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岛外孤舟2-13

    丁衔笛宿醉一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第二日睁开眼,近在咫尺的不是游扶泠的脸,而是一张蛇脸。

    她吓得迅速后退,险些掉下了床。

    不知道睡了几日的巴蛇扭着靠近她,这玩意说话的声音宛如三岁小孩,声音稚嫩,“你不也是蛇吗?这么怕我?”

    “我是人!你看我长得像蛇吗?”

    巴蛇看了她半晌,对上丁衔笛那明晃晃的金瞳,“你是金蟒。”

    丁衔笛卷走了锦被,“我不是,游扶泠呢?”

    变成蛇也无法改变她对冷血动物的不喜欢,丁衔笛本能寻找游扶泠的身影,室内空无一人。

    她囫囵披了一件外袍去找不知所踪的道侣,那条蛇又飞到了它眼前,“你好歹是一个元婴修士,怎么胆子这么小?”

    “那时候打开我的时候不是挺有范儿的么?”

    听它这么说丁衔笛更崩溃了,她甚至感觉双手都带着黏糊糊的蛇鳞触感。

    剑修灵巧地绕过这条浮空的冰蓝小蛇,“我那时候以为你就是一个普通蛇皮袋。”

    巴蛇:“确实是蛇皮,所以你不应该怕我啊。”

    这玩意浮空扭来扭去,看得丁衔笛眼角抽搐,想骂一句滚开,又怕灵力接触也一阵恶寒,“蛇皮袋哪里是真的蛇皮做的。”

    “这个我知道,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巴蛇又凑到了丁衔笛跟前,吐出黑色的蛇信。

    以丁衔笛的审美来看,这条蛇难看也不尽然。

    就是长刺看着毒性很大,做蛇皮袋的时候看着宛如某奢侈品牌的新手包,变成活的……只会让人绝望。

    “你别凑那么近。”丁衔笛躲不开她,又绕回榻边找自己的天极令,心想游扶泠不会是故意留这玩意的吧?以她的嫉妒心这还是条母蛇,为什么不把这玩意剁了,反而放在我床头……

    “这话谁告诉你的?首座?”

    这不是她老家的梗吗?老土得说出来都掉渣,只能是宣伽蓝告诉余不焕的了。

    “首座?你说小鱼?”

    这条蛇声音听着是个女童,说话老气横秋,好像比谁都资历大。

    “是小蓝告诉我的,”巴蛇身上的刺看得丁衔笛没有密恐都要发作了,“小蓝说老婆就是道侣的意思。”

    看来这又是从首座坟墓出土的万年前文物。

    丁衔笛找不着天极令,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倒水都颤颤巍巍。

    奇怪,手指怎么这么,嘴唇也……

    她完全没往奇怪的地方想,忽略了自己道侣嫉妒心重还挺有瘾的,又是个脆皮,是彻头彻尾的人菜瘾大。

    “你在找天极令吗?”巴蛇叼着一块令牌晃悠,“在我这里。”

    丁衔笛伸出的手又缩回来了,一张脸露出的表情似是嫌恶又是震惊,“为什么在你那儿?”

    巴蛇:“款款,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丁衔笛更是震惊,“你喊的是我还是娄观天?”

    她这才看清一条蛇还有下眼睫毛,看着和动画片似的,长得未免太抽象。

    “你们不是一个人吗?”巴蛇说话稚嫩,依然有几分人类的稚气,“你以为你转世我就认不出你了?”

    “嘘……”

    门外有人走过,披头散发不知自己醉后被当成工具的丁衔笛扼令这条蛇小点声,“什么转世,这话你有告诉游扶泠吗?”

    “阿扇不也随你转世了么?”

    巴蛇绕着丁衔笛的茶盏绕了几圈,看着剑修迅速换了一杯,一张蛇脸露出难过的表情,“你们向来一块转世,就是不带上我。”

    阿扇?

    那条幻境从前里盘在自己手腕的小银蛇?

    丁衔笛闭了闭眼,倒到一旁的软椅,“你等会儿,容我思考思考。”

    巴蛇又爬到了她软椅边上的盆景,缠着文竹摇摇晃晃,“你们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好生无趣。”

    “你说向来一块转世,”丁衔笛算了算幻境从前到如今的时间差,“你的意思是,我和她在这一万年又转世了无数次?”

    这条有着上古凶蛇之名的蛇一会大一会小,但缠绕的力量不小。

    也不知道它到底多毒,被缠着的文竹很快失去了生机,绿意尽失。

    丁衔笛又坐到了离它远些的地方,擦了擦还未出来的冷汗,心道游扶泠到底知不知道她把我放在什么东西身旁。

    “这一万年我被小鱼带到它家中玩了,不知道。”

    长刺的蓝蛇眼睛也是冰蓝色的,丁衔笛如今是人身,即便是金瞳也不是竖瞳。

    她不愿意和这样的家伙对视,拿走对方放在桌上的天极令,以防万一,还用灵气洗了一遍。

    天极令上是游扶泠的消息:我去送明菁和倦元嘉,很快回来。

    一刻钟前的消息。

    身边蛇视眈眈,丁衔笛后背爬满冷汗,硬着头皮给游扶泠传讯:“你出门怎么不叫我?你知不知道这条蛇有毒啊!你居然还让一条蛇和我睡?”

    游扶泠很快回讯:“她说她可以算我们的女儿。”

    丁衔笛太过震惊,天极令映出那条自称女儿的蛇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后边的挂画。

    木质卷轴挂画摇摇晃晃,蛇头垂落,丁衔笛一蹦三尺高,大声嚷嚷:“什么女儿?!你多大,我到大!”

    “我和你都是女的哪来的这种功能!”

    “游扶泠,我劝你清醒一点。”

    她的咋咋呼呼令游扶泠皱起眉头,登车的明菁也听见了,好奇地问:“女儿?”

    披着素色道袍的少女抬眼,“你不觉得逗丁衔笛很有意思么?”

    她依然是平日冷然的模样,眼神一闪而过的狡黠却让她如冰的气质碎裂,明菁心想哪里好玩了,如果是她可能也要癫狂。

    面上明菁颔首,还送上一句好听的祝福,“祝你们白头偕老。”

    游扶泠:“我们在剑冢里白过头了。”

    她和丁衔笛在剑冢九死一生,在倦元嘉看来还是值得的。

    丁衔笛从废材跃升为同辈佼佼者,几乎能与游扶泠比肩。

    倦元嘉还和丁衔笛切磋过一番,无论是经验还是招式或是灵力的运用,丁衔笛更像身经百战,过分纯熟。

    车马上要开动,倦元嘉探头,“明菁,走了。”

    昨夜喝醉的是她和丁衔笛,没承想拉着祖今夕去闲逛的梅池进了酒坊。

    一个不省人事,一个只剩一丝清明,送丁衔笛回修真客栈的游扶泠又要去赎道侣那长不大的小师妹,和小师妹的爱慕者。

    所以来送明菁和倦元嘉的也只有游扶泠了。

    明菁与游扶泠道别,倦元嘉挥手,又丢下一根羽毛,“游扶泠,你若和丁衔笛有需要,可以用羽毛传唤我。”

    “我会就近抽调倦家的人前来相助。”

    游扶泠颔首,“多谢。”

    倦元嘉:“还是你有礼貌,若是丁衔笛,势必要吹我哪有这本事了。”

    新任主君并不服众,倦家还有一大堆恼人的事物,好在倦元嘉和长老血浓于水,也有听她调遣的门客。

    游扶泠:“但愿用不上。”

    倦元嘉:“那是自然。”

    她并没有目送舟车远去,还率先一步离开,倦元嘉看了眼窗外,唉了一声,“没想到只有她来送我。”

    “知足吧,”明菁低声道,“她能来就证明我们是朋友了。”

    那几人醉得不省人事,倦元嘉的松信还有昨日胡闹的画面,她眯着眼笑,“真好啊。”

    “剩下的就不要再说了,”明菁望着天上的飞舟,“最美好的相聚,永远是下一次。”

    游扶泠一路都在听丁衔笛的牢骚,并没有回复。

    得不到回复的丁衔笛和小蓝蛇面面相觑,问:“为什么说你是我和游扶泠的女儿?你能变成人吗?”

    “先不说我和她都是女的,我是金蛇,游扶泠上辈子顶多是条银的,怎么配也配t不出你这种……”

    眼前的舌头打了个哈欠,蛇信黑得像是毒入骨髓,丁衔笛啧了一声,“还长刺的玩意。”

    “谁说女儿是要自己生出来的?”

    这条蛇在坟里做了这么多年蛇皮袋,嘴皮子倒是很溜,“女儿是一种赏赐,你应该满足。”

    丁衔笛:……

    饶是她自认在辩论赛能以一敌十,也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僵持了好一会,丁衔笛问:“那万年前,我和游扶泠转世,你都在?你说来我听听?”

    “我不能说,”倒刺蓝蛇还会吧唧嘴,嗷呜咬掉了桌上的一串葡萄,吐籽比植物大战僵尸的豌豆射程还远,丁衔笛沉默躲开,“谁不让你说?”

    她指了指上面,“还有人呢?”

    蛇吃葡萄吐籽不吐葡萄皮,此刻只能听到它吧唧嘴的声音。

    丁衔笛:“真有人啊?”

    还有下眼睫毛的蛇皮袋蛇扭了扭,又吞了一个桃子。

    细小的蛇身清晰可见一个桃子的形状,看得丁衔笛肚子疼。

    “我没有这么说。”巴蛇望向她,“款款这辈子和阿扇成亲了吗?”

    这群人都像是被集体禁言了,或者说是关键词禁言,问也问不出什么。

    以前是天机不可泄露,如今天机漏成了筛子,却像扫雷永远扫不到雷,想结束都没办法结束。

    “是啊,道侣算成亲。”

    “那挺好,起码活到成亲了。”一条蛇的脸上出现了潸然泪下的表情只会让丁衔笛更害怕,她狂喝水掩饰自己的毛骨悚然,“上辈子娄观天没有和阿扇成亲?那小师妹还说她俩半夜颠鸾倒凤。”

    巴蛇:“所以有了我啊。”

    “噗——”丁衔笛一口水伴随着游扶泠推门而入喷出来。

    她错愕地望着进屋的女修,伸手喊了声凄凉的阿扇,“奴家何时有了你的孩子,相貌如此粗鄙,定然不是我所出……”

    “棺人是不是外面养人了?”

    游扶泠:……

    第82章 岛外孤舟2-14

    游扶泠一时不知道她的称呼又是哪来的,眼前的人就差在榻上打滚了,这副德性看得游扶泠异常烦躁。

    “你自己的东西你不知道?”

    不等丁衔笛回话,那条扭来扭去把自己当花绳翻着玩的蛇开口:“我本来就不是东西呀。”

    游扶泠:……

    丁衔笛哈哈大笑,看了眼拧成麻花的小蛇,问:“你能变成人吗?”

    那条蛇还未说话,游扶泠就冷眼剐了过去,“不许变成人,变成男的不行,女的也不行。”

    她戴着面纱,不用看脸色,眼神就足够冷冽。

    寻常人早被游扶泠的做派吓得噤声,巴蛇又吞掉了桌上的水果,“我现在也变不了啊。”

    “小鱼说外边变天了,果真不是骗我的,感受不到一丝灵气。”

    这条蛇说丑也不丑,即便丁衔笛压下对蛇的不喜,目光扫过对方身上的刺,还是有种扎手感。

    “那你还出来做什么,待在首座的坟冢不就好了?天极道院灵气最是浓郁。”

    “我哪知道,你俩在幻境里小鱼就把我扒拉出来了,说我再一觉睡上万年,不如死了。”

    冰蓝色的小蛇绕着果盘转悠,又绕到游扶泠眼前,“跟你们出去逛逛也好。”

    “小鱼的坟墓太无聊了,她自己也老跑出去玩,又带不上我。”

    “老东西还惦记着走掉的小伽,唉,我就说吧,感情这种东西是神都无法掌握的变数,一旦有了,那就毁天灭地咯。”

    游扶泠看看这条蛇,再看看撑着脸宿醉之后还晕了吧唧的丁衔笛。

    虽然知道女儿是开玩笑,依然觉得这德行眼熟得很。

    “你这么看我在做什么,”丁衔笛似乎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我生不出几万年的蛇,不然我得多少岁,几十万岁,与天同寿?”

    她话语带着笑意,咬了口巴蛇唯一没盘过的桃子,又好奇对方的消化能力。

    若不是对方是蛇,恐怕要拎起它的尾巴看了看,“你桃子吃哪里去了?要拉屎吗?”

    巴蛇看得出丁衔笛怕她,也不难过,一条蛇尾巴晃悠得和狗尾巴一样,“你这人好没礼貌,哪有人问这种问题的。”

    “我可是上古灵蛇,修为比你们强多了。”

    丁衔笛:“真的?”

    这条蛇变成蛇皮袋吞魔气是挺好用的,丁衔笛满眼期待。

    想不到巴蛇摇头晃脑,似乎也觉得尴尬,蛇信都吐得更频繁了,“现在不行啦,谁躺了一万年还和从前一样的。”

    游扶泠:“这么废物还是做回储物灵珠吧。”

    她听着丁衔笛和对方说话,在其他场合也很少插话,若是丁衔笛看过去,又能精准对上游扶泠的眼神。

    “哪里废了,没有它我们能这么快做成加印任务吗?”

    丁衔笛只能接受一条蛇以蛇皮袋的形式出现,自己变成蛇她都不忍心看。

    也只有游扶泠爱得要死,摸得丁衔笛很像摆尾,又不得不遵从道侣心意,强忍酥麻伺候她那总以柔弱自持等着丁衔笛来的道侣。

    游扶泠哼声道:“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眉心?”

    “小真人真是慈悲。”

    丁衔笛知道自己眉心有什么,昨日在成衣坊,掌柜娘子还夸她这颗痣长得真好。

    什么很有飞升相貌,什么神性佛性乱蹦,丁衔笛听得脑仁疼。掌柜纯粹是为了推销,没想到游扶泠听得这么认真。

    “自己实力不够怎么能怪工具呢,”丁衔笛咬着桃子,一只手撑着太阳穴,听这条蛇又开始打哈欠,“你等会再睡,首座让你跟着我们是做什么,总不至于是监视吧?”

