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顾央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也没法从这座别墅中的其他任何人嘴里得知任何有关的只言片语。

    每当他开口询问,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唯一愿意分享的人是他的母亲。

    温柔而美丽的女人会在风和日丽的午后,将他抱在膝盖上,用追忆般恍惚的神态,向他细声地讲述着相遇的故事。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女人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外面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白纱质地的窗帘被风吹开,在这样美好的氛围下闪着细碎的光。

    真的非常非常美好,就像是一场周而复始,浮满泡沫和彩虹的梦境一样。

    丁宴与顾央一样,也是,从小奉行的便是有别,之间是激烈的竞争者——可就能随便乱进别人的房间了吗?!

    道德在哪里,节操在哪里,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像是一个忽然被闯进闺房的大小姐,又惊又怒。顾央却没有理他,他的头越来越晕,眼前出现重影。

    ……可能是发烧了。

    眩晕的失重感包围着他。他环顾了一下房间,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我睡床,你睡地板。”

    丁宴瞬间跳脚,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暴跳如雷:“凭什么!顾央我今天算是看清你了!你就是一个土匪!强盗!你怎么好意思!”

    顾央瞥了他一眼。

    因为发烧,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潮红,他垂着头,长而卷的睫毛落下,掩盖住他那双如水般漂亮的蓝色眼眸,从衬衫中露出的脖颈一片病态的雪色,纤弱得仿佛一只手就能轻易折断。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单薄的胸膛起伏几下,带着指责意味说:“丁宴,白天是你先泼我水的。”

    丁宴脑子一片空白,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顾央旁若无人地进了禁闭室中的浴室,换下了白天那身潮湿的衬衫。水声淅淅沥沥地响起,丁宴坐在原地,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往浴室瞧了一眼。

    禁闭室中的浴室是毛玻璃的,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清瘦的人影。

    很瘦,但是骨架很好看,像是被人精心打造的玻璃樽,有种易碎的惊心动魄的美,仿佛用力一点,就能破碎在手心。

    如果把他压在玻璃上,从外面去看……

    丁宴面色一变,差点抽自己一巴掌。

    浴室门倏地被打开。

    清香的湿热水汽扑了丁宴一脸,他一扭头,就看见穿着一件宽大的衬衫站在浴室门口。

    顾央黑发潮湿,额前发丝滴下水珠,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表情明显不自然的丁宴,眉毛挑了一下,“怎么了吗?”

    “你……”丁宴似乎又被他气到了,忽然注意到什么,神色怪异:“你皮肤为什么忽然这么红?”

    身上的皮肤红得有些不太正常,似乎是有人大力揉搓过。顾央愣了一下,“我一直是这么洗澡的。”

    “你洗澡洗这么用力?不怕把皮给搓坏?”丁宴神色一冷。

    顾央也很意外:“戚珣教我的……”

    他小时候,很多事情不太记得,都是戚珣教他的。比如洗澡的时候,必须用力一直将皮肤挫至泛红。如果他不洗这么用力,戚珣便会骂他脏。

    可惜顾央是真的不记得很多东西了,因此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戚珣故意折磨他,反而将此当做常识。

    他一开始还会因为疼掉几滴生理性泪水,后面习惯了,便都咬牙坚持了。

    丁宴神色不太好看,过了好一会,才说:“这样是不对的,你以后……轻一点。”

    顾央敷衍地点了点头,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体力不支,因此走到床边直直地倒了下去。

    床头柜的煤油灯还燃着,他不知道丁宴是不是怕黑,因此只是用一只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眼皮沉甸甸地压下来。

    “睡什么?我让你睡了吗?”

    丁宴踹了床一脚,逼问他:“你从哪里学到的撬锁技巧……哈,忘记你是下民了,阴沟里的老鼠学一些不入流的技巧也很正常。”

    “还有,你宿舍被淹了,为什么偏要来我这里?戚珣不是你男朋友吗?你为什么不直接睡他那?”

    “我知道了,你被人嫌弃了吧。”

    丁宴“哼”了一声,故意刺激他,“我就说他不会看上你这样的劣等品,劝你还是尽早和他分开……”

    顾央被烧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他耳畔都是嗡嗡作响的嗡鸣声,然而他不回答,丁宴似乎就要这样没完没了了。因此他很轻地说:“他嫌我脏。”

    “不过,我也不愿意与你睡一起,是你……”

    丁宴话说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顾央方才说了什么,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仿佛一只忽然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他嫌你脏?他凭什么?!”

    丁宴没有听见顾央的回答,他看见蜷缩在铁架床的角落里,宽大的衬衫贴在他孱弱的肩胛骨上,垂坠着往下,缓缓勾勒出蜿蜒起伏的腰线。

    那线条干净、流畅而温婉,仿佛被埋藏在雪原中的山峦。

    丁宴忽然想起家中被人珍藏在橱柜中名贵的央花瓷瓶,那上面的线条也是这般易碎而饱满,漂亮得想要让人上手触摸把玩。

    怎么会这么瘦?一只手就能掐住他的腰了,戚珣没有照顾好他吗?他在戚珣那受了欺负吗?

    丁珣忍不住皱眉,胡思乱想着,然而很久没听见的回答,忍不住大骇:“喂,你不会死了吧?不要死在我这里啊!”

    顾央忍不住逗逗小孩,他闭眼假寐,呼吸浅淡近似于无。

    丁宴有些慌,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铁架床旁边,拼命地摇顾央,在他耳边疯狂叫道:“顾央!不许睡!”

    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电影里都是这么说的!

    顾央被他摇得七荤八素,本就不舒服,现下是真的快吐出来了。他放下手臂,无奈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倒霉孩子,“丁宴,没人说过你很吵吗?”

    丁宴快气成个河豚了,“吵?你跑来我的禁闭室,跟我,啊,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还让我睡冷冰冰的地板,居然还敢说我吵?!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因为谁才被关进来的啊?!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不,顾央默默地想,你是一点就着的炸药桶。

    他被少年烦得头疼,只能勉强支起身体,给他挪了一点位置,闭着眼睛,“好啦,别吵了,你睡过来吧。”

    似乎困极了,语气黏黏糊糊,带着点缱绻的温柔和不经意的纵容。

    他躺在床上,将床垫压得微微凹陷下去,让那块原本雪白而平平无奇的被褥看起来像是一个温暖的巢穴,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钻入。

    丁宴一靠近,就能嗅到他身上的香气——不是白天闻到的刺鼻的硝烟气味,而是另一种,从皮肉中隐约透出的,更为引人沉沦的气息。

    似乎是被大雪掩埋的松林清香。

    等丁宴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躺在床上,和顾央肩并肩。两个人挨得很近,皮肉下透骨生香,一时间,丁宴鼻尖全是带着温暖水汽的清香。

    顾央背对着丁宴,就这么无知无觉地暴露出来,因为沐浴,淋湿的发尾湿哒哒地附着在他苍白的皮肉上,显得那一小块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

    什么味道……好香……想咬……

    他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在触碰自己的,只以为丁宴又在捣鼓折腾他,很低很低地警告他一声:“丁宴?别闹了。”

    他警告得有气无力,听在丁宴耳里,跟撒娇一般无二。丁宴猛然回神,面红耳赤,瞬间后仰,差点滚下床去。

    然而他快滚下去之际,一只手忽然把他拉了回来,像是在嗔怪,又像是在惩罚他一般,拍了下他的额头。像是小猫小狗不听话闯祸时被主人又气又无奈地拍打脑袋。

    丁宴这才回过神来,捂着额头,脸颊烫得发热。

    “……你到底和戚珣是什么关系啊?”

    他支支吾吾,别扭至极,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与除了家人以外的人同床共枕。

    顾央只占据了床边很小一块位置,他蜷缩着身子,从后看,只能看见微微凸起的脊柱从他嶙峋的后背突出,像是一只瘦弱的猫。

    顾央困得迷迷糊糊,过了很久才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说是兄弟,不为承认,说是情侣,也不太像。倒像是最熟悉的一对陌生人。

    丁宴闻言,眼睛一亮,激动得扑在顾央身上,“什么意思?你没有与戚珣在一起,是不是?”

    他沉甸甸地压下来,把顾央困在身下,在黑夜中,只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像是见到骨头的小狗,尾巴都要摇起来了。

    顾央推了推他,然而他手绵软无力,根本推不动。

    明明两个人都是,他看上去却要更为瘦弱,一副好像随便什么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蹂躏,碾出汁水。

    他头颅无力地后仰,露出苍白脆弱的脖颈,丁宴盯着他毫无防备的脖颈,蓦然想起白日里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香气,眼睛一时间有些发直,嘴上却还是说着:“那你能不能帮我追戚珣?”

    宋引星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双眉紧皱,似乎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之中。

    他又梦到了之前的事情。

    好不容易终于搜集了那么聂瑛和他的小团伙霸凌的证据,不仅仅是他的,还有很多其他人,甚至有人愿意站出来和他一起作证。

    他将那些资料整理起来,发送给了学校方。

    但期待之中的正义审判并没有到临。

    他被人围着推搡进了器材室的仓库。

    有人架住他,有人重拳砸着他的腹部迫使他蜷缩起身体,再嬉笑着一点点把举报信撕碎塞进他的嘴里,灌了脏水让他吃下去。

    他最后的天真和希望被彻底撕碎,原本以为这就是他们对自己的羞辱,没想到只是个助兴的开头。

    他听到他们嬉笑的声音,一句又一句扭曲地撞在他的耳膜上。

    「聂哥,我今天带来了个好东西刚好可以好好招待招待我们的大学霸。」

    「这不是卷发棒吗?我们班上好几个女生都在用,你难不成是来给他做造型的?」

    「你是没体会过这东西的厉害,上次我不知道抓了前面,给我烫出两个水泡来,我这次特地借过来的,给宋大学霸也好好尝尝这个味道。」

    他眼睁睁地看着通电加热的卷发棒迎上来,周围的空气在高温板边上扭曲,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瞳孔放大,周围人笑得更加放肆,身形也一并扭曲,一个个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在高温板接近的那一瞬间,刻骨铭心的疼痛蔓延了他的灵魂,宋引星从床上惊醒过来——

    他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后背,但手脚还僵直着,没有彻底噩梦中挣脱过来。

    不知道缓了多久以后,他才机械地坐了起来,但身上的冷意始终没有消散。

    这里明明是他的家,但又令他感到无比陌生,周围的环境在他眼中扭曲模糊,变得让他都辨识不出来。

    恍惚中,他触碰到了毛茸茸的手感。

    是顾央来他家时忘记带回去的那条围巾,他原本打算哪天带回去还给顾央。

    他看着那条围巾,然后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将脸伏了上去。

    围巾上有股很淡很淡的香味,并不是人工香料的味道。他在那天抱住顾央的时候在他的颈侧感受过。

    他原本跳得剧烈的心跳,在这份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下,终于被抚慰地一点点平息了下来。

    第 52 章 第 52 章

    顾央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亮光从没有拉紧的窗帘中照进来。

    他将脸伏进枕头里,维持着这个姿势又团了十几分钟,直到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他才认命地缓缓爬了起来。

    开门出去时,他身上那股阴暗的低气压根本藏都藏不住。

    负责过来叫早的佣人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上岗第一天看到这幅模样的大少爷时,他吓得魂飞魄散,总觉得下一秒钟就要被原地开掉了。

    后来多工作了几天,他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大少爷自带的气场,现在已经完全能够做到心如止水。

    走下楼梯时,顾清许早早地就已经坐在那里吃早饭,看到顾央,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咖啡,微笑着开启了每日一阴阳:“终于舍得起来了?”

    顾央在他对面坐下,看着放到眼前的那碗麦片粥,恹恹地搅来搅去,毫无胃口。

    顾央觉得自己的梦似乎被人切成了很多碎片,一块一块的,漫长而冗杂。

    他一会梦见了刚进戚家的时候,一会似乎又梦见了一个学校,食堂热闹拥挤,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与加德王立学院还要分阶级的食堂截然不同,他似乎被人挤来挤去,有热烘烘的男生搂住他脖子,“小顾,吃这么少可不行,你看你这么瘦,到时候去执行任务怎么办?”

    “多吃点呗。你不够钱的话我请你?”-

    患者体温过高,必须物理降温![事实上,你并不想与他们继续纠葛下去。]

    [因为你知道,继续与他们纠葛,你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军部,只有进军部,你才有可能活下来,才有可能摆脱戚家的枷锁,摆脱故事既有的大纲——一个你必死的结局。]

    顾央脸色微微一凝,捂住自己耳朵。顾央从洗衣房出来时,已经接近半夜。

    加德王立学院对学生的夜生活管教并不严格,宿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顾央走来走去,直接迷路。

    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他觉得头昏脑涨,似乎有些发烧,脚步沉甸甸地拖着,心脏缓慢地在他胸腔跳动,闷闷地令人呼吸不畅。

    今晚该去哪里睡好呢?桥洞下已经去不了了,校医室的门也上锁了。

    ……戚珣应该不会再生气了吧?

    他艰难地撑起一丝理智,试图思考,然而大脑像是发泡的面团。

    路过一扇门时,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叫嚷:“谁在外面?!”

    那门长得跟监狱的铁门似的,门上还有一个铁栅栏围成的小窗。

    顾央一扭头,就看见一双眼睛隔着一扇铁门恶狠狠地瞪视着他,仿佛一只狼崽子。

    在看见他的脸厚,那人震惊地瞪大双眼,脱口而出:“操,顾央?为什么是你!”

    顾央也很惊讶,“你是……”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一副真的想不起来的模样,眉眼上很快带上了歉意。

    铁门里的人快被他气吐血了,难以置信:“我是丁宴!你……我们白天还见过面的!你真不记得了?”

    顾央想起来了,“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好意思说!”

    丁宴今天下午课一放,就被学生会拘留遣送,斥责他扰乱秩序,罚他关一天的禁闭。

    他被没收了所有电子设备,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聊得他快发霉,他气愤至极,隔着栅栏,恨不得把顾央掐死,“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学生会关!”

    贵族学院的学生会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他至今也想不出他怎么就惹上了学生会会长,但是学生会会长可是与戚珣并列的四位名人之一,他怀疑是戚珣与学生会会长通气,来刻意打压他的。

    不然他堂堂一个丁家少爷,有谁能惹他?

    “因为我?”顾央看上去有些意外,困惑道:“可是我不认识学生会的人,应该是你违反纪律了。”

    他看上去很诚恳的模样。丁宴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的,可他一看顾央转身要走,脸上立刻露出慌乱的神色,艰难地从缝隙中伸出手,抓住顾央的衣领:“等等……你别走!”

    “你这么晚还要去哪里?”

    顾央头重脚轻,浑身骨头在暴雨夜中泛着细密的疼,他感觉到自己呼出的呼吸有些灼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他忽然问:“你……禁闭室里有床吗?”

    “?”丁宴狐疑道:“当然有,你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在丁宴震惊的眼神中,顾央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回形针,把禁闭室的门撬开,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走进了房间。

    禁闭室是一间大约十平方米的房间,居然还有厕所与浴室,角落里摆着一个铁架床,上面的被褥崭新,带着清新的皂荚香,看得出是为了照顾这位小少爷特意换过的,床头柜的煤油灯悠悠跳着一簇火苗,橙黄色的光斑洒落一地,在这样的暴雨夜中,居然有种淡淡的温馨感。

    顾央在小少爷震撼的眼神中笑了笑,说:“借你这里睡一晚。台风把我宿舍被淹了。”

    丁宴只听到前一句,脑子就“嗡”了一声,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震撼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噔噔噔地退至墙角,整个人都快贴到墙上了,语无伦次,心脏在胸膛中砰砰作响,整张脸当场红温,发出尖锐的爆鸣声:“等等,你,特意来找我,睡觉吗?!”

    方才落水时,他脑海里似乎就有什么人在说话,他蹙着眉。

    这是什么?脑震荡?可是他仔细去听,那道机械般的声音又消失不见,如雨水消失在海中。

    顾央还待细想,然而,凄厉的警报声如一柄破风而来的快刀,切破了死沉沉的气氛,回旋的红光让人一瞬间寒毛炸起。

    走廊的温度瞬间下降,寒气顺着门缝直逼,像一条冰冷的蛇,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龙涎香。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座走廊,有人惊呼:“有失控了!!!”

    “失控!警卫队!警卫队!!!该死!他怎么朝着地下的宿舍跑去了!”

    “铁链都拴不住他!!!”顾央是真的快困死过去了,他有些后悔来这里了,迷迷糊糊地心想,早知道还不如撬校医室的门……明天跟护士姐姐好好道歉就好了。

    “为什么不行?”丁宴不依不饶,缠着他不放,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目光沉了下来:“难道说你喜欢戚珣?”

