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被野猪糟蹋过的苞米和番薯再活不成了。两人动作利索, 很快把这些收拣好,刨出的坑也填上。又在田埂、荒地里割了几捆草,便马不停蹄往家赶。

    陈秀兰早做好饭在家等着,听到狗叫声出来, 却见郑青云背篓上搁着捆绿油油的苞米梗子, 顿时满眼疑惑:“这怎么还把苞米砍了?”

    方竹苦笑:“哪儿是砍的, 都被野猪踩烂了, 可不就只能弄回来。”

    说话的功夫, 两人已经把背篓里的东西倒在院子里。

    陈秀兰这下也发现了被啃过的苞米和番薯, 横眉竖眼道:“天杀的,昨儿去看还好好的,一夜就祸害这么多。”

    郑青云将背篓送去茅草屋放好,径直往院外走去, “你们先吃,我去知会福叔一声, 等天黑去地里赶一赶。”

    陈秀兰连连点头, “没错,是该喊他们帮忙,黑灯瞎火的,多几个人放心。”

    郑青云大步流星, 很快消失在院门口。

    留在家里的几人并没急着吃饭, 蹲在地上把散落开的苞米和番薯仔细挑拣, 择出没什么破损的装进竹篮。

    一个个苞米裹着青绿色的外衣, 头顶挂了搓暗红的胡须。小心扒拉开外衣,就能看见里面一排排白玉般的苞米粒, 掐一下还在出水。

    陈秀兰苦中作乐地说:“这些好的留着自己吃,明天也能尝尝这嫩苞米的滋味。”

    村里种苞米都是等秋收后储存起来, 磨成面蒸馒头、煮糊糊,少有人会早早地就掰来吃。

    方竹一听面上也带了点儿笑意,“那明天早上起来就煮,正好青云吃了再出门。”

    陈秀兰眉心微皱,偏头看着方竹问:“他不是想猎野猪吧?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说有这些祸害在,地里怕是没什么收成,而且我们家就在山上,野猪找食说不定也会闯进来。只能冒险进山看一看,猎不到也要想法子把它们吓跑。”

    方竹拿起一根只被啃掉尖尖的苞米,手指无意识搓破几排玉米,待察觉到手上湿漉漉的,方才反应过来。拿刀切下一节,将尚且完好的大半放进竹篮里。

    瞥见陈秀兰也是神情不属,又接着开口:“我跟他嘱咐过了,多找几个猎户一起进山,人多也有个照应。”

    方竹所说那些顾虑,陈秀兰自然也是懂的。以前就听村里老人讲起,有野猪跑进某户人家后院的菜园子偷吃,受到惊吓撞垮土房屋,还差点儿伤到人。

    若不想办法解决,往后地都种不安,还天天都要担惊受怕的。

    陈秀兰心知无论说什么,郑青云定是要去的,喃喃自语:“他们那些人本领大着,一起进山会没事儿的。”

    郑青云当真只去秦家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便回来。饭桌上,他果然跟陈秀兰提起猎野猪的事儿。

    陈秀兰叹口气,到底还是没反对,只关切地询问:“你打算同谁一道?”

    “杨四手里有药,常勇家猎犬养得多,有他们俩就够了。人太xh多也不好,若是遇上主意大的,更麻烦。”

    听他语气沉稳,安排的井井有条,想来已经有了章程,方竹她们心下稍安。

    天色渐渐暗下来,秦德福父子带着火把和前端开裂的长竹筒过来,喊了郑青云一起下山。

    大黑昂首走在最前,二白也想跟着去,被方竹唤回来,搂在怀里。

    若只是猎些野鸡兔子,让它跟去也没什么,还能学一学。野猪这样的大家伙却是不敢叫它去,万一惹恼对方,可就糟了。

    火光越发微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方竹她们才转身进屋。

    却也没闲下来,又忙着揉面蒸馒头。听郑青云说,他这回进山至少也要两三天,自然要多备些吃食带上。

    心里都装着事儿,几个人做活时难得没怎么说话,灶房里只听得见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三个汉子同样一路无言,紧赶慢赶来到郑青云家的地里。

    将才站上田埂,大黑就绷紧身子,喉间溢出低吼,瞬间戒备起来。

    郑青云朝身后的父子俩比个手势,示意他们停下来。事实上不用他说,那两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月色下,两头通体漆黑,身躯庞大的野猪慢悠悠晃进番薯地,身侧还跟着七八只小猪崽。那一双双眼睛在夜里似泛着幽光。

    “好家伙,这么大一家子,难怪地里被祸害成那样。”

    郑青云没在两头大猪嘴边看见外翻的长獠牙,纠正道:“是两头母猪,我们不下去,就在这儿弄出些声响吓一吓就行。”

    那大野猪看着怎么也有个几百斤,而且带着崽,估计比平时更凶性。只这样远远瞅着就发怵,秦德福父子自是没多说什么。

    拿起竹筒在田埂上使劲儿敲打。这竹筒是他们傍晚专门做出来的,前端用刀劈成好几块,敲打之中会发出嘈杂的啪啪声。

    地里正用嘴筒子拱番薯的一群野猪听见动静,纷纷抬起头。秦德福父子见有效果,竹筒敲得更加用力。

    大黑也在田埂下左右奔跑,同时凶狠地吠叫。郑青云清清嗓,双手拢在嘴边,模仿着发出类似虎啸的声音。

    一群野猪原地停顿片刻,终于还是拔腿往番薯地旁的林子逃窜。窸窸窣窣的声响逐渐消失,秦德福父子停下手里的动作,长长舒出口气。

    秦德福拍拍郑青云的肩:“你真要去猎这玩意儿?”

    “您也看见了,这些东西有多吓人,万不能让它们闯入村子,”郑青云点点头,“还请你们回去就说只看见一只百来斤的,省得她们担心。”

    秦德福举着火把,见郑青云神色认真,最后应了声好。

    夜色已深,三人没去查看被野猪拱过的番薯,直接往回走。

    刚翻过山坡,就看见郑家院子里透出的暖黄灯光,门口立着三道瘦弱的身影,随着走近愈发清晰。

    “怎么样?看见没?”陈秀兰快步迎上前,焦急地询问。

    “就一头,个头不算太大,被我们吓跑了。”

    郑青云面色如常,一旁站着的父子俩知他在扯谎,也没拆穿,跟陈秀兰随意掰扯几句就连忙回家。

    一番折腾下来,躺到床上已比往常晚了许多。白日里的燥热慢慢退散,不摇扇子,也不会出一身汗。

    方竹一想到郑青云要进山猎野猪,心里就止不住发慌,也不嫌郑青云身上跟火炉似的,伸出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腰,埋头在坚实赤|裸的胸膛间,闷声道:“我们都在家等着你,切不可鲁莽,若拿它们没办法也别勉强。”

    温热的吐息落在胸口口,心里好似酸酸胀胀的。郑青云摸摸怀里人细软的发顶,低头在其间落下一吻,“我跟你保证,无论结果如何,最多三日就回来。”

    “嗯,我信你。”

    思及郑青云进山后怕是连觉都睡不好,方竹虽心中不安,却也没缠着他说太多,闭上眼,假装入睡。

    方竹夜里睡得不太安稳,等她起床时身旁却已经不见郑青云的身影。她匆匆忙忙跑出门,正好看见郑青云挑着一担水走过来。

    “起了?”郑青云笑笑,矮下身子将水桶稳稳落在地上,“我好几天不在家,把水担满,应该够你们用的。”

    “又没多远,我去提就是,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醒了再睡不下,干脆起来。”郑青云见方竹只穿着中衣,又道:“这会儿外面有些凉,你进屋添件衣裳。”

    方竹盯着郑青云看了会儿,方才转身回房添衣、梳头。

    吃过早食,郑青云下山去找杨四和常勇说猎野猪的事儿,方竹她们就在家帮着收拾包裹。

    除开馒头和水,还给他备了驱虫蛇的药粉、止血治外伤的药膏、打火石、衣衫等等,几个人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仔细罗列着,就怕漏掉什么东西。

    杨四是苍黎村人,也打猎十多年,还会调配让猎物暂时麻痹的药汁。常勇却在临村,除开生二白的母狗,家里还养着两条身强体壮的猎犬。

    都离得不算远,郑青云出去一个多时辰就回来。临近晌午,杨四和常勇领着各自的猎犬也一前一后上了山。

    “夜里把门窗都关紧,听到声响也别轻易出来,我跟柱子哥打过招呼,有什么事儿就去找他帮忙。”

    郑青云不放心地叮嘱几句,终于还是唤上大黑,跟杨四、常勇结伴,头也不回地钻进树木葱茏的大山。

    方竹等人在院外站了许久,方才进门。

    心里再担忧,也没落下家里的活儿。

    听郑青云说昨夜野猪又拱了些番薯,还没来得及去看。方竹跟陈秀兰顶着烈日,下地把野猪啃过的番薯都捡回来,顺道把鸡草兔草也打回来。

    先前说要做剁辣椒的也还没弄。几个人又摘回一大筐红的绿的辣椒,掺着姜、蒜、木姜子剁成碎末,撒上盐拌匀后装进坛子里密封腌制。

    日落之后,照例给鸡圈熏过烟,将所有鸡赶进鸡舍关好,她们回去闩上院门。

    灶房里燃着一盏油灯,黄色的光晕照亮一方。

    如今天热,酱豆子捂了一天一夜,发得将将好。姜蒜末早在白天剁辣椒时就一并弄好,只需拌进去就行。

    散发浓郁香气的酱豆子通通塞进坛子里后,忙活一天的人终于能洗漱洗漱,回床歇下。

    木床上十分宽敞,不会滚着滚着突然挨上火热的身躯,凉快又自在,方竹却辗转反侧睡不着。

    窗外月色正好,也不知郑青云今晚睡在哪里?

    深山里树木葱郁,月光很难照下来。

    三人结束搜寻,找到一处山洞,在洞口燃起一堆火。

    郑青云拿木棍拨动火堆,冲两位同伴说:“你们先睡,等会儿替我。”

    杨四和常勇也没矫情,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地一躺,不大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郑青云看着头顶隐隐约约的月影,却是毫无睡意。

    第62章 第 62 章

    清晨,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入密林,蝉鸣此起彼伏。

    山洞里燃着一堆火,肥兔子架在上面烤得流油,围的一圈馒头也逐渐焦香。

    三人席地而坐, 用柴刀将竹子劈成节, 削出尖刺, 又在前端抹上杨四特制的药水。时不时伸手转动一下兔子和馒头, 防止烤糊。

    他们已进山一天两夜, 领着五条猎犬, 也不知走了多远,总算在西南方向发现野猪活动的踪迹。

    两头大猪估摸是带崽出去觅食,哼哼哧哧漫步林间,走几步就低头拱来拱去。

    三人虽十分激动, 却没贸然行动,几只猎犬都听从指令, 乖顺地未发出声响惊动野猪。

    野猪崽个头小, 不足为惧。但那两头大野猪目测都有两三百斤,皮糙肉厚,有弓箭也不能确保一击毙命。

    必须得想个稳妥的法子。

    三人经验老道,只记住野猪的行动路径, 就悄悄退走。在山洞一番商量, 确定了大概计划——

    白日里在野猪下山的路上挖好陷阱, 让猎犬将野猪驱赶引诱前来。那样的大家伙, 也不求陷阱能一次坑杀两头,只需暂时限制其中一只, 他们仨就有足够把握迅速射杀另外一头。

    “饿死了,先吃饱再弄。”常勇性子最为活泼, 闻着愈发浓厚的兔肉香气,扔下柴刀,拿起一个馒头在手里来回倒腾,“好烫,好烫!”