    还有下眼睫毛的小蓝蛇歪了歪头,“女儿跟着母君有问题吗?”

    丁衔笛端详了它半晌,又看看游扶泠,看得游扶泠和一条蛇都毛骨悚然。

    散发的剑修叹了口悠长的气,“反正不是我生的,游扶泠你自己解释吧。”

    “你果然外头有蛇了吧,还是蓝色的,平时吹自己审美好,结果找的还是脸上长刺的。”

    “算啦,不是长毛的我就对你刮目相看了。”

    她说完转头去屏风后换衣,桌上的长蛇和游扶泠对视,问:“你要解释吗?”

    “她演的。”游扶泠啧了一声。

    “可是我看她好像哭了,”巴蛇的眼睛冰蓝,好看得像是冰封的雪水,游扶泠当然确定自己和丁衔笛生不出这样的,摇头道:“她演的。”

    “能不能尊重我?我都能听到。”屏风后的影子慢条斯理换装,不似昨夜烂醉供游扶泠赏玩的情迷。

    游扶泠莫名笑了笑,她问巴蛇,“你认识我们,是认识她的从前?”

    “是首座幻境的万年前,还是更早之前?”

    一条蛇还会吹口哨。

    是丁衔笛估计要录个影灵画面发给倦元嘉大呼小叫了。

    但游扶泠不怕蛇,她精准地捏住蛇的七寸,完全不畏惧对方美丽又带毒,“说话啊,小东西。”

    丁衔笛忽然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了,喂了一声,“你们在密谋什么,屏蔽我了?”

    待她从屏风后走出,游扶泠若无其事地松开手,“不是密谋,问它叫什么名字。”

    小蓝蛇盘在游扶泠的手腕,居然和游扶泠的冷淡极为相配,不仔细看还以为这是配饰。

    “所以它叫什么?”丁衔笛忆起幻境里也是这么盘在自己手腕上的银蛇,心想不是人的东西也太多了,我们含人律是零,不会祖今夕、明菁和倦元嘉也都不是吧?

    那天极道院也不是个禽兽道院?

    写这本书的宣伽蓝知道吗?

    “小鱼喊我小花。”巴蛇还是几岁小孩的声音,听起来稚嫩十足,若是有人只听她们说话,恐怕还真会误以为她们是一家人。

    “又是小鱼又是小花的,”丁衔笛换上道袍,一边整理袖子坐到游扶泠身侧,“那我叫小款,你叫小扇。”

    说着说着她笑了,“我还是做大款比较好吧。”

    巴蛇听不懂,“大款是什么?”

    游扶泠戳着它脸上的尖刺玩,丁衔笛越看她的手法越是眼熟,这人薅自己蛇鳞的时候也是这般。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别玩弄无辜。”

    游扶泠垂眼,一条蛇也能被摸得眯起眼,和猫狗一样发出呼噜声,太不冷血动物了。

    她的失望溢于言表,“那我还是玩弄你吧。”

    “说什么话呢。”丁衔笛垂眼看天极令的消息,倦元嘉和明菁已经离开,还感谢了游扶泠的相送,不忘谴责丁衔笛酒量极差。

    丁衔笛手指写字,一边道:“你不是玩弄过吗?”

    “阿扇小姐一夜还未尽兴,我可是手疼,嘴也疼呢。”

    丁衔笛只是喝多了又不是昏迷了,人生第一次断片在异世界断得香艳火辣,可惜主视角就是个伺候t人的。

    游扶泠脆皮瘾大,仗着丁衔笛喝多了催动术法,几乎让丁衔笛百依百顺。

    现下丁衔笛的嘴唇还微肿,手背牙印蜿蜒到手腕,还有一些绳索捆绑的痕迹,足见另一个人乘虚而入地大肆享用。

    “你在胡说什么?”游扶泠声音冷静,不见慌张。

    自称小花的小蓝蛇不喜欢盘人,趴到一旁,化为了人畜无害的蛇皮袋。

    丁衔笛用术法收起它,挂到了游扶泠腰间。

    剑修撸起袖子,把上面的斑斑痕迹露给游扶泠看,“某人昨夜玩得很开心?”

    游扶泠别过脸,“那是你自己咬的。”

    丁衔笛:“这牙印根本对不上,你现在张开嘴给我看看。”

    游扶泠:“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喊梅池,我们该走了。”

    丁衔笛伸手拽住她衣摆,“你喊梅池?我信啊?”

    她仰头看着游扶泠,深夜的情态和此刻的清醒本该判若两人,游扶泠脑子却忽然全是丁衔笛吻她的模样。

    丁衔笛有好几副面孔,早就不是和游扶泠在一个比赛视为对手的人了。

    更不是她需要隔着屏幕贪婪凝视的宿敌和对比项。

    她近在咫尺,情话无师自通,亲密时刻的絮语更令游扶泠惶恐。

    这是一个深渊,哪怕从前丁衔笛亲密也清醒,如今坠入情海,游扶泠依然怕她是伪装。

    丁衔笛有好多层外壳,游扶泠担心一切揭晓。

    这个人走不回去,也无法继续前行。

    丁衔笛昏迷的时日,游扶泠无数次问过巴蛇。

    这条蛇并不凶恶,也很难挂钩传闻的凶兽。

    它喜欢把自己盘成一盘蚊香,迷迷瞪瞪说话的模样的确和丁衔笛有点像。

    丁衔笛当然不会有女儿。

    但她从前呢?

    这条蛇来自上古,丁衔笛会是她偷窥梦境里的谁?

    她又和谁有过一段?留下这么个无法判定是不是孽种的……野兽?

    巴蛇说不出丁衔笛的真实身份,似乎很熟悉游扶泠这样的眼神。

    不知道的是笃定现在的游扶泠弄不死她还是笃定游扶泠不会杀了她。

    一条蛇卷了又卷,三角头靠在自己的身上,望着游扶泠道:“小扇,你还是这样。”

    游扶泠:“怎么样?”

    巴蛇打了个哈欠:“不希望款款身边出现除了你之外的人。”

    游扶泠:“我没有。”

    蛇不说话,床榻昏迷的女修陷入梦魇,冷汗淋漓。

    游扶泠闭了闭眼,“这很难做到吗?”

    “你想过这样做,”巴蛇唉了一声,“怎么做到呢,款款可是……”

    她又说不出话了。

    这很像丁衔笛在首座坟冢里给游扶泠讲过的游戏规则,有不能提的名字和身份。

    丁衔笛说这些总是雀跃,她的世界新事物很多,她也能接受无数的新事物,或许还有新的人。

    无恶意,一视同仁,和无条件的真诚。

    哪怕她也多疑,怀疑真假,却在相处的一瞬全心全意。

    丁衔笛不是我那个世界的人。

    游扶泠已经有了答案。

    她或许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游扶泠猜这个答案是正确答案的可能性。

    实际上不用猜,所有人的欲言又止都是答案的砝码。

    这也令游扶泠确定,自己和丁衔笛的瓜葛或许不仅仅是这一次。

    她们有过好多段从前,或许都没有善终。

    “不许这样看我,”丁衔笛摘下游扶泠的面纱,“好像我是个人渣,一直辜负你一样。”

    “你没有过吗?”游扶泠抬眼看她。

    半张脸的符咒依然无人解答缘由,在坟冢里余不焕也摇头说我不知道,丁衔笛阴阳她一把年纪还有不知道的,一道残魂差点和小辈打起来。

    “当然没有。”丁衔笛戳了戳上面的符咒,本质是法修世家的倦元嘉也看过拓下来的符文,她因明菁的符咒痛苦这样的茫然令她耻辱,说我会留意。

    “我要是辜负过你,一定会千百万倍偿还的。”

    “这算毒誓吗?”

    昨夜一行人盛装,不像修士,像是凡间享受的贵女。

    今日一切回到原点,越发显得昨夜河灯也犹如幻梦。

    游扶泠没有愿望,只要想了,她就会得到。

    她依然没有实质性地得到丁衔笛的踏实感。

    眼前的人是谜团本身,谜团都不知道自己答案是什么,实在……

    太有意思了。

    这个世界。

    “是毒誓的话还不够吧。”丁衔笛还真的想了想,“那得多毒?不得好死?”

    游扶泠:“那太轻了。”

    她望着丁衔笛还微红的嘴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应该永远陪我在一起,还得不到我。”

    “这是对你的毒誓吧,你那么爱我,又不能和我在一起,不是一起受苦吗?”

    丁衔笛忍不住笑,“哪门子毒誓,便宜我了吧。”

    游扶泠这人就是这样,以为自己恶毒,实际上最嘴硬心软的也是她。

    钟情冷血动物,又会因为市集上套圈售卖的动物不高兴,全买了下来。

    这是季町说的,是游扶泠刚穿书来发生的事。

    这是一个……觉得自己不善良的,善良的……

    阿扇姑娘。

    游扶泠的手被握住,一时间难以抽出,只能大开嘲讽,“你笑得好丑。”

    丁衔笛:“是吗?那你还亲得如痴如醉,还让我亲你那里。”

    游扶泠:“哪里?”

    她低估了丁衔笛的厚脸皮,对方还真能说出口,“就是你腿打开……唔!”

    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客栈道童的声音:“丁真人在否?隐天司来找。”

    丁衔笛眼波流转,示意游扶泠松手。

    游扶泠松手后她做作地大喘一口气,打开门,笑着看向道童,“谁找我?”

    她一身赤金,眉眼完全压得住如此轻狂的道袍,道童恍恍惚惚,有种被日光打了个照面的错觉。

    “是我。”

    收敛一身威压的隐天司荒部使君隐在一旁,头发卷曲,分成两缕垂在胸前。

    半张脸戴着霜花一般的铜甲,依然能看到内里凹凸不平的肌肤。

    丁衔笛上次远远见过她,眉宇的调笑消散,“宣前辈派您与我们同行?”

    对方颔首,声音不似外形带来的震慑,甚至有几分清脆,“在下青川调。”

    她言简意赅,介绍了宣香榧派发的任务。

    丁衔笛之前只是远远与她对视一眼,这才发现这位使君身体似乎与常人不同,左手是机械做的,在晌午修真客栈的天然日光下散发微光。

    琉光大陆修真界分为机械飞升派和修道飞升派,丁衔笛当初看原著的时候就加入过投票。

    穿书之前投票的结果依然是机械飞升占了百分之八十,可见大家都想看些新鲜的。

    传统的杀妻证道、掘墓夺宝似乎都是过去式。

    荒部使君一袭玄色道袍,和丁衔笛认知的隐天司道袍又不太一样。

    皮质的腰带勒得她腰极细,外袍宽松也无法忽略下意识看过去的目光。

    丁衔笛惊诧地看着她鼓鼓囊囊的胸口拉开,探出一只毛绒绒的爪子。

    道童比丁衔笛看得明显多了,还哇了一声,站在丁衔笛身侧的游扶泠盯着钻出来的貂问:“这是灵兽?”

    青川调是个身形极高的女子,肩也宽,腰细得不太正常,似乎不太爱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尴尬蔓延,丁衔笛也不好让前辈站在外头,邀人入内后又看了眼身后,“您是一个人来的?”

    对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副门主只是命我护送你们前往神女墓,我的下属不在选择范围。”

    这话听起来大有糊弄的意思,游扶泠冷着脸似要发难,丁衔笛握住她的手,“那门主有说何时启程么?”

    青川调胸口的雪貂跳出来,这位看着礼貌又不太礼貌的使君问:“可以让它吃颗葡萄么?”

    丁衔笛喜欢毛绒绒多过冷冰冰,“我可以摸吗?”

    青川调拒绝后她也不尴尬,眼看这只雪貂就要抓住葡萄,挂在游扶泠腰间的蛇皮袋忽然变成蛇,嘶了一声。

    那灵兽迅速钻回了青川调的胸口。

    女人的眼珠机械转动,望向那条懒洋洋钻回去似乎只是为了护食的蛇,“这是那日你们吸魔气的法器。”

    她口吻笃定,丁衔笛颔首,游扶泠哼了一声,“怎么,要杀死我们的不是也是你们?”

    “那是凤君,她已被副门主打入黑鱼井受罚,所以此次副门主才派我前来协助你们完成碎片捕捉。”

    她言语透露出几分狂傲,丁衔笛好奇地问:“前辈,传闻荒部使君有八名,敢问你排第几?”

    “七。”

    “原来是倒数第二。”游扶泠嘲讽的人时候嘴快得很,丁衔笛完全来不及阻止她。

    好在眼前的前辈也不是一个正常的,青川调并不介意t,“末席是凤君。”

    她眼神扫过面前两位后辈,在丁衔笛惊讶的目光下,她和游扶泠的修为以数据的形式呈现。

    “你们修为不错,不过要闯神女墓还差点意思。”

    青川调双手都戴着皮质手套,机械的手点过眼前的面板,“按照你们的修为,结合这些年隐天司派人执行的神女墓任务,我判断你们成功的概率只有六成。”

    丁衔笛完全看不清她是怎么算的,忍不住问:“前辈是机械飞升派吗?”

    游扶泠穿回去看过原著,勉强能听得懂,青川调摇头否认,“那是练翅阁喜欢宣扬的,我对飞升没兴趣。”

    天极令是修真界时下流行的工具,青川调似乎把它内置到了机械掌心,看得丁衔笛眼神发亮,就差写着我也想要了。

    游扶泠想:好幼稚。

    又想:难怪她要什么就有什么,看她这样,也把东西搞来哄她开心。

    丁衔笛在道院见过也见过年纪轻轻换上机械腿的弟子,断腿残肢似乎不影响他们生活,若是阔绰的,还会请人专门维修。

    梅池曾经接过这样的委托。

    还因为扛机械腿的姿势太过彪悍吓到了路过的座师,以为这孩子穷凶极饿,把同门分尸吃掉了。

    青川调外表看着不好接近,人居然还算随和。

    丁衔笛问了她不少问题,游扶泠百无聊赖地听,一边回天极令中季町的消息,她说又联系不上师尊了,问游扶泠有没有师尊的讯息。

    游扶泠说没有,那边的师姐哦了一声,换了话题。

    “前辈,你的眼睛不会也是练翅阁出售的吧?”