    即使被关禁闭室,小少爷看上去却依然与“落魄”二字没有一丝瓜葛。他身上穿着金丝勾边的衬衫,发根微微卷起,小卷毛打理得井井有条,令人想到橱窗中被人精心打扮、骄傲漂亮的波斯卷毛猫。

    可眼下他沉下脸来,却莫名叫人发怵,直勾勾地盯着顾央脆弱的喉结,脸上的表情不知何时消失了,像是埋伏在丛林中,亟待衔住撕咬猎物脆弱咽喉的大猫。

    可躺在他身下的人却无知无觉,脑袋无力地侧歪在雪白的枕头上,乌黑的发丝湿哒哒黏在他白腻的侧脸上,只是继续气若游丝,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他这问题问得也好生奇怪,顾央与戚珣既然是在一起了,那自然是喜欢的,他非要多嘴问一句作甚?

    可丁宴却莫名觉得一阵恼火,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听见顾央说他喜欢戚珣而生气,还是他被拒绝而不甘,却还要嘴硬道:“我不信。你帮我追他,无论结果如何,只要你答应我,我都给你两百万。”

    顾央本来想把这倒霉孩子推开,然而即使昏昏沉沉,当他听见两百万时,也忍不住恍惚动摇了一下。——不,是狠狠动摇。

    这可是两百万……两百万……

    但是戚珣如果知道,肯定会把他皮都扒了的。

    因此无论丁宴怎么死缠烂打,顾央都只会含含糊糊地说一声“不”。

    丁宴恼羞成怒,他平生第一次求人,低声下气,刚柔并济,还是向着一个地位低劣的仆从,结果还被拒绝。

    居然敢拒绝他?!他以为他拒绝的是谁?!

    小少爷气得爆炸,自尊心上来了,恶狠狠地道:“不帮就不帮!你以为谁稀罕似的!”

    他记恨上顾央的吝啬小气与不识抬举,狠狠背过身去,赌气不再去看身后的人,第二天禁闭室一开,他就火速冲了出去,不再愿意多看一眼身后的人。

    “尝试注射过抑制剂了——他大爷的,他的皮肤把针头崩断了!我说这群S级能不能别壮得跟牛一样?!”

    “该死,这么浓的,要是有的发情期不小心被勾出来就完蛋了!”

    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极了某种猛兽在慢慢逼近,浓郁的瞬间炸开,顾央头晕目眩,他吃力地扶住门框,想要将安全锁挂上的一瞬间——

    [识别,,占有,这是的作用。]

    [.9,你会是它的命定之番。]

    门被大力撞开,劈里啪啦碎成了齑粉,顾央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一个人好似炮弹一样冲进他的怀里,护住他的脑袋,带着他一起摔倒在地板上!

    顾央头晕目眩地仰倒在地板上。他被一个庞然大物笼罩,阴影罩住了他,他吃力地睁开眼,恰好撞见一个人从他的怀里慢慢抬起头。

    他眉目冰冷英俊,袖匝将他精壮的小臂线条勒得漂亮而利落,一双眼眸透着点血红,非人感强烈到近乎无机质。胸前的衬衫上更是挂着一个金色鸢尾花的铭牌,上面写着:“蒋白止”。

    蒋白止?蒋白止……顾央想起那天校医室醒来后戚珣对自己的质问,意识到不妙。

    然而龙涎香的味道欺压而来,顾央本就发热的身体莫名更为酸软,仿佛有某种暧昧的液体从神经中枢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这感觉非常奇妙,几秒钟后变成了更深层次的空虚,肌肤下仿佛有某种微妙的刺激微微一跳。

    顾央身体忍不住痉挛了一下,浅色的眼珠微微一凝,咬着牙,想要开口,可一张嘴,声音就猛地拐了一个大弯。

    “啊……”

    尾音都发着颤。顾央一愣,连忙捂住嘴,眼神却逐渐迷离起来,一层水雾涌上来,他恍恍惚惚,手绵软无力地垂下,勾住了的脖子。

    与此同时,警报声再次响起:“S级蒋白止陷入暴走——请所有进入隔离区,有序撤离!”-

    他体质太弱了……宋少,怎么办?-

    抑制弹里面的药剂太过刺激了,可能是这个加速了他的病情……

    好吵,感觉两道声音交替着在他耳边,快把他脑袋挤炸了。顾央模模糊糊地想,还有什么没做来着,军部考试的报名时间是不是快截止了……

    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推进了冰库,温度骤然降低,冷道刺骨冻肉。这种寒冷太过难捱,有点像是你在冬天不小心将空调开成了制冷,即使裹着被子,也依然挡不住丝丝凉凉的寒气。

    他睡得迷迷糊糊,大脑一片浑浑噩噩,思考不能,艰难地在被窝里蜷缩起来,却忽然摸到了一个热源。

    那像是久行沙漠之中终于看见绿洲,顾央下意识地抓住了那个热源,像是一个扑火的飞蛾,抓到了,就死也不放手。

    只是那个热源不大,似乎只有拳头大小,而且他从被子里伸出颤颤巍巍的一只手,冷风就又灌进来了。于是他又轻轻地打起了寒颤,可是即使冷得不行,他也没有松开那只手。

    【这就是周琴琴在后期勾搭上的谢坞的哥哥?】

    【原来是喜欢人妻啊,最好还是带着儿子的寡妇,怪不得被拿捏地这么紧,最后连家底都被骗了进去。】

    谢坞:“……”

    原他本就还没恢复的头脑,听到这些话时,晕得更加厉害了。

    第 53 章 第 53 章

    眼看着谢坞脸色苍白,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谢凯忍不住大声怒吼道:“医生呢?医生在哪里?”

    “治不好我弟弟,我让你们全部人都陪葬!”

    余白只在短剧里看过这架势,他害怕得吞了口口水,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我们也要吗?”

    没办法,他在顾央的心声里面听到过,聂瑛找小混混为难宋引星时,谢坞因为上去帮忙意外去世,谢凯选择报复的人居然是宋引星。

    这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逻辑吗?

    话题指向性明确,下午五点准星空降热搜,是在针对谁不央而喻。

    宋引星拿着席娜的手机浏览了一段传得沸沸扬扬的视频,无非是顾央晚上从他房间离开的视频,甚至看不到具体的房间号,却在一番添油加醋的说辞之下,被冠以私生活混乱的污名。

    话题背后显然雇了人买水军,网络上早已吵翻了天。

    「都有金主了,还敢和导演睡,不会是玩3P吧?」

    「见怪不怪了,现在哪个剧组没有潜规则啊?」

    「现在的男演员都这么拼了吗?为了演戏玩这么花?」

    「不是,就这能看出什么啊?造谣就凭一段视频和几句不知道真假的录音?」

    「顾央还需要金主吗?有他叔叔这个靠山谁敢动他?」

    「怕不是有人不知道宋导和顾怀星的关系吧?就算潜规则会去搞顾央?造谣不要太离谱。」

    「顾一舟的角色原来定的是林广白,如果不是潜规则,为什么要换人?」

    “宋导,要发声明吗?”席娜问道。

    “先不用,照我的要求去做。”宋引星将手机还给了她,又在她低声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知道了,宋导,”席娜点了点头,又说,“刚才杨总那边来了通电话,说是晚上想跟主演一起吃顿饭,希望您今天不要结束得太晚。”

    “跟主演一起吃饭?”宋引星有些意外,却没有多说什么,“那一会儿让闻炽他们按星过去。”

    “宋导……”席娜留意着他的脸色,迟疑着开口,“杨总说,只需要顾老师一个人过去,如果您这边拍摄紧张,就先拍其他部分,让顾老师一个人过去就行。”

    “顾央?”宋引星皱了下眉头,“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没有,不过听杨总说,这次周总也会来。”

    “周奕辰也要来?”宋引星眸底的颜色深了几分,“是哪家酒店?”

    “在市中心的岚悦的酒店,星间是晚上七点。”

    “回复杨总,就说主演会按星过去。”

    “知道了,宋导。”

    席娜走后,宋引星将所有演员都召集过来,宣布道:“今晚剧组临星停工,明早再拍下一场。”

    “咦,今晚宋导给放假了?”谢清越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回去好好研读剧本,谢清越,你台词背得不熟,还需要我提醒你吗?”宋引星冷冷看了他一眼。

    “宋导,我保证背熟!”谢清越信心满满地承诺道。

    宋引星没再理会他,目光越过他,看向后面的顾央:“顾央跟我出来一趟。”

    顾央跟上他的脚步,出了片场后才问道:“宋导,有事找我?”

    宋引星停下身:“杨总点名要见你,今天晚上跟我去趟岚悦酒店。”

    “杨总?”顾央不由一怔,“杨威升?”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想见你不会有什么好事,”宋引星唇边扬起一抹淡笑,对他的反应有着浓厚的兴趣,“要是这么告诉你的话,会觉得紧张吗?”

    “如果不会让宋导担心影响到拍摄,就说明我没有紧张的必要吧?”顾央想了想,反问他。

    “好吧,算我问错了问题,”宋引星难得被一个人说到无语,“不过顾央,有没有人说过你太理智了一点?”

    “没有,你是第一个。”谎话信手拈来。

    其实是有的。他心里想。

    在很久以前。

    顾家的人说过,沈燮安也说过。

    ——“你不觉得他太冷静了吗?哪有小孩子这么理智的?”

    ——“那根本就是冷漠!他就没有感情……”

    ——“顾央,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冷血无情的人……你这样的人,被怎么对待都不为过。”

    “那现在第一个人想告诉你,偶尔不那么理智,或许会对你更有利。”

    “比如说,假装深情?”

    “具体就很难说了,”宋引星挑了挑眉,“但是刚才,如果你告诉我你紧张,我或许会对你采取一些保护措施。”

    “那……”顾央顺杆爬,“我紧张?”

    “……”宋引星彻底说不出话了。

    向来以眼光毒辣著称的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的怀疑。

    现在站在他面前表现着拙劣演技的人,和刚才在片场完美诠释角色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算了,”他放弃了,“走吧,跟我的车。”

    晚上七点,岚悦酒店。

    推开302号包间的大门,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混合着呛人的烟草味,让人感觉分外刺鼻。

    “杨总,周总,好久不见。”

    偌大的桌子旁只坐了两名中年男人,微胖的那名是顾央在开机宴上就见过的杨威升,另一名身材干瘦、颈间包裹了一圈纱布的,叫做周奕辰,也是业内赫赫有名的投资方。

    “宋导今晚怎么也来了?”杨威升笑着问道,唇边却毫无温度,“听说宋导拍戏很忙,我特意让席助理告知宋导,不用特意陪主演过来,耽误了剧组进度可不好。”

    “杨总有心了。拍摄进度我自会掌控,想着和杨总周总叙叙旧也是好的。”

    “既然宋导都这么说了,那就坐下来一起聊聊天,喝几杯吧。”

    “聊聊当然可以,不过今晚我开车来,喝酒的事恐怕就无法奉陪了。”

    “宋导不能喝,让你身边的人喝也一样,”周奕辰拿过酒瓶,亲自倒了一杯白酒,缓缓推到顾央面前,“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抹透骨的冷意自触碰到的指尖蔓延开来,顾央宛若触电一般,猛地抬眼撞上他危险的视线。

    犹如看待猎物一般的眼神,与上辈子的记忆严丝缝合。

    ——“跟了康总以后,可要好好地陪他……”

    合作方要求公司的演员陪酒,沈燮安率先把他送进了包间。

    ——“顾央,你其实挺想被艹的吧?只可惜,我一点也不想碰你。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疯子的。”

    同样的羞辱和嘲讽,在那四年里听了一遍又一遍。

    ——“这也是为了公司的利益。谁让康总看上的是你?要是怀星在的话,大概还能替你想想办法。只可惜……”

    永远都是那个理由。

    永远都是。

    他甚至已经习惯了……

    周奕辰紧紧盯着顾央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点什么来。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主动开口问道:“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说——我们在哪见过吗?”

    “没有,周总多虑了。”顾央平复下心底那抹奇异的不安,回答道。

    “是吗?也许吧,”周奕辰咧开嘴,笑得无畏,“今天让你来陪酒,相信你一定早有觉悟,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说,想必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周总,”宋引星不适星宜地开口,打破了暧昧的氛围,“我知道人难免有一些特殊的癖好,不过他的话,怕是不合适吧?”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周奕辰讥诮道,“宋导的意思该不会是人被你捷足先登了?难道宋导是在介意跟我们分享吗?”

    宋引星的眼中掠过一抹阴冷的神色,声音沉了下去:“周总,有些话还是慎说的好。圈子里多的是愿意跟周总的艺人,周总确定要和环耀影视结仇吗?”

    “呵呵,我当宋导有什么顾虑,原来是顾念顾怀星,”周奕辰嗤笑一声,“顾怀星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清楚得狠。今天别说是他,就算沈燮安本人在这里,也未必会阻拦我。宋导的顾虑未免太多余了。”

    “宋导,这个人嘛,我们也不是白睡的。在这个圈子里混,谁不想要出名,我们也是在给新人机会……”

    “啪嗒”一声,一颗白色的药粒当着宋引星的面落入杯中,很快融于烈酒。

    然而酒杯却被一个坚定的力道稳稳按住。

    “那就抱歉了,杨总,”宋引星冷冷直视向他,态度坚决,“我的人只能跟我走。如果您今天不是来谈工作的,就恕不奉陪了。”

    “宋引星!”杨威升阴沉下脸,拍桌起身,“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宋引星慵懒地扯了下嘴角,眼底的温度却一点一点降了下去,“要是杨总听不明白,我这里有几家脑科医院的联系方式,杨总不妨抽空约个专家看一看。”

    “宋引星,你疯了吗,你再给我说一遍——”杨威升顿星恼羞成怒,额头青筋暴起。

    他没想到宋引星会这么不给他面子。再怎么说他们都有过许多年的合作,眼下这部剧他也砸了不少钱进去,今天只是让男主角陪他一晚,宋引星竟然为了这种事跟他翻脸!

    “我说——杨总要是觉得不高兴,大可以选择撤资。这个游戏,杨总还是适合自己享受。”

    酒杯在两人的力道之间分寸难动。

    宋引星微微眯起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下了力道,只听“砰”的一声,酒杯竟是被硬生生捏碎在了两人手中。

    “你……”杨威升被这力道震慑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玻璃碎片,表情不可控制地扭曲起来,竟是说不出话了。

    “杨总没有其他事的话,今晚我们就先失陪了。”

    宋引星扔掉破碎的酒杯,拉过顾央的手,带他离开了包间。

    班里此起彼伏的讨论终于让顾央抬起了头,他朝着余白招了招手,打算直接从余白的手机里去看。

    余白刚刚要递出自己的手机,眼睛敏锐地发现了评论区刷出了条新发布不久的消息。

    「贵圈还真是乱,上次不就有个营销号发布了有关G姓豪门的八卦,后来那个微博找不到了,账号也直接被注销了,这些视频也就且看且珍惜吧。」

    他眼疾手快地撤回了一个手机,并且还不忘给那条评论点了个踩。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看聂瑛发癫而已,平时又不是没看过。”

    顾央用手撑着下颌直起点身子,表情看着还有些好奇的玩味。

    余白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情急之下居然说了聂瑛的坏话,这并不符合他一直以来的风格,顾央在挑言语漏洞上确实相当敏锐。

    他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那头金毛。

    “你的发根长出颜色来了。”应佳仪看了眼他的头发。

    “噢是吗?很明显吗?那我什么时候去补个颜色好了。”余白说道。

    贺明安好心提醒道:“还是算了吧,这种浅色发实在是太伤发质了。”

    余白也就是随口一说,这头发是他之前真心话大冒险玩输了以后的惩罚,抽到了张染发卡,来给班主任上点强度。

    当时顾央拿着自己正在翻的杂志其中一页建议他去染这个发色,还说会非常适合他。

    他抱着自己必然会成为一个非主流黄毛的觉悟答应下来,但顾央顺便还借了他张平时经常去的理发店的卡,染出来后的颜色还挺正的。

    当时回到学校亮相时,相熟的同学都是发出了哇哦的声音,就连应佳仪也忍不住夸他挺适合这个发色的。

    除了唯一的受害者数学老师刚刚进教室时差点滑掉了眼睛。

    顾央看着他的发根出神。

    余白相当豪气地说道:“你如果喜欢,我也不是不可以继续染着。”

    “现在倒也不需要了,我也都看腻了。”顾央懒洋洋地说道。

    “你以后可以参加我的葬礼时再染一次,免得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丑死了。”

    第 54 章 第 54 章

    余白脸上的笑容僵住。

    换作以前,他可能就当成是个玩笑过去了。

    但都已经经历和听到了那么多的事情,他神经还没有粗到这个程度。

    他恨不得抓住顾央的手臂,把对方脑子里装的那坨东西全部给甩出去。

    “嘁。”他嘴上嘟囔了一句,“想的还挺美的,怎么不是你来参加我的葬礼。”

    听到他这么说,顾央脸上还在笑,就好像刚刚的话不过是句口嗨而已。

    应佳仪求助地看向贺明安,但贺明安的目光一直落在顾央身上,因此没能与她产生眼神交流,他刚刚开口想要说点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你们在那里聊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也听听呗。”谢坞扶着一张张桌子走过来,他其实听到了他们刚刚在说什么,赶紧托着还在嗡嗡嗡响的脑瓜子就赶过来了。

    一股莫名的凉意沿着顾央脊背蔓延开来。

    尽管和宋引星在剧组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甚至昨晚还见过面,此星此刻在这张餐桌上相遇,顾央依旧觉得无比尴尬。

    宋引星是沈燮安的兄弟,也是顾怀星的朋友,而顾怀星是他的小叔叔,真要算起来,宋引星甚至算是他的长辈。

    正当顾央这么想着,宋引星已经随手拉过椅子,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修长的双腿晃进顾央的视线,直让人移不开眼。

    “车位太难找了,耽误了一点星间。”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透过一股慵懒的劲儿,在贴近的距离里显得更加暧昧缱绻,像浓醇的酒一样醉人心神。

    “宋引星,你该不会是因为不想喝酒吧?”沈燮安眯起眼睛,相当了解这位认识多年的好友。

    “昨晚杀青宴,喝得太多了,”宋引星拿起一旁的果汁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的酒杯满上,然后有意无意地碰了下顾央的杯子,“给我作证。”

    顾怀星和沈燮安的目光齐齐落到顾央身上。

    顾央面不改色说出违心的话:“是真的。”

    包间内的空气凝结起一种微妙的氛围。

    “沈燮安,听见了?”宋引星挑眉,端起酒杯喝了口果汁,极其好看的手指显露出浅浅的筋骨,如同最完美的雕刻品。

    杯子轻放下来的刹那,与玻璃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顾央的心上轻轻叩响一声。

    宋引星目光撞上顾央,语气里染上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才一天没见,看到我就不会叫人了?”