    另外两人见他这样,也没心思继续做活儿。

    一口馒头,一口烤肉,虽味道寡淡,但都已经习惯,也能吃得饱饱的。

    几百斤的猎物,不是小陷阱能对付的。三人花了个把时辰,才把要用的竹尖刺准备好,用麻袋装上提去树林里。

    郑青云爬上一棵大树,朝昨日发现的野猪巢穴眺望。此时那两只大野猪就卧在低矮灌木丛里,猪崽们则在一旁嬉戏玩闹。

    他没作声,顺着树干干脆利落地滑下来,方才轻手轻脚回到同伴身旁。

    “还在睡着,不过我们还是再退后些。”

    如今天热,野猪群白日很少活动,得夜间才会出来找食,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布置。但野外的东西都警觉,挖陷阱势必要闹出些声响,怕惊扰到它们,也不好离得太近。

    杨四和常勇都知晓其中道理,自是没有什么异议。拿上家伙事后退几丈远,寻了个开阔地界,便开始挖坑。

    出门时都带的有锄头,夏日山林里土地也松软,挖起来并不算太费力。

    三人一刻未歇,足足挖了五六尺深的大坑,这才将削好的竹尖刺全部牢牢嵌入坑底,然后在上面盖上细树枝,并将周围的痕迹也都仔细掩藏。

    太阳逐渐西斜,野猪仍旧在巢穴处并未出来。

    郑青云将自己的身影掩映在苍翠绿叶之中,腰背挺直,伸手从后面的箭筒抽出沉甸甸的铁箭,搭在弓弦上。

    这东西是老猎户花大价钱,偷偷找铁匠打造的。箭头乃是精铁所制,锋利无比,一共就两支,老猎户没有后人,走时都留给了他。寻常猎些小东西根本舍不得用,如今对付野猪这样皮糙肉厚的大家伙,却不得不拿出来。

    清风拂动树叶,一缕阳光透过孔隙照下来,箭头寒光闪烁。

    郑青云朝左右两棵大树树冠看了看,确认大家都准备好后,微微颔首。

    口哨声突兀响起,惊得鸟儿振翅高飞。

    猎犬吠叫此起彼伏,乱成一片。继而一阵沉闷的哼哧声传出,且越来越清晰。

    躲在树上的郑青云手指扣在弓弦之上,紧紧盯着前方。

    只见大黑跑在最前,两头大野猪紧随其后,而另外四只猎犬则从其他方向围拢,一步步将野猪引向陷阱。

    明明只有两头大猪,却好似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大黑也不知做了什么,让两头大猪痛恨至极,在后面穷追不舍。

    眨眼的功夫,野猪就已追着大黑来到陷阱前,郑青云屏息凝神,蓄势待发。

    大黑纵身一跃,直接跨过陷阱,稳稳落在对面,冲着野猪挑衅地吠叫。

    被惹怒的野猪横冲直撞,将才踩上树枝就身子一矮,跌入坑中,发出凄厉的嘶吼。

    落后一步的另一头野猪察觉不对,转身就想跑。

    “就是现在!”

    郑青云一声令下,三支重箭破空而出,锐不可当,直直射向奔逃之中的大野猪。

    鲜血瞬间流出,大野猪身形摇晃,终是“嘭”的一声倒在地上,溅起大量尘土。但它并未放弃,竟挣扎着站起,伺机而动的猎犬早等不及,扑上去撕咬。

    “猎到了!”常勇欢呼一声,直接滑下树干。

    郑青云循着声音看去,面色微变,大喊:“小心!”

    与此同时搭箭拉弓,动作一气呵成。锋利的铁剑瞬间穿透野猪脖颈,刚刚从坑里爬出的野猪轰然倒地。

    抱着树干的常勇缓缓落地,看着几步开外,仍在嗬嗬出声的大野猪,惊魂未定。

    “吓死我了,多亏你这箭来的及时。”

    郑青云此时也已下树,面无表情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般毛躁。”

    被人训了,常勇也不恼,挠头乐呵呵说:“这不是好久没打过这种大家伙,一时高兴没注意嘛。”

    杨四喝退几只猎犬,抽刀照着野猪脖子补一下,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我也有几年没猎过野猪,这头看着大些,估计有三百多吧。”

    “三百肯定有的,”郑青云抽回自己的铁剑,拿树叶子仔细擦擦,重新插回箭筒,“这里血腥气重,赶紧收拾好下山,别把大虫或狼群招来了。”

    大获全胜,几个人都高兴,填坑、掩血迹都是干劲儿满满。

    猎犬们闲着没事儿,也不用主人下令,就把惊慌失措的猪崽们赶到一处。不过还是少了三只,估计趁乱早就跑远。

    郑青云临走之前去看了眼野猪巢穴,在外围的草丛又发现只奄奄一息的猪崽。也明白大猪为什么恨极大黑,敢情是它咬伤了一只落单的猪崽。

    郑青云揉揉大黑的狗头,看它吐出舌头哈气,很是欣慰:“干得好,回去给你加餐。”

    两头几百斤的大猪,还有六只小猪崽,要运出山着实不容易,但没人会喊重。

    直接用麻绳把大野猪腿一绑,拖着就成。至于小猪崽更好办,一麻袋装了扛在肩上便好。

    他们三个人,轮换着来,倒也不怎么累。

    —————

    院子里阴了大半。

    二白卧在方竹腿边,有些无精打采。

    方竹收起针线,在它软乎乎的背上来回摸着,眼神却不自觉瞥向院外,“别担心,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轻声细语的,也不知是在哄二白还是哄自己。

    二白伸出舌头在她手指上舔舔,下一瞬突然竖起耳朵,歪头听了片刻,站起身就嘤嘤叫着朝外跑。

    方竹双眼发亮,追着它匆匆往门口去,陈秀兰和方桃也跟在后面。

    三人到门口一看,果见大黑飞奔而来,郑青云背着弓箭将将翻过山坡。她们心中大喜,小跑着迎上去。

    只是等靠近,笑意就僵在脸上。郑青云一身衣裳血迹斑斑,看着骇人得很。

    “怎么这么多血?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方竹上前拽着郑青云的手仔细端详,眼里满是不安。

    “没,都是野猪的,”郑青云朝后退了下,“我身上又脏又臭的,你别碰。”

    方竹听他这么一说,心下微松,但还是固执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一一瞧过。

    陈秀兰看他虽有些邋遢,但精气神十足,知他没扯谎。又朝后望去,发出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去常勇家了,他有牛车,好运猎物。我怕你们担心,先回来报个平安,待会儿还要过去趟,帮着把肉分好早些送去县城,今天估计不回来。”

    陈秀兰点点头,“那煮些东西吃了再去,要不要烧水洗洗?”

    “随便弄点对付两口就算了,刮毛分肉还有得脏,洗把脸,找套干净衣裳带着就行。”

    知道郑青云急着去帮忙,方竹她们也没费心弄什么复杂的菜色。和面煮上半锅面疙瘩,把攒的鸡蛋打了四五只,掺着丝瓜炒出一大盘,又做了碟油焖茄子。

    郑青云呼呼啦啦吃完,等不及其他人放碗,就拿上衣裳再次下山。

    到得常勇家时,一群人已经在处理野猪,刮毛、割肉,忙得不亦乐乎。

    郑青云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加入其中。

    野猪个头太大,一整只拖去县城不容易卖掉,还是分成一块块的好。

    常勇把自家兄弟叔伯都喊来帮忙,八九个人一道收拾两头大野猪,速度也快。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他们就把分好的肉装上两辆牛车,载着往县城去。

    至于六只小猪崽,除开大黑咬过的那只,都还活着,他们就没宰。活蹦乱跳的更吃香,遇到大方的主顾,都不用称重,一只就能卖好几钱。

    而咽气的那只,常勇和杨四也商量好,留给郑青云。

    郑青云也没推辞,毕竟今天多亏大黑勇猛胆大,才能成功将野猪引进陷阱。

    天色已经不早,但县城依然热闹着,灯火通明。

    三人没往别处走,专挑大酒楼和名气盛的食肆问。

    成年野猪肉虽腥臊,但物以稀为贵,且大酒楼里多得是厨艺精湛的厨子,也不缺各种香料,还是很抢手。几只猪崽更不必说,肉质鲜嫩,又十分难得,直接被一家酒楼包圆。一只八钱,郑青云咬死了没让价。

    大野猪的肉就没那么值钱,三十文一斤左右卖出。加上各种肉骨、内脏,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赚了有十五两多。

    这些银两三人均分,每人得六两有余。常勇非说郑青云救他一回,还硬塞一两银子给他。

    在常勇家睡一夜,天还未大亮,郑青云就揣上七两银子,拎着收拾干净的猪崽往回赶。

    第63章 第 63 章

    拎着猪崽翻过山坡, 两只狗就一前一后地迎上来。大黑到底稳重些,只在郑青云腿边蹭来蹭去,二白却是昂起头想要扑咬。

    怕沾些狗毛上去,郑青云只好把猪崽提高些。二白还不放弃, 追在他身侧不停往上跳, 被大黑打一巴掌才老实。

    “呀, 怎么还有只小的?”听到动静出来的陈秀兰一眼就注意到郑青云手里的东西, 惊讶出声。

    “一共逮到六只, 这只被大黑咬伤, 就分给我了。”

    郑青云拎着猪崽直接进灶房,转了一圈都没瞧见方竹姐妹俩,又问:“她们人呢?”

    陈秀兰跟在后面进门,闻言笑道:“在后院看兔子, 昨日又下一窝崽,稀奇得跟什么似的, 说是去喂食, 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也去瞧瞧。”

    “哎,去吧去吧。”

    郑青云来到后院儿,果然看见姐妹两正蹲在兔舍外。

    因为听说兔子幼崽沾不得人气,否则会被大兔子吃掉, 她们也不敢进去, 只透过门缝一个劲儿往里瞅, 说话声音都压得低。

    郑青云远远看着, 脸上不自觉就带上笑,加快脚步靠近。

    身后站个人挡住光线, 方竹还以为是陈秀兰,一回头惊喜地瞪大双眼:“你回来了!”

    “嗯, ”郑青云也学着她们的样子,蹲下来往兔舍里看,“怎么样?生了几只?”

    “躲在洞里,看不太清,”方竹这会儿已经没心思关注兔子,一双眼完全粘在郑青云身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过早食没?”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郑青云只觉欢喜,认认真真答话:“将才到屋,早上出门常勇他娘给塞了把花生米。”

    那就是还没吃饭。

    “我这就去煮饭,看兔子都忘记时候了。”方竹一听再待不住,急急忙忙站起身就往外走。

    郑青云赶紧跟上,迫不及待想要跟她分享喜悦:“你都不问我卖多少钱?”

    方竹转过头,见他咧着嘴分外高兴的模样,的确生起好奇心,“多少?”

    “七两六钱!”郑青云直接从怀里掏出钱袋子,献宝似地交给她,让她打开自己看。

    “哇!这么多!”方桃到底年纪小,藏不住事儿,立马惊呼起来。

    方竹低头瞧着钱袋子里的银子,也是双眼发亮。但很快又觉出不对,一共去三个人,光郑青云就得七两六钱,那岂不是一头猪就卖二十几两?

    “野猪有这值钱?”

    郑青云摸摸鼻子有些心虚,避开她的视线,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其实不止一头来着,有两头大野猪带着八只崽。”

    “你不是说就一只?”方竹眉头一皱,忍不住拔高音量。

    “我这不是怕你们太担心,你别生气,”郑青云急得握紧方竹的手,生怕她不理人,“我有把握才去的,不是逞强。”

    方竹拧他一把,“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娘说吧。”

    到前院儿,方竹把钱袋子交给陈秀兰过目,她果然发出同样的疑问。

    郑青云硬着头皮解释,不可避免又挨训。身高体壮的汉子,低头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似乎有些可怜。方竹看不过去,帮着说了几句好话,陈秀兰才渐渐消气。

    “行了,少在这儿装样子,也就小竹吃你这套。”陈秀兰瞥见自家儿子还垂眸立在那儿,挥挥手让他赶紧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郑青云这会儿倒是乖顺,二话不说就往外走,不出两步,又回头冲方竹傻笑。

    陈秀兰简直没眼看。

    这一闹,已过去许久,肚子都饿得造反,婆媳俩没再耽搁,忙着烧火做饭。

    方竹站在灶前将嫩南瓜切成细丝,陡然瞥见木盆里的猪崽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东西要怎么办?熏起来还是炒着吃?”

