酸酸脆脆,在炎热的夏日,最是开胃。郑青云去山上,还能装上一竹筒带着,用来夹馒头吃,比什么菜都没有要强。
万里无云,毒辣的太阳照了一整日,硬是一会儿阴都没遮,直到落山总算是凉快几分。
第59章 第 59 章
落日余晖将天边染成橘红, 远处的浮云不停变换形态,被风推着慢飘移。
方竹拎着鸡食和洗菜水来到矮林,推开竹门进去,几十只半大小鸡就扑腾着翅膀围过来, 恨不能飞进桶里。
紧跟在身侧的二白“呜汪”一声吼叫, 吓得鸡群四处逃窜, 再不敢上前, 成功给方竹开出一条路。
她把木槽翻过来, 倒掉里面沉积的枯枝落叶, 这才拨出部分鸡食进去摊开。等每个木槽都装上吃食,方竹唤二白让开,鸡群便一窝蜂似的涌到木槽前,伸长脖子一啄再啄。
天阴之后, 蚊虫也肆虐起来。尤其是矮林里,因为鸡粪多, 蚊子都是成群结队的, 方竹才过来一会儿就被叮了好几口。
落在后面的陈秀兰和方桃带着几捆艾草和扫帚赶到。
三人一起,把篱笆圈内的鸡屎打扫干净,又在靠边的位置燃起艾草堆。艾草是早上顺带割回家的,虽然有些蔫, 但茎叶水分依然充足。用甘草引着后, 冒出滚滚白烟, 同时散发浓烈香气。一时间倒真没有什么蚊虫在眼皮子底下跳舞。
天热之后, 她们每天傍晚都要来熏一熏。一来可以驱蚊,二来也能散散味儿, 对鸡群总是好的。除此之外,还常常扯些车前草、蒲公英、地锦草之类的剁碎后拌进鸡食里, 多少能防止鸡生病。
因为还烧的有火,她们也没敢离开,就在一旁站着。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吃饱的鸡一个接一个慢悠悠走进鸡舍。途中总免不了有几只鸡要打一架,但因为有二白在,也不会闹得太凶。
太阳早见不着影儿,又换成星星和月亮挂上天空,皎洁的月光清冷又柔和,照亮脚下的路。
艾草堆已经烧得差不多,留下一堆灰烬,用水将其淋熄,确保没有火星子,才关紧竹篱门准备离开。
山下树林传来孩子们的呼喊声,时不时有大人怒喝,隐隐还能看见点点火光,热闹不已。
夏日的夜晚,知了猴会从地里钻出,纷纷爬上树干,静待蜕壳,十分容易捕捉。村民闲来无事,便会带着孩子在树林里搜寻。知了猴不仅能吃,蜕下的壳还可入药,在城里向来卖得不便宜,一斤至少能有二十几文。
几人听着山下的吵吵嚷嚷,都有些意动。
陈秀兰笑道:“回去弄个火把,我们也捉一些。”
话音刚落,就听狗叫声从对面树林传来,一道黑影踏着月光飞奔而来。二白一蹦一跳迎上去,和大黑撞在一起。
方竹她们也不由加快脚步。
熟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夜色下,越发清晰,大家不约而同露出笑容,说着话往院里走。
方竹歪头打量郑青云手里猎物,因为天色暗,一时没认出来,遂问:“今天逮到什么?”
“猎到两只狗獾,还掏了一窝竹鼠,大大小小有五只。”郑青云把手里用棕叶子栓紧的猎物往上提了提,好让方竹瞧得更清楚,“要不要留一只竹鼠烧着吃?”
方竹看着月光下的毛茸茸,连连摇头:“我是不吃,看娘和小桃想不想。”
走在前面的两人也是异口同声地拒绝。
郑青云笑笑,没再勉强,明儿去卖了割两斤鲜肉回来吃也是一样的。
回到家,方竹直接进了灶房。灶洞里的火已经灭了,但还有余热,锅中木架子上的饭菜也是温的,不凉不烫,吃着正好。她就没加火,直接都端到堂屋。
郑青云把猎物收拣好后,在院子里舀瓢水洗过脸,就在桌前坐下。
他捧着扒饭,随意往门外看一眼,就见陈秀兰拿着木棒在往上绑草绳,有些疑惑:“娘这是要做什么?”