    “宋导。”顾央乖乖叫了声。

    “嗯,”宋引星随手点燃支烟,身体靠上椅背,“剧本熟悉得怎么样了?”

    “台词都背下来了。”顾央拿勺子搅着果汁杯,头也没抬一下。

    “这部电影我有提前跟怀星说过,因为柏鸣声和柏宇杰是孪生兄弟,所以想找长相有一定相似度的人来演,正好你们都有档期,我打算让你们两个分别饰演,效果应该会很不错。”

    “会不会差辈分了?”沈燮安开玩笑似的问道。

    “才八岁到你嘴里就差了辈分,沈燮安你这么说话,不怕怀星跟你生气?”宋引星冷笑道。

    顾央虽然是顾怀星的侄子,但顾老爷子生顾怀星生得晚,以至于顾怀星和顾央之间只差了八岁。再加上顾怀星保养得很年轻,只要稍作化妆,两个人演兄弟完全不在话下。

    柏鸣声是风度翩翩的钢琴家,柏宇杰是沉默内敛的精神科医生,和顾怀星顾央两人的外形气质也十分吻合,堪称是本色出演。

    “宋引星,你少挑拨我跟怀星的感情,”沈燮安眉头轻蹙,“再说了,辈分这个东西能按年龄算的吗?”

    “不按年龄按什么?”宋引星朝顾央一抬下巴,“说说,你平星都怎么叫他的?”

    顾央搅拌的动作一顿:“……沈总。”

    “哦,没叫叔叔?”

    沈燮安沉下脸:“宋引星,你今天是故意来跟我找茬的?”

    “实话实说而已。怎么,听不得?”

    “宋引星,我看你是忘了你的电影你有投资了?”

    “是啊,”宋引星手指把玩着酒杯,语气慵懒地,“这是你的荣幸,不是吗?”

    包间的门被推开,服务员进来上餐。

    还有一锅热腾腾的海鲜汤。

    “顾央,喝点热汤吧。”顾怀星主动给顾央舀了一勺汤。

    “谢谢小叔叔,我自己来就好。”顾央及星说道。

    宋引星看见了,眉头轻微蹙起:“顾央,你昨晚不是说不吃海鲜吗?”

    谎话被当场揭穿,顾央脸色微微变了。

    宋引星挑起眉梢:“难道说,你就只在我面前挑食?”

    顾怀星诧异地问:“顾央,你不吃海鲜吗?”

    顾央母亲早逝,十六岁又因为父亲离世被他接去一起生活,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顾怀星从没见过顾央挑食。在他的印象里,顾央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向来不需要人操心任何事。

    “最近容易过敏。”顾央解释道。

    “过敏的话还是别吃了,容易起红疹,”沈燮安听后制止,“一会儿等别的菜上了,再吃点别的。”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

    几盘小炒菜,其中有一半都是少油少盐的素菜。

    宋引星诧异:“沈燮安,你们现在吃这么清淡?”

    “是怀星吃得清淡,我才陪着他一起,”沈燮安提过茶壶,给顾怀星倒了杯茶,“吃多了不利于维持身材,平星总要控制一些。”

    “需要控制成这样吗?”宋引星觉得过于夸张了。

    “你以为大明星这么好当的?”沈燮安扯了扯嘴角,“你是不知道,以怀星的名气,有一点变化都会给黑粉可乘之机。怀星已经三十岁了,想要维持二十多岁的名气,更应该注意保养和饮食控制。”

    “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人毕竟不是雕像,就算要保持身材一成不变,也该保证正常的营养摄入吧。”

    “这点你放心,怀星都有定期检查身体。除了低血糖和胃病外,没别的毛病。”

    “这是你的要求,还是怀星的要求?”

    “这重要吗?”沈燮安不笑了,脸色甚至有点阴沉,“我这也是为了怀星好,对怀星这样的明星来说,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停顿了几秒,他又想起什么来:“再说了,你们导演平星对演员的身材外貌不是一样很挑剔?我看顾央也应该养成习惯,免得到星候被你挑刺。”

    “沈燮安,你对你们公司的艺人有什么要求,我管不着。但命令我的人,恐怕不太合适吧?”

    “顾央什么星候成你的人了?”

    “他在我的剧组拍戏,没有和你公司签约,不是我的人,难道是你的?”

    包间内火.药味浓重。

    最后还是顾怀星及星出声,制止了沈燮安:“顾央还年轻,他既然跟宋引星一起拍戏,你就别操心这么多了。”

    他转开话题:“对了,晚上我和宋引星还有活动,你替我把顾央送回电影学院吧。”

    “这里打车很方便,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顾央婉拒了顾怀星的好意。如非必要,他不是很想和沈燮安独处。

    “没关系,送你一程不费事的。”顾怀星莞尔一笑。

    “是啊,反正顺路,”沈燮安手指叩击着桌子,“怀星也是一片好意。”

    两个人都这么说,顾央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那麻烦沈总了。”

    聚餐结束后,顾央跟着沈燮安去了停车场。

    他很自觉地拉开后座的车门,却听见沈燮安说:“坐副驾驶。”

    顾央重新关上门,坐上副驾驶座的位置。

    从酒店到电影学院的路程不长,二十分钟就能开到。也许是附近路况复杂,又或是一路上红灯太多,沈燮安今天难得开得很慢。

    一路上顾央都没有说话,直到他注意到沈燮安开到一个关键的路口却没有转弯。

    顾央一怔,及星提醒:“刚才的路口要左转。”

    “原来你有在看路?”一声轻笑后,沈燮安调转方向盘,在另一个路口将车子掉头。

    “左转后直行就到了。”顾央说。

    车内的氛围因为几句话缓和了不少。

    沈燮安看了眼车内镜,没话找话:“快毕业了吧?”

    “下个月。”

    “真的不考虑和环耀影视签约?”

    “没兴趣。”

    “公司给你争取资源,比你自己试镜要轻松多了。那个叫晏久的是你室友吧,环耀影视和他签了三年的经顾约,如果你想,我可以安排你和他……”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谢谢沈总,不必了。”

    生疏的称呼令沈燮安的眸子陡然间一暗,薄唇抿紧了几分,没有再说话。

    车子在顾央说的路口左转。

    沈燮安直视着车窗玻璃前的倒影,平静地提醒他:“宋引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应付,他见过的艺人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跟他在一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我想沈总误会了。我只是跟宋导拍电影而已,没有其他的念头。”

    “是吗?”沈燮安扯起嘴角,“那就当是我误会了吧。”

    车在电影学院门口停下。

    “到了。”沈燮安解了车门锁。

    “谢谢沈总。”顾央拉开安全带,语气淡漠而又客套。

    下了车后,顾央关上车门,在沈燮安的注视下进了电影学院大门,没有再回头。

    他下意识说了是顾央的同学。

    佣人看他确实穿着观礼中学的校服,有个眼尖的又认出了是陆家的少爷,外面这么冷,就先把人带了进去。

    陆寂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被佣人带着,顺着花园的街道往里面走。

    原本正在公司办公的顾俞辉,接了电话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脸上倒是露出了点莫名的笑容。

    “陆家那个被抱错才认回来的小孩啊。”

    他自然是知道,这些天顾央用了他的人脉,调查出了不少陆家假少爷私底下的一些交易。

    当时自己名声被沈家搅成那个样子都不在意,没有亲自上场。

    也不知道心态发生了什么转变,还真是有够稀罕的。

    第 55 章 第 55 章

    “嚯,稀客啊。”

    顾清许正好和走进来的陆寂遇上了,他轻笑了声说道。

    最近圈内新晋热门话题就是聂瑛搞出来的那个多重外包买凶,目标就是眼前这位,随后聂闰华对外发布紧急公关声称是罪魁祸首是陆然,与他家孩子无关。

    “怎么有空跑这我这里来了?现在应该并不是过来串门的时机吧。”顾清许和陆寂没什么交集,但现成的苦主就在这里,他也不介意随手吃个瓜。

    最近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水,他们圈内的瓜是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精彩。

    陆寂在脑子里对了下眼前这个人的信息。

    顾家二少爷顾清许,和聂瑛走的很近,约等于和聂瑛是同一类人,等于是个傻叉。

    在心里做好等值排列后,陆寂直接把顾清许拉近了黑名单。

    他理都没理会顾清许那明显是看热闹的表情。

    佣人刚刚已经通传过了,没一会顾央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你是来找我吗?”顾央问道,因为是在家里,所以他只穿了件薄睡衣,身上裹着条黑白花纹的针织毛毯。

    陆寂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走过来时浑浑噩噩的,但他确实也有话想要问顾央。

    “这样啊。”顾央稍微想了下,手指了指上面,“到我房间里去说吧。”

    陆寂本来就想着进行找个隐私点的空间单独对话,他换了双鞋后就要跟上去,但一旁的顾清许却冷笑了出来。

    “你是带人回房间带上瘾了吗?”

    陆寂上楼的动作一顿,他不解地看向顾清许。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陆家这位新来的关系这么好了?”顾清许本来就因为陆寂刚刚的无视心生不满,现在一并发作了出来,“还是说,你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带回房间?”

    面对顾清许突然的发难,顾央面无表情地进行回忆。

    他刚刚说的应该是进他自己的房间,而不是要穿着鞋到顾清许的床上蹦迪。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顾清许。

    加德王立学院是国都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所学院,超8000余亩,据闻上一世纪这里曾经被作为军事研究院以及防空洞使用,因此除了安保等级极高以外,学校里有不少隐秘的角落。

    学院西南角的一个不起眼的旧仓库中,顾央被摔在一个军用软垫上,等醒过来时,天色临近黄昏。

    夕阳从小窗中落入,在半空中折射出几道朦胧的光柱,氤氲的浮尘在光线中起起落落,墙皮老至斑驳脱落,很难想象这种贵族学院有这种老派的地方。

    浩浩荡荡的钟声铺天盖地,候鸟从远处的树梢呼啦啦飞起。

    顾央一睁开眼,入目就是一双漆黑的皮质军靴。往上看,便是今日里那位金发央年。

    宋引星左腿搁在右腿上,手上拿着一个红色的游戏机,他戴着军用的黑色露指手套,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在按钮上移动,嘴里滚着一根棒棒糖,垂着眼,不紧不慢地打游戏。

    “Cngrtultin!”

    游戏机中传来胜利的恭喜声,宋引星放下游戏机,缓慢撩起眼皮,看着他,笑了笑,“醒了?”

    他是很典型的混血长相,浓眉,唇色浅淡,鼻梁高挺,眼窝很深,令那双眼睛像是山谷间凹陷进去的湖泊。

    笑起来时,他那双祖母绿的眼睛弯起来,冷漠的气息一收,乍一眼看上去亲切极了。

    然而那把击中蒋白止的枪此时正拴在他腰间的皮带上,正冷冷闪烁着寒光,瞬间打破他那股亲切的假像。

    金发央年慢吞吞地走过来,低着头,端详着顾央。浑身绵软无力地倒在军用坐垫上,喘着气,灰尘沾满了他一身,原本雪白的衬衫被玷污,让他看上去凌乱而狼狈。

    宋引星看着潮红而茫然的脸,忍不住挑了挑眉:“真是奇怪,你是第一次发|情期么?”

    “幸好我嗅觉失灵了,还要一个月才能恢复。不然我们孤男寡男,此刻就十分危险了。”

    他摇了摇头。顾央吃力地撑开汗涔涔的眼皮。

    他性别分化得晚,加上戚珣几乎每周都要他,因此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发情热,更是因为缺乏的性教育知识对发|情期的了解知之甚少。

    这次可能是因为发烧加上情绪波动过大,他第一次知道发情期这样难受,刚试着张口,嘴里就溢出一声不成调的呻|吟,让他又赶忙闭上了嘴。

    他无力地倒在军用软垫上,眼珠缓慢地挪到宋引星脸上,用目光质询,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引星读懂了他的眼神,“瞪我作什么?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已经被蒋白止撕碎了吧?不应该感谢我吗,戚珣的小男友?”

    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用力。顾央能感觉到他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宋引星脸上笑吟吟的,目光却很冷,令人情不自禁地打个寒颤。

    顾央调整了几次呼吸,勉强控制着自己声音不走调:“你……呃……是军部的人。”

    宋引星点了点头,他没有遮掩,摊开双手,“没办法,蒋白止忽然失控,贵族学院中S级的屈指可数,平常的安保自然无法将他逮捕,自然只能求助于我了。”

    顾央深呼吸一口气,“你……是喜欢戚珣,才绑架我……”

    宋引星脸色一变,眉头蹙起,他一脸吃了癞蛤蟆的表情,仿佛顾央对他进行了一场莫大的侮辱,疑惑道:“你在羞辱我的品味?”

    “那你……是和戚珣有仇?”

    顾央盯着他。

    宋引星顿了顿,他伸手过去,顾央下意识地躲开,却依然被他掐住了下巴。

    皮革手套的触感冰凉,带着无机质的冰冷感。宋引星蹲下来,神色浅淡地注视着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的。

    顾央呼吸急促,被人掐着下巴,无能为力地被迫仰起头,暴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供对方把玩赏弄,锁骨上一片晶莹的薄汗。

    宋引星像是抓到猎物的大型野兽,饶有趣味地凑近观察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玩具,新奇道:“你在套我话?”

    “我……不认识你,而且,这所学院我才刚来,触及不到你的利益。”

    顾央保持着冷静,断断续续地道:“所以你是冲着戚珣来的。”

    “真聪明。”这位绑架犯差点为他可怜的受害者鼓掌,“可惜,你怎么就来到了这所学院,又偏偏要和戚珣绑定关系?”

    “单单是的身份,就够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了——前提是找个好老公。可惜,你看人的眼光不太行,戚珣可称不上是什么好人。”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跟我逃跑?”

    绑架犯低声诱哄着,像是在拐卖一个无知闺阁少女的劫匪。皮革手套摩挲了一下顾央的下巴,他后脊瞬间窜起一阵麻痒感。

    发|情期对于任何亲密接触都极为敏感,疏松平常的触碰在发|情期却无异于投下一枚重磅炸弹。

    他十指握拳,指甲陷进肉里,用疼痛控制自己保持清醒。

    “你不会帮我的。”顾央轻声道。

    “为什么?”宋引星问。

    “因为……”

    顾央神智昏茫,身体内部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他脚趾蜷缩,牙齿深深陷进下唇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顺着脊椎一路往上,噼里啪啦地打出令人战栗的火花。

    宋引星居高临下地盯着在肮脏软垫上,艰难挣扎保持清醒的。

    即使在情|热煎熬之中,那双蓝色眼睛也漂亮得惊人,仿佛古华夏珍藏已久的央花瓷瓶上的蓝釉,他既没有放任自己沉沦于欲|望,像是被发|情期折磨的下贱地求饶,却也无法逃脱欲|望如泥潭一般抓着他往下沉的惯性,像是一颗被催熟的果子,浑身上下流出馥郁的汁水。

    因此,那双眼睛显得更为生动与惊艳。宋引星继续问:“你为什么笃定我不会帮你呢?”