    坐在门口编竹席的郑青云顿时来劲儿,兴冲冲接话:“多腌一会儿晌午架火上烤,上次弄回来的野蜂蜜还剩的有,往外刷一层,烤得油亮亮的,保管好吃。”

    方竹只听说县里的大户人家喜欢这么吃,专挑一两月大的仔猪烤熟,吃的就是那口鲜嫩,却还从未尝过,一时也充满期待,但又有些犯难:“这个我不会做啊。”

    一旁的陈秀兰笑了笑,“不打紧,让他一个人弄就成,这小子炒菜一般,烤肉却是在行。说起来我也好多年没吃过,还真有点儿想。”

    因为晌午有大餐,早食便做得十分简单。蒸几个从地里捡回来的番薯,煮小半锅苞米糊糊,就着炒南瓜丝和酸黄瓜就是一餐。

    草草吃完饭,方竹她们收拾灶房。郑青云就把扒皮掏空的猪崽顺着脊骨劈开,重新洗过几次后沥干水。再加入大量的葱丝、蒜末、姜片、花椒,抹上盐、酱油和少许酒腌制,以去腥和入味。

    猪肉腌制一个多时辰,终是染上酱汁的颜色,凑近闻也没有明显的腥臊味,只有各种配料香气。

    郑青云削出几根细长的竹尖刺,穿过猪崽皮肉,将其完全撑开。

    趁他做这些的功夫,陈秀兰已经把攒的一麻袋木炭提来,倒出小部分在灶前的空地上,用木柴引燃。木炭一块接一块烧着,很快就红彤彤一片。

    郑青云搬来两个大木墩子,放于炭火两侧,将穿好的肉架在上方。隔一段时间就将肉转一转,使其受热均匀。并用黄瓜条蘸上野蜂蜜,仔细涂抹在外层。

    烤肉是个考验耐心的活计,不能用火焰,不可离火太近,烤得太急。需得慢慢来,使它每一寸都被炭火散发出的热渗透。

    如今太阳依然很烈,郑青云坐在火堆前,身上的短衫被汗液完全浸湿,蒲扇扇出的风也带着灼热,没什么作用。

    方竹隔一会儿就把帕子拧干后递给他,从额头到颈间一一擦过,方才干爽片刻。

    热油从猪肉表皮渗出,缓缓滴在火红的木炭之上,发出呲啦声响,白烟瞬间冒出。

    大黑和二白从院外跑回来,在灶房门口徘徊不停。

    在郑青云的细心烹调下,猪肉渐渐变得色泽金黄,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眼看肉快烤好,方竹等人也没再闲着,和面擀出三十来张薄饼子,上锅蒸熟。剁葱蒜末,加醋和酱油调出一大碗酱汁,又煮了一盘丝瓜蛋花汤。

    猪肉能用筷子轻易插动,郑青云便知已经烤好。他趁热将竹刺取出,手拿菜刀,十分熟练地将猪头切下,剁成小块,让方竹送到外面分给翘首以盼的大黑和二白。

    剩下的肉则仔细片成薄片,放进竹盘里。

    “这两日,你柱子哥和福叔帮着赶野猪,还割了几捆草背来,给他们也送点儿去,尝尝味。”陈秀兰提醒郑青云。

    “知道。”郑青云应声,另外拿个空碗,装了一些进去。

    等整只猪都切好,郑青云洗净手上的油污,端起碗径直跑向秦家。

    晌午时分,秦家众人也正在吃饭,见郑青云上门,颇有些惊喜。

    秦大柱走上前捶他一拳,“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刚到家,烤了只小野猪,给你们送些来尝尝。”

    秦大柱一听是这样的贵重东西,就有些想拒绝。但低头一看面前的碗,愣是没说出话来。

    还是后出门的王金花先出声:“这么好的东西,你们留着自己吃就成,给我们送来做甚。”

    郑青云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直接把碗塞进王金花手里,说:“拢共也没几块,就是吃个稀奇,婶子别嫌弃。家里还等着吃饭呢,我就先回去了。”

    “哎,等会儿!你顺道把碗带回去。”王金花没再推辞,端着碗快步进屋,找盘子把肉倒进去,又从甑子里夹出几块热气腾腾的松软米糕放进碗。

    “刚蒸出来的,回去就着肉吃正好。”

    两家向来如此,送东西出门绝不会空手而归,郑青云早就习惯。道声谢,顶着烈日,大步流星回家。

    大黑和二白趴在屋檐吃肉啃骨头,忙得正欢,见郑青云进门,意思着哼唧两声,便又埋头大吃特吃。

    郑青云瞧得好笑,却也没打扰它们。一大一小近来也辛苦,合该吃些好的。

    堂屋里,饼子、烤肉、酱汁、酸黄瓜和蛋花汤都已端上桌,方竹等人坐在桌前,紧紧盯着桌面,但并未动筷,显然在等郑青云。

    郑青云将米糕也放到桌子中间,挨着方竹坐下。

    “快趁热吃,这肉凉了就没那么香。”

    几人早被勾出馋虫,这会儿都到齐,再无需忍耐,纷纷拿起筷子,夹向那一盘摆得整整齐齐的烤肉。

    经过烤制的小野猪肉,完全没有那股腥气,外皮酥脆,带着野蜂蜜的甜香。内里的肉沾着少许融化的油脂,细嫩鲜香,回味无穷。

    若是觉得腻,蘸上酱汁和辣椒面,和酸黄瓜一起卷入蒸饼之中,又是一番滋味。

    一只小猪十来斤,猪头和骨头都分给大黑二白,还给秦家匀出一碗,所剩也不是太多。更何况还有郑青云这个饭量大的在,最后竟吃得干干净净。

    热出一身汗,饭后一家子都没立马去收拾碗筷,倚靠在椅背上,手里一下接一下摇着蒲扇,笑得十分满足。

    第64章 第 64 章

    月明星稀, 蛐蛐儿藏在草丛里,时不时发出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郑青云把换下的脏衣裳搓洗干净,提起来抖落平整后搭上竹竿子, 这才推门进屋。一眼就看见方竹趴在席子上, 两只脚高高翘起, 惬意地摇晃。

    不禁也弯了眼眸, 反手关上门, 大步走到床前, 在她身旁坐下,说:“又在数钱?”

    “嗯,”方竹手里摸着枚银元宝,一双杏眼灿若星辰, “我方才算了算,我们现在一共有三十五两七钱的积蓄。不加之前的, 也比去年下半年所挣翻一倍不止。”

    这大半年来, 郑青云隔三差五就往山上跑,虽然不可能回回都能猎到野猪、麂子这样的值钱货,但也从未空手而归过。兔子、野鸡之类的小东西,少说都可赚百八十文。

    方竹她们卖绣品、酱豆子和蔬菜, 去趟县城也能换些铜板贴补家用。从开年到现在, 除了买林买地花去三两, 也没什么大的开销, 可不就攒下许多。

    郑青云卖猎物主要跟大户人家做生意,得的都是碎银子, 家里存够几吊铜板后也会去钱庄换成银子。

    如今钱匣子一打开,入目便是白花花的, 最上头还有两枚圆润可爱的元宝,任谁看了心里都美滋滋的。

    郑青云也忍不住摸了枚元宝在手中摩挲,笑着问正把银块从小到大排列的方竹:“有没有什么想置办的?”

    方竹想了想,还真冒出个主意,直接翻身坐起,跟郑青云面对面,说:“我们也买头牛吧!以后往县城只会跑得更勤,自家有牛车到底方便些,人也轻松。你卖猎物也不用悄悄的,往车上一蒙谁也瞧不见……”

    她越说越兴奋,掰着手指头把牛车的好一一罗列给郑青云听。

    说完后又想到个难题,叹口气道:“就是上山的路太窄,车架子恐怕得寄放在谁家才行。”

    郑青云把自己手里的元宝也给方竹拿着玩,不甚在意地说:“那有什么,我们自己修条路出来就是。”

    方竹注视着郑青云的眼,有些讶异:“哎?这样会不会太麻烦?”

    “既然要买牛车,就一次安排妥当。寄放在人家一天两天倒没什么,时日一长就怕闹出事儿来。反正这么多年没有牛车都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把路整好再买也不迟。”

    方竹一琢磨确实是这个理,顿时又充满期待,“也是,而且也不用多宽,能容一辆车过就好。到时把两边的树砍一砍,地平一下应该差不多。”

    郑青云点点头:“我明天去找福叔商量商量,他们下山也要走这条道,总得知会一声。”

    “他们肯定同意,两家人一起更容易了。”

    说定一件大事,两人都很高兴。你看我,我看你,笑得眉眼弯弯。

    凉席上还散着一堆碎银子,小两口最后清点一遍,终于爱不释手地将其全部装进钱匣子里。

    钱匣子托在手上,沉甸甸的,叫人心中踏实。

    郑青云拿起小木箱,见方竹目光还黏在上面,说:“改明儿找木匠再打个大点儿的匣子,专门用来存钱。”

    方竹滚倒在床上,眼前好似都是白花花的银元宝,乐不可支:“好!”

    将钱匣子放回大木箱,仔细锁好,郑青云蹬掉鞋子,也躺回床上。

    方竹仍沉浸在有钱的喜悦之中,侧身看着他,“家里的鸡应该也要下蛋才对,四十一只母鸡,就算每天只有一半生蛋,也是二十文。”

    郑青云:“今年养得挺好,明年开春可以再孵两窝,或者卖鸡仔也行。”

    “没错,鸡仔五六文钱一只,有抱窝的母鸡都可以留意着。”

    虽然小鸡破壳二十一天,但母鸡不一定天天都会下蛋,卖鸡仔也是合算的。

    夜色渐深,房里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不知什么时候陷入安静,只余轻浅的呼吸声。

    翌日吃早食的时候,郑青云将修路、买牛车的打算说与陈秀兰听,果然得到极力支持。

    “是该买辆牛车,你现在年轻,背个几百斤不成问题,但长久这般还是对身子不好,容易落下病根。”

    陈秀兰喝口苞米糊,又接着说:“等会儿我跟你一道去。”

    心里都惦记着这事,又离得近,吃过饭后,干脆把门锁了,一家子都到秦家去。

    晨时院子里还没完全被太阳照到,王金花正抱着圆圆在外面走来走去,秦德福就跟在旁边摇拨浪鼓逗娃。

    “哎哟,今儿怎么都有空过来?”王金花转头就瞧见走进门的一家四口,脸上堆起笑,又连忙招呼屋里的秦大柱,“柱子,快兑壶茶来。”

    “这不是有几日没来看圆圆,想得紧。”陈秀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白嫩嫩的小娃。

    圆圆已满四个月,脖子比先前有劲儿许多,有人说话也知道睁着眼睛左右去找。陈秀兰抱着她,嘴里不断发出声响,不一会儿她就咧开嘴笑起来。

    院子里的人不禁也跟着露出笑容。

    逗一会儿孩子,陈秀兰才说明来意。

    王金花一拍大腿,分外激动:“这是大好事儿啊!下山的路着实不好走,尤其是下雨后,滑溜溜的,生怕摔断骨头。整宽整平整些,哪怕不赶车,也方便着呢。”

    秦德福放下茶碗,也是连连点头,“好好好,不过就是砍树挖地,不是什么难事儿。路是大家伙儿一起走的,要干就一起干。”

    他年纪大了,每回收庄稼背百来斤的东西爬上坡,过后几天走路腿都是抖的。若真把路修好了,租个牛车不知要省多少力气。

    所有人听闻此事都很高兴,只有秦大柱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郑青云坐得离他近,最先发觉,拿手肘捣他一下,问:“柱子哥是有什么顾虑?”

    “啊?”秦大柱涨红一张脸,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那个,我就是在想,能不能跟你们搭个伙儿一起出钱买辆牛车。”

    此话一出,王金花立马朝他头上拍一巴掌,“你这孩子!”