方竹:“我们将才说要去摸知了猴呢,正好你明早卖猎物可以顺带。”
“行,等我吃完,一起去。”
大晚上的,家里没个人不放心,最后还是只有方竹和郑青云两口子打着火把进林子。
他们去了屋后的树林,这边离人户集中的地方远,村民就算要捉知了猴,也不会跑来。
本就入夜,又在枝叶繁茂的树林里,只有丝丝缕缕的月光能透过缝隙照进来,走在其中不免有些害怕。
方竹紧紧握住郑青云的手,贴着他往前迈步,不停地用木棍敲打地面。
夏夜不止有知了猴,毒蛇什么的也有可能出没,可不得小心些。
郑青云时不时举着火把往地上或附近的树干照一照,轻易便能发现缓慢爬行的知了猴。它们不会飞,也跑不快,伸手一捏就能捉住,一点儿不费力。
“一,二……”方竹一边捉一边小声数着。
夜色渐深,两人也没往深林里去,只把家附近的几处林子都搜寻一番。有时遇到树叶、草茎上挂着的蝉蜕也不放过,到时择出去单独卖给药铺也是行的。
明月越升越高,山下的呼喊声也渐渐远了。
郑青云看眼光亮微弱的火把,开口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改天再来捉。”
“嗯!不算蝉蜕,我们今天都抓了两百八十七只,”方竹把企图爬出竹筐的知了猴摇下去,眼里满是笑意,“怎么着也有两三斤,能换不少钱了。”
“留点儿自己吃,剩下的我拿去卖,大户人家喜欢这个的也不少,应该可以卖个高价。”
方竹翘起嘴角,“那好,明早起来就炸一碗尝个鲜。”
她们回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陈秀兰和方桃都在院子里乘凉。见着两人回来,陈秀兰催着他们去洗漱,自己主动接过篮子,挑拣蝉蜕,并将知了猴倒进盆里用清水泡上。
翌日,天还没怎么亮,一家人已陆陆续续起床。
有郑青云喂鸡,方竹就在灶房忙活。她把昨日下午做的糙馒头放锅里蒸上,拿碗从木盆里舀出一碗知了猴,淘洗干净后沥出水,下热油炸至焦黄捞出,再撒点儿盐末拌一拌就成。
炸好的知了猴外酥里嫩,越嚼越香,就着馒头吃正好。
郑青云吃饭快,三两下解决掉几个糙馒头,便将木盆里的知了猴捞出来用竹篮装上。
方竹端着碗走到他旁边提醒:“摘点儿豆角叶子盖在上头,遮遮太阳。”
郑青云点点头,果真跑去菜园子拽回一大把绿油油的豆角叶子,往知了猴顶上一铺。又把择出来的蝉蜕另外用布包装上,挨着装水的葫芦挂在一起。方才背起猎物,提上竹篮出门。
大黑和二白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直追到下坡路口,等见不着人影后,又一前一后返回。
其他人也都填饱肚子,留方桃在家洗碗扫地,方竹跟陈秀兰趁着凉快,去山脚下水沟边打草。
他们对家里的鸡兔看得重,日日三餐,从没少过。因此需要不少草料,每天早晚都都要割一回,有时还会顺便在沟里捞些小鱼小虾,摸点儿螺回来给鸡加荤菜。
好不容易背了两捆草回来,两人歇息片刻,又去地里翻番薯藤。掐掉的侧藤背回家,剁得细细的,撒在竹席上晒干,冬天便能煮熟了夹着谷糠麦麸喂鸡。
忙忙碌碌的,一个上午就过去。
郑青云回来那会儿,太阳光已经照着半边院子。他的汗衫都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印出鼓鼓囊囊的肌肉轮廓。
方竹打了水过来让他擦洗,又把早就煮好的金银花茶倒出来晾着。
“今年知了猴市价高,卖成三十文一斤,差不多有两斤八两,主家给结了八十五文。蝉蜕单独卖的,量不多,只得二十文。”郑青云一连喝了两大杯凉茶,从怀里掏出钱袋子给方竹。
放下杯子又接着说:“狗獾和竹鼠也卖得不错,一共是五百一十二文。我只割了两斤精肉,旁的都没买。”
方竹打开钱袋子,摸出两钱碎银交给陈秀兰,喜不自胜:“这知了猴真是好东西,可惜再往前就少了,还是趁这些时日多抓些,换点儿油盐钱也好。”