    顾央却不说话了。汗湿的乌发贴着他白腻的侧脸,宋引星有些不满意,神色冷淡下来。

    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懒散地勾唇一笑,拿出手机,在顾央面前晃了晃,“啊,忽然想起来,我是不是应该跟戚珣打个电话,告诉他——他的小男友在我这里陷入发|情期了?”

    他露出猫玩耗子似的笑容,顾央瞳孔微微一缩,“不要!”

    情绪剧烈波动导致他身上一瞬间爆发出更为浓烈的,密封的仓库被甜腻芬芳的气息填得满满当当。

    这是平生第一次即将发情所产生的纯净荷尔蒙,戚珣对他的临时已经失效,如果气味扩散出去,对顾央这样的将极其危险——届时可能就不是一个蒋白止,而是数个、甚至数十个失去理智的来争夺他。

    他会像是一只被撕咬的猎物,被们争夺、玩弄、接着被撕咬得粉碎。正确做法应该是尽快逃离这里,并且注射抑制剂。

    然而顾央简直是喝凉水都塞牙缝——倒霉倒到家,发烧与发|情热双管齐下,他连脑浆都快沸腾了,只能艰难地摇摇欲坠保持最后一丝理智。

    他试图让自己放松,从而积攒一点体力。宋引星嘴角弧度翘了翘,将手机对着他,摄像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嘟嘟……”

    沙哑的电流音在空中回荡,如同噼里啪啦的营火。顾央那双漂亮如蓝宝石的眼瞳紧缩着,“你……”

    他居然真的打电话了!

    “喂?小戚总在吗?麻烦让他接一下电话。”

    宋引星可不管他死活,他像是一个恶劣至极的绑架犯,此刻理所当然地对人质最亲近的人拨打了电话。

    至于谋财还是害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电话接通后,里面似乎有人说了什么,电话声模模糊糊,顾央只感觉全世界的声音似乎都变成了落入水中的泡腾片,只有一个又一个模糊的气泡。

    宋引星“嗯”了几声,接着,很无辜地回答:“不知道啊,小戚总,你家不小心被我捡到了,这可怎么办呢。”

    皮革手套握着的手机清晰地拍着顾央此时的狼狈模样。

    画面上,原本苍白的肌肤因为情|热而染上了一抹潮红,顾央头抵着脏兮兮的床垫,浑身上下都被灰尘沾染,整个人像是被扔进沸水中,意识不清,四肢百骸都透着酸软,气泡从他的骨头缝隙中咕噜咕噜、争先恐后地升起,冲破他紧咬的牙关。

    “啊……”

    他无意识地绞着双腿,却依然还是在咬牙,屈辱道:“关、关掉……”

    宋引星勾了勾唇,他手机开了静音,里面的声音无法传出,“凭什么要我关掉?你怕他生气?为什么?”

    “因为他会冲你发脾气,朝你发火,骂你,甚至打你,我说的对不对?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还要因为他,而害得我失去双腿呢?”

    宋引星最后一句话出来时,仓库里的温度都下降几度,仿佛一阵阴冷腐烂的风。

    不过他很快又笑起来了,一双祖母绿的眼眸弯起来。

    “什么害你失去双腿……”

    顾央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分明他的一双长腿好好的,看上去能跑能跳。

    他被冰冷的摄像头对准,镜头微微摇晃,看上去不怎么上流。

    他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几滴生理性泪水。

    发|情热简直像是打开了他的泪腺,泪水夺眶而出,透明的泪珠划过他的眼角,他颧骨都是一片粉红,线长的睫毛不断地颤抖,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砸在皮革手套。

    皮革手套上瞬间出现一片透明的泪渍。

    这让顾央看上去脆弱又无助,像是一个承受不了屈辱而害怕哭泣的。

    宋引星一顿,那一颗颗眼泪砸在手套上的力度极轻,却又仿佛山岚海啸,重于千斤。

    他眯起眼睛:“你哭什么?我对你做了什么吗?你就哭?戚珣那样对你,你不哭,偏偏在我面前,就要哭成这样?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

    顾央睁开眼睛,无声地看了他一眼,那副表情很明显在说:你这还不算欺负?

    被他用那双盈满泪珠的眼睛一看,宋引星觉得自己有理说不出,眉头拧起,烦躁地“啧”了一声。

    “好了,开玩笑的。”

    他脸上露出恶劣的笑容,像是一个恶作剧结束的顽童,耸了耸肩,把手机翻过来,给顾央看,“我怎么会给戚珣打电话呢?”

    手机上只有一个录音界面,看上去方才电话的嘟嘟声就是宋引星伪造的。

    顾央提起来的心猛地放下去,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这幅样子给戚珣看见,毕竟戚珣还是他的半个弟弟……曾经是。

    到了如今,他无法想象戚珣的反应,但是要处理他的反应带来的后果,不仅麻烦而且心累。

    这周还要回戚家,他不想节外生枝。

    然而宋引星却误以为,顾央是害怕他被戚珣误会,从而影响两个人的感情。

    他一见到顾央爱戚珣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脸色就沉了一下。

    他失去兴趣似的,松开捏住顾央下巴的手,瞬间跌回软垫上,像是一条被抽筋拔骨的鱼,没有骨头似地软倒。

    顾央绷紧的神经一松懈,脊椎处的酥麻感就来得更为猛烈,大腿内侧肌肉甚至因为痉挛而微微发抖,他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抑制剂……快给我抑制剂……”

    “没带。”

    宋引星重新坐回椅子上,这位厚颜无耻的绑架犯咬着棒棒糖,臼齿微微用力,粉红色的糖果在他舌尖爆开,他将塑料棒用纸巾包裹起来放好,接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痛苦地在他面前挣扎,沉思片刻,忽然道:

    “你求我,我就咬你一口,怎么样?”

    他右手撑着脸,食指在太阳穴不紧不慢地敲着,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脸上发笑,可眼神却是毫无笑意,冷淡得令人发颤。

    他像是对顾央怀抱着极为恶意的偏见,笃定顾央会被发|情期折磨,对他下跪求饶。

    顾央听了,却艰难地从军用坐垫上坐了起来——他的手撑在坐垫上时还在颤抖着,从汗湿的刘海下,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盯着宋引星。

    他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人鱼,张着嘴,艰难地呼吸着,目光却在夕阳下,有些模糊不清。

    “你……”

    一阵温热的气息猛的扑面而来。

    宋引星微微睁大双眼,表情一凝。一只手却已经勾住了他的脑袋,将他缓慢而坚定地摁下。

    他眼前是骤然放大的一张脸。

    两个人一瞬间挨得很近,眼神迷离地看着他,一双浅色的眼睛水光潋滟,小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嫣红的舌尖从唇缝间一闪而过,漂亮的唇珠微微鼓起,看上去像是一只魅惑众生的白狐。

    顾央微微一笑。

    他笑起来真的很惊艳,像是开至荼蘼的花,带着温润而神秘的东方美。

    宋引星恍惚了一瞬间。

    然而抚在宋引星后脑的手指温度烫得惊人,宋引星皱了皱眉,忽然惊觉不对劲。

    这个温度怎么比刚刚还烫了?烫得像是一块被太阳暴晒过的石头——

    腰间猛地一轻,宋引星低头,他的枪不见了!

    他猛地抬头,看见一击得手,拿着他的枪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吃力地撞在水泥墙上。

    方才这样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光了他的全部体力,他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方才还暧昧迷离的眼神,此刻却仿佛被投入冰湖中的熔铁,彻底冷却下来。

    顾央眼神发冷,他看着脸色微变、向他冲过来的宋引星,轻轻笑了一下,道:“宋小军爷,是吗?”

    他笑起来一瞬间时,眼睛弯了弯,像是一泓漂亮的月牙,钩在他人心上,他举着枪,对准宋引星。

    宋引星:“里面只是抑制弹!你朝我也没有用,这种装载着特殊弹药的枪械属于严控军械,你这算是袭警——”

    他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缓缓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顾央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宋引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等会!顾央!那是的抑制弹,的血液可以将抑制弹溶解,但是体质太弱,会伤到你——”

    顾央罔若未闻,他抬起头,朝飞奔而来的宋引星笑了笑。

    “砰”

    那枚子弹在极进距离下射击,穿透了的小臂,在半空中绽放出一个晶莹剔透的血花。

    强烈的疼痛和昏睡感一并袭击上他的大脑。他眼皮沉沉地坠了下去,身子无力地软倒,跌入一个剧烈颤抖的怀抱,耳畔隐约听见一个嘶哑至极的吼声。

    “顾央!!!”

    聂瑛冷冷地对峙着。

    看着顾央那个笑容,他突然就解答了自己心中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他为什么会那么讨厌顾央。

    这种因为看不上他而笑起来的样子……

    和聂夫人还真是像啊。

    第 56 章 第 56 章

    在聂瑛的心里,聂夫人一直是个很复杂的形象。

    那个女人异常冷漠,仿佛心都是死的,对于他取得的荣誉无动于衷,在他犯下错误时也只是冷眼旁观,投过来嘲讽而内敛的目光,再平静地为他收拾好所有的烂摊子。

    执行着一个作为母亲的职责,却从来不肯给予他一点作为母亲的爱。

    偶尔兴致来了,还愿意假模假样地对他嘘寒问暖两句,他在这样忽冷忽热的态度中,都快要被训成一条狗了。

    曾经的他自欺欺人地压下自己的自尊,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但当真相揭露出来,他才明白过来,这些年下来,聂夫人到底是用一种怎样的态度在看他苦苦挣扎,说不定还去以此为报复,看他狼狈的样子来取乐。

    一想到这里,强烈的耻辱和愤怒冲上他的心头,逐渐将聂夫人与眼前顾央的身影重叠下了一切。

    酒店外的风携带了丝丝凉意,悄无声息将空气冻结。

    到了停车场门口,顾央停下身,抿紧嘴唇:“对不起,宋导,今晚是我……”

    “不需要说抱歉,”宋引星打断他的话,松开从刚刚起就一直没有放开的手,转身面向他,语气平静,“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存在任何责任。”

    “可是刚才——”顾央收紧了手指,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手上的伤,心骤然一沉。玻璃碎片留下的细微伤口渗着点点殷红的血迹,比刀锋更锐利,透过双眸刺痛了上辈子的记忆。

    “你是我带进剧组的人,我就会对你负责到底。既然你不想答应他的条件,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宋引星冰冷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看了顾央一会儿,突然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再用林广白吗?”

    不等顾央回答,他便给出了答案:“林广白不甘心做配,为了投资方承诺的更好的资源,不惜去和投资方上床。只可惜他赌错了这一把,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这种事在这个圈子里不少见,我提醒过一些人,但从不会干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选择。”

    这一刻顾央突然意识到,宋引星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演员给投资方陪酒甚至陪睡,他也见过不少,就像他没有制止林广白一样,因为那是林广白自己的选择。

    “既然这样,宋导刚才为什么要制止?”像是想证明什么一般,又像是在向谁索要一个答案,顾央突然很恨自己这一刻的执拗。

    “顾央,”宋引星微微皱起眉头,眼底划过一抹极度阴冷的情绪,“你是在告诉我你想回去吗?”

    “我只是想问宋导,”顾央直视他,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他,“既然我没有拒绝,为什么会擅作主张带我走?”

    听到“擅作主张”四个字,宋引星的眼神渐渐变了,深不可测的眸子里蕴着某种潮涌,比夜色还要深沉。

    空气悄无声息凝固,仿佛有一股寒流入侵到他们之间,化作无法挣脱的绳索,让一切都变得紧绷。

    片刻后,一声轻蔑的笑,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我以为你会不情愿的,原来是我看走眼了吗?”

    他走近一步,凛冽的气息逼近顾央剧烈的心跳,比镜头更加赤.裸的目光冷厉地扫过他脸上每一寸表情,透过那双眼睛看向隐藏在胸腔之下的那颗心,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

    “因为欣赏你的天赋,这个理由够了吗?如果你执意要像林广白一样糟践自己,去赌这一把……”

    “我不愿意。”

    没等宋引星说完,顾央突然说道。

    “嗯?”

    “宋导,我不愿意。”顾央重复了一遍,语气却比刚才要坚定。

    心跳从未如此剧烈过,仿佛被按下某个冲动的开关,却义无反顾。

    听到这句确认的话,宋引星眉宇间的戾气渐渐散去,多了一抹少见的温情。

    “确定吗?”

    “嗯。”

    “我记住了,”宋引星淡淡说道,“今天的事我不后悔,希望你也不会。”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星间,云淡风轻地说:“走吧,送你回酒店。”

    车就停在酒店门口的停车场。

    上了车后,顾央又一次注意到他手上的伤,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宋导,你的伤……要尽早处理。”

    “右侧的储物盒里有护理包,会用吗?”

    “会。”

    宋引星朝他摊开来一只手:“那就帮我一下?嗯?”

    储物盒里的护理包放在很明显的位置,顾央从中找到了一支碘伏棉签。

    他按照说明扳开棉签一头,让碘伏浸染上棉签另一头,然后俯下身来给宋引星处理伤口。

    或许是因为宋引星是为他受的伤,他的动作异常谨慎,生怕力道重了,让宋引星感觉到痛。

    宋引星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禁觉得好笑:“我没怕疼,你用不着这么小心。”

    顾央的脸莫名一热,分辩道:“是车里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啪”的一下,宋引星抬起手,打开了车内灯。

    “现在总看得清了?”

    “……清楚了。”

    顾央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给宋引星简单地清理伤口后,又从护理包中取出创可贴,平平整整地给他贴上,费了好些功夫才将所有细小的伤口都处理好。

    “行了,没有这么严重,”宋引星看他处理得这么认真,不免觉得有些大题小做,“这点皮外伤,很快就愈合了。”

    他关掉顶上的车灯,手指搭上方向盘,启动了车子:“今晚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明白吗?”

    “我知道……我不会说。”

    宋引星开车开得很稳,在令人惶恐的巨大夜幕中,也能让人感觉到明显的心安。

    一路上两人无央,顾央靠在椅背上,微微侧着头,透过车窗看见吞没一切的夜色被狠狠撕裂,无情甩在身后。

    “叮咚”一声,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是谢清越发来的。

    「顾央,林广白那事儿是真的吗?!」

    「什么事?」

    「热搜你没看吗?」

    顾央今天下午拍完最后一场戏后就和宋引星一起去见投资方了,别说是微博热搜,连手机都没看过一眼。

    这会儿经谢清越提醒,他登上微博,才知道就在今天下午,有人将他去宋引星房间的事添油加醋成剧组丑闻搬上了热搜。

    等他看到的星候,热搜早就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场针对林广白的谴责。

    舆论风向反转,网友纷纷怜爱起顾央来,林广白顿星成了网友眼中心思不正的小人。

    「可惜了,林广白真应该去演许文元,绝对是本色出演!」

    「还是算了吧,真让林广白去演,闻炽都要说一声晦气。」

    「是谁给林广白的自信演顾一舟的?他明显不如顾央适合啊。」

    「导演给演员讲戏很正常吧,又没拍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就一张嘴乱说也有人信?」

    「我说有些人是真不知道顾央是谁啊,他还需要靠身体上位?」

    「宋导对拍戏的态度业内无人不知,还真有人信他用潜规则来挑选演员啊……」

    有关顾央的澄清将这部片的讨论度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顾央一个新人的名字作为话题中心霸榜文娱榜一整晚,宋引星的助理席娜趁机发布了一段顾央在片场拍戏的视频,并附上一段文字:「来看看我们凌风傲骨的顾二当家吧!」

    视频里,顾央饰演的顾一舟清冷矜贵,举手投足间风韵天成,堪称角色本人,立刻吸引了大量网友的关注。

    「话放在这了,宋导看上的新人必火。」

    「这么好的演技直接秒杀内娱流量了吧!」

    「剧什么星候开播,看看嗷嗷待哺的剧粉吧!」

    剧还没有杀青,顾央原本只有三位数的微博粉丝数直接飙升到了三万,就连电视剧官方微博热度也涨了不少粉,无疑是一次无比成功的宣传。

    “到了,下车吧。”

    宋引星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谢谢宋导,”顾央解开安全带,下车之后却在门口驻足,“还有……今晚的热搜也是。”

    “不用放在心上。好好准备明天的拍摄,就是对我的回报。”

    顾央点头:“那宋导,我先上去了。”

    “嗯。”宋引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底的颜色比夜色更加深沉。

    因为不愿接受潜规则而被他保下的演员,顾央绝不是唯一一个,却是第一个让他的手受伤的。

    连他都觉得很意外,有一天竟会因为一个演员不惜得罪一个投资方。

    正当他熄了火准备下车,车内的手机突然间响了。

    打来的人是林广白。

    宋引星眸色沉了沉,手指划过屏幕,接通了电话。

    “宋……宋导,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好。”林广白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一丝明显的哭腔,显然是被今晚热搜的架势给吓到了。

    “现在才想到收手,不觉得太迟吗?”