    但眼睛却是不自觉充满期待地看向郑青云。

    一头品相好的水牛,怎么也要八|九两,再加上板车什么的,估计要近十两,对普通农户来说是笔不小的花销。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买驴子、骡子,可是到底没水牛好使,耕地还得找人租。

    可若能跟人搭伙就不同,一家出一半,便只需四五两,不至于太心疼。村里有几户人家的耕牛就是这么买的,但也容易闹出矛盾就是。

    郑青云决定要买牛车,必定是掏得起钱。秦大柱却想插一脚,怎么看都有点儿像占便宜,因此十分难为情。

    屋里只有圆圆在啊呀啊呀,秦大柱更觉尴尬,挠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郑青云看看娘亲和媳妇儿,见他们都微微点头,最终发了话:“行,到时等路修好,一起去挑一头回来。”

    他心想这样也好,自己常常往山上跑,没多少时间割牛草。若跟秦家搭伙,家里人就能轻松些,他不在的时候,想出门也有人赶车。而且秦家人也信得过,不是喜欢斤斤计较,耍小心思的。

    秦大柱一家听他应下,俱是惊喜万分,张口就要道谢。

    郑青云挥手打断,话锋一转又补充道:“我知道柱子哥你们都是本分人,但就怕日后出什么事儿说不清,买牛的时候还是要签张契书。”

    秦德福:“那是自然。”

    郑青云又跟秦德福父子商量几句,买牛的事情就这么说定。

    秦大柱恨不能马上驾起牛车在路上跑,迫不及待地问:“那什么时候开始修路?”

    “我短时间都不会再上山,明天动工都行。不过到底要砍不少树,还是得先找村长问问能不能行。”

    秦德福:“还是你想的周到,我看也不用挑日子,过会儿就去他家一趟。”

    没人提出异议。

    又坐了没多久,郑青云就和秦德福父子一起下山去找村长,开门见山道出修路的打算。

    严正行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只是叮嘱他们不可砍伐那些成材的大树。

    郑青云一回到家,方竹等人就连忙迎上来。

    “怎么样?村长说什么了?”

    郑青云将村长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她们听。

    “太好了,以后我们也是有牛车的人家。”

    第二天一早,郑青云他们将才把家里收拾妥当,秦大柱一家子就都过来。

    方竹帮着许香荷接过圆圆,“嫂子怎么也来了?”

    许香荷哈哈一笑,“我跟着看看,不做活儿。”

    劳力都聚齐,没怎么说闲话,就拿起柴刀和锄头干活儿。

    基于原先的小路,几人将两旁的矮树都砍倒,树根和杂草也用锄头挖起来,留出近一丈宽的空地。遇到坡太陡的地方,就稍微弯折一下。

    这不是什么轻省活计,不过一会儿就热得满头大汗。但没人喊累,都乐呵呵地说着话,干劲十足。

    许香荷和方桃帮不上什么忙,就时不时给他们送茶水、帕子,张罗饭菜,也没闲着。

    一时间,整个山上都是“”笃笃”的伐木声,夹杂着欢声笑语,热闹至极。

    山脚下离得近的人家听着,不免好奇,爬上来一看,都吃惊不已。

    不出两日,全村人都知道郑秦两家在修路,还有那关系不错的热心肠,偶尔来搭把手。

    第65章 第 65 章

    除了下雨, 两家人天天各自在家吃过早食,把牲口家禽喂好,就出门修路。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才收工回家。

    先前下山的小路太陡, 却是不能完全依照这条线路, 得拐好几个大弯降低坡度, 日后才方便牛车载东西。如此一来, 进程就慢下许多。

    一连挖许多天, 也才开出不远。

    但心里充满期待, 还有许多人一起干活,每天说说笑笑的,也不会太过急切。

    日子就这样在打草喂鸡、砍树修路中过去,一晃又到秋收时节。

    今年风调雨顺的, 没受什么灾,庄稼都长得挺好, 收成比去年还好些。虽然野猪糟蹋了部分苞米和番薯, 但因为发现及时,没造成太大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税收又恢复到一亩下等地只需交四升粮,米价也下降不少, 因此交税这天绝大部分人都很高兴, 卖新谷子的人户也多起来。

    方竹他们只留下二三十斤尝新, 其余的都在交税时一并背到乡里, 按三文钱一斤卖给官府。一百五十多斤谷子,也换得好几百铜板。

    交完税, 无事一身轻。

    反正时间还早,方竹就和郑青云沿着石板路在集市转悠, 路过摊子便停下看一看。不过入目多是山核桃、板栗、竹筐之类的东西,家里都有,不值得花钱买。

    方竹有些兴致缺缺,临到最后只挑了几个黄皮梨子。

    “好像没什么好逛的,还是回去吧,”方竹踮起脚,把梨子小心放进郑青云背篓里,“马上就是中秋,明天干脆上县城看看,置办些东西,顺道把地里的菜拣好的带去卖了。”

    梨子在背篓里摇摇晃晃的,郑青云怕都磕坏了,步伐比寻常慢上些许,闻言微微颔首,说:“好,等回去进山看看,还能捡些山货。”

    “那喊柱子哥他们一道吧,等过完中秋又要修路,恐怕没什么空闲打板栗。早些弄回来晒着,夜里就能把栗子剥出来,也误不了工。”

    这话属实,郑青云定然不会说不。

    两人回到家,陈秀兰正在果园里收菜。

    入秋之后,豆角等的叶子已有枯萎衰败之势,也没有之前结得那么多那么快。她闲来无事,便想着把留的老豆角、老茄子等摘回去,趁近来天气还算好,晒些种子放着。

    如今能种菜的地方比先前大出几倍,这种子自也要比往年多备些才好,省得花钱去买。

    在田埂扑蚂蚱的二白嘤嘤撒娇,听到声音的陈秀兰追随它的身影望去,果然看见翻过山坡的小两口。

    “回来了?”

    方竹走在前面,笑盈盈跟她说话:“嗯,今儿谷子卖成四百六十八文,在摊子上看到有卖梨的,买了几只,个头大着。娘回去歇歇,吃个梨再来。”

    陈秀兰把一把黄壳的豆角扔进竹篮,跨步往路边走,“那敢情好,我正说口干呢。”

    黄皮梨子个个比拳头还大,外皮有些粗糙,但也舍不得刮掉。郑青云打盆水,把每一只都仔仔细细搓洗,然后端进堂屋,分给其他人。

    咔擦一咬,清甜汁水瞬时溢满口腔。

    陈秀兰咽下一口,笑道:“你别说这梨子长得不怎么样,味道倒挺好,水分足,够解渴的。也不晓得我们栽的梨树结出来是不是这样?”

    方竹:“我记着黄皮白皮都买的有,那样细心照料,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兴许比这个还好呢。”

    “你说的对。”陈秀兰心里舒坦,看着院外,越想越高兴。

    梨子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丁点儿果核,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也没人再拿第二个,都想留着明天再吃。

    又坐着闲聊一阵,郑青云就去秦家喊人打板栗。

    方竹找出几根细竹篾,把摘回来的豆角子一一穿上,绾结后挂在屋檐下。

    看到竹篱边木架上的几根大丝瓜也已经黄壳,变得皱皱巴巴,干脆都摘下来,扒开外皮,把里头的种子取出来。至于丝瓜瓤,也不用扔,晾干后洗锅刷碗好使着。

    秋日里,山上不少树木的叶子都开始泛红泛黄,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绘成新的画卷。

    竹竿伸上树一通捣,板栗便砰砰掉下,砸得落叶哗哗响。满地都是板栗,挨挨挤挤的,根本用不着四处去寻,速度快着,不多时就满载而归。

    之后几人又结伴在山林里转了转,捡回许多山核桃,还摘到不少猕猴桃和八月果。一直到太阳渐渐下落,又到给牲口家禽准备草食的时候,他们才停歇。

    好不容易把几捆草背回家,分出部分剁得细碎,拌上谷糠,郑青云一手拎食,一手提水,往矮林去喂鸡。

    方竹也提着一筐艾草去帮忙。入秋之后,蚊子不似之前那般肆虐,但他们还是习惯熏一熏。

    一到矮林,大黑和二白就迎上来,绕着腿边蹭来蹭去。郑青云开门,一大一小也紧跟在身后挤进鸡圈。

    小鸡早就长得跟老母鸡一般大,不用担心受欺负,如今便只分了两圈。

    照例把鸡食拨到木槽,清水倒进木墩子挖的浅盆里,郑青云就将桶都送去外面放好,转身又走进鸡圈。

    鸡群聚在石槽前啄得欢快,四周一下子空旷起来。郑青云慢慢走着,不放过每一处,还真被他发现几枚沾满泥巴的鸡蛋。

    他也不嫌脏,直接捡起来拿在手里。

    方竹在他后头进门,把竹筐里的艾草全部拿出,只余底下垫的一层干稻草。接着赶紧走上前,把竹篮往郑青云面前一递,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的手——

    “怎么样?捡了几个?”

    郑青云举起两手给她看,“找到六个,鸡窝里还没去看。”

    “这群小鸡也是,怎么总喜欢把蛋下在外面。”方竹嘴上这样埋怨,实际已经笑开了花。

    开春添的几十只母鸡,最近已陆陆续续开始下蛋。虽然目前每天都只捡到十来个,但一日比一日多,可不就高兴。

    郑青云面上也带了笑:“可能抢不到鸡窝,等不及就生了,我再多做几个放进来,估计好些。”

    “你说的是,这一圈二十只母鸡,要赶上都想下蛋,三个鸡窝怎么也不够用。”方竹挎上篮子,脚下已经朝着鸡舍走去。

    鸡舍里左右两边都架了长竹笼,是它们夜里睡觉的地方,中间则留出宽敞的空地供人通行,雨天鸡群也可在此活动。

    而在正对门的里侧,则搭了木架子,上面摆着三个稻草做的鸡窝。

    地上不可避免有些鸡屎,方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

    她到木架子前探头一看,就忍不住笑起来:“这里一共有八个蛋呢,不晓得那边圈里能捡到多少。”

    这样想着,就有些迫不及待。三两下把鸡窝里白净的鸡蛋捡出来,便提着竹篮去旁边圈里查看。

    依然是先在外面地上找,落叶都扒开看,也只寻到三枚。但鸡窝里却是多些,拢共捡到十二枚。

    竹篮底都被鸡蛋覆盖,方竹笑得见牙不见眼,“今天有二十九个,比昨天多出十三,估计再过两天,就全都生蛋了。”

    “这几天应该攒下不少,明天也能卖了。”

    “嗯,少说也有七八十了。”方竹说着话,摸了枚圆溜溜,只比李子大点儿的鸡蛋在手里把玩,面露嫌弃,“不过这批蛋有些个头太小,还是挑出来好。等明天换了钱,割点鲜肉,中秋那天做回肉末蒸蛋吃。”

    郑青云知她喜欢吃蒸蛋,主动提起必是馋了,也没拆穿。左右家里现在不缺这些,想吃便吃。

    等着熏完鸡圈,把火掩灭,小两口关好门,慢悠悠走回屋。

    方竹第一件事儿就是去灶房数鸡蛋。

    “有八十七个了!”最后一枚鸡蛋转移到竹篮里,她忍不住拔高音量。

    “明早再去看看,兴许还能凑几个。”陈秀兰在她数蛋时就跟着蹲下来,全程也在心里默数,得出这个数字也是雀跃不已。

    一文钱一个蛋,就算除去极小的个别,也有八十文左右,够割好几斤肉吃的,对乡下人来说,可是笔大收入。

    越想心里越火热。

    婆媳俩高高兴兴把不像样的鸡蛋挑出来另外放着,脏东西多的也用南瓜叶子一一擦过,然后将八十二枚鸡蛋分两个竹篮装好。

    担心路上磕磕碰碰,都是一层麦麸一层鸡蛋放着,确保鸡蛋不会在竹篮里摇晃。

    第二天一早,郑青云去喂鸡的时候,特意到处看了看,又捡回四枚鸡蛋,个头也挺大。便全部放进竹篮,好带去卖钱。

    一家子又抓紧时间把地里的菜挑着还嫩生,外形好看的摘下,用麻袋装上,搁在放有山货的背篓上。

    背上背篓,提起竹篮,小两口迎着朝阳下山。

    因为有鸡蛋,不方便赶车,方竹也不放心郑青云一个人拎两篮子蛋,最后干脆都走路去县城。

    秋天的太阳虽不似夏日那般毒辣,但又背又提地走在阳光下,依然不轻松。

    两人走一段路就找个阴凉处停下歇脚。

    方竹掏出帕子擦汗,看着从面前经过的牛车忍不住开口:“等到时自己赶车,就是带着鸡蛋也不怕,慢慢走就行。”

    “越往下坡越缓,再用不着拐那么大弯,路修起来会快些,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去买牛车。”

    第66章 第 66 章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太多, 两人不得不把竹篮子抱在怀里。

    两个小孩嬉笑打闹着从前面跑来,方竹连忙让开。哪知其中一男娃也突然往这边一退,还是撞了她一下。

    郑青云及时扶住她,也顾不得去拽早就跑远的小孩, 一脸紧张地问:“撞到哪儿了?疼不疼?”