能挣钱的事儿,没人会拒绝,一家子都是干劲满满。
夏日的天阴晴不定,明明整个上半日都是晴空万里,晌午过后,却突然阴沉下来。
他们只得赶紧把晒的番薯藤装进麻袋,收到屋里。
雨迟迟落不下来,一时闷热无比,院子里满是蜻蜓,成群结队地上下飞舞。
郑青云见方桃蹲在屋檐下,无聊地在地上画圈圈。想了想,去茅草房找出两根竹篾条,做了两个圈,并将它们绑在木棍上。
方竹跟在他后面进门,一看就晓得是要做什么。
赶紧招呼妹妹:“小桃,我们去抓蜻蜓!”
这些把戏乡下孩子再熟悉不过。
姐妹俩举着木棍,在各个角落寻找蜘蛛网,将其小心缠在竹篾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然后便跑到院子里,挥舞木棍,尽情捕捉蜻蜓。
蛛网缠绕得足够多,只要网到蜻蜓,一时半会儿很难挣开,轻易便能捉下来。
就这么跑着笑着,豆大的雨点突然落下,落在额头。姐妹俩惊呼出声,嘻嘻哈哈逃回屋檐下,看着大雨洗刷地面。
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盆里都还未接满,就戛然而止。
乌云被风吹散,不多时太阳又露面。
“快看,是飞虹!”方桃指着天,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
其他人抬眸一看,只见湛蓝天空搭起一座七色拱桥,绚丽多彩,让人为之惊叹。
第60章 第 60 章
天光熹微, 树林里雾蒙蒙的,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凉爽的水汽,鼻间满是微腥的泥土气息。
这是一天中难得舒服的时候。
有村民扛着锄头行走在田间地头,大半身子都被郁郁葱葱的庄稼叶子遮挡。
方竹和郑青云背上晨起刚摘的菜, 直奔村口。
天色尚早, 但梧桐树下已经停了三辆牛车, 健壮的水牛耍起尾巴驱赶落在身上的牛氓。头戴草帽的妇人三三两两站在一旁, 东拉西扯。
方竹把背篓放到板车上, 又帮郑青云把大麻袋也抬上车, 然后给赶车的牛大爷交了两个铜板。
将才还在闲聊的妇人一个个伸长脖子往这边瞅,但碍于郑青云在,一时都没敢和方竹搭话。
不过方竹暂时也无暇顾及别人,她把装水的葫芦递给郑青云, 笑着说:“你上前先走,我坐牛车, 一会儿就追上你了。”
村里的年轻汉子向来是不怎么搭车的, 他们情愿走着去县城。
“嗯,在车上把草帽戴好。”郑青云点点头,转身跟在几个汉子身后,朝着大路走远。
“小竹又去卖菜啊?”等他离开, 立马就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靠过来, 开口的瞬间, 伸长了手去扒拉盖在背篓顶上的南瓜叶子。
方竹没怎么跟这人接触过, 只晓得她名叫苗桂花,惯爱占便宜, 不是很想搭理。面无表情“嗯”了声,就干脆爬上车, 把背篓揽到自己身前抱着。
苗桂花捞了个空,也不觉得尴尬,看着方竹笑眯眯道:“还是你们能干,瞧瞧这菜都比别人家种得好,又多又水灵。不像我家那懒货,干啥啥不成,种的菜也干巴巴,不仅难吃得很,怕是连种都没得留。”
方竹只当听不懂她的意图,弯了弯眼睛,“城里有好几家种子铺,种子都是精挑细选的,我们今年就买了不少。苗奶奶去看看,肯定不愁没菜种。”
苗桂花早听人夸方竹大方,心想着自己这么一说,怎么也得让她去薅两把。谁知等来这么个回答。
她扯了扯嘴角,扫一眼看笑话的其他人,硬着头皮继续说:“嗐,哪儿用去县城,我看你这菜就挺好,改天我上你家去弄些种回来。”
还没说话,有跟苗桂花不对付的老人家已经开口:“你可别听她的,她一去指不定要摘多少呢。”
苗桂花沉下脸,“就你有嘴,关你什么事,要你在这儿放屁!”