    丁衔笛早就注意到青川调不太灵动的一只眼了。

    她出了道院抵达缅州,发现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对她的金瞳就像原世界戴个美瞳,并没有过多在意,在意的是她被通缉的身份。

    除却妖族并不人人喊打,或许还有旁的原因。

    “正是,你想要吗?”

    青川调前来也是询问丁衔笛几人何时出发的。

    在她眼里这群孩子毛都没长齐,即便宣香榧交代了丁衔笛身份非常,她也不管什么隐天司和道院的渊源,只要照常发工资就可以了。

    丁衔笛:“我只听说练翅阁总部在遥州,是与隐天司一样,在各州也有分部?”

    青川调颔首,“若是机械相关的,无论肢体或者孩子、灵兽、傀儡,都可以去练翅阁维修。”

    丁衔笛:“等会儿,孩子?是傀儡孩子么?”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似乎有个女儿,莫名看了眼游扶泠。

    游扶泠低着头,也不知道季町说了什么,她似乎有些为难。

    青川调颔首:“傀儡是傀儡,孩子是只剩一口气的孩子。”

    丁衔笛忆起剑冢的司寇荞,问:“那若是一个人只剩一口气,药石无医,道术无救,练翅阁可以令她恢复如初么?”

    青川调:“可以。”

    “只不过还能活多少年就不确定了,所以我们这样的人,不追求大道长生。”

    她胸口的那只毛绒玩意又探出脑袋。

    女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点着小东西的脑袋,给她喂了一把从袖中掏出的肉干,“你说的机械飞升不过是他们宣扬的教义,或许是为了揽财,为了名望。”

    她的话糙得很,也很敢说,丁衔笛问:“那隐天司和练翅阁又是什么关系?”

    青川调往后一靠,机械的手敲了敲桌面,一下一下,“深度合作,具体的还要问门主,我们都是打工的,主君的风月过往,不好说啊。”

    这种话暧昧不清,听得丁衔笛眯起眼,游扶泠从天极令纷杂的消息中抬眼,“你的意思是,荒部也可以是练翅阁的人?”

    隐天司可以算修真界的秩序建立者,四部各司其职,唯独荒部使君不对外公开,也有传闻他们的名字也代代相传的。

    “可以这么说,毕竟人都不是人了,要修理,零件是练翅阁的人做的,姑且也算是。”

    谈了这么多,青川调扫了眼窗外的天色,“你们何时出发?”

    “前辈,你可知道我和我道侣正被公玉家追杀?”

    丁衔笛忽问道,青川调点头,她长发漆黑,并无一点儿配饰,似乎全身最复杂的东西都在半张脸的面具上。

    “我接下的任务只是协助你们完成神女墓的任务,你们和公玉家的恩怨不在我的职责范围。”

    丁衔笛没有掌握化蛇的契机,出道院也并未遮掩一双金瞳。

    好在缅州因魔气无人在意这些,几日的庆典奇装异服满脸油彩的仪仗队更是多。

    如今她们要离开缅州前往西海,西海如今没有飞舟可以直达,需要中转好几个州部,走陆路舟车前去,她还是决定乔装一番。

    丁衔笛:“那前辈不与我们同行?”

    青玉调点着她的外置天极令,她的看上去比寻常人的令牌高级多了,明明是古代,科技感比未来还强烈。

    “我正和副门主商量加钱的事,护送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出差和车马费,还有伙食费,对了,我还有我的家属……”

    面前除了天极令外置面板,计算符咒化为数字落下,丁衔笛戳了戳游扶泠的胳膊,“这好玩,你不是法修吗?”

    游扶泠:“你不是在道院偷偷卖符么?你不会?”

    丁衔笛吓了一跳,“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游扶泠出门那一趟丁衔笛事无巨细也没到这个程度,她登时面露绝望,“你可不可以给我留点私人空间啊。”

    游扶泠:“你当我不知道就好了。”

    “我又不在乎你有多少钱。”

    很快青川调便得到了回答,“我可以与你们同行,不过副门主批的价格太低,我不随叫随到,只能保证你们不被杀。”

    比起荒部主君,她更像个生意人,提起钱一板一眼,丁衔笛这才发现她那只胸口的毛绒还能变成算盘。

    敲定了出发日期和路线,丁衔笛送走青川调,游扶泠靠在客栈窗台,盯着不远处鹅川的河水发呆。

    丁衔笛问:“怎么了?不应该高兴吗?总算可以去找想要的东西了。”

    游扶泠转身,倚着窗看着她,目光带着几分探寻。

    “别不说话,这样看着很瘆人。”丁衔笛去摘她的面纱。

    “丁衔笛。”

    “你忽然这么连名带姓的好像我做错了什么。”

    “款款。”

    “太亲昵了,不要。”

    “小款。”

    “还是大款好听吧。”

    插科打诨好一阵,丁衔笛伸手,游扶泠犹豫了一会,才靠到她怀里。

    她们身高相近,拥抱实在没什么依人的味道,丁衔笛抱也没个正行,居然拉着游扶泠的手在屋里跳舞。

    “你什么意思?”游扶泠挣脱不开,也不理解。

    “你跳过舞吗?你和我生日不都会办舞会?”丁衔笛问。

    “我不跳舞。”

    “那和我跳。”

    天没有黑,傍晚的飞舟掠过,斜对角的楼阁播放某染坊的广告,宣传上好的飞光锦缎。

    没有音乐,丁衔笛哼着歌,客栈给修士准备了妆盒,丁衔笛还画了飞扬的赤色眼线,闭着眼也有迹可循。

    “不要担心前路。”

    游扶泠成日说杀了就好,比谁都果断。

    丁衔笛清楚这人若是当真如此一根筋,才不会积郁成疾,让原本的心疾雪上加霜,在新世界还是不能喜怒哀乐俱现。

    她的舞步翩然,彼此身着道袍,却跳着不伦不类的舞,丁衔笛搂着游扶泠的腰,游扶泠攀着她的脖子。

    有人不愿意对视,有人的呼吸喷在另一个人的脸颊。

    机械仙鹤的鹤唳声远去,丁衔笛的嘴唇贴上游扶泠的眉心——

    “阿扇,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83章 岛外孤舟2-15

    “二师姐,我们不是过昆仑镜就可以到了吗?”

    梅池坐上舟车,询问靠在一旁看案卷的丁衔笛。

    琉光大陆淘汰了原始的马车,凡人出行,若是出得起钱的,也可以坐上和修士一样的舟车。

    这样的出行工具都带着练翅阁的标志,目前她们所坐的车还是倦元嘉留下的。

    “昆仑镜没有开西海线啊,我和你说的时候你又开小差?”

    舟车很大,丁衔笛和游扶泠坐在一侧,她们的桌案前堆着一摞《琉光杂记》,全是丁衔笛出发前搜罗的。

    “她满脑子都是明天吃什么,怎么会记得你的话。”

    游扶泠端坐一旁,面纱换了制式,眼型也略带调整,身上修真者的装束全都消失了,一眼像是普通的凡间小姐。

    丁衔笛换下了赤金的道袍,一身素裳,好不容易摆脱了麻子脸,也不愿意继续捏个普通脸蛋。

    鉴于游扶泠有嫌弃她拿不出t手的前科,她在一张脸上大做文章,浓妆艳抹,红唇似火,还爱噘嘴说话,看得游扶泠想抽她。

    梅池头上两个堪比违章建筑的发包也被丁衔笛强拆了,她也是这才知道梅池还会往里面藏吃的东西,这玩意居然还能当成碗!

    有洁癖的游扶泠嫌弃之意更显。

    丁衔笛原来的身份是乞丐,本该无限包容,奈何在原世界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小姐,再包容也嘴角抽搐。

    鉴于小师妹很在意这个尖角包,只好给了她一颗新的储物灵珠,让她先把据说是姆姆送的礼物藏好。

    梅池本就个包子脸,乔装后要求变成麻子,也不知道从哪学的,还给自己搞了一副假牙,更是寒碜。

    舟车外边看像是世族大家的车辇,守城盘查的小兵掀开车帘,先瞧见一个牙缺角的女的,再看里头一共四个女子,似乎是两位小姐带着侍女,检查完她们的名碟便放行了。

    祖今夕身上终年缭绕一股丹药味道,她看的大部分也是此类书籍。

    一行人中她年岁最大,穿着最朴素的衣服。

    卷发都盘成了发髻,丁衔笛还让她加了几条皱纹,乍看像个服侍小姐的婢女,看不出任何炼天宗预备长老的风姿。

    丁衔笛很满意她们的改装,隐天司那边也全力协助她们完成神女墓任务,名碟都是新准备的。

    若是遇见隐天司的盘查,直接亮出信物即可通行。

    “我有听的,是吧阿祖。”

    梅池上车后嘴就没停过,边上的祖今夕比侍女还尽心尽力,连龙眼都是剥好的。

    途经一个新城池,还会下车给梅池买些当地的特色小食。

    祖今夕颔首:“缅州的飞舟渡口已被公玉家渗透,我们只能迂回了。”

    游扶泠翻着《九洲杂记》关于矿气行的部分,幽幽地说:“隐天司自己都有内鬼,我看迂回也没用,反正西海如今也是公玉家的。”

    她扫了一眼对面浓妆的丁衔笛,这人还往眉心贴了花钿。

    眼尾的赤金宛如残阳一抹,浓得实在夸张,但居然没有半分艳俗。

    游扶泠也很纳闷,这造型怎么看都和清纯无关,居然也不妖艳。

    换了张新脸……眼神也还是很丁衔笛。

    “如今矿气行扩张,也有内斗,走其他两家的飞舟渡口会比公玉家吞下的矿气行安全许多。”

    祖今夕耐心地剥石榴,她一如初见面色苍白,反而是游扶泠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

    梅池看看游扶泠,又看了看祖今夕,“阿祖,你自己是丹修,为什么不能吃补气血的丹药啊?”

    “游扶泠现在吃得面色潮红,你不可以吗?”

    “我是道侣采补,你是吗?”游扶泠翻了一页书卷,嗤了一声。

    丁衔笛嘶了一声:“你能不能委婉一些?”

    她们辗转数日,堪比保镖的荒部使君不管杂兵,也不知道宣香榧许诺了多少出差补贴。

    若是她们宿在客栈,那位使君定然宿在比她们更好的房间,也不打扰一行人前行,偶尔能看到她养在胸口的小玩意跑出来偷吃,吓到了客栈的客人,投诉客栈还有鼠疫。

    “有什么好委婉的,梅池又不是小孩子,不是有未婚妻么?”

    “也不用避讳祖师姐,她本就比我们年长,想比在陨月宗时也有长老介绍自己的弟子给她吧?”

    游扶泠垂眼扫过矿气行赵家的介绍,《琉光杂记》也分多个板块,似乎比现代的杂志分类更加细致。

    在原世界的小说作者或许也没想到这个世界发展如此之快,她下笔如有神,却神不过环境的自然更迭。

    “阿祖,有吗?”梅池看向祖今夕,丁衔笛朝游扶泠使了个眼色,“听起来你师尊也给你介绍过?”

    游扶泠:“介绍你啊。”

    她忆起季町的询问,“也不知我师尊又去何处云游了,宗门内又找不到她,好多事压在大师姐身上,居然还要操心弟子的婚配问题。”

    丁衔笛还记得游扶泠的师尊一身彩袍,笑得和善,也神神秘秘的。

    不过对方的师尊好歹是个人,不像自家的,梅池见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陨月宗是有这样的先例,只是我志不在此。”

    祖今夕摇头,看向梅池,“你呢,若是此去西海,饵人都不在了,你当如何?”

    丁衔笛那天偷听一清二楚,“她那未婚妻就是我师父画的一个饼,都是妻子,必然能做到说到的几条。”

    她思来想去,撑着脸道:“许是师尊怕梅池被不怀好意的人哄骗,才编出来的说辞。”

    游扶泠:“你说不怀好意的人是祖师姐?”

    她嘴太快,丁衔笛捂她嘴都来不及。

    被游扶泠掐过的梅池没有隔夜仇也天生和游扶泠不对付。

    如果不是丁衔笛亲自认证,她都怀疑自己对游扶泠的讨厌,或许来自对西海白鲨的厌恶了。

    梅池:“阿祖才没有不怀好意,她都放弃宗主之位和我们同行,你居然还怀疑她?”

    “为什么不能怀疑?”游扶泠放下书册,“她可是能突破道院禁制,带你从道院外带你进入剑冢的人。”

    “梅池,你吃的东西是和你大师姐一样都拉完了?”

    丁衔笛被她的粗鄙之语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怕这二人又在车内掐架。

    没有灵力纯肉搏,游扶泠这种脆骨玩意只会被梅池一掌拍死。

    “你辟谷你了不起!有本事一口水也不要喝啊!”

    梅池怒目,“别回头你自己飞升,丢下我二师姐一个人。”

    她向来偏袒的丁衔笛。

    不知道丁衔笛真正来历的倦元嘉总感慨你们点星宗感情好,殊不知游扶泠听到这样的话最是窝火。

    丁衔笛和梅池分明是穿书后才认识的,却给人一种她和梅池的相遇早过自己和丁衔笛。

    最令游扶泠生气的是真相还无法说出口,她只能咽回去。

    看丁衔笛坦然承认,说是啊,我和小梅池是师姐妹感情当然好,你们大家族就做不到这样。

    丁衔笛总是这样。

    “什么丢下不丢下,梅池你也少说两句,”丁衔笛头都大了,眼神示意祖今夕帮忙劝架,“我和阿扇是天阶道侣,怎么可能一人飞升一人留下呢,干什么都必须是成双成对的呀。”

    梅池气鼓鼓的,“她这人说话太难听了,为什么怀疑阿祖?阿祖不也是大宗弟子吗?”