    “我没事儿, ”方竹摇摇头, 第一时间去看怀里的竹篮, 果见最上一层的鸡蛋挪动了位置, 有些担心, “就是不晓得鸡蛋有没有碎。”

    郑青云松一口气,“人没事儿就行,篮子里麦麸放的多,磕一下应该没什么大碍, 顶多裂点儿缝,大不了搭给人家。”

    话是这么说, 但接下来小两口走得更加小心, 就怕又碰到什么。

    清晨的西市充满烟火气息,一路走来尽是早点铺子,热气腾腾的白面包子,金黄酥脆的烧饼、油香十足的炸果子……

    早上起来一家子都忙着喂鸡摘菜, 没来得及煮饭, 这会儿闻到饭食香气, 便觉得有些饿。

    不过这会儿手里抱着篮子, 铺子里食客又多,挤挤攘攘的, 方竹只看一看就收回视线。

    她转头征询郑青云的意见:“我们先趁早去把东西卖了,过会儿再找个铺子坐下慢慢吃?”

    “嗯, 今天想吃什么?”

    方竹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想了想回道:“馄饨吧,好久没吃过了。就去之前那家,他那儿的馄饨馅料足,味道也好。”

    好似想到馄饨的鲜香,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郑青云垂眸看着,面色不自觉柔和下来,笑着应了声好。

    “豆角子三文钱两斤,便宜卖了!”

    一进菜市,响亮的叫卖声接二连三响起。

    小两口穿过人群,找到自己的摊位,铺好草席,把所有东西摆上去。

    方竹手下动作不停,耳朵却悄悄竖起,把周边摊位的价钱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拨弄一把豆角子,将其捋得整整齐齐,低声跟郑青云埋怨:“菜价更低了,而且我看买账的人也不多。”

    也不怪方竹这样失望。豆角、茄子之类的青菜普遍都只要两三文钱一斤,有些人甚至只卖一文,可比刚出来那会儿便宜得多。

    “毕竟一连吃几个月,估计都腻味了,管它多少钱,能卖出去就行。”

    方竹也就嘴上跟郑青云抱怨一下,吆喝的时候依然卖力。

    大清早,正是绝大部分人买菜的时候。不过一会儿就有妇人在摊子前蹲下,却不是看青菜和山货,而是从竹篮里摸起一枚鸡蛋在耳边上下摇晃。

    方竹一看就知她的顾虑,赶紧在旁边解释:“鸡蛋都是这几天攒的,新鲜着,肯定没坏的,嫂子放心挑。”

    妇人捏着鸡蛋,在两个竹篮间来回扫着,“几天能攒这么多?”

    方竹笑了笑:“哪儿能骗您,家里养着三四十只母鸡,可不就只要几天。您要是不放心,一个个摇着听也不费事儿。”

    “怎么卖的?”

    “都是市价,一文钱一个。”

    妇人没再说话,真就蹲在地上,挑那大个的一一在耳边摇晃过后,才放进菜篮子里。

    花钱的东西,怕买到坏的,实属正常。方竹也没催促,安静看着,在心里默默记下数量。眼见妇人拿了二十个才停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妇人也挺满意,她常年买鸡蛋,早总结出判断好坏的经验,很少失误。而且这些蛋外壳干干净净,没沾鸡屎和泥巴,看着就让人舒心。

    爽快地付过钱,妇人正欲起身,眼尖地注意到草席上单独放着的五枚鸡蛋,多嘴问了句:“那些是怎么回事儿?”

    方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语带惋惜:“路上磕了下,外壳有些裂,但里面还是好好的,没流出来。您要不嫌弃,拿两个去吃。”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妇人一边说着,却是已经把手伸出去。

    方竹直接拿起两枚蛋,小心放在她手心里。反正都已经磕坏,也不一定会有人愿意花钱,况且妇人买的多,方竹并没有太心疼。

    妇人拿过鸡蛋一看,果然只在上面发现浅浅的裂痕,乐得合不拢嘴,夸赞方竹两句,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两个鸡蛋打散后掺点儿别的,都足够炒一盘菜了,还是白得的,自然欢喜。

    方竹道声慢走,目送妇人走远,半道似是遇见熟人,聊了几句后,妇人突然伸手指向这边,然后那人就朝这个方向走来。

    方竹和郑青云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起来。

    鸡蛋果然最受欢迎,来人都是十几、二十多个一起买,没过多久八十多个鸡蛋就卖完。磕裂的都当作添头送给人家,最后也得了八十一文。

    豆角子等蔬菜因为喊价便宜,零零散散的,倒也全卖出去。

    最后就只剩下一些板栗和山核桃,很久都没人来问。

    郑青云又吆喝几声,一转头见方竹在摸肚子,开口道:“时候不早了,不如先去吃饭。等会儿到糕点铺子问问他们收不收。”

    只砸了几个核桃吃过,方竹早就饥肠辘辘,没坚持继续在这儿等,点头应下,帮着把摊子收拾干净。

    两人直奔馄饨铺子。

    这当儿该上工的都去上工,铺子里没早上来时那么拥挤,空出几张桌子。

    老板娘坐在长桌前,左手拿面皮,右手用筷子蘸肉馅,一抹一捏,皮薄面片大的小馄饨就做好。动作之快,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两碗馄饨!”郑青云找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朗声喊着。

    “哎!您稍等,马上就好!”站在大铁锅前的老板应声,从竹匾上抓一把小馄饨,往锅里一丢,又撒进几根青菜叶子,捞几下,就盛到碗里。

    老板亲自把馄饨端上桌,笑呵呵说:“两位慢用,小心烫。”

    小馄饨皮薄,煮熟之后变得透亮,隐隐能看见里面的肉馅儿。最上面还飘着层虾皮和葱花,香气扑鼻。

    实在饿得慌,根本等不到放凉些。方竹取过调羹,舀起一个小馄饨吹一吹,就往嘴里送。肉馅儿剁得很细,紧致弹牙,味道也调得刚刚好。

    郑青云见她吃得欢,在一旁提醒:“不着急,又不赶时间,慢慢吃就是。我去买几个馒头,你要不要?”

    “不用,我吃这碗就够了。”

    包子铺离这儿不远,郑青云没多久就端着竹盘回来,里面是三个热气腾腾的苞米馒头。在这边铺子吃饭的都习惯这样,东家点一份,西家买一碗,凑到一块吃,完事再把碗碟送回各家。

    馄饨刚出锅,汤水热着,郑青云却好似不怕,一口接一口,三两下就把馄饨捞着吃完。又拿起馒头,撕成小块蘸汤吃。

    方竹抽空看他一眼,总觉得那馒头很美味的样子,也掰了小半就着汤吃。

    吃饱喝足,两人在店里坐了一会儿,才把十六个铜板放在桌上后离开。

    秋日的风凉爽宜人,迎面吹来,消散吃饭时热出的满头大汗。

    明日就是中秋,按着习俗,要吃月饼。这东西麻烦,她们都不会做,只能去糕点铺子买。

    月饼花样还挺多,各种口味的都有。只是应个景,两人也没挑太多,让掌柜帮忙把五仁、豆馅、莲蓉、枣泥的各拣出两个,用油纸包好。

    他们买的月饼不大,但一个也要八文钱,郑青云数出六十四枚铜板递给掌柜,等他接了,才开口问:“不知您这店里收不收板栗和山核桃。”

    掌柜拨算盘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收是收,不过得先看看货。”

    郑青云连忙把背篓取下来,偏给他看。

    掌柜从柜台后走出来,伸手抓了一把,捻着胡须道:“能行,但是价钱不高,板栗两文钱,山核桃三文。”

    跟市价差不多,郑青云没跟他磨价,直接让掌柜过秤。

    “六子,把杆秤拿来!”

    被叫作六子的年轻小伙很快去后院拎了秤和箩筐过来,跟掌柜挑挑拣拣一番,将剩下的山货称重。

    板栗十二斤六两,山核桃三斤八两,掌柜最后给结了三十七文。

    走出糕点铺子,他们又去买了几两桂花酿、两斤精肉,并一些香烛纸钱。接着去城门口以十文钱租上一辆牛车,载着他们去到粮行,拖回两百斤陈谷子。

    方竹靠在麻袋上,看着黑黝黝的大水牛有些艳羡,悄眯眯让郑青云跟车夫多聊一聊。

    郑青云倒也听话,按着她说的,一口一个大哥跟人套近乎。

    “大哥这牛可真壮实,废了不少心思吧?”

    赶车的汉子哈哈一笑,有些自豪:“可不是,天天要一捆青草,还有麦麸、豆饼这些精料也没少过,隔三差五就带它去沟边吃草喝水。”

    郑青云偏头看方竹一眼,见她听得两眼放光,无奈只能继续跟车夫取经。不仅问他怎么养牛,还问怎么驾车,最后车夫可能觉出不对,再不肯回答问题,车上才安静下来。

    但方竹依然满意,回到家还讲给陈秀兰听,又嘱咐郑青云一定好好学着赶车。

    中秋节这天,天气很好,夜里明月高悬,照亮整个院子。

    晚食也十分丰盛,有新米蒸的大白饭,还有炒田螺、炸山螃蟹、肉末蒸蛋、肉片汤,当然月饼和桂花酿也必不可少。

    饭桌被抬到院子中央,一家四口就着银白的月光,喝酒吃肉,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甜的咸的,荤的素的,各种菜色吃进肚里,正是对丰收最好的庆贺。

    第67章 第 67 章

    过完中秋, 两家人全身心投入到修路中,每天铆足了劲儿砍树挖地。

    可惜的是,入秋后阴雨天气也多起来,三天两头下雨, 误了不少工。中途还要抽空烧肥、种小麦, 又耽搁几天。不过好在越往山下走, 坡越缓, 再不必费劲儿拐大弯。

    如此紧赶慢赶的, 一直到九月下旬, 近一丈宽的土路终于通到山脚下水沟边。

    舒爽的风自林间吹过,枯黄的树叶从枝头飘然落下,被流水载去远方。

    几个人坐在地上,一致面向土黄的新路, 眼里尽是喜悦和激动。

    秦德福好似更加黑瘦了些,此时笑得满脸褶子, “可算是开完了, 看着真顺眼,牛车跑上去定然稳稳的。”

    郑青云接过方竹递到眼前的帕子,一抹额头上的汗珠,接话道:“还没完呢, 得再辛苦一阵, 搭个宽些的桥过沟才行。”

    秦德福:“那有啥, 今天还早, 不如砍几根树来,早点儿把桥搭好了省心。”

    坐在他旁边的秦大柱调侃:“我看您是等不及要坐牛车了吧?”

    被儿子戳穿心思, 秦德福也不恼,哈哈大笑着反问:“咋的, 你不想坐?”