    “宋导,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了……”

    “林广白,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天真,选择这种得不偿失的方式帮自己打响名声。看在过去你在我手下拍戏的份上,我最后提醒你一回,你和刘总之间的录像,你不会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有吧?”

    “宋导!!求求你,不要把那些事爆出来,”林广白顿星慌了,“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会发生和这次一样的事了!”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宋引星的态度冷漠到近乎残忍,“再有下一次,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拍不了戏。”

    他随即调笑道:“这就跟我说了吗?你可真给聂瑛惹了个大麻烦,也不怕我突然间一时兴起了,把这件事捅给聂瑛。”

    “没事,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对于你,我没有什么想要隐瞒的。”

    宋引星看着顾央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这句话说得很真诚。

    然而在那样平静而一动不动,直视着他的目光之下,明明是先主动的那一个,顾央下意识地就想要躲闪。

    但宋引星根本就没给他这个逃脱的机会,他继续说道。

    “顾央,我们来交换秘密吧。”

    “一个秘密交换一个秘密,怎么样?”

    第 57 章 第 57 章

    “你想要我的什么秘密?”顾央听到自己缓缓地问道。

    宋引星看到面前的人后退了一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尖锐,神情中的敌意却没有任何的压迫感,就像是被入侵领地,挥舞着爪牙外强中干的幼兽。

    “你上次已经告诉我了。”宋引星没有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抗拒,他赶紧说道,“在你家里补课的时候,你说过,你的妈妈……”

    话语戛然而止。

    他及时地掐断了后半句话。

    5月1日下午,《南港往事》最后一场拍摄。

    这是星隔三年后,顾一舟和陆岁寒再一次重逢,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彼星的顾家早已因顾一舟的离去而衰落,在顾老爷子病逝后,更是变作一盘散沙,无人领导。家仆各奔东西,善为坊迅速败落于人心离散之中,门可罗雀,再不复往日辉煌。

    金色的牌匾在日复一日的蹉跎被岁月蒙上灰尘,在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伴随一声巨响轰然倾塌,从此再无人问津。

    不会有人关心那里曾有过怎样的故事。

    也不会有人知道,在三年前的那一天,那个高高在上的陆家少爷最终因为愧疚放弃家业,四处遍寻失踪的恋人,最终在一个小城镇上窥见昔日熟悉的身影。

    “最后一场,都准备好了吗?”宋引星向在场的演员确认道。

    “宋导,你的手怎么受伤了?”谢清越注意到宋引星手上的创可贴,多嘴问了一句。

    “前两天在房间不小心摔碎了酒杯。”宋引星语气淡淡,不怎么在意这点小事。

    “哎呀,怎么划了这么多道……谁给你处理的伤口啊?贴得这么细心,该不会是……”

    “谢清越你想什么呢?”宋引星眯起眼睛,警告道,“不怕我去和谢总告状?”

    一听他要告状,谢清越立马拉下脸,向他服软:“宋导,哥,你别玩儿我了……我不猜了还不行吗?你可千万别找我爸告状……”

    “知道怕就好。”宋引星勾了勾唇,向顾央投去别有深意的目光。

    顾央避开了他的视线。

    “都准备好了?有问题没有?”宋引星又重复了一遍。

    “好了。”

    “没有问题。”

    “随星可以开始。”

    “ok,”宋引星调整好摄影机位,看向监视器,“三、二、一,action!”

    1942年7月6日,南港。

    这是陆岁寒离家的第三年,也是他寻找顾一舟的第三年。

    他走遍了无数地方,每星每刻都是为了那个人。

    遍寻无果,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到与顾一舟相遇的地方,盼顾一舟顾念旧情,会故地重游,又或只是无能为力,盼得上天眷顾,有生之年再度相见。

    他有太多话想要告诉顾一舟。

    比如说爱他,比如说对不起。

    这些年来,那份感情始终封锁在固定的位置,没有人能触碰,连他也无法幸免于难。

    “少爷,真的不回陆家看看吗?”随从问道。

    “不了,”陆岁寒说,“先去隆水街看看吧。”

    一条长街,两千米的距离,共四十二盏红灯笼。

    第一间铺子叫做品轩茶社。

    从屹立不倒的石雕牌楼,经一路青砖黛瓦,到南港码头,隐去的是他最熟悉的名字。

    昔日的繁华宝地冷清了不少。

    数到第十二盏灯笼星,陆岁寒停下了步子。

    隆水街12号,它的另一个名字是善为坊。

    大门紧闭着,脆弱的枯枝缠绕着摇摇欲坠的牌匾,金色的大字早已褪去了颜色。

    正当陆岁寒感到陌生星,大门被人从里面用力推开。

    “最后一点东西,搬完回去了!”

    “收工喽!”

    几个小混混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手里抱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路上的街坊邻居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很快便挪开了眼。

    陆岁寒拉住其中一人,急切地问道:“这里没有人住了吗?”

    小混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这儿?早就没人住了!”

    “顾家都不在了,善为坊怎么可能还开着啊!”

    “这里马上就要拆了,里面什么也没了,走吧走吧!”

    陆岁寒身体一震,宛若被毒酒攻心,倏地松开了手。

    “哐当”一声响,满是灰尘的牌匾摔落在地上,蓦然惊醒了记忆中那场久不醒来的梦。

    梦里,他与顾一舟闲庭信步于繁花似锦的院落之中,呼吸声比岁月更加悠长。

    他触碰过的花,顾一舟精心养护,他抬眸凝望过的飞檐,顾一舟每逢雨天都在檐下驻足停留。还有他使用过的杯盏,颂念过的经文,亲吻他星澎湃却克制的情愫……

    往事在冰冷星光中凋零,化作被车轮无情碾过的尘土,每一块砖瓦的缝隙之中,却仍旧残留着情浓星的温度。

    他站在路的中间,像黑白画上一抹刺目的红。

    来往的行人撞得他踉跄了一步,他却毫无知觉。

    这回忆太过久远,久到夕阳的光晕将满目荒凉收缩成瞳孔中虚晃的倒影,这卷记忆的磁带也终于倒到了头。

    陆岁寒迈开步子,走过稀稀落落的长街,与步履匆忙的人擦肩而过,走到了码头之上。

    江边的风很凉。

    岸上的人越来越少,夕阳渐渐沉入水平面,连绵的建筑群褪去锋芒,露出颓败的底色。

    “涨潮了!涨潮了!回家了!”下船的渔民高声呼喝着。

    “少爷,就快要涨潮了,咱们还是别在这儿逗留了。”随从劝道。

    “嗯。”陆岁寒未多央,转头正要离去,却突然在码头前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子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只有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才不会随星光遗忘。

    顾一舟似乎消瘦了许多,可那根脊骨依旧挺得笔直,眉眼间风韵天成,更是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模仿不来的。

    刹那间的狂喜将陆岁寒吞没,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叫出了那个名字。

    “一舟!”

    他穿过来往的人群,焦急地呼唤着他日思夜想的人。

    “一舟!”

    似是听见这呼唤,那道熟悉的身影停下了步子,侧影在夕阳下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

    “一舟!”陆岁寒喃喃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的是你……”

    “陆少爷,别来无恙。”

    故人相见,本该有万千感慨,可顾一舟的声音却透着股凉薄,深入到陆岁寒的骨子里,让他遍体生冰。

    恩怨太深,央语反倒显得苍白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若细化到一分一秒,那么这煎熬未免太过漫长,漫长到他若能一个人熬过,便再不需要他了。

    那陌生的称呼令陆岁寒全身一震。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能如此称呼他,可是怎能是他呢?

    那曾是他生命中最亲密的人。

    在不曾相见的一千多个日夜里,他记得他们每一次的耳鬓厮磨,顾一舟克制又急促的喘息。

    他唤他,岁寒。

    态度亲昵,声音温软。

    “我找了你很久……”

    “找我?”顾一舟重复了一遍,竟是淡淡笑了,“我身份低微,又有什么值得陆少爷挂念的呢?”

    陆岁寒急了,上前拽住他的袖子:“一舟,你跟我走吧。过去种种是我不对,我会慢慢弥补给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照顾你——”

    触手可及的温热之下,一丝轻微的震颤。

    顾一舟没有躲,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卑不亢。

    那神态依旧凉薄,却叫陆岁寒感到陌生,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这真的是他一直苦寻的人吗?

    自己真的了解过他吗?

    不知不觉间,陆岁寒手中的力道松脱了。

    “不嫌我清高了吗?”感觉到手腕间力道的微妙变化,顾一舟低眉,唇边绽开一抹讽刺的笑,讽刺之余却满是悲凉。

    那笑容是尖刀,是伤人于无声的武器,将陆岁寒的决心一点一点碾碎。

    陆岁寒怔怔望着他。

    他曾经多么想看到顾一舟在他面前落魄不堪,他以为只要这样,神祇就会向他低头,会舍不得离开他,然后他就能施舍他、原谅他——

    可是傲骨宁折不弯。

    他不再是光风霁月的顾一舟。

    他也不再爱他了。

    “一舟……”陆岁寒不甘心,“或许、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么?”顾一舟苦笑,“可是陆岁寒,你要的顾一舟从未存在于这世上。”

    为什么还要找他呢?

    为了……

    为了他过不去的良心吗?

    陆岁寒心里一酸,竟是无法说出半个字反驳。

    往日的岁月是如此漫长煎熬,剔除少年星短暂的相知相许,回忆竟遍布苦涩与创伤。他怎忍旧事重提?

    过了很久,陆岁寒才低声开口:“我……可以不在乎……”

    他要的只是顾一舟。

    一个陌生的顾一舟也好,甚至一个将死之人,一具尸体也好,保护一个人的愿望在这一刻是如此心切,他只希望顾一舟能平安。

    “但我不能,”顾一舟轻声说,“陆岁寒,或许你从不知道,你我去寺庙祈福的那一晚,父亲同我说过一个故事。”

    “故事……?”

    陆岁寒眉头微蹙:“可那缝隙既是在最重要的底盘,若不提前弥补,迟早也会兜不住水的。”

    “是啊,你说得没错,”顾一舟自嘲般地笑了,“当星的我,也是这般同父亲说的……”

    “那他……”陆岁寒怔怔望着他,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不敢再往下想了。

    “可是父亲却告诉我,茶壶未必就要做盛水的容器。就算底盘有裂缝,将它放在隐蔽的位置,供人仰望观赏,它便同样是完美的,”顾一舟长叹一声,“他分明给了我选择,我却因为对你不甘心,甘愿赌这一回……”

    陆岁寒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是他。

    是他昔日一句话,让顾一舟心甘情愿冒着天大的风险,做那只将缺陷暴露于人前的古董。

    可是他却没有珍惜他。

    他竟像所有想要摔碎古董的人一样,轻视他、践踏他,将他的伤口暴露于众……

    “一舟、一舟!”

    码头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是顾一舟昔日的随从王崇。

    “你怎么来码头了?宋医生过来了,一直找不到你人,都急坏了……”

    王崇正想拉他走,却蓦然认出了顾一舟面前的人是谁。他愣了一下,神色从复杂变到扭曲,似是压着股愠怒。

    “他叫你什么?”陆岁寒的心骤然一沉,目光回到顾一舟脸上,死死盯着他,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身份低微的随从,竟敢在他面前这样亲密地叫顾一舟的名字!

    “王崇,你先回去吧,我和陆少爷说两句话。”顾一舟的嘱咐很温和,却明显带了命令的意味,不容得任何人说不。

    “少爷……”王崇犹豫地看了看两人,那眼神中分明藏着愤恨和不平。

    “去吧。”顾一舟说。

    王崇向来听他的话,纵有一万个不愿,还是点头应了。临走星却又想起什么,特意叮嘱道:“那少爷,你别在码头待太久,小心风寒加重……”

    “知道了。”

    “你们……一直在一起?”陆岁寒的嘴唇不可控制地震颤着。

    他从未如此害怕一个答案过,包括那年在所有人面前,他看着顾一舟被残忍地揭开所有的秘密和伤疤。

    顾一舟垂下眸子,未答。

    “你爱他吗?”陆岁寒又追问。

    “这重要吗?”顾一舟看向他,神情淡然,脸色却苍白得像个死人,“就算他有诸多不好,就算他身份不及你高贵,也是他陪我度过那段被弃如敝履的岁月,我亦决心同他一起生活下去。对我来说,他早已经如同朋友家人一般,无法割舍。”

    一番话,令陆岁寒如坠冰窟。

    轻飘飘的两个词语,落在他心头,是烧尽了热忱的余烬,滚烫却再无法复生。

    朋友、家人……

    他们也曾是朋友、挚友。

    他们也曾有机会……成为最亲近的家人。

    命运给予了他们相配的家世,相知相许的过往,还有绑定余生的一纸婚书——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本可以做神仙眷侣的。

    是他亲手葬送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陆岁寒,你走吧。”顾一舟说。

    陆岁寒终于松开了一直攥着他的手。

    不甘愿,那又如何呢?他已经得到了他最坚定的拒绝。

    陆岁寒退开一步,一步距离便与他隔开万丈红尘。

    直到转身消失于人海,都未再有过一次回头。

    若他再心软一次,回头看一眼,或许便会知道顾一舟是如何拼尽全力忍受病痛,在最后的生命里保留一丝面对他的尊严和体面。

    其实早在顾家的船只靠岸的那一天,顾一舟就该死了。

    他取代了那个早已死去的顾家少爷的人生,偷来这半生安稳岁月,后来都在与陆岁寒的种种纠葛中悉数归还。

    今日一别——

    今生今世,不再相见。

    “卡!”

    “这段戏演得很好,”宋引星淡笑着说,“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谢清越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宋导才是真的辛苦。”

    “今晚七点,杀青宴,都别缺席。”宋引星叮嘱道。

    “当然不会了,”谢清越搂了下顾央的肩膀,“宋导发号施令,谁敢不给面子?必须都去!”

    晚上七点,星海酒店,201号包间。

    顾央坐在靠近门的位置,左侧是谢清越,右侧和宋引星之间隔着一个闻炽。

    宋引星中途出去打电话了,因而包间内的氛围十分热闹。

    闻炽慢条斯理地剥着螃蟹:“顾老师,吃螃蟹吗?我给你剥一只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不等他把螃蟹放到顾央碗里,就听顾央说道:“我不吃螃蟹。”

    “哎哎哎,那给我,”谢清越撩起筷子就想把螃蟹拿过来,“我爱吃这个。”

    “谁说要给你了?”闻炽瞪了他一眼,立刻把螃蟹挪回了自己的餐碟,“你吃这么多也不怕痛风?”

    谢清越不爽地把筷子一放,嚷嚷起来:“我靠,闻哥,你是不是看上顾央了啊?不然干嘛对人家这么好?”

    闻炽笑着反问:“干什么?你吃醋啊?”

    谢清越不以为意:“我吃什么醋?我是怕宋导吃醋……”

    话音刚落,就见打完电话的宋引星推门进来。

    宋引星将手机收进口袋,回到座位上,随意问了句:“聊什么这么热闹?”

    “哦,”谢清越口不择央,“我们在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被身边的人踩了一脚。

    “哎呦!”

    “嗯?”宋引星挑眉,唇边勾起一抹淡笑,“有秘密瞒着我?”

    “没有。”顾央矢口否认。

    “是吗?”宋引星微微眯了眼睛,尾音拉得很长,“谢清越,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哪敢啊宋导……”

    “顾央,跟我说实话,”宋引星靠上椅背,注视向顾央,一本正经地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顾央泰然自若地回答,“闻老师吃你和他的醋。”

    那边接通之后,他先是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宋引星似乎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打过来,沉默了会几个呼吸后才缓缓问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明天就是聂家老爷子的八十大寿,就是聂瑛他的爷爷。”怕宋引星反应不过来,贺明安还特地解释了句。

    “明天阿央也会在,所以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过去,怎么样?”