    她还牢记那日祖今夕的剖白和身上的伤痕,饵人很难动情,情爱似乎在上古就已然断绝,宛如是神罚。

    在时间洪流中倘若能生出一丝感情都算异类。

    梅池在天极道院是异类,她在西海饵人的族群里也是异类,因为她想念母亲,为了母亲可以做任何事。

    饵人们大多和她父亲一样,只为繁衍,不谈情爱。

    斗兽场的场主出头也不过是私自分尸贩卖,并不追究这样的态度。

    若是此刻周围还有个饵人,或许会讶异梅池和人类同化的感情。

    她甚至看上去已经有了七情。

    游扶泠推开丁衔笛的手,“大宗弟子又如何,她能带着你从岛外海底潜入天极道院剑冢本就值得怀疑。”

    “梅池,我知道你没脑子,但你应该清楚无方岛的地势,那样的海崖,是比修士更厉害的采珠人都不敢下潜的。”

    “她一个人就算了,还能带着你这样的笨蛋下潜,躲开天极道院的阵法禁制,绝对有问题。”

    被丁衔笛眼神示意劝架的祖今夕一声不吭,梅池据理力争,“你那日偷听我和阿祖说话了不应该明白吗?”

    “她被散修拿去修炼过,后来拥有了散修的法宝。”

    “是吧,阿祖。”

    “我们阿祖还是陨月宗的首席,凭什么你游扶泠能有最好的待遇,我们阿祖就没有?你敢说你的储物灵珠里没有避水珠?”

    游扶泠冷笑一声,“避水珠?你是不是还要说避水诀?”

    并未被面纱遮蔽的一双眼冷冷扫过梅池天真的面孔,“你问问你的好二师姐,她如今修为大成,能不能下到海崖?”

    舟车已然入了新的一座城池,这座城池的封魔井正常运行,街边热闹,喧闹的声音传入车内。

    “我……”丁衔笛还未说完,游扶泠却停了舟车,径直下车走了。

    室内一片死寂,游扶泠明晃晃怀疑祖今夕的身份,梅池据理力争,祖今夕面色一如既往苍白,和丁衔笛对视一眼。

    丁衔笛知道自己应该去追游扶泠,也不否认游扶泠说得有错。

    祖今夕身份有异,最大疑点仍然是她居然能从无方岛进入天极道院剑冢。

    若是梅池没有和倦元嘉说漏嘴,恐怕大家都被蒙在鼓里。

    梅池:“二师姐,你去追她吧,她是你的好道侣,我就是讨人厌的饭桶。”

    丁衔笛:“t……”

    第84章 岛外孤舟2-16

    祖今夕看了眼外头,不远处便是她们提前选好的客栈。

    她似乎对方才吵架的内容毫无解释之意,淡淡地道:“我和梅池先去前边的修真客栈入住,丁师妹你找到游师妹再一块过来便可。”

    青川调一直跟着她们,丁衔笛颔首离开了。

    车马缓缓向前,外头食物的香气传入,梅池却难得没有东张西望,她望向祖今夕,“阿祖,游扶泠的意思我听懂了,她觉得你不是人。”

    “你也不是饵人,我也明白。”

    梅池抓住祖今夕的袖摆,丹修不着天极道院的校服,随身携带的衣物大多也是外头丹修的常服,不起眼。

    如今换上修真家族婢女的衣裳,也显得不卑不亢。

    她病态的脸爬上些许笑意,“梅池,我的确不是人。”

    尖牙被她舌头抵着,这些年祖今夕一直抗衡这股对饵人的吞噬欲,陨月宗的弟子没少背地里骂梅池不知好歹。

    此行出发之前,马上要继任陨月宗宗主的朝昌雪还送了祖今夕不少珍贵丹药。

    在她看来,祖今夕的恋慕堪比铁树开花。

    只是看上的是根笨重木头,人若不化为海水,恐怕无法托举这样沉重的懵懂。

    梅池:“那你是妖吗?”

    她对妖族接受良好,“是妖也没关系啊,我大师姐也是妖,二师姐还是蛇,你就算是丑丑的妖怪,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阿祖无论变成什么,都是阿祖。”

    祖今夕的卷发盘在脑后的发髻,她一张脸素净中带着苍白,实在谈不上俏丽。

    很多人想起她,先忆起的是祖今夕的气质。

    以前祖今夕不懂,她只是觉得这样更好,吃掉也毫无负担。

    那现在呢?

    祖今夕忽然问:“饵人算妖吗?”

    “饵人……我也不知道,但饵人就是饵人,变不成别的了。”

    “小时候母亲说我们族群天生难以切割,要打碎骨头都能砸坏斧头,凡人很难伤害我们。”

    “修士……修士……”

    她忆起被卖掉的姆姆,抿了抿唇,“师父说饵人没有感情,很难入道的,我是特别的。”

    祖今夕笑了笑,“你的确是特别的。”

    梅池拧着祖今夕的袖摆的布料,看着上面的纹路展开,又拧紧,“以前我们的天敌只有白鲨。”

    “后来……我发现父亲能把母亲卖了,也是敌人。”

    “斗兽场的饵人都是我的敌人,我要成为第一,才可以吃饱饭。”

    “我没有见过白鲨。”

    梅池在旁人眼里并不漂亮,但她天生珠圆玉润,说糙也不过是言行举止,夸人爱用食物形容,好吃和保持。

    她看上去也很好吃,像是刚捞出来的汤圆,冒着热气,裹上黄豆粉或许会更好吃。

    祖今夕距离辟谷只有一步之遥,她对食物也没有兴趣,有一口气或者便好了。

    梅池是她最大的食欲,食欲却说:“现在我不觉得白鲨是天敌了。”

    “西海都那样了,饵人都被卖光了,指不定海底的白鲨也被修士捞走吃掉,皮肉做成工具。”

    “当初公玉璀要杀死二师姐,也是要把她做成工具。”

    “阿祖……”

    车内很大,另外二人离开,越发显得空寂。

    香炉袅袅,掩盖了饵人天生的味道。

    “我忽然觉得……万事万物都是鱼肉,没什么区别。”

    风吹车帘,梅池在各种纷杂的味道中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街头的海货铺,挂着一扇扇骨头,墨鱼骨、鱼干、鱼皮和鱼头……

    还有饵人的被风干的肉和剔下来的骨头。

    祖今夕手背湿润,她惶然低头,先看洇开在她衣袖的泪水,看向眼前的饵人。

    梅池哭了。

    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看梅池哭。

    哭得她心也麻麻,口中苦涩。

    她循着梅池的目光望去,海货铺上饵人的肉和白鲨的骨挂在一块,有人问询,也有人野狗叼走边角料。

    万物为刍狗。

    白鲨批皮化人,也学人的衣食住行、言行举止,也食人类所食。

    她们似乎没有区别了。

    祖今夕低头,捧起梅池的脸,凝望饵人懵懂的眼眸。

    她多年汲汲营营,憎恨人类,想要报仇,却恐惧这是海中捞月。

    因为她也是半个人,半只白鲨,人性和畜生有区别吗?

    或者说天道本就无情,弱肉强食,不论来处,归处都是案板一张。

    温软的气息扑在梅池脸上,祖今夕吻去她的眼泪,枯槁的手搂住饵人的身体。

    她为人骨架大,道院没少人说她是行走的骷髅架子。

    骷髅架子也能拥住温热的饵料,压抑多年的接触在这一刻袭来,梅池瘫软在祖今夕的怀中,嘴唇嗫嚅喊着她的名字。

    阿祖。

    祖今夕想:可我是刀俎的俎。

    *

    丁衔笛下车追着游扶泠而去。

    她们从缅州出发,穿过昆仑镜抵达距离西海最近的城池,又要换车马途径无数小城前行。

    越是往西海,空气越是湿润。

    她们脚程很快,年节过去,本该是春末的边城依然冷冽。

    小城白日热闹,不远处似有凡人比武招亲,游扶泠不爱热闹,往边上走,正好被丁衔笛逮个正着。

    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拉到墙根下,温热的躯体贴上来。

    面容妖艳的女郎贴在游扶泠的颈侧,一双眼眨着,委屈都要随着眼泪落下来了,“这位娘子,何故丢我一人。”

    “人生地不熟的,小女很害怕的。”

    她说话怪腔怪调,游扶泠并不吃这套,推开丁衔笛,“别装模作样。”

    “和你说话怎么叫装呢,”丁衔笛依然趴着不动,“阿扇,我第一次发现你吵架挺厉害,一次说了这么多。”

    游扶泠哼声道:“你想和我吵架是吗?”

    丁衔笛摇头,她方才下车还戴了帷帽,因摇头晃动,扫过游扶泠的脸颊。

    “我和你吵还是直接用嘴比较好。”

    “别生气了,我们偷偷亲一口。”

    “谁要和你亲。”游扶泠别开脸,丁衔笛凑近,帷帽恍若婚礼的头纱,遮住了二人。

    巷道狭窄,只容一人通过,丁衔笛掀开游扶泠的面纱,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

    人声隔绝在帷帽落下的纱帐外边,朦朦胧胧。

    “那还有谁能和我亲,我们不是合法的吗?”

    丁衔笛捏住游扶泠的手指,极为不要脸地把浑身的重量都压在柔弱的道侣身上,声音因布料阻隔听上去带着浓重的鼻音,“阿扇,不要生气了,你再生气又晕,晕了我们怎么玩。”

    “你不会想要我像之前醉酒那样,被你翻来覆去,玩弄来玩弄去吧?”

    她断句和咬字都怪异无比,暧昧无处遁形。

    游扶泠对旁人可以言出讥讽,直白无情,对丁衔笛向来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能把自己呕个半晌。

    “是你想。”

    她垂眼,掐了掐丁衔笛的耳垂,对方的耳饰繁琐无比,垂在肩上,这么勾着着实疼,丁衔笛哎哟好几声。

    剑冢里浑身浴血的人不喊疼,面对滔天魔气,都要被箭镞穿脑而过,她也不喊疼。

    这种时候哭哭啼啼,搂着游扶泠撒了个大娇。阿扇和宝贝混着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亲昵称呼,像是攻城先行的木锥,游扶泠城门遮掩不当,很容易被丁衔笛率领的铁骑长驱直入。

    “疼啊。”

    丁衔笛抱住游扶泠细弱的腰,“你不心疼我?”

    游扶泠嗤了一声,“你的小师妹不心疼你?”

    “这不是有你么,梅池有人,用不着我。”

    游扶泠:“别转移话题,你难道不觉得祖今夕有问题?”

    丁衔笛依然贴在她身上。

    越往西海,气温也比之前高了些许,但是寒风依旧刺骨。

    她身上的大氅毛毛戳着游扶泠的颈侧,再清高冷傲的人也会痒,游扶泠躲了躲,却被丁衔笛摁入怀中。

    “是有问题,问题还很大。”

    丁衔笛声音慵懒,“你嘴也太快了,我本想过几日再提的。”

    “倦元嘉之前和我说,她怀疑祖今夕不是人,但没有证据。”

    “你倒是好,直接判定,证据呢。”

    “就算她是坏人,那这段时日也没动什么手脚,再说了,这几年梅池可是她养大的。”

    “我就算不是真正的丁衔笛,现在也是梅池的二师姐,这样的恩情,多少要顾念的吧?”

    游扶泠:“你说我没人情味。”

    她下定义总是如此刁钻,丁衔笛嘶了一声,“我哪有这么说,你怎么老往我内涵你身上引。”

    “你这人是挺狠的,又没有狠到极致,总把罪责往身上揽,难怪总是气急攻心。”

    丁t衔笛还记得之前游扶泠晕倒的几日,她自己昏迷好歹是有气的,不像游扶泠,活像死了,身体冷冰冰,怎么也捂不暖和,要不是有气和身体依然柔软,丁衔笛都怕她死了。

    她在这个世界获得了很多,唯独游扶泠是不能失去的。

    “转嫁转嫁责任吧阿扇大人。”油嘴滑舌的女郎嘴唇开合,游扶泠看了两眼,手指点了一下丁衔笛的下唇,指尖登时多了一抹艳丽的红色。

    “都怪你。”

    游扶泠盯着这抹红,“没有你,哪有这么多事。”

    “是啊,都怪我,穿书来就不应该和你相认,这样我们就不会知道这本书不单纯,知道明菁或许不是主角。”

    “但是游扶泠。”

    丁衔笛任由游扶泠手指戳在自己的脸颊,像是剜出了鲜红的酒窝,又像是歌女的新装,“我不后悔那日和你相认。”

    她们进入了汀州地界,距离西海还有一段路程。

    呼吸冷冷,似乎还混着海风的咸腥。

    这里修仙者众多,也不禁小型飞舟穿行,抬眼便可以看到不少私人飞舟迅速飞过。

    矿石转化成的矿气催动舟桨,宛如发动机的轰鸣。

    对面的赌坊下午开门,已经聚集了不少赌徒。

    游扶泠:“漂亮话真多,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祖今夕,她是个隐患。”

    “我托大师姐查过她的背景,和她与梅池说的过往也对得上。”

    祖今夕的过去毫无漏洞,唯一的破绽就是她那日带着梅池进入剑冢。

    游扶泠和兽化的丁衔笛交合后升阶再度引来天雷,她穿回去之前最后的意识便是丁衔笛叼住了自己,在天雷的攻势下穿行。

    最后那道天雷威力无比,还有两股不同的灵力交缠。

    游扶泠和丁衔笛在缅州都见过祖今夕出手,后来的路途也有验证,其中一股力量便是祖今夕,剩下的一股是裴飞冰。

    带着梅池来寻找丁衔笛的祖今夕,为何会和裴飞冰对上,又为什么加诸天雷。

    若不是首座坟冢打开,分担了这股融合后近乎毁天灭地的天雷攻击,或许丁衔笛和游扶泠都会死在剑冢。

    祖今夕是谁派来的人?

    难道她也是公玉家的人?