“我就是看不惯有人好吃懒做,天天惦记人家的。”
苗桂花还想吵吵几句,那边另一个赶车的汉子喊她:“你还上不上车了?”
都已经交过钱,没有不上的道理,苗桂花吐口唾沫,不情不愿地离开。
“种那么多菜还扣扣搜搜的,几根豆角子真当人稀罕。”嘴里嘟嘟囔囔,却是埋怨起方竹来。
方竹听见了,没太在意,只跟帮她说话的老人家道了谢。
秦家摆百日宴那天,村里大部分人都上了山,见过他们的果园和鸡舍。这段时日隔三差五就出门卖菜,也从没瞒着人,总免不了有眼红眼馋的。
近来山上都热闹许多,时不时就有人溜达上山,跟陈秀兰套近乎。陈秀兰心情好,就摘点儿菜送人,心情不好就当听不明白那些人的暗示。
牛车上摆满了箩筐背篓,牛大爷清点好人数,吆喝一声,也驾车出发。
牛车载着东西,走得不算快,但依然有风迎面吹来,拂动鬓边的发丝,方竹不由攥紧了下巴处的帽绳。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一直干坐着也太无聊,几个妇人又说起闲话。
牛车晃晃悠悠的,用不着停歇,超过了一个又一个背着东西步行的汉子,将他们甩在身后。
方竹到城门口有一会儿,才等到郑青云。
帮着把大麻袋重新放上郑青云的背篓,两人一道往西市去。
去菜市还有段路,郑青云主动找话说:“今天车上聊了什么?”
方竹先说了苗桂花的事儿。
郑青云眉头一皱:“别理她,下回要是再有人提这些,你就说是我做主,让她先来问我。”
方竹翘起嘴角,心情大好,“嗯,下次就这么办。”
话落她又想起那几位婶娘、老奶谈起关于郑家的事儿,犹豫片刻还是如实跟郑青云说了:“听说红英两口子最近也在闹,还动手了。”
“我也晓得,估计还是为孩子的事儿,眼下柱子哥又当爹,光宗肯定受刺激了。”郑青云似想到什么,嗤笑一声,“他这人跟大伯一个样,没什么本事,窝里横倒是在行。先前还能装装样子,如今怕是忍不下去了。”
“也不知红英怎么就嫁到这样的人家了。”郑大河、郑大江两家的人方竹都见过,唯一觉得不讨厌的就只有李红英。
郑青云摇摇头:“那就不清楚,不过你也别担心,她们家的人都不好惹,不会受多大委屈的。”
“嗯。”方竹也就随口一提,总归都是别人家的事儿,跟她们没什么干系。
两人一路说着话,总算是来到菜市这边。
城里没有树遮阴,太阳一升起就照得到,走这么一段,背篓上盖的南瓜叶子都蔫儿了。
方竹把菜倒到草席上,分门别类地放好,“幸好盖着叶子,不然菜也晒蔫了。”
“是你想的周到。”
方竹不好意思地笑笑,清嗓大声吆喝起来。就是天热,喊一会儿就口干舌燥,她只得拿过葫芦,喝口凉水润喉。
这空当,郑青云便接替她的活儿。跟着卖了这么久的菜,他如今吆喝起来,也不像以前那样一板一眼的,听着舒服许多。
两人就这么交替着吆喝,草席上的菜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下挑剩的一些,被晒得皱巴巴,卖相不大好。方竹直接喊两文钱一斤,被一胖大婶包圆了。
两背篓加一麻袋,林林总总也有四五十斤,虽然这时候菜价不比最初那会儿,但也能卖个三四文钱一斤,钱袋子还是装得鼓鼓的。
方竹看着郑青云把钱袋子塞到胸前放好,高兴道:“地里的菜应该还能卖两茬,到时候收完了,让地歇一歇,再种上菘菜和萝卜,冬日里也有菜卖。”
“好,不过去年留的菜种估计不够,得再买些。”