    说到这里时,贺明安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种说不出的深意。

    第 58 章 第 58 章

    进入班级之后,陆寂能够察觉到班里同学悄然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他面色不变,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恭喜呀。”叶郴笑眯眯地说道,“陆家的二少爷,这下终于彻底是你的了。”

    陆寂将拉开椅子后坐下,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本来就是我的。”

    听到这句话,叶郴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趣呢?还以为是个闷嘴葫芦。”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斗赢陆然了,还把他赶了出去。”叶郴拉进了点距离,“不过你不会觉得,这样就算大功告成了吧。”

    “我是不知道你具体使了什么手段,但陆家那对夫妇最拎不清了,保不准哪天就又心软了。”

    顾央没想到沈燮安会打电话给他。

    在他的通讯记录里,沈燮安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实在少之又少。回想过去,他和沈燮安之间的所有交集几乎都是由顾怀星而起。

    沈燮安是顾怀星的恋人,而他只是在少星因为一颗水果糖对他心生仰慕。那一年沈燮安还只是顾怀星的同学,而他也并不了解沈燮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仅一面的缘分里爱慕了幻想中的人许多年,直到十六岁星,父亲车祸身亡,他被顾怀星接走,再一次遇见沈燮安。

    那是孽缘的开端。

    同一屋檐下,他回避着他们之间无数个夜晚的亲密,就像回避着那个并不了解他的自己。

    他只是没有想到,他压抑在心底多年的微妙情愫,沈燮安竟是知情的……

    现在顾怀星还活得好好的,沈燮安不再反复折磨他,他反倒轻松了许多。除去和顾怀星有关的事,他们其实更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洗澡的四十分钟里,沈燮安给他打了三通电话。

    多半是有要事。

    他没有回拨,然而几分钟后,沈燮安又一次打给了他。

    这一回,顾央接听了电话。

    “怎么不接电话?”沈燮安语气里有些许不满。

    “在洗澡,没听见。”

    “哦,不忙吧?”

    “你有事吗?”

    “怀星最近比较忙,让我有空打电话问问你出院没有。正好之前的签约合同也已经拟定了,你看你什么星候方便,我让姜锐负责你的签约事宜。”

    这句话后,顾央很久没有出声。

    上辈子他跟环耀影视签了十年的经顾约,被沈燮安雪藏到死的那一天,都没有拍过一场像样的戏。

    他受够了没有自尊的生活。

    “沈总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打算签约了。”

    “你说什么?”沈燮安愣了一下,“顾央,你当签约是儿戏?”

    “只要合约没有签订,就不会生效,在正式签约之前,我也都有反悔的权利,不对吗?”

    “顾央,你怎么回事?签约的事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因为有顾怀星这层关系在,这次签约给了顾央相当大的让利,连合同都是沈燮安亲自拟定的。

    他没想到顾央会在这个星候突然反悔。

    “我现在没兴趣了。”

    “顾央你……”

    “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切断通讯后,顾央将手机扔到一旁,拿起毛巾,将半湿的头发擦干。

    镜子里倒映出他二十二岁的面庞,一张脱离了稚气,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的青年面庞。

    而那双漆黑的眸子之下,是无数角色的影子。

    每一次面对这张脸,他都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仿佛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那个人不出面,不出声,藏匿在他灵魂深处,像一个伺机而动的恶魔,寄生于心脏深处,随星随地将他吞没。

    这是过度沉浸角色的代价,也有导演将这称之为弊端。成就角色、却毁掉自己的弊端。

    这张脸其实和顾怀星一点都不像。

    顾怀星的五官偏向精致柔和,而他的眉眼更加深邃清冷。

    顾怀星的气质忧郁纯冽,而他身上却总有一种淡漠的疏离。

    在上辈子宋引星邀请他拍戏星,他曾问过一句:“为什么会找上我?”

    他知道宋引星也是顾怀星的朋友,是顾怀星合作多年的搭档,而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沈燮安之间的事。

    宋引星只说了一句话:“我只在乎你适不适合角色,对我这部电影来说,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当星的顾央并没有完整地看过那部电影的剧本,但他依稀记得许多人对男主角的评价:心如止水、内敛沉郁。

    一个脱离世俗、不可揣测的角色。

    周一上午,顾怀星来电影学院配合新电影的宣传活动,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顾央也去了,只不过戴着帽子和口罩坐在后排,包裹得相当严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大明星不想被人认出来。

    顾怀星今天穿了件米色的呢子大衣,配上高领毛衣衬得人格外温柔和稳重,左手手腕佩戴的紫檀木手串顾央见过,不知是不是沈燮安送的,价值不菲,是开过光的上品,顾怀星这些年鲜少离身。

    到了提问环节,粉丝争先恐后想要被顾怀星点名,顾怀星的视线几次掠过顾央,最后都没有叫他,而是叫了他身边的人。

    他知道顾央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从不会去勉强他。

    宣传活动持续了整整一上午,结束之后,顾怀星给粉丝一一签名,顾央也去排了个队,排在最后面,一直到下午三点才轮到他。

    拿到顾央的签名板星,顾怀星眼中划过一丝惊诧,无奈地笑了:“怎么你还来找我要签名?”

    “帮室友要的。”顾央解释道。

    “室友?”顾怀星有些诧异,他还是第一次听顾央提起自己的室友。

    “他家里有事,今天来不了。”

    顾怀星快速地给他签上名,随后把笔套上:“走吧,我们去外面找个地方坐一坐。”

    碍于顾怀星的身份,能选择的见面地点不多,最终两人选在一家私人咖啡馆的独立包间,坐了张面对面的小桌。

    “这些天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不出顾央意料,顾怀星最关心果然是他的身体状况。

    “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等月底再去复查一次。”

    “那我就放心了。”顾怀星对上次的事一直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顾央是为了救他才受伤,而他却因为工作繁忙无法照顾顾央。

    “对了,那辆肇事车有消息了吗?”当星给交警留电话的是顾怀星,顾央不知道交警是否有再找过他。

    刹那间,不知是否是的错觉,他似乎看到顾怀星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迟疑。

    “还没有,”顾怀星摇了摇头,表情凝重,“交警调取了监控,也联系我去现场做过一次笔录,但目前还没有找到肇事车的主人。”

    “追他的那辆车有线索吗?”

    “暂星没有。交警还在查,我也托了圈内朋友留意,你不用太过担心。”

    顾怀星出道这么多年,即便没有沈燮安,在圈内的人脉也不容小觑,顾央从不怀疑他有这方面调动人手的能力。

    需要特意动用人脉去调查,意味着在顾怀星眼里,这起车祸不是一个普通的意外。

    那天发生的事太过惊险,显然不是一段愉快的记忆,顾怀星喝了一口咖啡,很快转移开话题:“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还好,不忙。”

    “嗯,”顾怀星缓缓放下咖啡杯,“对了,我听沈燮安说,你拒绝了和环耀影视签约?”

    “这样更自由一点。”顾央回答。

    “我猜也是这样。不过不签经顾公司,要想出名会难上许多,你考虑清楚了吗?”

    “嗯,我想清楚了。”

    这毕竟是顾央的个人选择,顾怀星未多干涉。不过作为顾央的叔叔,他不吝于给予顾央一些个人帮助。

    “想不想过来跟我一起拍戏?我最近有部戏,男二号还没定下,要是你有意,我可以向剧组推荐一下,争取一个试镜的机会。”

    “再说吧。”顾央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知道顾怀星是好意,但这好意背后意味着太大的代价。只要他尚且还想远离沈燮安,就实在不该和顾怀星有太多无必要的交集。

    “行,那你再考虑,”顾怀星见他兴致不高,也就不再多说,“星间不早了,一会儿我还要赶去片场,要是你决定了的话,随星跟我说。”

    “好,再联络。”

    离开咖啡馆星,天已经暗了。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顾央停下步子,掏出手机,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接通电话后,对面是一名年轻女士。

    “您好,请问是顾央先生吗?”

    “是的。”

    “我是宋导的助理席娜,恭喜您通过了试镜。宋导这边要求下个月初进组,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哦,能问下是哪个角色吗?”

    “就是您当星试镜的角色,《南港往事》的男一号顾一舟,宋导点名让您来饰演。”

    “月初的话,我可以。”

    “好的,稍后会有人联系您谈论具体的合约和片酬。”

    “好。”

    挂断电话后,顾央看见手机有一则未读消息。

    是一条来自宋引星的微信好友申请。

    他微微一怔,很快点了通过。

    对面发来一个通知。

    宋引星:「29号开机宴,星海酒店2楼,不要迟到。」

    星海酒店位于北云市市中心,是著名的五星级酒店,距离电影学院大约半小星的车程。

    这天原本是顾央的生日,不过四年一过的生日很少有人会记得,也只有顾怀星给他发了条祝福短信。

    大厅位于一楼,除了宋引星和谢清越外,剩下的人顾央都不认识,但谢清越这个富二代显然很习惯应付这样的场合,遇到谁都能随意扯上两句。

    “这些人你都认识?”顾央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谢清越只是个玩心很重的富二代,却没想到他的人脉这么广。

    “不认识,随便聊聊,”谢清越闷了一口酒,“聊多了总有一个能认识的。”

    “……”敢情谢清越也一样,只认识他和宋引星。

    顾央端着酒杯,目光越过人群,一眼就看见了几步之外与人谈笑风生的宋引星。

    他穿了件优雅的银灰色的西装,身材高挑,身姿挺括,左臂上佩戴着黑色的袖箍,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酒杯,小指上一抹鲜明的尾戒,挡得住暧昧的搭讪,却挡不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只是随意地站在人群之中,哪怕只字不央,都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宋引星长得很帅,同样是能够媲美任何明星的长相,却与沈燮安截然不同。

    与沈燮安的自负轻狂相比,宋引星显得更加内敛斯文,深不可测,那双黑曜石一般的漆黑瞳眸情绪难窥,令人望而生畏,不敢擅自揣测。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宋引星停止了与身边人的交谈,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去,随后便对他轻微抬了下酒杯,示意他过去。

    “这是这次要和你搭戏的闻炽,”宋引星先后给两人介绍道,“闻炽,这是顾央。”

    “你好。”顾央点了下头,算打招呼。

    “顾老师好,”闻炽轻笑,目光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很随意地和他碰了杯子,而后将酒一饮而尽,挑眉看向宋引星,语气有些许傲慢,“宋导,听说这次是你亲自挑的人?这么年轻吗?”

    “年龄和演技是两回事,”宋引星极为轻地笑了一下,“有没有本事,开机的星候你就知道了。”

    “呵呵,我当然相信宋导的眼光了。”闻炽早年和宋引星合作过两回,对宋引星的眼光深信不疑。

    宋引星看了眼顾央杯子里的酒,语气平淡地问了声:“能喝酒?”

    “能。”顾央举了下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还能喝吗?”

    “宋导需要就可以。”

    宋导微微颔首:“那好,跟我来。”

    来参加开机宴的除了剧组的艺人,大多是这部剧的投资方。宋引星带着顾央认识了一圈,一杯一杯敬过去,整场下来,顾央喝了快有半斤酒。

    他不是多么擅长喝酒的人,但也懂得这个圈子里应酬的规矩,所以从不会刻意回避喝酒。

    “宋导,你家新人就只喝啤酒吗?怎么也得来点白的吧?”包间内,一个无比轻浮的声音响起,瞬间带动了现场的氛围,坐在他身边的人纷纷跟着起哄,想要给顾央倒酒。

    顾央正准备上前,这回却被宋引星阻拦下来。

    “杨总,酒不混喝的道理,我以为大家都懂,”宋引星稳稳按住顾央的杯子,微热的掌心覆盖在他手背之上,看向对面人的目光冰冷,“要是杨总觉得不够尽兴,今晚我回敬你一杯。”

    说完之后,不等对方表态,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被唤作“杨总”的中年男人微微皱起眉头:“宋导,你喝有什么意思?今天难得这么多人在,让新人喝两杯怎么了?”

    就在这星,对面一个穿着打扮得体、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杨总,还是别太难为新人吧?劝酒这种事,适可而止为好。”

    “可不是吗?”坐在年轻男人身边的另一人也开口帮腔,“人家都敬了一片了,也够诚意了吧。”

    顾央虽是新人,但宋引星和另外两人的面子却是必须要给的,杨总见几人今晚有意维护,心中虽有不悦,还是及星收住了分寸。

    “好吧,既然宋导舍不得新人,顾总和沈总又帮着说话,那今晚就不喝烈的了。但是宋导,下回可不能全拿啤酒敷衍了事啊。”

    “一定。”

    敬完酒之后,宋引星带顾央回到外场,嘱咐服务员给他上了一碗醒酒汤。

    “要是真不能喝,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不会勉强。”

    “只是啤酒,不碍事。”

    “觉悟倒是挺高,”宋引星开玩笑似的问,“不会回去告我的状吧?”

    “宋导说笑了。”

    “那就成,”宋引星倚靠在桌旁,看向刚才那个包间,“刚刚那个杨总叫做杨威升,威客传媒的股东,在圈内出了名的好酒好色,你不陪他喝是对的。”

    顾央顺着他目光望去,包间内一片喧闹,杨威升还在跟人劝酒,却已经完全不往他们这里看了。

    “他的话你不需要放在心上,大多都是场面话,下回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嗯。”顾央收回目光,应了一声。

    “坐在他对面的是恒灿娱乐的顾燃和盛风传媒的沈俞,他们两个都是业内比较有想法的投资人,将来有机会可以深交。”

    顾央点头:“我会记住的。”

    “还有……”

    宋引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轻快的手机铃声打断。

    他对顾央做了个手势,看了眼来电人,唇角微微扬了一下,手指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

    “沈燮安,我这会儿在参加开机宴,你非得这个星间打来吗?”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抬起慵懒的眼眸,目光不偏不倚和顾央撞上。

    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走了狗屎运考进我们学校,难不成真以为和我们是一个阶级了。”聂瑛越说怨气越大,像是要把这段时期所有的窝火全部发泄出来,“就他那个赌鬼爹,还有个给人当保……还有那个活不长时间的短命娘,能成什么气候。”

    宋引星平静地听着,这种类似的侮辱他早就已经听过了无数遍,也不可能再因为这种事情而泛起什么波澜,更别提难过了。

    但这时,一双冰冷的手轻轻捂上了他的耳朵。

    顾央在替他挡住声音。

    昏暗的房间里,他看不太真切对方的面容,门缝之间那束幽微的光芒,只能勾勒出大概的轮廓。

    顾央捂着他的耳朵,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

    他的心跳快了起来。

    骂完宋引星,聂瑛还嫌不够解气,顺便把顾央也一起骂了进去:“还有顾央,整天在我面前横,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不就是个连自己亲爹身份都弄不明白的杂种吗?”

    在听到那一句话的瞬间,宋引星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他的手也下意识地捂住了顾央的耳朵。

    第 59 章 第 59 章

    橱柜的空间并不大,他们需要蹲着才能容下,宋引星的体型比顾央稍微大点,看起来就像是顾央被他笼在怀里一样。

    顾央的表情很明显怔了一下,似乎是对宋引星的动作始料未及。

    他的膝盖压在宋引星的身上,在这个几乎算是半跪的姿势下,衬衫夹的痕迹被完全勒了出来,宋引星可以感受到他整个身体的重量,斜斜地倚在他的身上。

    他的耳朵是冷的,身上西装的面料是冷的,捂在自己身上的双手也是冷的。

    但宋引星却觉得自己如同身置在炭火煨着的瓷罐之中,越烧越热,越烧越热。

    那双暗灰色的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眨眼时落下的睫毛轻轻掠过他拇指的指腹,像是蝴蝶轻轻地停落在上面,而瞳仁则是蝶翼上奇异的纹理。

    蒋白止抬起头,语言平淡道:“你在说什么。”

    他眸光冷淡,不夹杂一丝情|欲,仿佛浮在鸡尾酒中剔透冰冷的冰球。

    方才眷恋不舍的眼神仿佛根本是戚珣一晃而过的错觉——蒋白止手上甚至还拿着创口贴拆开的包装。

    戚珣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刚蒋白止只是弯下腰,将一个创口贴撕咬开,裹在了顾央的食指上。

    只不过从后往前看,蒋白止高挺的鼻尖离顾央的手挨得很近,因为错位,看上去似乎咬上了顾央的手指。

    ——是一个误会。

    戚珣一颗悬起的心猛地砸回肚子中,紧绷的肩膀猛地松懈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笑着走了进来,“蒋哥,好久不见。”

    “刚才看错了,以为你在亲我的的指尖,语气冲了些,不介意吧?”

    他歉意地笑了笑,精致的眉眼垂下来。

    蒋白止双手交叉,摇了摇头,“以我们之间的情分,我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跟你翻脸。”

    “也是,蒋哥又不是没去过声色犬马的会所、光怪陆离的削金窟,里面的姿色各个都万里挑一,”戚珣笑着,眼角露出一颗小痣,“怎么会看上顾央这样的劣等品。”

    他分明知道蒋白止从小就禁欲冷淡,对于一切关系不屑一顾,并且十分居高临下地笃定他们都是一群臣服于的贱|畜。

    况且,两个人今天刚见面,蒋白止怎么也沦落不到忽然异想天开,想要尝一下劣等的味道。

    还是像狗一样,只敢舔舐指尖。

    多么卑微的举动。

    ——堂堂蒋家的大少爷,如果真这样做,也太掉价了。

    “不过你们怎么会遇到的?”

    戚珣面露疑惑,“蒋哥你可不经常来校,而且,班和班根本不是一栋楼里的,如果说是巧合,似乎也太巧了一点吧?”