    连日来她们私下猜测得不出答案。

    游扶泠厌烦了这样打扰她和丁衔笛私下相处的闲杂话题,恨不得速战速决,却有梅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她要动手总有目的,若她想杀我,也要找机会。”

    丁衔笛穿书至今,幻境百年过去,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回到原世界还是那个自己了。

    只有游扶泠近在咫尺,不容失去。

    偶尔夜深人静,她望着游扶泠闭眼的面孔,依然觉得荒唐,又很奇妙。

    我不心动,但心自动。

    她似乎也一样。

    那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真到那个时候,你敢保证自己毫发无损?”

    游扶泠掐着丁衔笛的下巴,敷粉的面容和记忆不同,眼神始终未变。

    “毫发无损做不到,至少死不了,”被掐着下巴的人凑近,“反正你会在我身边,不是吗?”

    “若是有一日你不要我了,那我才会千疮百孔。”

    丁衔笛眸光复杂,却没有怀疑,长腿隔着层层衣裳撞开游扶泠的双腿,两个人嵌在一块,好似真会永不分离。

    “那梅池呢,”游扶泠问:“你不是很心疼她,不怕祖今夕对她做什么?”

    “她啊……”

    丁衔笛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没发现金丹期的修士都能被她甩开吗?对付她除非先发制人,一般伤不倒的。”

    “祖师姐和梅池认识多年,要下手早下手了,即便有所图,恐怕也是无从下手。”

    她不完全相信祖今夕诉说的过往,却也不会百分百否定,这样的世道,有难言之隐的人太多了。

    “梅池嘴上说有未婚妻,身心都向着人家,这才不好办。”

    丁衔笛在原世界还很年轻,在这边幻境百年,更是老气横秋,“万一祖师姐剖开是个黑心的,小师妹已经离不开她,这怎么办?”

    游扶泠:“那还不简单,打断腿关起来,时间一长,自然忘了。”

    她放狠话一流,丁衔笛才不相信,再不对付的人也顾忌这种亲眷关系,游扶泠对梅池多半还是恨铁不成钢。

    “还好小师妹喜欢的也是女修,”丁衔笛揉了揉眉心,低头瞥见游扶泠腰上挂着的蛇鳞香囊,忆起这条蛇大言不惭的女儿身份,“真是郁闷,我到这怎么拖家带口的,被我妈知道我多了妹妹,有了老婆,还有个送上门的不是人女儿,估计真要把我腿打断了。”

    游扶泠:“是啊,不然你强行分开她们,梅池还有了祖今夕的孩子,我看你怎么办。”

    丁衔笛不敢多想,“绝无可能!”

    她看游扶泠似乎消气了,又贱兮兮地凑过去,问:“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一大家人生活不好吗?”

    游扶泠抽回自己的手,拿回面纱,“不好。”

    “我会把她们都赶出去。”

    丁衔笛不让她戴面纱,游扶泠也可以易容,但先天的符咒改不了,只能变变样式,这样看还挺有异域风情的。

    “就不能通融通融么?”丁衔笛拖着语调问道。

    这样的假设是游扶泠以前最厌烦的,她的人生实在没什么多余的设想。

    死也一眼到头。

    丁衔笛不同,她太能躁了。

    躁得狂傲,躁得山崩地裂,把游扶泠本就摇摇欲坠的城池推倒重建

    也要霸占城池里唯一的掌权者,哄开唇齿,刻下印记。

    “不能,”游扶泠戴上面纱,烟波横斜,“你若是纵容一群穷亲戚投奔,我会把你一并赶走。”

    她眼神倨傲,一如初见的高不可攀。

    丁衔笛攀登过,也在高点插过旗帜,笑得顽劣,“是吗?”

    妖艳的假面贴上面纱,红唇留下蛮横又暧昧的濡湿,她点点头,“那我只好多吹吹枕边风了。”

    第85章 岛外孤舟2-17

    丁衔笛一行人一路朝西海而去,进入汀州地界后路也崎岖,州部之间的巡防更为严格。

    这只是普通小城,居然比中心州部还关卡重重。

    丁衔笛和游扶泠去客栈的路上,发现沿途不少售海货的店铺。

    汀州包括西海,从前毒瘴遍布海岸线,西海也不通人烟,如今毒瘴清除,商贸往来便频繁许多。

    天上的飞舟航线由矿气行和公玉家掌管,其他货商都必须走陆地。

    隐天司也有自己的权限,这次还是副门主的任务。但游扶泠和丁衔笛又是公玉家通缉的,青川调带着她们,很容易暴露。

    任务不赶时间,加上荒部的使君提及神女墓位置有所变动,丁衔笛打算先去梅池的故乡,名为绿台的部落渔村。

    路上的商队舟车一架连着一架,丁衔笛和游扶泠走在一块,问:“我们走到现在,你有看到倦家和明家的商队么?”

    游扶泠摇头。

    倦元嘉和明菁离开后似乎很忙,几乎没能说到一块去,看到丁衔笛报平安后更是鲜少发牢骚了。

    丁衔笛猜她本家也有不少变动。

    她是有公玉家一家独大的认知,但没想到能独大这么多,据说在凡人的朝堂还有一席之地。

    “我看隐天司不是不想管,是根本管不了。”

    琉光大陆的局势远不是丁衔笛在道院上课听来的相安无事。

    矿气行之间连年抢地盘,三大世家的客卿也势不两立。

    没有了灵脉,修士无法飞升,披着一层法衣也无法遵循道法自然,为了身外之物拼了个你死我活。

    “管得了的话早把东君冷如凤杀了。”

    一根蜡烛滚到游扶泠脚边,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捡起蜡烛,抬眼瞧见一双冷冷的眼,吓得连连道歉,“贵人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城内除了卖海货的,剩下的大部分是卖蜡烛的,丁衔笛在《九州杂记》见过这个蜡烛小镇的介绍。

    汀州半边都是海岸,从前西海因毒瘴无法开发,是九州中最穷的一个。

    其他地方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他们无海可吃,不知怎的开始生产蜡烛,从卖出去第一批货开始,家家户户都开始制作蜡烛,商队来往,也算带出去了。

    此地也靠着蜡烛产业得以过活,比其他城池富裕许多。

    如今瘴气消散,这也成了舟车毕竟之城,更是热闹。

    “没事,你走吧。”丁衔笛转头,冲小女孩笑了笑。

    游扶泠移开眼,“你怕我对她怎么样,我在你眼中是这么喜怒无常的人?”

    丁衔笛:“刚还和你说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你戴着面纱也貌美,我怕小t朋友多看两眼爱上你,抢走我的正妻之位,不成吗?”

    游扶泠嘴角难以抑制上翘,“胡话真多。”

    路上人多,梅池传讯说同祖今夕在沿街逛,告诉了她们舟车停留的位置。

    丁衔笛看游扶泠有些疲倦,先带着人回去休息了。

    青玉调与她们同住在一间修真客栈,游扶泠才睡下没多久,她的消息便来了。

    丁衔笛和挂在游扶泠身上的蛇鳞包依然没什么亲密接触,也知道这玩意几乎十二个时辰都在睡觉,她用自己的剑柄戳了戳巴蛇,“醒醒。”

    蛇鳞包里弹出个刺啦啦的三角蛇头,眯着眼我倦怠地问:“款款,我不叫醒醒。”

    丁衔笛喂了她一颗路上买的蛇果,“我要出门一趟,你照顾好她。”

    她的灵力包裹着游扶泠,像是温柔地抚摸。

    “我会保护阿扇的,”巴蛇又缩了回去,“这里有海的气息,你回来给我带一只大虾吧,我好想吃。”

    遍地都是卖海货的,丁衔笛嗯了一声。

    丁衔笛离开后游扶泠还睡着。

    失去了道院灵脉的温养,她比从前嗜睡许多,换作道院时,丁衔笛这样的离开她势必是会跟上的。

    金色的灵力笼罩整间房,法阵一层一层,一旦有人闯过,丁衔笛会迅速赶回。

    丁衔笛一刻钟才赶到目的地。

    手上撸着雪貂的荒部使君站在城外,看着匆忙赶来的人,啧声道:“太慢了。”

    天色渐晚,城外能听到山那头海边的声音,夜晚矿灯亮起,这里是她们抵达的尽头。

    前路不允许普通舟车前进,西海全线由公玉家和赵氏矿气行管辖,只有得到她们通行令的商队才可以前进。

    丁衔笛和青川调一块站在山头,问:“您不是说下属要来了吗,怎么,和我们一样被拦在外头?”

    离开道院之前,丁衔笛对隐天司期待很高。

    毕竟照洲神鼎在隐天司所在天都,那是只有修真者才可进入的领域。

    照洲神鼎上写着所有修士的命簿,怎么也算是掌管修真界的老大,居然出个任务还要看世家和矿气行的脸色。

    “神女墓又移动了。”

    青川调手一挥,面前出现了整个西海的地图,红点的位置正是她们要去找的碎片之地。

    “还在移动?这是海底墓还是沉船啊?”丁衔笛皱了皱眉,“就算是沉船,都过去上万年了,还会动?”

    青川调的眼神给了答案,丁衔笛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个任务能搁置百年了,这和刻舟求剑有什么区别?

    天绝不会是借口吧?

    是不是找到了天绝没找到墓?

    “神女墓如今在西海这个位置。”青川调戴着黑手套的手指指向红点。

    她不苟言笑,去哪都带着灵宠,来路上丁衔笛不止一次见她狂吸灵宠。

    不知道是不是有闻味道的瘾,游扶泠不理解,丁衔笛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只有梅池闻了闻祖今夕的衣服,说阿祖身上苦苦的。

    “所以呢?”丁衔笛语调凉凉,“您不会想说就算隐天司也进不去公玉家的地盘?”

    “你不是荒部使君么?不能亮出你的身份牌直接过去?”

    她们所处的山脉正好是从前的瘴气所在,丁衔笛这才发现头顶有两个月亮。

    真的月亮今日是弯月,另一个是一个发出宛如月光照耀的……钵。

    无数从山林涌出的瘴气似乎是被这玩意吸走的。

    青川调:“你以为荒部使君是什么香馍馍?”

    “当年道院毕业,好不容易考上,接到就职书才告诉你五十年涨薪一次,说好的年假从不兑现,变成了弹性工作。”

    “随叫随到不说,还是末位淘汰制,我和冷如凤隔三差五倒数第一,更不会加钱了。”

    “你还和我说这待遇?”

    她的怨气简直比这里被收走的瘴气还浓郁,丁衔笛嘴角抽搐,心想这不会是宣伽蓝干的吧,游扶泠不是说她穿书那会大学都没毕业呢么?怎么比我家公司待遇还差。

    “那就没有副门主的手信?”宣香榧多少岁数丁衔笛也不清楚,前辈说话斯斯文文,和首座完全不同,给得也挺多的。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她也是个顶好的npc.

    “没有。”青川调给丁衔笛看了宣香榧的回复。

    上司回复也冷冰冰:“副门主闭关,你们自行解决。神女墓碎片关乎隐天司万年大计,事成之后年薪翻倍,年假翻倍,绩效……”

    连丁衔笛都看得出是画饼了。

    头顶的法器亮光比月光更胜,前辈幽幽叹了口气,“建议你们道院毕业的,不如去做个世家客卿,好赖吃穿不愁。不像我在照洲天都为了容身之处每月还账无数,入不敷出,考虑二胎都考虑了二十年。”

    这下前辈变苦口婆心的学姐,丁衔笛无言半晌,心想:宣伽蓝不会还在这个世界炒房吧?

    “先前副门主不周旋,神女墓又漂流到了西海目前属于公玉家的海域,”青川调语调平缓,掌心戳出灵宠的绒毛,她满足地眯起眼,“我们只能伪装成商队,混进西海。”

    山脚下是排队进入西海圈地的商队,舟车绵延不绝,从山上看热闹极了。

    入夜,城内也灯火通明,丁衔笛耳力好,还能听到丝竹乐声。

    “那通行令呢?”丁衔笛问。

    “我会搞到手。”青川调明显对她们几个获取祝由鼎碎片不抱期望。

    她的下属也都是这些年出生入死的修士,或许在天都有负债,各处讨生活,不像凤君的下属还在各大城池开了歌楼。

    “顶级的通行令盖着公玉家的火漆,此漆产地青州,是人血朱砂,这不好仿造。”

    青玉调顿了顿,“我只能搞到最低等级的通行令,十人一队,你们四个加上我,还有五个人我已从天都召回。”

    丁衔笛:“才五个人,能顶用?”

    她知道公玉家对自己虎视眈眈,哪怕西海不是公玉家的主阵营,保不齐还有什么高手。

    这段时日乔装度过越是安稳,丁衔笛便越是忐忑,总觉得后面还憋了个大的。

    青玉调扫过山脚下出行的舟车,运送的似乎都是海货,水滴了一路,不少车轮卡在泥泞里,还有人的咒骂声。

    能让世家和矿气行趋之若鹜的,便是利益。

    青川调也很好奇西海有什么。

    她得了宣香榧的调令,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的升迁机会,若是排名上升,使君的名头也可以更换,她早看前面几个不爽很久了。

    她也想住天都最好的房子。

    隐天司不是商队,但也重利,宇部还专门计算荒部出任务的成本。

    上次押送井箍之时青玉调就因用人过多,吃了一张罚牌,要求她降本增效。

    若这群道院出来的孩子真是个人物,或许她能吃得更多。

    冷如凤选公玉家,不如选宣香榧看上的人,副门主是只老狐狸,能让老狐狸敞开宝库的,必然不是一般人。

    夜风中丁衔笛幻化的脸艳丽多情,金瞳隐在普通的黑眸下,写着不满。

    青玉调拍了拍掌中灵宠的屁股,淡淡道:“它可以算两个人,就是出场费比较高。”

    丁衔笛对上青玉调澄黄的机械眼珠,似乎明白了这位前辈或许生活拮据,房贷入不敷出。

    她心领神会道;“前辈祝我们完成任务,又一路护送我们至西海,我这也有一份薄礼。”

    青玉调听宣香榧调遣,只要不伤害这群道院弟子,任务失败成功对她来说并无差别。

    或许不接这个任务,她还能去做性价比更高的活。

    丁衔笛队伍却还有个不定时炸弹,还要面对神女墓未知的探险,还有公玉家地盘一旦身份暴露的围剿。

    不就是花钱雇保镖,她从余不焕那薅了不少好东西,结合看过的《琉光杂记》天都版块,就可以换算出价值。

    丁衔笛给的是万年份的上品丹药,还有一份老祖宗藏得很好的灵宠饲料。

    余不焕似乎没有灵宠,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她打哪来的,反正是个好东西。

    自称丁衔笛女儿的巴蛇爱吃果子,不吃饲料,这只灵宠倒是喜欢。

    她擅长投其所好,看青川调满意了,提出自己的要求。

    “前辈,我只有一个请求。”

    荒部使君检查了饲料的成分,给了灵宠,一张冷酷的脸难得勾起笑意,“说吧。”

    “你和地尽的性命本就是我的任务,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再提两个要求。”

    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想欠人情。

    丁衔笛也不客气了,“我希望前辈保护我的道侣毫发无损。”

    “我的师妹也同样。”

    青川调:“就这样?”