    秦大柱伸出手,做出拉缰绳的动作:“嘿,我不仅想坐,还盼着自己驾车呢。”

    说笑几句,待身上的热汗都干透之后,郑青云便跟秦大柱去到村长家。

    搭桥用的木头需结实耐用,至少也要碗口粗,还必须是好木材,修路时砍的那些根本用不了。但公山上像这样的大树,是不允许随意砍伐的,得提前跟村长说明缘由,到时还要交钱。

    严正行早料到这事儿,心里想着把路修好,往后其他村民上山捡柴寻山货也容易些,并没刁难他们。只问清大概要多少,并嘱咐不要逮着一处砍,尽量分散开。

    征得同意后,几个汉子没多耽搁,拿起斧头就进山。后山的树长得高,水沟又不算宽,他们只砍下三根就作罢,截一截已经足够用。

    好不容易把截好的木头抬下山,用麻绳缠绕固定,搭出一架简易木桥,他们才借了别家的牛车上去试。

    虽有些颠簸,但桥身还是稳的,并没有颤抖,或是发出奇怪声响,众人都挺满意。

    不过还不能闲下来。

    牛牵回家,总得有地方住。两家是搭伙买,为了避免闹出矛盾,他们商量过后,决定一家养一个月,轮换着操心。如此一来,两边都要搭牛棚,这下修路砍的那些小树就派上用场。

    牛体型大,牛棚也要宽敞才行。郑青云家后院儿养着兔子,再腾不出地方。最后一合计,干脆在房屋和矮林之间的空地搭建牛棚。

    等所有准备都做好,又是几天过去。

    买牛车是件值得高兴的喜事,大伙儿都想去瞧一瞧。但毕竟是出远门,家里也少不得人,最后只有郑青云、方竹、秦大柱和秦小芳,带着方桃来到县城。

    牲口多的地方,气味杂,蚊虫多,也容易脏乱,因此牲口市建得比较偏,在北市外围,都快靠近郊野之处。

    但是划出的地界儿也大,两边都搭着草棚子,不仅有骡子、驴子、水牛,马匹也是有的。

    一行人踏进牲口市,那些个小贩吆喝得更加起劲儿,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好似要争出个输赢。

    幸好郑青云和秦大柱都长得又高又壮,没人敢上前来硬拽,只站在棚子前,极力夸赞自家的牲口。

    “小哥买牛还是骡子?我家的都康健着,可要瞧一瞧?”

    “您看看这牲口养得多好,干活儿绝对好使,价钱也好商量。”

    商贩们的说话声夹杂着各种牲口的叫声在耳旁响起,分外嘈杂,但也没人会觉得烦。

    郑青云的视线在附近几个草棚里扫过,开口道:“反正不赶时间,多看几家再做决定。”

    水牛价钱不低,而且买回去要用好几年,马虎不得,自然要好好挑一挑,另外几人对此都深表赞同。

    将牲口市从头逛到尾,每家有牛的都进去看两眼,问下价钱。一番打探和比较之后,几人最终走进一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草棚。

    老板是个面容粗犷的中年大叔,见他们去而复返,面上十分自豪,大嗓门儿道:“怎么着?还是我家的牛长得好吧。要不是我还有一头,就把它留下自己养了。”

    几人看向大叔身后的水牛——头顶一对弯角长而钝圆,脊背宽厚,四肢粗壮,一身皮毛乌黑油亮,铜铃般的大眼炯炯有神,一看就身强体健。

    而且被这么多人围着看,甚至上手去摸,它最多也就喷个响鼻,没什么其他大的反应,想来性子也是比较温顺的。

    老板怕他们又去别家,掰开水牛的嘴露出牙齿,继续说:“这牛才一岁多,买回去好生照看,能管好多年。而且已经训好了,听话着,拉车、犁地都能干。”

    来之前郑青云不知跟其他养牛的人家取了多少经,知道老板所言不假,也没再磨蹭,直截了当地说:“八两我们就要了。”

    老板最初喊价可是十两,一听这话自然不肯。

    两人你来我往说几句,老板终于松了口:“九两,再低就不卖了。养这牛耗费我不少心思,八两真卖不起,大不了就多等等。”

    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价钱能接受。况且这头牛品相确实不错,是他们多家看过之后最满意的。

    没人反驳,依然是郑青云出面跟老板商谈:“好,那就九两。”

    老板又恢复笑模样,热情满满:“我这儿犁和车架子也是有的,你们要不要一并买回去?”

    “都是怎么卖的?”

    “看你们要什么样儿的,铁犁二两,石犁一两。车架子也分板车和带车厢的,便宜点五钱,贵的要八钱。”

    郑青云沉吟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容我们商量一下。”

    “好好好,你们慢慢考虑。”老板一听就知道有戏,面上笑容更加真切几分,转身就拿起毛刷子在大水牛身上来回刷着。

    郑青云等人也退到一边去。

    “我是觉着既然要买,就一次置办齐全,而且挑好些的,以后也少麻烦。柱子哥怎么看?”因为是和秦家搭伙,郑青云率先问了秦大柱。

    秦大柱挠挠头,“铁犁肯定比石犁耐用,有车厢能遮阳挡风,也怪好的。”

    方竹也忍不住出声:“两家平摊算起来也不过六两,还是值当的。”

    秦小芳跟方桃就更没意见,想到有车厢的牛车,只觉欢喜。

    结果十分明显,再没讨论的必要,郑青云跟老板说明要求,又跟他还了价。

    一早上就卖出这么多东西,老板高兴得很。这回十分爽快,所有加在一起只给他们算了十一两五钱。

    牲口市进来的地方有专门负责写契书的人,付好钱后,几人便跟着老板过去立契。

    清瘦的年轻人执笔蘸上墨汁,在白纸上飞速落下几行字,提起后照着念过一遍,交给郑青云、秦大柱和名叫林大壮的老板过目。

    郑青云认得自己的名字和几个数字,从头到尾看一遍,冲着方竹他们点点头,将契书递给林大壮。

    几方确认无误后,年轻人又将契书誊抄三份,让三人一一按下手印。郑青云和秦大柱收起自己那份,小心翼翼折好,塞进怀里。

    接着郑青云又拜托年轻人写了和秦家搭伙买牛的契书,包括两家各花费多少,每月轮流喂养、生病一起照看等等内容。一式三份,由年轻人跟他们分别保管。

    这厢办妥,众人重新回到林大壮草棚下,把牛车套好,铁犁也搬上车放在角落。

    郑青云等其他人都爬上车坐好,自己坐到前面,拉起缰绳,笑着吆喝一声:“走啰!”

    大水牛便拖着木车缓缓前行。

    方竹等人坐在后头,把车厢里摸个遍,越看越欢喜。又时不时掀开前面的布帘,透过小窗,去看郑青云是如何驱使水牛的。

    郑青云头一回赶车,感觉很是新奇,嘴角就没下去过,兴冲冲问他们:“要不要在城里转一转?”

    车厢里几人异口同声应好,声音里满是欢欣雀跃。

    郑青云以前没赶过车,动作有些生疏,并不敢让它走得太快,但这也方便车上的人慢慢欣赏街上的景色。

    以往都是在街道两旁急匆匆赶路,像这样坐在牛车上,行驶在马路中央,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还是第一次。一时间车上满是各种惊呼,竟跟初次进城没什么两样。

    架着牛车在街上溜达一圈,买下不少东西,几人才高高兴兴往回赶。

    刚出城门,秦大柱就迫不及待接替郑青云的位置。他向来不懂掩饰自己的情绪,坐在车前,大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却也毫不在乎。

    一路走得慢,后来就连方竹她们也在郑青云和秦大柱的陪同下,过了把驾车的瘾。

    秋日里太阳没那么烈,回村那会儿在外头的人还不少。

    大水牛一进村,就有人注意到。

    虽说早知道郑青云他们修路是要跑牛车,但等真见到,还是免不了吃惊。尤其他们的还带车厢,用布帘子一挡,遮风又挡雨,这可是村里的头一份。

    有胆子大的跟郑青云搭话:“买牛车回来了啊?这挺贵的吧?”

    郑青云今儿心情好,没板着脸,语气温和地回:“还好,我们两家一起买,各自付个五两也就差不多。”

    问话的人不由咂舌,但仔细一琢磨,好像也不错。甚至已经在思考和谁家关系好,能不能也搭个伙买辆牛车回来。

    郑青云没管他人怎么想,驾着车径直往山上走。

    刚修好的路足够宽阔平坦,虽然弯有些多,但可比步行爬坡轻省得多。

    秦大柱朝后看着,乐呵呵道:“有牛车就是好!等回去让爹娘他们也坐车下山走一趟。”

    翻过坡,秦德福等人竟都在郑青云家等着。

    听到狗叫声迎出门来,远远看见大水牛,一个个笑得比花儿还好看,围着牛车赞不绝口。

    后来还真都坐上去,让郑青云驾着下山走了一趟。不过怕太惹眼,被人说臭显摆,只到水沟边就返程,但也足够让他们兴奋不已。

    第68章 第 68 章

    暮秋时节, 天气愈发冷了,晨时的水都带着让人哆嗦的凉气。

    茅草花开了又谢,白茫茫一片,风一吹便有细小的花絮飘飘荡荡升上空中, 不知落到何处。

    大水牛站在水沟边, 低头伸出长舌, 将绿叶子卷进嘴里, 慢慢咀嚼。二白趴在一旁, 百无聊赖地盯着水面上打旋儿的红叶, 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还不怎么熟悉的大家伙。

    方竹和郑青云正在割草。

    马上就要入冬,草料得提前多备些。等落雪时,无论拿来给鸡兔垫窝还是喂牛都好。

    周边树叶已落下大半,林间稀疏, 阳光轻易便能洒下来。但并不算烈,哪怕做着活儿也不觉得热。

    这时节绿草难得, 两人只能尽量挑那些还未完全枯死的, 因此跑得远了点儿。但水牛体型大,不愁看不见,还有二白守着,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割下的草被分成几堆, 用草绳捆得结结实实。

    郑青云数一数, 估摸差不多够了, 开口叫停方竹:“你歇会儿, 我去把牛牵过来。”

    方竹点点头,丢下刀, 顺手把剩下的草捆紧后,直接坐到地上, 捡根枯枝挖起草根。好不容易寻到根饱满白胖的茅草根,抹掉表面的黄泥,就掰下一段送到嘴边。

    淡淡的清甜味从口中散开,方竹抬眸一看,正好瞧见郑青云在牵牛。大水牛没再吃草,但不管郑青云怎么拽,都不肯挪步。

    一人一牛就这么僵持在原地。

    方竹忍俊不禁,大声喊道:“算了吧,让它再吃会儿!”

    郑青云果然又把绳子拴回树上,大步流星向这边走来,还没到跟前就跟她抱怨:“牛脾气是没说错的,硬是一动不动。”

    “青草太少,估计还没吃过瘾,不愿回去。反正还早,鸡兔也有的吃,不着急。”

    大水牛是家里现在最金贵的东西,人人都看重,舍不得它受累受屈,只盼能长得更加强壮。郑青云虽不像其他人那般外显,但也是十分爱惜的。因此并未多言,挨着方竹坐下,同样掐了节草根嚼着。

    耳边流水潺潺,不过一会儿,他就坐不住:“我去沟里看看,能不能摸些螺。”

    “我跟你一起。”

    “水冷,你到那边看着牛,我很快回来。”

    方竹一想也是,水沟地势低,加上杂草遮挡,蹚进里面不一定看得见岸上,没再坚持。

    “那你小心,别在水里泡太久。”

    郑青云走后,方竹先把刀放回车厢,踱步到水牛身旁。

    这个大块头是越看越喜欢,方竹忍不住伸手在它粗长的弯角上摸了摸。有些糙,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凸起的纹路。

    她觉得挺有意思,摸完一边又换到另一边。这头水牛果然温顺,如此反复也没有不耐烦,只低头专心寻草吃。细长的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很是惬意的模样。

    方竹也没过多打扰它进食,玩了一会儿,便在附近搜罗仍带着绿的小草,喂给它吃……

    郑青云爬上岸,一眼就看到身穿粗布麻衣的姑娘,拿着几根草弯下腰凑到大水牛跟前,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由轻笑出声。

    听到动静的方竹循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郑青云不知何时已离自己这么近,也反应过来方才的举动似乎透着傻气,颇为不自在。干咳一声率先发问——

    “怎么样,摸到多少?”

    郑青云把手里临时编的草兜子举起来给她看,面露遗憾:“没前些日子那样密集,只有这些。”

    “已经很不错了,回去砸碎后再拌到麦麸里,够它们吃一顿的。”

    说完,她就去解拴在树上的牛绳,“这下应该会走了,先去把草装上车。”

    郑青云点点头,发现她盯着水牛笑得很是开心,突然一指牛背,说:“你要不要坐上去试试?”

    “嗳?”方竹目光上移至水牛宽厚的脊背。

    她小时候遇到村里的男娃骑着牛走在路上,就觉得十分神气,很是羡慕。但家里没有养牛,别人的牛又不好提这种要求,因此一直没体验过。

    这会儿听郑青云提起,不免心动,但又觉得有些幼稚,犹豫道:“又不是小孩子,会不会不太好?”