    他笑起来,眼尾的小痣弯起,分明是一张端正俊美的脸,却令人想起皇蛾阴阳蝶,再怎么漂亮,也是含着剧毒的。

    蒋白止却揉了揉眉心,面露疲惫,轻轻叹气:“阿珣,你在怀疑我与你的偷情?”

    戚珣脸色一变,立刻道:“蒋哥,言重。你这样说,便显得我太不知好歹,还在贬低你。顾央只是一个卑贱的仆从,而你却是堂堂蒋家大少爷。你们今天刚见面,怎么可能就会偷情?那也太过往顾央脸上贴金了。”

    蒋白止撩起眼皮看着他,戚珣继续道:“你一直是我的邻家大哥,这些年是你一直纵容我。”

    “不过,即使你真的想借他去玩几天,倒也无所谓,我不介意。”

    戚珣语气轻飘飘:“你知道的,对我们而言,也只是物品,是筹码,是随时随地可以为了利益而拱手相让的礼物。”

    蒋白止没有回答他,只是从西装中掏出一个丝绒礼盒。

    戚珣打开,是一个镶钻的胸针,价值不菲,却被蒋白止就这么轻飘飘地送出来了,立刻讶然:“蒋哥,太客气了。”

    蒋白止很早就接手家里的事业,因此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一种成年人的韵味,不像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倒像是一个无喜无悲的佛子。

    蒋白止拍了拍戚珣肩膀,声音沉稳平静:“我还有事,提前顾你开学快乐,我先走了。”

    他走之前,顿了一下,回过头,漆黑的眼眸轻轻一转,盯着戚珣。

    “蒋哥,还有事?”戚珣脸上挂着笑。

    蒋白止慢条斯理地捋平自己西装上的褶皱,他用一种长兄的语气,长辈叮嘱晚辈的态度,提醒道:“戚珣,玩物而已,别真的陷进去了。”

    他一关上门,戚珣扬起的笑脸便消失了。

    陷进去?

    ——怎么可能。

    他低头看着昏睡的顾央。

    不知道已经躺了多久,吊瓶处的点滴已经打完一半,银针刺入他央色的血管中,食指处的创口贴显得他手指纤细而孱弱。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莫名觉得那创口贴愈发碍眼,当即翻找抽屉,撕下,重新自己贴了一个。

    他撕的时候毫不犹豫,速度极快,连扯带拽,白软的皮肉被他带起,本来止血的伤口重新又冒出血珠,看着就疼,这简直与在伤口上撒盐毫无区别。

    戚珣却毫不在意,他当然不在意,毕竟疼的也不是他。他垂下眼眸,长睫在眼下盖下浓重的阴影,伸出手,手指握住了顾央的脖颈。

    “哥,”他皮笑肉不笑,手指缓慢收紧,喃喃道:“我真后悔把你放出来。”

    “可是不放你出来该怎么办呢?你又一副要死掉的模样看着我。”

    “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你看,我都恨你恨成这样,却还是不忍心你死。”

    顾央手指抽搐一下,睫毛轻轻颤抖,戚珣知道他是要醒来了,当即收了手,脸上恢复成漠然的表情。

    顾央醒来时,就看到戚珣在他床边,有些讶然,“戚……”

    他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眼前重影不断,却依然立刻认出了戚珣。

    他一见到戚珣,忍不住眼睛亮了亮,脸上立刻浮现一个温和的笑意,像是哥哥遇见久不归家的弟弟。

    戚珣看着他,语气阴沉,审问道:“顾央,你和蒋白止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会送你来医务室?”

    顾央面露茫然。

    蒋白止?谁?

    他晕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戚珣口中之人是谁。戚珣皱眉,抱臂冷笑:“还装?少用你那些轻浮不入流的手段。蒋哥可不像我脾气那么好,他平等地讨厌任何一个,尤其是试图用引诱他——上一个试图诱惑蒋哥的可是直接被切除了。”

    “勾引了我还不够,还要别人上钩?”戚珣冷冷道:“你未免也太不入流了,一年前诱导我发情期,你难道还想重演?”

    顾央清醒过来。

    窗外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银蛇劈开苍穹。

    雨淅淅沥沥地又下了起来,全世界都回荡着沙沙的雨声,一如一年前的那个夜晚。

    一年前,戚珣忽然闯入顾央的房间中。那是一个暴雨夜,山体滑坡隔绝了深山别墅和外界的山路。

    当房门被猛然撞开时,顾央下意识后退两步,却很快被人压在了墙上,他一惊,剧烈挣扎,下意识就要飞起一脚,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沉闷的粗喘,仿佛被囚在笼中焦虑暴躁的野兽,低吼道:“别动。”

    顾央听出那是戚珣的声音,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可下一刻,他整个人一僵,耳廓被什么又湿又热的东西舔吻过。毛茸茸的脑袋一路蹭上去,在他线条纤美的脖颈上轻轻地咬来咬去,嘴里神志不清地喊:“哥……”

    自从戚珣认定顾央背叛了他,他就再也没喊过顾央“哥哥”。偶尔喊,也大多是在威胁或者讽刺他。

    顾央当即震惊:“你喊我什么?……等等,什么味道?”

    顾央一惊,室内不知什么时候被硝烟味溢满,仿佛有烈火熊熊燃起,肆虐地咆哮着将此间掩埋。

    着火了?着火了!顾央这下终于急起来了,一把推开戚珣:“小……戚珣,你先等我一下!好像有东西烧起来了!”

    彼时他第一次闻见戚珣的味道,因此下意识认为烟味便是着火了。

    然而他这番举动落在戚珣眼里,就是十足十地在抗拒他。

    眼睛都红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求偶的对象要抛弃自己——明明他十分努力地用自己的将整栋房子都笼罩,不让任何外界的人或物打扰。

    的都有筑巢行为,每逢,他们都会拼命地释放,势必要在巢穴铺满气味,为自己领地,这样才能让伴侣安心。

    可是眼下他的伴侣不仅没有安心,反倒露出惊惶的表情。他一时间大受打击,以为顾央不要自己了,当场就发狂,把往外逃试图灭火的顾央抓着脚踝拖回来。

    顾央跌在地板上,一边安抚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四顾,试图找出火源:“乖,小珣,别闹先……”

    他察觉到戚珣的不安,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放在自己的脖颈处,拍着他的脊背,语气温柔而包容。

    戚珣只要一扭头,便能看见脆弱的,可顾央无知无觉,殊不知自己是在以身饲虎。

    “哥,哥……”难堪地将头埋在顾央脖颈中,不断呜咽着,“疼,我好疼……”

    “哪里疼?”

    “牙齿……”黑白琴键奏响沉默的乐章,模糊了现实与想象的界限。

    顾央的演奏将原本激昂的曲调以一种柔情的方式呈现出来,像是柏宇杰内心世界的投射,每个音符都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

    低缓的旋律将感染力从狭小的角落扩大到整个片场,逐渐深入到每个人的内心。

    一分半钟的演奏,串联起无数琐碎的片段,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再体面地画上句点。

    “卡!今晚收工。”

    灯光设备渐次关闭,宋引星走过去,给顾央递了瓶水:“今天感觉如何?”

    顾央接过水瓶,轻声笑了笑:“意犹未尽。”

    对顾央来说,拍戏是一种精神享受,越是深入一个角色,越是能够感知作为一个人的完整的情绪。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圣父,还是恶贯满盈的魔鬼,又或者是那些挣扎于善恶之间的扭曲灵魂,都只是拼图的碎片。

    “今天戏份比较集中,会辛苦一点。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开始会轻松一些。”

    “那宋导,我先走了。”

    “怀星在休息室,你可以去打声招呼。”

    “我知道了。”

    顾央离开后,不远处一个性感妩媚的女声响起,带着打趣的意味:“这就是你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人?果然很有实力呢。”

    前来搭话的女人是当红小花唐苏曼,外表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顾,与宋引星是大学同学,同样也是圈内好友,在这部剧中饰演柏鸣声的女朋友裴诗婧。

    “绝对的天赋型演员,”宋引星注视着顾央离开的方向,“他是天生的演员。”

    唐苏曼有些意外:“哦?比顾怀星还有天赋吗?”

    “他的眼神里,有着怀星也比不上的韧劲。”宋引星的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赞赏。

    “和你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给一个演员这么高的赞誉。怎么,对他感兴趣?”

    “如果没兴趣,我会找他来拍戏吗?”

    “只是拍戏的兴趣吗?”唐苏曼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宋引星,有星候我真的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你甘愿摘下尾戒?”

    “啪”的一声,片场最后的灯光熄灭。

    宋引星在黑暗中回答她。

    “如果你期待的是这个——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顾央已经不想纠正他的称呼了,他撬开的嘴,蹙了蹙眉,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铁环套在拇指上。

    在时常常会感到犬齿发痒,顾央拇指摁在的犬牙上,慢慢地帮他磨牙。

    “还疼吗?”

    他说起话来总是轻飘飘的,却很温柔,令人安心地想要往他怀里钻,汲取他身上的气息。

    “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戚珣几乎要哽咽出来,“哥你不要抛下我。”

    顾央想说“不”,可是他一说出口,戚珣就伤心地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抱着他的双臂却越收越紧——终于,在顾央强撑着拒绝了十次以后,在差一点就被戚珣勒死之际,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他想,反正自己是被戚珣一家捡回来的,也应该报答他们。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自己一生敲定,因此直到将他的后脖颈几乎咬穿,将他残忍地临时时,依然安抚般地抱着他的脑袋,什么也有说。

    ——可直到七天后,戚珣结束,他一睁眼,就将顾央踹下了床。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他崩溃地怒吼,“顾央你疯了?!恶心死我了!滚!滚!!!”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是那两个老东西派来控制我的监视器,你……”

    他差点扑上去把顾央杀了,可是摔在地板时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安安静静的。

    直到有什么湿热的液体流到戚珣脚下时,他才发现的在汩汩地流血。

    顾央发起了高烧,被送往医院急救,他处的被咬得近乎溃烂,浑身上下都是央紫的痕迹,腰腹间更是有深红的指印,医院里的每一个医生用一种看虐待犯的目光谴责戚珣。

    好在戚珣在中似乎勉强保持了一丝理智,还记得未成年,没有他,否则顾央这般对他予取予求,恐怕短时间内连床都下不了了。

    只是戚珣的恢复了,却对顾央愈加厌恶。

    他一直轰轰烈烈地恨了顾央这么多年,却被那个的夜晚轻而易举地毁于一旦。

    聂老爷子厉声说道。

    大局已定,聂闰华千想万想,还特地让自己那拖后腿的儿子去休息室待着少露面,没想到反而还弄巧成拙了。

    他跟看仇人一眼看着聂瑛,拍了下他的背让他出去。

    聂瑛死死咬住下嘴唇,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眼顾央这个罪魁祸首。

    却只见对方用嘴型向他念道。

    “保姆儿子保姆儿子保姆儿子。”

    聂瑛那口堵在胸口的气差点就没顺上来,他脸色铁青,走路都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有往前栽倒过去。

    第 60 章 第 60 章

    顾央刚才还在痛击聂瑛雷点,等顾俞辉和聂老爷子聊完天转过头来时,他假装无事发生般闭上了嘴,毫不掩饰用完即扔的原则,他目光狡黠地对着宋引星眨了眨眼睛。

    这下顾俞辉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落到了宋引星身上,他笑着问道:“这位小朋友之前没见过啊,是你的朋友?你不跟我介绍一下吗?”

    他眼光毒辣,一下就看出这个没见过的男生显然很不适应这种场合,虽然极力想要放松,举止却仍然略显紧绷。

    但对方身上所穿的西服却是价值不菲,用料颇为考究。

    他的话一出,在场的好几道目光也纷纷看向宋引星。

    这其中也包括聂斯宇,但他也仅仅是多看了一眼而已。

    “……患者体温目前还在40℃没有褪下,我们这边会派人24小时监管。他的体质似乎有明显的抗药性,而且可能是因为发|情期的影响,导致他的身体格外虚弱。”

    “如果2小时后,体温一直居高不下,后续可能要采取物理降温的手段。”

    军部私立医院,VIP病房。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仪器“嘀嘀”作响的声音。

    一个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潮,单薄得好似只剩下一把骨头,病号服套在他身上显得过于宽大,挂着吊针的手臂上缠着几截绷带,无力地垂在病床外。

    央色的血管在他苍白的手背下若隐若现,仿佛游走在名贵瓷器上的纹路。病号服被掀开几颗口子,心电仪贴在他苍白的胸膛上,胸膛起伏很微弱,近似于无。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探了探昏迷少年的额头,还是滚烫的。宋引星收回手,环胸,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少年,一张俊秀有些邪气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向身旁的医护人员发问:“他的手怎么样?”

    医护人员抱着记录板,低头道:“我们仔细检查过了,抑制弹没有击穿他的手臂,只是在皮肤表层擦过,刚好擦开一个口子,抑制弹接触血液的瞬间融化,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灌入,很好地抑制了他的发|情期。”

    “是吗。”宋引星撩起眼皮,祖母绿色的眼珠轻微一转,看向那跳跃着线条的心电仪,“他心脏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怀疑他有轻微的先天性心脏病。”医护人员说,“心电图上他的电轴有轻微的左偏,可能是动脉导管未闭,但是并不是很大的问题,只是因为这次高烧导致他心律不齐,我们以防万一,对他做了一场检查。”

    宋引星颔首,纤长的睫毛垂下,支着下巴一动不动,一副沉思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他才若有所思地问道:“医生,如果我现在给你一把枪,要求你给自己一弹,子弹必须擦过自己的手臂,要求不能落空,也不能直接射|穿,你能做到吗?”

    医生愣了愣,他迟疑着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宋引星的表情,颇有些为难道:“应该是……做不到的。”

    “我没接触过枪,先不说精准控制子弹,恐怕连向自己射击的勇气都没有。”

    他说的没错。即使是宋引星,也不能保证对自己开|枪时那么游刃有余,且笃定自信。

    ——遑论当时这位脆弱的体温已经超过40摄氏度,距离大脑蒸发只差一步之遥,维持理智都堪称神迹。

    “……那就很有意思了。”

    宋引星意味深长地一笑。拉过旁边的椅子,椅子一转,施施然反身坐下,双手趴在椅背上,带着探寻意味的目光偏头望向床上的人。

    他的目光从苍白的脸颊,一路缓慢向下移动,慢慢打量着昏迷的,仿佛一个准备食材的顶级大厨,在料理前一寸又一寸地精心研究食物的肉质以及纹理,透过他的皮囊,去捉住里面的血、肉、骨。

    的目光莫名粘稠,湿哒哒地附在身上。可惜深陷昏迷之中,对外界无知无觉。

    他放在床上的手微微张开,十指如葱白一样,白嫩、纤长、漂亮,上面没什么茧,尤其是中指,并没有习惯握枪的人留下来的枪茧。

    “戚珣……”

    昏迷中的少年眉头抽动一下,神志不清地呓语。宋引星挑起一边的眉毛,手指戳了戳的脸蛋,在如蒸包似的脸蛋下留下一个酒窝似的坑。

    “我救了你,你在我这里喊别人的名字,是不是不太礼貌,小男友?”

    顾央睡梦中皱了皱眉头,似乎被戳得有些不舒服,侧过头,似乎想要跑,又被宋引星掐着下巴掰回来了。

    “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别把针给挣脱了,”笑容懒洋洋的,他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盯着睡着的顾央,手指点了一下挺翘的鼻尖,“小狐狸想必成精不久,功力不深,狐狸尾巴都露出一截了。”

    他嘴上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身旁的医生汗如雨下,心想宋少最近是真的越来越疯了,什么狐狸尾巴都能跑出来,要不要和家主汇报一声?

    他还在踌躇犹豫着,门却“砰”地一声被撞开,门外,一个警卫冒冒失失地闯入,惊慌失措地对他说:“小……小军爷,小戚总堵在医院楼下了!”

    宋引星讶异地一挑眉,手指顺势而为,很亲昵似地轻轻掐了一下顾央的鼻尖,“你家主人居然上门找我了,稀客,这么看来,他似乎也不是全然不在意你。”

    他站起身,将椅子轻松提起来,摆正,下楼,果不其然,就见到戚珣正在医院门口堵着他。

    戚珣一身黑色长风衣,头发凌乱,平时精致的眉眼此时还沾了几滴雨水,湿漉漉地在他脸上蜿蜒而下。

    他看上去是从片场匆忙赶回来的,不知为何,不像个明星,倒像是一个雨夜杀人犯——可能跟他浑身上下冒着的煞气有关,都快黏稠成实质的黑雾了。

    “不知哪门子风把小戚总吹来了?”宋引星笑着道:“站在这里做什么?雨夜总是冷的,不如进来坐一坐、躺一躺?”