    丁衔笛颔首,“就这样。”

    青川调:“那你自己呢?”

    丁衔笛摇头,“不至于这么倒霉吧,您都在场了。”

    这些时日青川调也跟着她们一起走动,前辈偶尔会坐下一块吃饭,多少目睹过游扶泠和丁衔笛的相处。

    她似乎挺意外的,“我还以为你会优先选t择自己。”

    这二人人前鲜少诉衷情,依然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为另一人豁出去的傻子。

    这已经不是万年前的时代了,结为道侣也代表大难临头各自飞。

    丁衔笛笑了:“我和阿扇是天阶道侣,前辈。”

    逗弄灵宠的前辈手指一顿,“天阶?”

    还一身浓艳打扮的丁衔笛撩了撩自己的发尾,夜风吹得她的耳坠叮当作响,“是啊,还是副门主亲自主持的,我以为您知晓呢。”

    天阶道侣同心共震,生死感应,也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是捆得太紧,解绑代价也很大。

    轰轰烈烈在一起,分开或许也是轰轰烈烈的。

    隐天司门内也有不少看对眼的,只是碍于门规,很少部门内部消化,怕办公室恋情影响工作。

    宣香榧以身作则,几百年单身,荒部的使君全员单着,不过没有道侣,不代表没有相好的。

    别说结为道侣,更别说天阶了。

    青川调颔首,“你们玩得还挺大。”

    “所以我一拖三,你算盘打得挺响。”

    “哪里是算盘打得响,天阶道侣,没办法的。”

    ……

    丁衔笛和青川调商谈之后,又随对方去了一趟购置车马的商户。

    夜晚的城池没有宵禁,比白天热闹许多,商队往来,歌楼揽客,酒楼满座。

    白天的肉铺晚上改成了其他铺子,丁衔笛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在外头闲逛的梅池。

    对方正趴在一个池子前捞鱼,被她捞出来的带鱼在灯下颜色美丽,居然还是活着的。

    这种生活在海里的东西如今也被尽数打捞,城中随处可见海底生物,连歌女的着装都与海有关。

    丁衔笛隐在人群中,她很少这样看梅池。

    她发现小师妹和祖今夕又亲近了许多,至少在今日之前,这段赶路途中,她们是没有牵过手的。

    十指相扣的牵手,是不是太暧昧了?

    丁衔笛站在人群中,神色严肃。

    一条蛇从另一个人身上掉下,自然地滑入她的衣袖,待丁衔笛发现,她的手腕已经被巴蛇盘住了!

    冰凉的触感着实可怕,若不是还有帷帽遮挡,丁衔笛此刻的神色定然不好看。

    周围人太多,这座海货和蜡烛并存的城池外来人也不少,丁衔笛不确定公玉家的人是不是埋伏在周围,她只能忍住内心的翻江倒海,低头问巴蛇:“你怎么来了?阿扇呢?”

    “她醒了,说要看看你夜会什么人,就把我带出来了。”

    “款款,她现在比以前还善妒,这是夙世累积吗?那你可真是辛苦。”

    “我真是谢谢你体谅了,”丁衔笛的话像是从齿缝中蹦出来的,“她为什么不联系我?”

    “人现在在哪里?”

    今夜似乎是城中节日,到处都是人。

    杂耍还分机械和普通的,沿途也有机械飞升派的修士传道,丁衔笛还得了一块矿石模样的糖。

    “她怕你外边有人,当然不会联系你了。”

    巴蛇盘在丁衔笛手腕,表情满足,比起游扶泠,她还是更黏丁衔笛。

    “你没有告诉她我和青川调前辈出门了?”

    “不对啊,我给她留了信了。”

    “还不是款款你太迷人,她担心也是正常的,毕竟你们每次在一起都不能长久……”

    这条蛇忒聒噪,还爱说不吉利的话,也是个说话不能说完全的主。

    丁衔笛懒得设想前世今生,抓住现在对她来说最正确的选择,虚无缥缈的前世不去好奇也罢。

    “就算不能长久也是从前,你能不能提供有用的讯息?”

    丁衔笛挺想让盘在手腕的蛇闭嘴的,她在人群中穿行,偶尔还有人吆喝她买点东西。

    路上与她相同装束的女郎也不少,丁衔笛的装束并不晃眼。

    她用天极令寻找游扶泠未果的,好在这座城池不禁止术法,但她的传讯符箓燃烧殆尽,依然没有游扶泠的消息。

    丁衔笛只好先找到梅池和祖今夕,让她们也帮忙寻找。

    巴蛇:“你们不是天阶道侣吗?听小梅池说能互相感应,失效啦?”

    丁衔笛怕蛇也分情况,之前的慌张多少带着点逗弄游扶泠的味道。

    毕竟她老婆不苟言笑,倦元嘉还和她们同行的时候没少说你这样下去恐怕干得出烽火戏诸侯的事,明菁还不忘拆台,说她骂你昏君。

    “那多没隐私啊?”

    丁衔笛囫囵回了一句,她也知道这种感应若是精准,也是生死大事。

    平日她们几乎待在一块,哪有什么分开的时候。

    就算游扶泠刚来赌气下车,也很好找。

    “那你没有给她法宝吗?可以找到人的那种。”

    巴蛇打了个哈欠,丁衔笛弹了弹它的脑袋,“别睡,你难道不是和她一块出门的?”

    “我醒来她就不见了,我只好来找款款你了。”

    丁衔笛叹了口气,符箓无法追踪,天极令也不回,她也只能寄托道侣印了。

    她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凝神内视,在万千嘈杂中寻找游扶泠的气息。

    今夜城中人实在太多,游扶泠的气息又格外淡,几乎转瞬即逝。

    很快丁衔笛就在纷杂中感受到了另一股似乎哪里见过的熟悉。

    是……

    剑冢的记忆忽然浮现,控诉游扶泠杀了她妹妹的司寇荞。

    最后倒在雪地里的音修。

    她被逐出道院后来了此地?她是公玉家的人,如今西海归于公玉家把持,会派……

    不对,她是来找我们的。

    有醉汉从窄巷穿行,陡然撞见一双金色的眼眸,吓得屁滚尿流大叫着跑了。

    阴影里走出一个拎着帷帽的女子,她手腕上的蓝色吐着黑色的蛇信,问丁衔笛:“你找到她了?”

    丁衔笛那柄从余不焕坟里薅来的无鞘剑也盘在她的手腕,她调整了剑的位置,“还找到了另一个故人。”

    她问巴蛇:“你能吞魔,人呢?”

    巴蛇:“我不吃人,不过不吃人的蛇也没有好下场。”

    它声音稚嫩,说话总带着孩童的纯真残忍:“我认识一条蛇,她总是救人,有一天,人们误会它吃了人,就把她活活剖开了。”

    “好可怜呐,做一条别人眼里的好蛇也没什么用,所以她活过来后性情大变,一点也不可爱了。”

    丁衔笛朝着感应到的位置走去,她的眼神恢复了装扮后应有的瞳色,“你也有道侣啊?”

    巴蛇盘她的力道松了几分,一条蛇也会产生炸毛的效果,“那才不是我的道侣!”

    边上还有不少摊贩叫卖,也有售卖烘干的鲨鱼皮,鱼骨做的器乐声音清越。

    路人好奇地问丁衔笛,“这位女郎,你的这条蛇是哪里买的?我瞧着甚是可爱。”

    帷帽朦胧,路人只看得到一双艳红的薄唇,女郎声音清泠,含笑道:“是我家娘子送的。”

    她继续往前走,“不是道侣,那是你的同族?”

    巴蛇唉了一声,“也不算吧,我们一同诞生于洪荒初开,人反而是最后才出现的。”

    “她总是喜欢看人活动,也不怕火,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水蛇,胃口也大。”

    丁衔笛觉得她描述的从前似乎在哪里见过。

    “然后呢?你的朋友被人捕杀了?”

    巴蛇吐着蛇信唉了一声,“是啊,我都说了人家给你祭祀,送你小孩吃,你就吃呗。这世道弱肉强食,你只是一条蛇,为什么要生出莫须有的同情心?”

    “小孩有什么可爱的,杀起蛇来还不是刀刀不留情?”

    丁衔笛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救她?”

    巴蛇:“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谁和她似的成天往人类的部落跑。”

    “我到的时候她都死透了,皮肉骨全都被拆开,肚子空空如也。”

    丁衔笛忆起那个梦境,似乎和巴蛇说得重合了。

    她抿了抿唇,不确定这是自己还是游扶泠的从前,哑声问:“那后来呢?”

    巴蛇:“后来她如愿以偿,做人去了啊。”

    “洪荒是神开的,但神也不会无所不能嘛。”

    前方的热闹忽然消失,连两个月亮都不见了,街市还是街市,人皆不见。

    琵琶声由远及近,丁衔笛抬眼,熟悉的幻影琵琶笼罩全城,似乎成了一个仅对她可见的结界。

    一人站在不远处角楼,抱着新的琵琶笑道:“好久不见,丁衔笛。”

    丁衔笛毫不畏惧,遥遥望着司寇荞:“她呢?”

    第86章 岛外孤舟2-18

    “她?”

    司寇荞从前身着天极道院音修的道袍,一身狷狂,也是道院人口中彻头彻尾的不好惹。

    她杀过很多人,也杀过修士,也差点被人杀死,如今寂夜下,琵琶声中机械手自动弹琴的音修道:“游扶泠么?”

    “你们不是向来形影不离,怎么问起我这个外人了?”

    司寇荞一张脸和从前并无不同,丁衔笛在意的是她此刻猩红的眼神,还有风吹裙摆下极不正常的腿。

    丁衔笛的视线毫不遮掩,司寇荞低头看了看t自己的腿,“都说你们两口子心狠,游扶泠杀人连神魂都摧毁更是不留余地,但丁衔笛。”

    抱着琵琶的女修森然一笑,“我看你更狠,当初一剑又一剑,断我筋骨,就是不杀了我。”

    “怎么,愧疚?不敢杀人?”

    “公玉璀派过去的剑修可都是你杀的,你是瞧不起我么?”

    丁衔笛不理会她的质问,确认了游扶泠不在这,也发现了天极令都像是被屏蔽了,什么消息都无法更新。

    她丢掉帷帽,手腕上宛如手镯的无鞘剑落于手中,“我怎么会瞧不起师姐你。”

    巴蛇依然缠在她的手腕,比剑冢更强劲的力道袭来,丁衔笛也顾不上让这玩意别睡了,金色的灵力笼罩全身,卷起她的裙摆,“司寇学姐,看来公玉凰把你救走了。”

    剑气劈开杀招,丁衔笛嫌乔装的披散长发太碍事,巴蛇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居然从手腕爬到了她发上,像是一条略有灵性的发带。

    “若不是主君救我,恐怕我已经冻死在无方岛外了。”

    抱琵琶的司寇荞妆容艳丽,比丁衔笛的乔装还要盛开,脸上还有歌楼的额心饰。

    或许她已经在这座城内等候丁衔笛一行人多时。

    之前在剑冢深处二人交锋,丁衔笛神志不清,被救走后的司寇荞接受练翅阁改造,这段记忆也送到了公玉凰那处,反复观阅。

    丁衔笛非人也不完全是兽类,这是从未见过的天绝。

    练翅阁说感兴趣,却没光明正大提出要求。

    隐天司的势力遍布九州,其他修真势力看在祝由鼎的面子上都要给隐天司五分薄面。

    早个千年也有人试图挑战隐天司的权威,认为照洲神鼎乃是隐天司的幌子,不可能每多一个修士,上面便会自动显现修士的名。

    这事多方论证,无论是修真世家的新生儿,抑或者是刚入道的凡人,不经过人为操作,照洲神鼎都可显现。

    无数人也便信了隐天司的神祇之责,听信的隐天司门主乃是神谕传召者。

    隐天司要天绝,是作为封魔井的井箍。

    天绝是机密,但也不是稀罕的命格,作为井箍的天绝就像刀俎上的鱼肉,总要品质好一些的。

    被人抓走剖开一个一个部分拆出作为炼器材料的天绝,就不怎么追求上品了。

    若是之前公玉凰并不在意妹妹想要送她的礼物,公玉璀死后,她也不得不过多关注起丁衔笛了。

    仅仅是筑基期的丁衔笛狂暴状态便可以杀死比她高阶的公玉璀,也能把修为几乎元婴的司寇荞弄得奄奄一息。

    那如今在坟冢幻境历练过的丁衔笛更是难缠。

    琴伤如雷,丁衔笛的赤金伞在空中为主人抵挡伤害,记挂着游扶泠的丁衔笛无心恋战,无鞘剑直取司寇荞的心口。

    司寇荞比从前威力更强大的新琵琶不堪重负,幻影凌空散开,化为灵光,她趔趄几步,勉强站在距离丁衔笛十步远之地,“你果真比从前……”

    “司寇师姐,你的妹妹不是阿扇杀的。”