    那就是想的,郑青云会意。

    “自家的牛,想骑就骑,又没规矩说大人不能坐牛背上。”

    方竹不再纠结,但看着高壮的水牛又犯了难,“那要怎么上去?”

    “我抱你。”

    郑青云把草兜子放到地上,腾出手来。接着双臂揽住方竹的腰,往起一提,方竹便离开地面,抬腿轻易跨坐到牛背上。

    身上多出个人,大水牛好似没察觉,依然懒洋洋地嚼个不停。但方竹陡然坐到高处,心中紧张,伏在牛背上一时不敢直起身。

    郑青云攥紧她的手,柔声安抚:“我在旁边看着呢。”

    “等我适应一下。”

    趴了一会儿,方竹才松开郑青云的手,慢慢直起身。

    一阵风吹过,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水牛乖顺,没有胡乱走动,坐在上面稳稳当当的,方竹抛却那点儿不安,左看看右看看,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她最后垂眸注视郑青云,有些得意:“现在我比你高了!”

    心里似有烟花炸开,砰砰响个不停,郑青云弯了弯眼,冲方竹说:“你低下头。”

    “做什么?”方竹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

    唇上一触即离的温热触感,让她瞪大双眼。

    方竹捂着嘴,声音含糊不清,“胡闹!”

    郑青云却正了神色,“坐好喽!我们溜达一圈儿再回去。”

    水牛终于跟随郑青云挪动四蹄,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没发出声响。方竹坐在牛背上,身体前后轻晃,时而抬头望向天上的云朵,时而低眸看着牵牛人乌黑的发顶,畅快又自在。

    顺着水沟走上一段,方竹才让郑青云抱她下来。

    两人再没耽搁,将车架子套好,牵牛过去把割好的草都搬进车厢。

    回去的路上,方竹坐在车头,郑青云在地上拉着牛绳,,慢慢悠悠穿过小半个村子。

    立冬之后,天气一直不怎么好。一天到晚阴沉沉的,很难见到太阳,但也不曾下雨。

    修路时砍下的树都被他们截成段,弄成一捆一捆的,然后用牛车拉回家堆在院子里。日晒夜露许多日,搭着干柴,已经能够烧着。

    郑青云和秦大柱商量过后,决定趁早拖一部分去县城卖掉,得的钱两家平分。

    这就显出有牛车的好,靠人背,一次最多也就三四捆,一天跑一趟便累得不行。牛车就不一样,不仅拖得多,每天跑个两三趟也不在话下。

    不过水牛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他们也不敢叫它累得太狠。每次只装半车,早晚各跑一回就收工。

    就算如此,每人一天也能赚五六十个铜板,人还轻松许多。

    跑着跑着,冬意愈发强烈,路上的风渐渐割脸。

    大清早一推门,就发现地上覆了一层银霜,脚踩上去能听见微弱的咔咔声。

    “柴剩得不多了,今儿再卖一回,剩下的都留着自己烧。”郑青云喂完鸡回来,提着几个鸡蛋走进灶房。

    天冷之后,新鲜草食变少,鸡群也寻不到什么虫吃,下蛋没那么勤。但好在母鸡多,每天还是可以捡到十来只鸡蛋。喂食的时候总能发现几个,顺道就带回来。

    “嗯,也该歇一歇。”正在揉面的方竹接话,“鸡蛋攒的有大几十,带去一道卖了吧。”

    郑青云应了声好,在一旁的木盆里洗过手,接替了方竹的活。

    他手劲儿大,一团面很快就揉得光滑。方竹退到一旁切菜,时不时看他一眼,指挥他如何将面团擀成细长的面条。

    自己有牛车,买柴也不用赶早集,便有足够的时间在家吃饱喝足再出发。冬日里就适合吃带汤的,热乎乎一碗下肚,暖身又暖心。

    昨天买的豆腐还留有一块,方竹将其切成丁,掺着剁椒、鸡蛋用猪油一炒。等面条煮开捞进碗里,挨个浇上一勺,拌着吃就行。

    郑青云依旧第一个放碗,喝口热茶漱过嘴,就去旁边的木棚里牵了水牛过来装车。

    刚搬两捆上去,等饭吃的大黑、二白冲到门口,尾巴摇得欢快。郑青云一看,果然是秦大柱来了,手里还提着个竹筐,他还以为是要带去城里卖的,不想秦大柱直接把篮子递到面前。

    “我爹昨天挖了几节葛根,给你们带点儿尝尝。”

    这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山上多的是。郑青云打草时就发现不少,但这东西得冬天粉才多,忙来忙去的竟一直没腾出时间去挖。

    郑青云记在心里,跟秦大柱道过谢,把竹篮送进灶房放好,陪着他喝杯茶,两人便合力开始装车。

    屋里方竹她们也吃完饭,正忙着把鸡蛋装进竹篮里。

    两个人上车,快得很,三两下就装够半车木柴。

    郑青云提着鸡蛋不好驾车,只能跟在一旁走着。但不用背重物,一点儿也不觉疲累。

    到得县城,不必去西市租摊位卖鸡蛋,跟着牛车走进小巷,沿路吆喝,自有人开门。卖鸡蛋,再顺带问一句需不需要木柴,两边都不耽误。

    第69章 第 69 章

    冬日地里没什么活儿, 郑青云也不用赶去卖柴,一家子难得起晚。

    日光破开云层洒下来,给远处的丛林渡上一层金光。

    院子里散落不少枯叶,方桃抱着竹扫帚, 从这头扫到那头。好不容易聚成堆, 一阵风吹过, 又飘得到处都是。只能气呼呼拿起扫帚继续清扫。

    方竹跟郑青云一道出院子, 到门口就分了两路。一个走向牛棚, 一个踏进果园。

    如今家里禽畜养的多, 每天早上都有一阵忙。

    兔子不同于鸡和牛,要吃新鲜的草料才行,但冬日里在野外很难寻到。幸好萝卜和菘菜种有几分地,已经长成, 每棵掰两片叶子也没什么大碍,偶尔还能给鸡群加餐。

    方竹掐着萝卜缨, 顺手就把周围长的杂草或是没长成的小苗给拔掉, 不一会儿就弄上一大筐。郑青云也给水牛喂过麦麸,并在牛棚铺上新的干草,关紧圈门,朝着这边走过来。

    “今天掐的萝卜叶子多, 回去分些出来, 烫一烫压酸菜吃。”方竹一步跨到路上, 把冒尖儿的大竹筐交到郑青云手里。

    “好, 就我跟小桃爱吃,不用弄太多。”郑青云点点头, “今天太阳好,等会儿吃完饭要不要跟我去山上挖葛根?”

    方竹用脚尖踢着一颗石子慢慢往前走, 闻言有些高兴:“好啊!算起来也有几天没进山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寻到果子。”

    郑青云笑笑:“运气好应该还有野柿子。”

    “那也行,这时节的柿子才甜呢。”

    说着话,小两口已回到前院。在屋檐下帮陈秀兰刮葛根的方桃一看满满当当的竹筐,就再坐不住。

    跑过来兴冲冲道:“姐,我去喂兔子。”

    方竹也没跟她争,从竹筐里捞出一大把鲜嫩的萝卜缨,就随她去了。

    见陈秀兰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方竹解释:“那么多萝卜缨子,我想压点儿酸菜来着。”

    “鸡食应该煮好了,舀出来正好烧热水。多烧两瓢,留些蒸葛根。”

    方竹应了声好,就去灶房拿木盆出来洗萝卜缨。郑青云则将锅里煮得蓬松而柔软的番薯藤舀进桶里,又用丝瓜瓤子把铁锅仔细刷洗干净,重新添了清水进去。

    他提起木桶刚走出门,方竹就端着洗好萝卜缨进入灶房。

    灶洞里的火烧得很旺,火舌卷上灶膛顶,呼呼作响。但缸里舀出的水冰冰凉凉,又放的多,还是加过几次柴,才开始咕噜冒泡。

    压酸菜不是什么难事儿。

    滚烫的水从头到尾浇在萝卜缨上,将其淹没。不一会儿,萝卜缨就逐渐褪色、变软。

    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到水凉,找块石头压在萝卜缨上,再把木桶盖严,过几天便能吃上酸菜。

    锅里还剩不少水,方竹在锅里支好竹架子,把切成块的葛根,和昨晚做的糙馒头都放上去蒸着。

    大黑和二白一前一后飞奔而来,守规矩地没进灶房,只在院子里玩闹,咬得满嘴毛。

    ———

    太阳越升越高,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红的黄的都有,脚踩在上头十分松软,动作间发出哗哗的声响。

    二白进林子就钻得没影,不知到何处疯玩。反正到时郑青云一吹口哨就会回来,两人也没拘着它。

    方竹跟着郑青云往林里走,时不时抬头看眼两旁的树木,企图在上面寻到一颗果子。

    郑青云见她顾不得注意脚下,索性拉过她的手,引着人往前走。

    葛藤叶子还嫩生的时候是喂鸡兔的好东西,两人常常去割,因此知道哪里最多。没费多少功夫就寻到一丛,不过可惜的是,一路走来,方竹都没见着能吃的果子。

    郑青云拿出镰刀开始割乱七八糟的葛藤,怕方竹不高兴,在一旁宽慰道:“等会儿去别处看看,肯定能找到。”

    方竹其实也并非一定要吃到才甘心,但听郑青云这么说还是高兴。笑着应声好,也帮忙割葛藤。

    这丛葛藤估计有些年份,干枯的藤蔓有手指粗,紧紧缠绕在四周的树枝上,部分甚至已经爬上树冠,在树干上留下凹陷的痕迹。

    “别割完了,留一些等明年多发些新藤。”弯腰忙活许久,眼看身边逐渐开阔,走起路来方便许多,方竹停下手,提醒道。

    “好,你去歇着。这东西不好挖,我力气大,一个人就成。”

    冬日里土地坚硬,葛根埋得又深,互相缠绕在一起,确实不是件容易事儿。方竹没逞强,见郑青云把锄头扬得老高,退到一边去。

    在枯叶堆上坐一会儿,又觉得无聊,便在附近转悠,挑着完整的松果一个个捡起,在地上堆成小山。

    几锄头下去,总算挖出一节碗口粗、小臂长的大葛根,郑青云将其表面沾的黑泥抹掉些,忍不住举起来跟方竹分享:“看!这根大不大?”

    方竹十分配合地惊呼:“怎么这样大?够吃好几顿的。听说城里有人拿这东西磨粉,还能入药的,要是挖的多,就分一些出去卖掉。”

    “嗯,再攒两天鸡蛋就去,菘菜和萝卜也能扯些一并带去,虽然还能长一长,但这会儿价才高呢。”

    城里的菜价向来如此,刚出来那阵儿价都高,也抢手。越往后,就越不值钱,买家也少。

    挖葛根果然是个力气活,郑青云埋头干了没一会儿,就热得冒汗。坐下喝口水后,干脆把外面的棉衣脱下,继续挖着。

    地面被翻得坑坑洼洼,露出湿润的黑灰色土壤。一旁摞着堆粗细长短不一的葛根,有的歪歪扭扭,外形不大好看,很难让人想象能吃进肚里。

    郑青云将葫芦里最后一口水喝光,抹抹嘴角,“估计有好几十斤了,先挖这些,若是卖得好,再去看看别处的。”

    “不急,能挖多少是多少。”方竹把葛根一截截塞进背篓,遇到泥多的,便拿树枝仔细刮干净。

    郑青云收起葫芦,也蹲下来帮忙。临到最后,又从方竹背篓里抽出几根粗壮的码在自己背篓上。

    “我背得起。”

    郑青云早搬起背篓靠在树干上,没接她的话,却道:“不是想吃果子?我大概有点儿印象哪里有树来着,背篓放这儿,我们去看看。”

    话落,他吹了声响哨。

    不过片刻,就听见窸窸窣窣声传来,一道白色的毛茸茸身影,拨开树枝,从远处蹿来,嘴里还含着一黑乎乎的东西。

    待它跑得近了,方竹才认出竟是只小竹鼠。

    她有些惊讶:“二白什么时候会打猎了?”