“南市有专卖这些的种子铺,去看看就行,兴许还有其他冬天长的菜呢。”方竹突然想到在村口对苗桂花说的话,忍俊不禁。
郑青云把摊子上的东西收拾好,“现在还早,过些日子再来看。”
“嗯,那我们这会儿先去买盐,要煮酱豆子。去年天凉后做的总感觉味道没那么好,趁现在天热,多做几坛放着,得用不少盐呢。”
方竹背起空背篓,跟在郑青云身侧往外走,停顿一会儿又补充道:“还有剁辣椒也可以弄一坛,炒菜拌饭都好吃。”
两人没耽搁,直接去铺子里一口气要了十斤盐,花去两百文。但想着早晚能赚回来,一点儿也不心疼。
出了铺子,两人欢欢喜喜往城门口走。
街道两旁都搭着棚子,各种各样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方竹随意看着。
冷不防注意到前面有两道人影相携拐进小巷,身着粉衣的女子她不识得,旁边那高大男子却是有些眼熟。
她忙扯了扯郑青云,指给他看:“那是不是光宗?”
郑青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有点儿像。”
但就一道背影,不足以确认身份,两人只在心里记下。
等他们回到家,院子里已经飘满豆香气。
忙活着把酱豆子煮好捂上,已是晌午时分,热得人心烦。熬锅绿豆稀饭喝过,又给鸡群喂好食,一家人都回屋歇息。
窗户没有关紧,热风从缝隙钻入房中,被蒲扇轻轻挥散。
一觉睡到下午,太阳总算没那么烈。偶尔还有云朵浮动,恰好遮住明晃晃的太阳,给庄稼争得片刻喘息。
到太阳下山,天彻底阴下来,有晚风徐徐吹过,终不似白日那般燥热。
归巢的鸟儿从头顶飞过,方竹跟郑青云一前一后走在去地里的小路上。
今日一早他们就去县里,陈秀兰只在山脚水沟边割了些草回去。这会儿趁着凉快,两人打算去地里看看,顺便翻些番薯藤,在附近割几捆草。
说说笑笑走到田埂上,四处一扫,小两口就变了脸色。
“那边苞米怎么倒了那么多?”
“不止苞米,番薯也被挖了,”郑青云迈步走进田里,“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看看。”
种地人靠庄稼吃饭,眼看好好的东西被糟蹋了,方竹怎么可能待得住,急急忙忙跑进田里,“我也去。”
郑青云知道她忧心,也没拦着,只叮嘱她注意脚下。
他们先去看了苞米,只见一大片都被踩得稀巴烂,苞米梗歪歪倒倒,几乎都被啃过,才挂上红胡子的苞米也找不到几个好的。
地上满是凌乱的脚印,还有臭烘烘的黑色粪便。
再看番薯地里也是,好几块被拱得到处是坑,个头还不算大的番薯就这么暴露在外,大部分都被啃得只剩碎块。
自小在乡下长大,这样的情景再熟悉不过。
郑青云沉着脸,下了结论:“有野猪下山了。”
方竹捡起块拇指大的番薯,也是气得不轻:“真是害人,再等些时日就能收了,给祸祸这么多。”
“先把这些收拾收拾,晚上我领大黑来赶一回,明儿再进山瞧瞧。”
方竹一听就担心起来,野猪她也是见过的,长嘴獠牙,比家养的凶狠得多。
连忙拉着郑青云的胳膊提议:“是不是要多找几个人?你自己去太过危险。”
“我跟其他猎户商量商量。”郑青云原本想说一个人就行,但见方竹如此紧张,还是拍拍她的手,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