    丁衔笛打断了她的话,浮空的赤金伞落在她手上,长发被蛇形簪簪在脑后的剑修朝她走过去。

    这一战不过是试探,丁衔笛很清楚公玉家必然憋了个大的。

    游扶泠不在身边她就不自在,只想早点解决。

    她那日和司寇荞在剑冢的确不清醒,但不代表忘了。

    身形高挑的女修走到司寇荞面前,抱着电音琵琶的司寇荞冷冷望着她,“所有人都这么说。”

    “说我的妹妹是病死的。”

    “她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病死,公玉家给了最好的丹药,依然无法吊住她的性命。”

    世人活着都有软肋,丁衔笛穿书到现在,见过太多软肋了。

    软肋才是不分贵贱的,世家有,凡人有,不限年龄,不分性别,更不谈修为。

    软肋就是软肋,司寇荞因为软肋被公玉家驱策,公玉凰为了死掉的软肋截杀她们。

    司寇荞并未出全力,但她肩头被许血色渐染,是丁衔笛留下的剑气所伤。

    丁衔笛遥遥撑着伞站着,赤金色的绸伞在隔绝热闹的黑夜下很是瘆人。

    结合她夸张的衣裙,不像修真者,更像凡间的鬼道。

    剑修如今不似那日剑冢形似癫狂,冷静得宛如高天神佛。

    这么一瞬间,司寇荞看她,居然有种此人和公玉凰挺像的错觉。

    如此高绝,惹人厌恶。

    这样的人干什么都置身事外,只有自己痛了,方知世人之痛。

    “不是阿扇做的,她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丁衔笛的一缕发被弦音所削,颧骨也留下一道血痕。

    她在余不焕的坟冢幻境里待了不同时间流速的几百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幻境。

    天极道院各科看似切割分明,但又有所通之处,余不焕说这只是为更方便大家入门。

    什么都学,总是什么都学不精,世道不同了,没人喜欢埋头苦学,百年闭关的。

    谁都喜欢天才。

    “那公玉璀是谁所杀?”伶人装扮的女修抱着琵琶嗤笑,机械的那只手挑起琴弦,一声脆响,她闭了闭眼,“我只是想要一命换一命,很难吗?”

    “那你不找她,找我?”

    丁衔笛笑了,居然还挺高兴,“因为她太喜欢我了,杀了我,她就会和你一样痛苦?”

    即便如今修士成亲并不算新鲜,至少旁人说话尚且迂回,丁衔笛却很直白。

    直白中又有几分得意,“那你搭建这样的幻境,至少要把扯进来吧,也省得我找她了。”

    “那人很爱吃醋,若是知道我和你在这里独处,恐怕……”

    话未落,漆黑的四周撕开一道裂缝。

    人间的喧嚣和游扶泠森冷的语调一并挤进来,蓝色的灵力以裂天之势冲向丁衔笛,丁衔笛撑伞旋身躲过,哎呀一声,“真是说谁谁到。”

    游扶泠的灵力破开司寇荞的结界,原来她们置身城池歌楼底下巷末。

    周围歌声酒盏碰撞声不断。

    司寇荞瞳孔骤缩,琵琶挡开一道灵气铸成的杀招,退至更远之处。

    游扶泠上前几步,在两轮月色下望着司寇荞,“我杀你妹妹做什么,她喜欢丁衔笛么?”

    丁衔笛喂了一声,“你是屎壳郎么,成天滚这么多……”

    “休要侮辱我妹妹!——”司寇荞双目赤红,机械制成的一腿一手在行动时异常扭曲,关节还会喷出毒气。

    丁衔笛把游扶泠往身后塞,挥开毒瘴,赤金伞丢给了游扶泠,提剑冲了过去。

    剑与机械的手臂相撞,刺啦啦冒出火光,丁衔笛眉心的一点伤疤更红了,咬着牙道:“这位学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们有妹妹都是遇见妹妹的事就没脑子了吗?”

    “是你说的丹药都是公玉家给的,指不定是她们把你妹妹弄死了好让你继续效忠?”

    “你闭嘴!”司寇荞的祖传琵琶在剑冢中碎裂,这一把似乎也是练翅阁出品。

    机械飞升派致力改造每一位修士,追求躯体无害化的大道长生。

    当年道院就有弟子开玩笑说若是给他们一把螺丝刀,或许能撬动整个琉光大陆。

    “怎么掌心都能喷火啊!”丁衔笛退开,越上了屋顶。

    清冷又妖异的双轮月色下,她们周围的结界复起,一巷之隔的商客寻欢作乐,完全看不到结界内发生了什么。

    游扶泠和她是一伙的都受不了她的嘴碎。

    法修足剑轻点,握着丁衔笛的赤金伞上前,伞在她的灵力驱策下高速旋转,在丁衔笛目瞪口呆下伞柄宛如枪口,砰砰砰攻向司寇荞。

    游扶泠是个不要命的脆皮,丁衔笛上前制止,怕这人气急攻心再次晕过去。

    乍看像是她们在结界里打架,司寇荞都有点插不进去。

    “噔!”

    “叮!”

    “砰!”

    “疼啊!”

    伞上垂下的符飞走了一张,离开后化为齑粉。

    丁衔笛揽着游扶泠撑着赤金伞凌空漂浮,躲开司寇荞的攻击,她这次没有剑冢的杀意,更像是逗弄一个老熟人。

    司寇荞催动琵琶,正要拼一把,丁衔笛和游扶泠忽然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这儿呢!”

    她手忽地一僵,一道令人恶寒的力道带走了她的琵琶,随后她被软绵绵又冷冰冰的东西缠住了。

    司寇荞毛骨悚然,丁衔笛都快彻底抓住她了,结界再次被撕裂。

    一道陌生的声音伴随着某种法器的千里追寻,在她眼前堂而皇之带走了司寇荞——

    “t你们真是令人期待。”

    结界如水般褪去,巴蛇故技重施,想要爬上丁衔笛的手腕,却被丁衔笛丢到了游扶泠身上,“不许爬我,小心有人把你红烧了。”

    游扶泠也不想要,丢到一边,“一个人都缠不住,还上古灵蛇,废物。”

    被丢在屋瓦上的刺头蛇吐着蛇信,委委屈屈道:“这能怪我吗?就允许你们有法器?这个人只是个副尊,并不是本人,难怪这么好打。”

    “呀,款款,你的脸怎么都是血,毁容了怎么好?阿扇就喜欢你这张脸呀。”

    一条蛇比人还油嘴滑舌,擅长煽风点火,游扶泠真有几个瞬间怀疑这条蛇是丁衔笛生的。

    她的眼神才刚看过去,用手背擦脸的丁衔笛看了过来,蛇脸没有表情,人脸的幽怨实在太明显了。

    “怎么了,没见过因为毁容被抛弃的可怜人吗?”

    丁衔笛语调平缓,干涸的嘴唇和凌乱的发还有不整的衣裳,似乎都在呼应游扶泠的始乱终弃。

    明明是她丢下自己一声不吭跑了!

    游扶泠捂着起伏的心口,差点被气晕过去,巴蛇循着丁衔笛的裙摆往上边钻,“款款,你娘子又犯病了,你犯了大罪,气晕妻主可是要沉塘的。”

    丁衔笛扶住游扶泠,把这条蛇丢进了储物灵珠,“你不是上古的蛇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村里的寡妇呢,妻主是什么,沉塘又是什么,我要是做了个寡妇,也只会和女鬼偷情。”

    这话畜生都接不了,巴蛇钻进储物灵珠吃蛇果去了。

    丁衔笛勾着游扶泠的腰,在月下撑着伞落地,看游扶泠还捂着心口,“真的气晕了?我看看。”

    一巴掌拍开她的脸,“你沉塘去偷情吧。”

    丁衔笛笑嘻嘻地握住游扶泠的手,“那怎么行,偷情这事一个人做不了,你也一起?”

    她的颧骨有一道司寇荞弦音划破的伤口,和眉心的红点相合,更显妖异。

    但丁衔笛的气质从不妖异,从前她开玩笑,再怎么伤风败俗,眼底也是无波无澜的。

    很多时候游扶泠看她,像是在看一块成精的坟墓,好像有人出生的鲜活也是伪装。

    “你趁我睡觉和谁偷去了?”

    游扶泠深深地看了丁衔笛两眼,冰冷的手拍了拍剑修温热的脸颊,“和青川调?还是梅池?或者祖今夕?”

    “难道这个城中还有你的其他相好。”

    她显然听见了丁衔笛和司寇荞的对话,不在意自己被污蔑成杀了人妹妹的凶手,居然更在意这个。

    “很遗憾,”丁衔笛背起游扶泠,朝着修真客栈走去,“只有背着的这位相好。”

    “夫人善妒,我哪敢拈花惹草。”

    “再说了,本人也是娇花一朵,胭脂俗粉哪里配得上。”

    “自恋。”

    “不喜欢啊?”

    “不喜欢。”

    “哈哈。”

    “你笑什么?”

    “笑有人口是心非,爱我爱得不行,还要装出一点也不喜欢。”

    “这不是你吗?”

    “我可不是啊,我都是要什么说什么,不会像某人明明更想我亲亲你那里,却让我滚开。”

    “那里是哪里?”

    “不好吧,真的要在这里说吗?人家好害羞。”

    ……

    第87章 岛外孤舟2-19

    司寇荞跌坐一处柔软的毛毯上,若不是车辙滚动,此处更像是公玉凰在梧州的住所内室。

    坐于高位的主君冷眼瞧着她:“你这算轻敌么?”

    司寇荞机械做成的腿也差点散架。

    她笑了笑,调整了自己背过去的手,也不顾及什么礼节,当着公玉凰的面撩开衣袍下摆,把腿重新摆正了。

    “这算试探,怎么能算轻敌呢?”

    “主君何必如此心急。”

    “若不是我把你唤回来,你这道副尊幻影或许要被打散了,”公玉凰面前的香炉袅袅,她的桌案上皆是西海的情报,“看来接受改造的你,也没有办法杀掉那二人。”

    公玉凰语调偏冷,华贵的车内竟也有回音。

    灯人静立于她身侧,沉默地重复添茶的动作。

    “试探而已,起码打探出了丁衔笛现在的底细。”司寇荞抱着琵琶坐直了几分。

    “你不是想杀了游扶泠,怎么先把丁衔笛卷入结界?”茶水由灯人送过去。

    公玉凰早已辟谷,食物糕点也是待客用的,如今司寇荞也不是人了,路上更用不着旁的了。

    “卷入丁衔笛,游扶泠自然就来了。”

    “当初也是这样,围剿天绝,天绝的道侣居然能摆脱矿气行,赶得真巧。”

    灯人沉默,室内除却服侍的灯人,还有一位随行之人,那人女官模样,身着公玉家常服,双目紧闭。

    模样比典颂大了不少,唯一的相似之处便是红色眼睫。

    “主君这次还带上眷族了?怎么,和矿气行商谈怕出什么意外?”

    公玉家的眷族既能听音,也能卜卦,不仅是修真世家想要,其他势力也有不少想要。

    出色的眷族会得到公玉的姓氏,彻底成为公玉家的人。

    只是万年过去,依然没能出现当年公玉禄那般能卜众生的卦修。

    “这你无须知晓。”

    司寇荞也不想知道,一时间车内静默,只能听到车外的声响。

    公玉凰的队伍从梧州出发,飞舟直入,也要数日。

    室内油蜡荜拨,舷窗外几缕风过,司寇荞忽然问:“当年为什么让我去公玉璀身边?”

    公玉凰目光落于竹简,她难得出门一次,却见不到从前总是等她的公玉璀了。

    一张年轻貌美的面孔浮现零星的哀愁,很快消散不见,化为平日的威严冷肃。

    “族中其他人派给她的人是眼线,你更好用。”

    公玉家势力极大,族中权力也四分五裂,公玉凰明面上身居高位,更像个象征。

    纵然是年轻一辈中修为和天赋最高的,但族中长老个个实力顶尖,只要他们想,依然能毫不留情地换掉她。

    她得到的权利太少,也一直在以小博大,试图以这样的身份保全公玉璀,给妹妹更好的生活。

    可惜事与愿违。

    “少来这套。”公玉凰的话司寇荞只听三分,她嗤笑一声,“你不是有自己的独门客卿。”

    “练翅阁还有你的人,隐天司的荒部使君都能为你所用。”

    “阿凰,你比公玉家族老想象的还有野心,你是不是想成为修真界的……”

    “住口!”

    公玉凰提高音调。

    司寇荞不住口,她在灯人的琴音里问:“我妹妹,当年真的是内伤过重死的么?”

    琴音一顿,公玉凰笑问:“难不成是我公玉家给的丹药把她毒死的?”

    司寇荞与她对视:“我可没这么说。”

    “你以为你很重要?”公玉凰方才还说司寇荞好用,如今语带嘲讽,“我就算再无实权,又哪里需要费尽心思得一个被隐天司通缉的罪人?”

    这也是司寇荞想不明白的原因。

    “你若是心有疑虑不想干了,我也不会强求。”公玉凰前往西海也不全是为了绞杀害死妹妹之人。

    族中派她前来与矿气行的人接洽,本要共谋西海秘境的拆分问题,不过隐天司和凡人也掺和进来,剩下的明、倦两家必然会牵扯进来,此次西海之行定然不平静。

    “我没这么说。”

    司寇荞摆着自己的手玩儿,“我毕竟是你救回来的,没保护好你妹妹,你还能不计前嫌。”

    “做你的琴弦,也是我自愿的。”

    “丁衔笛此行除了陪师妹回西海定然还有别的事,连陨月宗那位丹修都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代表宗门。”

    司寇荞闭了闭眼,她脑中浮现依然是游扶泠的冷眼,“你们家生意的事我不懂,但我要杀一个人,就算死在外边,你也不用救我了。”

    公玉凰没有作答,灯人送司寇荞出了门,飞舟化桨,重山万里,两轮月亮一个在海面,一个在山间。

    西海岸线矿灯绵延,车马不绝。

    丁衔笛背着游扶泠去了青川调说的车马行,顺路还捎上了梅池和祖今夕,只是夜已深,舟车行也打样了。

    “为什么啊?我看街市还热闹着呢。”梅池咬着一个蛇果,问站在门口打哈欠的小厮。

    “我们舟车行哪能和摆摊的一样,上下班时间都是规定的,你自己看。”

    看门的小厮也是看她们几个穿着打扮不俗,语气还柔和了些许,“一个时辰前我们就关门了,几位无论是租车还是买车,都明儿再来吧。”

    丁衔笛抬头看了看车马行的门牌,让游扶泠看看青川调有没有回。

    “她说部下来路遇袭,她前去帮忙,让我们不要乱跑。”

    “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丁衔t笛:“扑空了啊,那我们回去。”

    “你顺道告诉她我也遇袭了,说我已给隐天司的副门主写投诉信,说她这个保安上班摸鱼。”

    “简单点。”游扶泠不耐烦地说。

    “你发语音不就好了。”

    “什么是语音?”