    郑青云也有些意外,他得是会带着大黑训一训二白,但这家伙贪玩,还从未成功逮到猎物,这是头一回。虽然只是只竹鼠,也算大进步了。

    郑青云在它头上揉一把,“到底是猎犬的后代,天性如此。”

    二白尾巴摇得飞快,眼睛紧紧盯着方竹,又努力把嘴筒子往前递。

    方竹以为是要她也摸摸,哪知手刚刚伸出来,二白就张嘴,要把半死不活的小竹鼠往她手上放。

    吓得她又缩回去,竹鼠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砸起好几片枯叶。

    郑青云看得好笑:“估计是想给你送礼。”

    方竹看着耷拉下耳朵,闷闷不乐的小狗,也大概猜到它的心思,一瞬间面上表情很是复杂。

    纠结许久,终是两指捏住竹鼠的一只脚将它提起,笑着开口:“回去烤给你吃。”

    二白好似听懂,竖起耳朵,蹭在她腿边哼哼唧唧撒娇。

    方竹赶紧把竹鼠扔给郑青云,搂住二白一通揉捏。

    再三嘱咐二白在原地好好看着东西,小两口又四处搜寻。

    郑青云依照那点模糊的记忆,领着方竹往林子里面钻了钻,倒真被他们寻到一棵柿子树。

    方竹仰起头,眼里满是被太阳照得透亮的红果子,“还有好些呢,不过好高,你能不能摘到?”

    山里的野柿子树都不算粗,眼前这一棵也就手臂粗,要爬上去显然不太可能。

    郑青云四周扫一眼,很快有了主意,走到一旁,砍下一根长树枝,三两下就削出个勾子来。

    郑青云举起钩子挂到结有柿子的枝条上,往下一拉,一棵柿子直接从枝头脱落,掉到地上砸得稀巴烂。

    慢一步伸出双手的方竹有些懊恼,“哎呀,没接到。”

    “不打紧,这儿还有好多呢。”郑青云一边说着,一边放慢了动作,接下来确实没有柿子掉下。

    枝条越垂越低,郑青云踮起脚,直接把结柿子的那一截折下来。开春会抽出新枝,也不用担心明年没得摘。

    这时节柿子叶都掉光,一个个红彤彤的薄皮果子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别提多好看。方竹接过树枝,乐得合不拢嘴。

    要不是手上沾满泥太脏,她就摘一颗吃了。别看山柿子个头不大,只跟李子差不多,但味道却不比家柿差,村里的人一到冬时都喜欢进山搜寻。

    郑青云紧接着又把另外几枝结得多的勾下来折断,最后只留了树顶的几颗。

    收获颇丰,方竹很是满意:“那些就留给鸟儿吧。”

    几十斤的葛根背回家,在灶房角落堆成一堆。几天后去城里卖菜,一大半都带去。

    不过在菜市摆摊儿时,问的人并不多,最后只能卖给一家药铺。四文钱一斤,也卖得一百多个铜板,还是划算的。

    第70章 第 70 章

    天色阴沉一整日, 擦黑时终于起了大风,一阵接一阵,搅得院外的枯树吱吱哑哑,带着刺骨的寒意。

    门窗关得紧, 一盏油灯照亮卧房, 方竹早早擦干脚钻进被窝, 抱住热乎乎的汤婆子。

    刚倒完水的郑青云推门而入, 一阵冷风灌进屋里, 让方竹忍不住又往里缩了缩。好在木门眨眼间就重新合上, 将冷气隔绝在外。

    “夜里估计要下雪,看这架势还不小。”郑青云蹬掉鞋子爬上床,探身准备吹灯。

    方竹却突然掀开被子,一把拉住他, “等会儿,我想去趟茅房。”

    “外头冷, 把衣裳穿好。”郑青云说着话, 已经再次穿上鞋,并端起油灯,明显是要陪着她去。

    天上云层厚,没有月亮和星星, 屋外黑漆漆的, 一个人走确实害怕。方竹没多说, 动作麻利地套上棉衣和鞋袜, 笼着手急匆匆往外走,郑青云就在一旁帮她掌灯。

    后院儿里分外安静, 方竹不一会就从茅房出来。只是看起来神思不宁,眼眸低垂, 一手捂着肚子不知在想什么。

    郑青云发觉不对,担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方竹摇头又点头,面色很是复杂,犹豫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我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来月事,虽然以前也不怎么准,但从没这么久过。”

    她本就体寒,逃亡路上身子又亏损的厉害,月事很不规律,所以推迟十天半个月的,她也没太在意。只是心里一直惦记着,生怕什么时候弄脏衣裤,往茅房都跑得勤些。

    但如今细算起来,都过去一个多月,让她不得不多想。

    郑青云还没反应过来,皱起眉仔细回想,“好像是这样,郎中说的法子也不管用,怎么调理这么长时间都没什么好转。”

    方竹一时哭笑不得,只好停下脚步,拉过他空闲的那只手贴到肚子上,说出心里的猜测:“不是那个意思,我在想有没有可能——”

    说到这里方竹顿了下,声音变得更轻,一字一顿道:“是怀上了?但好像也没别的变化。”

    风不知什么时候止住,更显寂静,一时间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郑青云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方竹依旧平坦的小腹,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其实有的,你最近胃口挺好,脸上长了肉,也经常犯困。”

    郑青云一一细数近来观察到的异常,油灯映照下的双眼越来越亮。

    不过因为之前有大夫说她身子虚,要调养好才容易有孕,都没往那处想,只以为是天太冷。这会儿被点出来,却觉得大有可能。

    方竹到底是初次遇到这种事儿,颇有些手足无措:“也不一定,兴许是我想错了。”

    郑青云也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发懵,但见方竹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宽慰道:“不管怎样,明天都去找胡郎中瞧瞧。”

    “嗯,不过先别跟娘说,等把完脉再看。”

    虽然陈秀兰从来不催他们,但看她对圆圆那稀罕劲儿,也知道是想抱孙子的。还没确定的事就讲给她听,若是空欢喜一场,总归不好。

    郑青云也清楚个中缘由,自然没什么异议。

    夜色深沉,方竹原以为自己会想东想西睡不着,没想到躺回床上不多时就哈欠连天,终是撑不住阖上双眼。

    郑青云却是兴奋得一整夜都没怎么睡。

    翌日清晨,地上果然铺了厚厚一层雪花,白茫茫的晃人眼。

    两人等不及吃饭,就要下山。

    陈秀兰不大赞同:“外面那么厚的雪,出去做什么?等路上的雪化完再出门不行吗?”

    郑青云套好牛车,扶着方竹坐上去,闻言随便扯个理由搪塞过去:“我们就在村里转一圈,买几块豆腐,一会儿就回来。”

    “买个豆腐还要驾车?”陈秀兰看着缓缓驶出院子的牛车,嘀咕道。

    冬日里难得清闲,许多人都习惯睡个懒觉。

    两人到慢悠悠晃到胡郎中家时,他刚起,连脸都没洗,就被郑青云请着把脉。

    方竹伸出手腕搁在脉枕上,聚精会神看着胡郎中为她把脉。立在身后的郑青云也是抿唇一言不发,生怕自己惊扰到人家。

    胡郎中反复搭了两次脉,方才收回手,笑呵呵地开口:“恭喜,确是喜脉无疑,约摸月余。”

    方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肚子,虽早有猜测,但等确定后,反倒有些不可置信,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郑青云琢磨着胡郎中的话,嘴角越翘越高,“多谢,不过大夫说她身子亏损,现下有孕会不会有影响?”

    “没什么大碍,别让她太操劳就成。”胡郎中见他神色凝重,又仔细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付好诊金,从胡郎中家出来后,方竹还晕晕乎乎的,每一步都好似走在云上,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她居然就要当娘了?

    郑青云这会儿也不似先前跟胡郎中说话时那般淡然,与方竹交握的手湿漉漉的,竟是冒出一层汗。

    两人在门口呆站好一会儿,方才对视一眼,露出笑脸,高高兴兴地驾上牛车往家赶。

    灶房里,陈秀兰正跟方桃忙着烙饼做早食。

    听到院儿里停放牛车的声响忙转头去看,却见迎面走来的两人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不免觉得疑惑。

    “今儿这么厚的雪,还有人买豆腐呢,你们一块都没抢着?我还说煮个菘菜豆腐汤呢。”

    将将在院子里站定的方竹和郑青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算想起这茬,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秀兰一头雾水,越看小两口越觉得奇怪,“出去捡钱了,这么欢喜?”

    郑青云干咳一声,开口解释:“其实我们没去买豆腐,而是找胡郎中给小竹瞧了瞧。”

    “好端端的怎么去看郎中,是不是夜里又受凉了?”陈秀兰撂下锅铲就迎上来,围着方竹上下打量。

    方竹心里熨贴,屈肘捣了郑青云一下,笑盈盈开口:“是您要做奶奶了。”

    陈秀兰一愣,目光下移到她腹部,“你说真的?”

    “嗯,胡郎中说已有月余。”

    “我说你最近怎么总想睡觉,原是有了。瞧我这个粗心大意的,愣是没往那上头想。”陈秀兰乐得合不拢嘴。

    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闻到荤腥犯恶心不,想不想吐?”

    方竹想了想,实诚道:“没有,我闻着都挺香的。”

    要不是这样,她兴许早就去找郎中了。

    “不犯恶心就好,害喜可受罪呢。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跟我们说,别自己藏着。出门记得穿厚些,可受不得凉。”陈秀兰实在高兴,拉着方竹的手絮絮叨叨。

    完了又叮嘱郑青云:“这么大的喜事儿,得跟你爹和亲家们好好说道说道。等会儿去买些香烛纸钱,打壶好酒回来。还有酸梅子、杏脯也都备上,万一哪天胃口不好,嚼嚼舒坦些。鸡蛋多留些,鸡鸭鱼肉也不能少……”

    陈秀兰事无巨细地安排着,郑青云也不觉得烦,认认真真记下。

    方竹没插话,左右家里现在不怎么差钱,吃好喝好,孩子才能顺顺当当长大。

    几个人说着话,等锅里传来糊味,才停下来。

    原本只打算烙几张饼就着苞米糊吃一顿的,骤然听得喜讯,陈秀兰又赶紧打几个鸡蛋上锅蒸着。

    一顿饭吃完,天上的云层渐渐散开,微弱的阳光时不时洒下来,平添几分暖意。

    郑青云满腔热情无处安放,实在坐不住,套上牛车就准备出门。陈秀兰这回没阻拦他,还回屋拿了一两银子给他。

    “你去看着买,不怕花钱。路上小心些,别跑太快。”

    “晓得了!”郑青云应一声,拉起缰绳驱使大水牛远去。

    郑青云晌午过才从县城回来,车轮上糊了一层黄泥,他也顾不得去清理。

    从车厢里拿下一件件东西,眉飞色舞地跟身旁的方竹说话:“今日运气好,碰上有人卖鱼,是从黑水河捞上来的,个头大着。买了两条,煮汤还是红烧着吃都行。”

    把鱼泡进水桶,他又从车上摸过一个小陶罐,掀开盖儿就能嗅到一股酸气,让方竹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郑青云眼尖地瞅见,把陶罐往她面前递,“尝尝?”

    方竹也没客气,直接捻起一颗覆着白霜的梅子塞进嘴里,初时是细密的甜,嚼到后面才品出淡淡的酸,却并不让人觉得牙疼,恰到好处。

    “好吃!”

    郑青云笑笑:“那给你放床头,若是夜里馋了也能吃。米花糖、杏脯、肉干这些都给你放那儿。”

    他跟胡郎中打听清楚了,有身孕的人都容易饿,多买些零嘴放着总没错。

    除此之外,他还买了肋排、五花、豆腐,还有橘子、梨子等等。

    各种各样的东西,虽然量都不多,但算起来也花了不少钱。却没一个人责怪他,全都是喜笑颜开。

    总算把车上的东西都归整好,郑青云才把水牛送去秦家,又化了雪水把车架子擦洗干净。

    然后也没闲下来,把两条鱼收拾好,抹上盐挂在屋檐下晾着。

    “今晚取一条下来掺着豆腐炖汤喝?”

    方竹瞧着忙前忙后的郑青云,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