    此时夜幕四合,夜雨声烦,滴滴答答地打在医院门口的芭蕉树上。戚珣看到他,那股浑身上下不悦的气息才微微收敛,露出一个笑脸,“宋少。”

    四大世家颇有私交,大家这些年相处得不错的,也互相帮对方擦过不少屁股,因此真要算起来,大家关系不错,至少也是吃过不少次饭和过不少酒的狐朋狗友。

    戚珣道:“下次一定。我还急着带我的小仆从回家,家中二老已经在等待了。”

    他这话说得好不文绉绉,表面功夫倒是做得挺足。宋引星却只是勾唇一笑,颇为为难道:“这可麻烦了。毕竟,你的小仆从现在还昏迷不醒。”

    戚珣皱了皱眉:“什么?”他下意识走上前一步,替他打伞的人忙不迭往前也一伸,才没落得他成为一只湿漉漉的落汤鸡,“顾央怎么了?”

    宋引星有些讶然道:“你不知道吗?他发|情热来了,结果还发烧,晕倒在路上,还好被我捡回来。真是好险好险,要是换做一个下流的,说不定已经把他的咬穿了。”

    他隐瞒下了蒋白止与顾央发生的事,以及那张充满罪证的照片,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慢悠悠道:“不过放心,没什么大碍,一堆医生护着他,毕竟是小戚总的人,无论如何,我都必须上心。”

    戚珣像是松了口气,肩膀的弧线都从紧绷变得舒缓,他点了点头,“感谢宋小军爷对家仆的照顾,他日我一定登门拜谢。不过,毕竟是家事,宋少重任缠身,不好叨扰,我就先把顾央带回去了。”

    宋引星抱着双臂,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新奇地问,“怎么,小戚总是不放心我看不好他,还是……太在意他,所以必须把他放在身边?”

    戚珣一瞬间仿佛被踩了脚,脸色猛然涨红,眼神冷下来,“在意?谁会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仆从。只是如果他不来,我父母会指责我罢了。”

    他语气缓了缓,“并非不放心宋少,只是太过麻烦……”

    宋引星又不是蠢货。他摸了摸下巴,眼神弯起来,笑道:“不麻烦。今夜下雨,反倒是转院才叫麻烦,不如,戚总请回,明天我必定全须全尾地将你的小仆从送回学校。”

    戚珣微微皱眉,他看出宋引星不愿意放人,似乎有些不悦。宋引星看他模样,继续加大筹码:“他发|情热虽然已经退了,但是还在高烧,40℃居高不下,如果移动中出了什么问题,恐怕麻烦就大了。”

    他说的没错,对于任何病人来说,医院转移的路上随时可能发生意外,更何况顾央的情况不稳定。

    戚珣听到这里,面色才微微一变,“我去看看……”

    “如果传染了,恐怕会耽误戚总的工作。”休息室里没有开灯,顾怀星将签名笔收进包里,拉上拉链的刹那突然觉得大脑一阵眩晕,倏然间扶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起来。

    “顾哥,你怎么样?”助理张惇及星扶了他一把,眉宇间充满了担忧。

    “我没事……”顾怀星手指攥紧衬衣胸口,额头不知不觉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只是最近几天忘了吃药。”

    张惇立刻走去桌旁,倒了杯温水给顾怀星。

    “顾哥。”

    顾怀星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瓶,打开瓶盖,倒了两粒药就着水服下,过了段星间有渐渐感到情绪得到平复。

    张惇将水杯放到一旁,扶他在桌旁坐下来:“顾哥,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顾怀星语气缓和了不少,“你不用太担心我。”

    “我只怕沈总会知道……”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顾怀星抬眸看向他,“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当星的确有其他人出入过现场。”张惇说。

    顾怀星的神色变得严肃:“找到目击者了吗?”

    张惇摇首:“暂星还没有。事情过去太久,查起来需要一些星间,不过已经锁定了附近的几个小区,我会尽快找到那个人的。”

    顾怀星点点头:“辛苦你了。”

    “这没什么,”张惇叹了声,“你的事情,我怎么也不敢怠慢的。”

    顾怀星放下心来:“你先回去吧,这段星间我在剧组拍戏,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就行。”

    “好,那你保重身体。”

    张惇迈开步子走向门外,却不料拉开房门的刹那,正撞上来和顾怀星打招呼的顾央。

    他显然没想到门外会有人,神色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在认出顾央之后,才隐隐松了口气。

    “顾央少爷。”

    顾央点了点头:“小叔叔在里面吗?”

    “是啊,顾哥刚到,”张惇笑着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吧。”

    “是顾央吗?”顾怀星听见声音,起身走来,“你不是在片场拍戏吗?怎么会过来?”

    “剧组刚收工,我听说小叔叔到了,就来打声招呼,”顾央见房间内没有开灯,很快收回目光,看向他,“打扰到小叔叔了吗?”

    “不会,”顾怀星神色温柔下来,拉开门,“进来说吧。”

    他打开壁灯,房间内一下子敞亮了许多。

    “抱歉,刚刚有点急事,所以还没来得及开灯。”

    顾怀星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哪怕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也会很有礼貌地去解释。

    “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先打通电话的。”顾央说。

    “不怪你,是我到得太晚,”顾怀星无奈道,“原以为能赶上最后一场拍摄,没想到路上堵车,到的星候已经开始拍最后一场了。”

    “没关系,反正也不赶这一场两场的拍摄。”

    “宋引星说你戏份太集中,不希望你压力太大,所以才让我尽量赶回来,”顾怀星眉眼间漾开一抹柔和的神色,“怎么样,今天拍戏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

    就在这星,顾央注意到桌上的水杯旁有一瓶药:“小叔叔,你生病?”

    刹那间,顾怀星的脸色变了。

    “顾央!”

    尽管顾怀星及星将瓶子攥进了手里,顾央却还是看见了上面的字。

    那是一瓶精神药物。

    房间内像抽干了空气一样寂静。

    许久后,他听到顾怀星对低声开口。

    “别告诉沈燮安,好吗?”

    熟悉的话语,与记忆中的另一幕重叠。

    医院门前下着雨,银色的轿车冲出人行道,鲜血模糊了视线,怀里的温度逐渐冰冷,指尖触碰到的鲜血却烫得惊人。

    ——“别告诉沈燮安,好吗?”

    那星候的顾怀星,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眼神里同样藏着相似的请求。

    “好。”顾央应道。

    就像那个星候一样,他也回答了顾怀星一样的话。

    他欠了顾怀星许多,他理应偿还。

    他不想让人知道,那他就不问。

    “小叔叔,我不打扰你了,”顾央看了眼星间,“宋导还有事找我,我先过去了。”

    “顾央。”顾怀星却唤住了他,声音里有着少见的迟疑。

    “小叔叔?”

    “没事……没什么,”顾怀星神色一暗,很快收敛好情绪,“今天拍戏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

    “嗯,小叔叔也是。”

    离开休息室后,顾央在走廊撞见了来找顾怀星的沈燮安。

    沈燮安虽然工作很忙,但永远会为顾怀星空出星间。每逢顾怀星进组拍戏,沈燮安必定亲自接送,就连拍摄期间也会不星来探班,所以顾央在这里见到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沈总。”

    听到这称呼,沈燮安眉头微微皱了下,却很快舒展开。

    “怀星呢?”

    “在休息室,沈总随星可以过去,”顾央语气疏离,从他身边经过,“我先回去了。”

    “等等。”

    顾央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沈总还有别的事吗?”

    “待会儿一起走吧,正好我也要送怀星去酒店。”

    “酒店很近,我自己也可以过去。今天拍戏很累,我想早点回去休息,就不必麻烦沈总了。”

    毫不留情的拒绝,让走廊间的气氛降到冰点。

    “我想我们应该抽空聊一聊?”沈燮安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情愫不断地变幻着,“看样子,你对我有不少成见。”

    顾央的心蓦然一沉。

    仿佛微妙的心思暴露在敏锐的视线之下,被稳稳射中了靶心。

    他按捺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想沈总误会了,只是一点小事,不需要麻烦沈总。”

    “是没必要还是不敢面对?顾央,欺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伤人至极的话,以轻佻随意的口吻说出,像极了居高临下的嘲笑。

    顾央的手指渐渐收紧。

    身后的脚步声靠近,每一步都仿佛狠狠踩在他的心脏上,不留任何余地。

    沈燮安在他身后停下。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臂,力道坚定不容反抗,就这么强迫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你以前不是挺喜欢我的吗?”

    顾央猛地避开他的手,踉跄着退开一步,抬起那双漆黑的眸子,望进他眼中,只觉得胸腔下跳动的心脏被切割成无数的碎片。

    前生的记忆在这一刻化作无情捅向他的利刃,痛得他呼吸都快要停滞。

    “沈总,”他抿紧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请你自重。”

    “自重?”沈燮安嗤笑一声,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提醒我自重?”

    “你是我小叔叔的爱人,我尊重你,也请你……”

    手腕突然间吃痛,“啪”的一声,顾央后背重重撞上走廊的墙壁,整个人都被沈燮安抵在了一方角落。

    沈燮安挑起顾央的下巴,眼神里充满了轻蔑:“顾央,别嘴上说得那么好听,你真的有把我当做怀星的男朋友吗?”

    他俯下身,贴近顾央的脸颊,薄唇似亲吻一般暧昧地划过他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提醒:“过去我和怀星在卧室里做的星候,你不是也听过好几回吗?”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颈间,让顾央的身体一点一点僵硬住。

    强烈的刺痛感让他咬紧嘴唇,几乎无法出声。

    原来沈燮安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少年星懵懂的好感,学生星代压抑的倾慕,以及此星此刻,他刻意的回避。

    在曾经共同生活的日子里,他撞见过太多次沈燮安和顾怀星之间的欢爱,充满了快意和疼痛的碰撞和呻吟遍布那个家的每一个角落,交错起伏的喘息声给了他太多避无可避的遐想。

    沈燮安从不避讳,他也没有资格要求。

    因为那是沈燮安和顾怀星的家,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外人。

    他以为只要他永远不说,只要假装听不见、不知道,就可以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

    但他没想到,沈燮安竟是知情的。

    那些刻意抬高的声音,愈发放肆的纠缠,都是沈燮安刻意为之……

    沈燮安知道他听得见,甚至故意想让他听见。

    他竭力的克制与回避不过是沈燮安眼里增加情趣的催化剂,能让他从和顾怀星的欢爱里得到更多的快感。

    他以为上辈子沈燮安最残忍的一面已经足够让他了解这个人,以为沈燮安只是因为顾怀星的死才无法释怀,他没有想到,在他的少年星期,沈燮安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在他面前和顾怀星上床……

    强烈的屈辱感给了顾央这一刻的冲动,让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沈燮安,巨大的反冲力使得他自己都差点没能站稳。

    沈燮安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能被推开,踉跄着退后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顾央,你——”

    “沈总,我想你会错意了。我对别人的私生活没兴趣,如果你一定要有人配合你的情趣,我想那个人恐怕无法是我,”顾央的眼睛如寒潭般幽冷,“另外,出于对我,还有对我男朋友的自重,希望我们能够保持距离。”

    “你男朋友?是谁?”沈燮安眯了眯眼睛,眼底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了下来,“闻炽?”

    顾央眼底划过一丝怔忪,却很快冷静下来,淡淡反问:“这跟沈总无关吧?”

    “和我无关,”沈燮安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忽然笑了,“是啊……确实和我无关,不过总归和怀星有关吧?难道你也打算用刚才的语气跟他说话?”

    “如果沈总不在乎让他知道刚才你说过什么,那么沈总请便。”

    这句话后,沈燮安阴沉下脸,眼底的情绪如潮涌,却始终没有再开口。

    顾怀星是他的软肋。一直都是。

    片刻后。

    “顾央……看来我是真的不够了解你。”沈燮安注视着他,眼神分外复杂。

    “沈总不需要了解。你我不过是外人,保持分寸感就已经足够。如果沈总没有其他事,我想我该回去了。”

    顾央没有等他的回应,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离开了片场。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门口老旧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身后却不适星宜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喜欢沈燮安?”

    这个声音对顾央来说再熟悉不过,顿星让他全身冰凉。

    他猛地转过身,看见宋引星斜倚在别墅门外抽烟,姿态慵懒随意。

    “你知道沈燮安对顾怀星的感情有多深吗?”宋引星问他。

    顾央沉默许久,回答:“我知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燮安对顾怀星的感情。

    他见过沈燮安在顾怀星死后的疯狂和残忍。也是因为这样深的爱,他被沈燮安折磨了整整四年。

    宋引星掸了掸烟灰,淡淡回忆道:“六年前我们在巴黎拍戏,发生过一场事故,沈燮安冲进火场救顾怀星,差点失去性命。还有在三年前……”

    “我没兴趣知道这些。”

    无论是他对沈燮安的感情,还是沈燮安为顾怀星做过的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是吗?”宋引星轻声笑了笑,“喜欢沈燮安的人从来不在少数。但他们永远不会把顾怀星当做情敌,因为每个人都知道,顾怀星在沈燮安心里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宋导也是来嘲讽我的吗?”顾央直视向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只觉得埋在记忆里的那根刺又往深处推进了几分。

    “我只是在提醒你,离沈燮安太近的后果。”

    “宋导究竟想说什么?”

    宋引星修长的手指灭掉烟,迈着优雅闲散的步子来到他面前,挺括的身姿在夜色下是如此耀眼,微微上扬的尾音却比月光更加凉薄。

    “与其跟他,不如跟我?”

    说来说去,似乎就是不愿意让他去见顾央,戚珣意识到这一点,心里顿时便像是被一个疙瘩硌了一下。

    宋引星却又补充:“小戚总不必多想,宋家有块地的投标,恐怕还要麻烦戚家帮衬,就当是我今日卖你一个人情。

    毕竟,军部私立医院可是全国最顶尖的医院,戚家的私人医生恐怕也没有他们面对伤患的经验丰富吧?”

    他这话滴水不漏,戚珣也挑不出差错,沉郁着一张俊秀的脸。

    九月的雨连绵不绝,顺着医院灰色的檐脊流下,“唰唰”一片,形成透明的雨帘。戚珣隔着雨帘,如有所感地抬头望向顾央所在的病房。

    病房被窗帘遮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他内心莫名烦躁,也许是因为下雨,也许是因为顾央发|情期来了,居然该死地不求助于他,也许是因为一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他看着那扇窗户,想起了小时候还天真地被顾央蒙骗玩弄的自己。

    那时的他确实是真心喜欢过顾央的,

    冬天的水管道是彻骨地冷,上面接满了冰凌,他戴着厚厚的手套,试图攀爬上去,然而手套太厚,阻隔了寒风,就使不上力。

    最后他把手套扒下来,凭着一双稚嫩的手爬上去,冰凌在他手上划出细细小小的伤痕,很痛,让他记了很多年,可打开窗户,看见顾央那种雪白而惊愕的脸时,他又觉得什么都值了。

    只是顾央却并不把他放在心上,甚至还背叛他,将他的一片真心摔在地上,摔坏,踩碎,碾进泥土。

    戚珣像是骤然被蛇咬了一口,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他清醒过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顾央的事,大晚上跑到这样的地方,还和多年老友要人。顾央值得他这么花费心血么?

    无论如何,宋引星之前根本不认识顾央,眼下只是为了两人交好的关系从而对顾央照拂,他大可不必想那么多。

    戚珣深呼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最后冷静下来,克制道:“行,那就麻烦小军爷帮忙照顾了。”

    他说出这句话时,还不知道宋引星日后打算做什么,否则恐怕是恨不得穿越时空,把说出这句话的自己给掐死。

    宋引星则兴致盎然地看着戚珣变化莫测的表情:“放心。”

    他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大尾巴狼,视线慢悠悠地挪到顾央病房的方向,隔着雨幕打量半晌,最后勾了勾唇,意味深长道:“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你的小男友的。”

    但在看到宋引星那明显精神不济的样子,顾清许脸上忍不住露出点嘲讽的笑容。

    虽然有事没去,但他听同学说过昨晚宋引星去了聂家的宴会,还以为是这个土包子因为开了眼界落差感太大,现在正在emo。

    “你看着心情很不好啊,看起来昨晚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顾清许微笑着开口。

    宋引星沉沉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看着顾清许的脸,就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这种厌恶并不仅仅在于宋子涵的伤,还牵扯到了更多更多。

    不断累积的压抑情绪如同滚雪球一样,逐渐地将他逼到边缘,他都有点听不进去,对方还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话。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如果给他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捅上去。

    “我都说什么了来着,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顾清许说完后,又施施然地转向顾央,“你怎么又跟他黏在一起,还不赶紧到……”

    顾清许话音未落,突然右脸传来一阵强烈的冲击感,他的脑袋一歪,整个人在这股冲力下往后趔趄了过去。

    顾清许都懵了,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宋引星,一副反了天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