    “装什么啊抬棺的。”

    ……

    梅池站在后边,看二师姐背着游扶泠走路还要接受对方的暴打,问祖今夕:“阿祖,你背得动我吗?”

    身旁的丹修背着一兜梅池在街上买的东西,里头全是零零散散的骨头,有饵人的,也有白鲨的。

    梅池什么都好奇,还试着尝了尝街边油炸的鲨鱼肉,差点吐了。

    饵人只感觉到祖今夕今日心情郁闷,思考片刻后,梅池在月下伸手。

    一只手即将牵上祖今夕手时,前方和游扶泠打闹的丁衔笛倏然转头,重重咳了一声:“小师妹,青川前辈同我说,我和游扶泠不在的时候,你和阿祖在车内卿卿我我。”

    表面像个酷吏的前辈护送这群人出门,保安当得不好,其他东西倒是看得多。

    天知道丁衔笛看到影灵画面的时候多崩溃,又怕自己和游扶泠巷尾打啵又被青川调录下来了。

    好歹都是天极道院毕业的,学姐怎么这么老奸巨猾,不会下次刻成松信高价倒卖给正主。

    “我和阿祖是有亲啊,怎么了吗?”

    梅池满嘴果子,说话含糊,还眨了眨眼。丁衔笛狠狠转头,差点把背上的游扶泠甩出去,“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卿卿我我,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游扶泠嗤笑一声,“你小师妹才是真会钓。”

    梅池不理会游扶泠的嘲讽,“就是和阿祖嘴对嘴亲啊,你和游扶泠不是经常这样。”

    丁衔笛:“我和游扶泠是什么关系,你和祖师姐是什么关系?”

    祖今夕早在道院便求过亲,丁衔笛依然很难接受这两人看着明显的年龄差。

    哪怕她从剑冢出来都不少年了,祖今夕还是那么老,梅池反而长大了许多。

    但小师妹还是个傻子啊。

    被丁衔笛背着的游扶泠也感受到了丁衔笛呼吸的急促,“是师妹,不是亲妹妹,问题不大。”

    不等丁衔笛回答,素日冷淡的法修都忍不住幸灾乐祸,也不知道想到了丁衔笛从前看的什么东西,又补充道:“也不是黄毛。”

    “女人不是年纪大越好吗?你别生气。”

    现场四人一条蛇,实际上有没有人还两说。

    真正的月亮被影子遮蔽,不远处便是修真客栈,丁衔笛深吸一口气,“梅池,你不是说不考虑吗?现在怎么回事?”

    她们站在已经撤摊的一个小木车前,风吹旌旗,上面还写着傻子糕点几个字。

    这个城池很少有矿灯,或许是常年生产蜡烛,反而更像丁衔笛穿书前,对古代的普遍认识。

    烛火被风吹得摇曳,这一瞬间丁衔笛的冷脸难得一见,游扶泠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从来只会问她是不是生气的人似乎真的动怒了,“不是小师妹你说的,有未婚妻吗?现在没有了?”

    丁衔笛语调凉凉,脸颊上被司寇荞琴弦划破的伤口已经凝固,一道血痕却更添了几分威慑。

    “不是二师姐你说真心喜欢就好了吗?”

    丁衔笛之前暗示过,梅池不懂,现在忽然开窍,祖今夕身份又可疑危险,丁衔笛更不是滋味了。

    “那你怎么确定……”

    “我与梅池并不是那种关系。”

    一直以来强烈追求梅池的祖今夕却否定了,对面歌楼送出来几位醉醺醺的客人,嚷嚷着什么。

    连游扶泠都错愕地看向祖今夕,却没有丁衔笛动作快。

    丁衔笛狠狠揪起丹修的衣领,也顾不上道院的师姐师妹关系了,大有就算祖今夕是院长,她也能抽过去的意思。

    “你说什么?”

    “那你之前都在做什么?”

    “得手了又不要了?”

    祖今夕是一行人中个子最高的,但也是最瘦的,像是薄薄一片,又像是夏蝉冬雪,只得片刻。

    太虚无缥缈的一种存在,穿书的两个人都比她更有实质感。

    “二师姐你干什么!”

    “丁衔笛你松手。”

    游扶泠和梅池早晨还因为祖今夕的秘密对呛,此刻却怕这二人当街打起来。

    梅池怕祖今夕不堪重负,游扶泠怕祖今夕近距离暗下杀手,一人拖着一个,隔着一手臂的距离诡异对峙。

    城池没有宵禁,灯火不灭,歌楼的歌声婉转,丁衔笛盯着祖今夕,扫过梅池傻乎乎的脸蛋,在游扶泠错愕的眼神下问:“你是人吗?”

    “不是。”

    祖今夕平静地和她对视,“我从来没说我是人。”

    梅池:“二师姐你自己都不是人不准物种歧视!”

    “你不能因为你喜欢的是人!就瞧不起不是人的我们!”

    “阿祖也很不容易的!”

    游扶泠:“你闭嘴。”

    她诡异地理解了从前妈妈看的青春片桥段,没想到和她没什么关系,这一幕怎么看怪异。

    上午还训斥自己的丁衔笛这会杠上了。

    就因为梅池和祖今夕亲了?

    “所以呢?”丁衔笛拉着梅池往自己身边拽,“祖师姐,你是什么东西?”

    第88章 岛外孤舟2-20

    梅池:“二师姐!你怎么骂人!阿祖才不是什么东西呢!”

    气氛可以算剑拔弩张,梅池总能精准成为戳破气球的那根牙签,连丁衔笛都差点破功,“你好好站我身边!”

    游扶泠站在一边事不关己,丁衔笛连她都瞪,“你还不抓住她?”

    柔弱的道侣微微挑眉,“我哪里抓得住,你小师妹力气大,我都要被她丢出去了。”

    “你少阴阳怪气的,”梅池哼一声也粗声粗气,摇晃着挡在自己面前丁衔笛的手臂,“二师姐,你不要怀疑阿祖。”

    丁衔笛手都要断了。

    她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但现在还不许要点面子,她强忍着疼,望进祖今夕那双平静的眼,“祖师姐,你若是妖族,又是什么?”

    陨月宗可不收妖族,三宗里或许只有点星宗满门孽畜。

    一行人除了梅池都怀疑祖今夕,倦元嘉和明菁还与她们同行的时候也与丁衔笛谈论过此事。

    公玉璀是公玉家主君的胞妹,司寇荞这般修为的人都算保安,公玉凰怎么不会给她狡兔三窟的法宝。

    现在的丁衔笛和游扶泠尚不敢说杀一名修士能彻底杀死对方的神魂。

    当时情势紧急,更像是一团浆糊,回过头反推回去,也没多少错杀的条件。

    绝对是有人动手了。

    排除剑冢剩下的弟子,还有剑冢的管理者,那位座师又是首座的人,代表道院,绝对不会动手。

    但梅池说祖今夕带她进去过,这事死孩子还告诉她,说漏嘴才让倦元嘉知晓。

    能带着人毫发无损进入剑冢,哪怕是飞饼带出去的,也很蹊跷。

    梅池是为了自己,祖今夕是百分百为了梅池么?

    道院的弟子皆知祖今夕爱慕梅池,也有丹修不忿多年,说梅池的就是一棵不开花的铁树,别人对牛弹琴,祖今夕对铁牛弹琴。

    祖今夕:“你们怀疑我的理由是什么?”

    她毫不畏惧,和丁衔笛对视,“既然怀疑我的动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游扶泠上前一步:“若不是丁衔笛拦着我,杀了你又何妨。”

    这世间的一切身份对游扶泠来说都是浮云,她不在意尊卑,也不介怀实力的差距。

    在丁衔笛眼里,她虽然身体不好,却是最随心所欲的那个人。

    丁衔笛此刻没办法计较世界成因,既然都挑开了,她横眉冷对,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为了梅池,还能有什么理由。”

    三个人对着一个人,也不知道丁衔笛用了什么法宝,拦住了力大无穷的饵人。

    她们站在冷清的街上对峙,夜风卷起彼此的袍角,风中还有西海的味道。

    祖今夕能闻到同族骨肉的气味,饵人的味道混在一起,都在梅池的背包里。

    她们买了很多骨头和风干的肉,梅池不知道祖今夕是白鲨,说了很多次她最怕鲨鱼,小时候姆姆便不让她去海边,说鲨鱼会把她们吃掉。

    小孩子问那为什么我们要住在海边,去山的另一边不就好了?

    姆姆说饵人离不开故土,她们是被神诅咒的族群,远离家乡,意味着寿命缩短,也有很多反应。

    后来梅池离开了西海,并不觉得身体有异,她觉得这是一个族群的骗局。

    小家伙话很多,不如说点星宗三位弟子,除了大师姐话都很多,这种气氛很容易影响身边的人。

    在祖今夕眼里不算聒噪的倦元嘉都t爱聊天,明菁也被感染,冷然的游扶泠也会和丁衔笛吵架。

    加印任务的这段日子才像真的幻境,入世却不愿意融入的白鲨也被卷进去。

    会为了鸡汤馄饨是不是多加了一勺盐吵架。

    梅池说多加了,她的舌头就是尺,一边的丁衔笛说没有,除非你说加了多少克。一共六人,还能分出两个阵营,吵的都是百无聊赖的东西。

    多无聊啊。

    无聊得有意思,祖今夕那时候也在笑,不苟言笑的明菁都被逗笑了。

    游扶泠加入战局,倨傲的天才居然挺会辩论,丁衔笛支着脑袋看着几个人撸袖子猜拳,金色的眼眸蓄满温情。

    这或许是……她们一生中最快慰的时光了。

    不,不是她们,是我的一生中。

    祖今夕:“我若说我是为了梅池呢,你们信吗?”

    梅池大喊一声我信,游扶泠失语半晌,“你是蠢货吗?你一点不怀疑她是怎么潜入岛外海域的。那可是深海,还有食人鲨群,无论是采珠人还是修士,有法宝都无法抵达。”

    梅池被拦着过不去,砰砰砰敲打着二师姐法宝笼罩的结界。

    每一下都力大无比,很快结界的屏障便出现了裂痕,梅池在丁衔笛抽搐的眼神下认真地望着祖今夕说:“我知道阿祖是什么。”

    风吹起丹修干枯的卷发,本在盘算如何遮掩的祖今夕抬眼,她以为梅池会说什么令自己哭笑不得的猜测。

    一炷香前,她们在海货店铺闲逛,梅池就问过她是不是海草变的。

    阿祖的头发像海藻,很漂亮,我很喜欢吃海藻,可以嚼好久。

    就是沙子很多,硌牙,半天还吐不出来。

    丁衔笛护着梅池,怕祖今夕忽然动手。

    祖今夕是一行人中最不显山露水的。

    丹修本该不足为惧,但祖今夕又不同,被散修抓走反杀散修的孩童,就证明了她大可不做丹修。

    “阿祖,是西海白鲨。”

    梅池长得圆润,即便长开了依然有种难以撇清的稚嫩,这很难得。

    祖今夕错愕抬眼。

    丁衔笛是有过猜测,但她也听梅池说饵人有天敌,小师妹天天喷香水就是为了遮掩饵人身上只会被白鲨闻到的味道。

    是啊,梅池好久没喷她说的香料了。

    “你说什么?”游扶泠也很惊讶,“那不是会把你吃掉的天敌吗?”

    她又看向结界外的枯瘦女修,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停了,对面的歌楼的彩色矿灯熄灭,结界外多了一层结界。

    在凡人眼里,这里没有几个对峙的女郎,在城池最靠近海岸的一条小道,月光洒下宛如银色的碎屑。

    丁衔笛神色凝重,挂在手腕上的无鞘剑在她掌心变大,她握住剑柄,指着低垂眉眼的苍白妖物。

    祖今夕不在意眼前的两股杀气,她望着梅池,嘴唇颤抖,眼神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早就知道了?”

    梅池试图抠开裂开的金色结界,但她们几个人都被更外边的一层黑色笼罩着。

    她看了一眼祖今夕,似乎不害怕丹修此刻脸上掉下的斑驳人皮,“阿祖想吃掉我,不是吗?”

    “这些年你和我在一起,邀请我去你的修真公寓玩,我睡着的时候,你都会试探着靠过来。”

    “阿祖的牙齿很尖,好几次快咬破我的脖子。”

    天敌近在咫尺,梅池语调依然天真。

    打开结界的祖今夕人皮承受不住灵体的反噬,多年精心养护的人类皮囊补丁裂开。

    寻常人早就血流如注,她皮下漆黑一片,仿佛是深海的悬崖。

    更像是深夜无尽的海面,没有归处,只会令人感受到无尽的恐惧和寂寞。

    “你那时候……不是吃了我喂的丹药了么?”祖今夕长得不算好看,只能说胜在气质高洁。

    声音也不好听,也不是没人嘲笑她声音不如机械仙鹤的鹤唳。

    人可以靠皮囊获得喜爱,但也有人可以靠品行获得尊重。

    容颜枯骨,品行却可以一成不变。

    但她不是人,跟着人学会礼义廉耻,跟着陨月宗的宗主学习丹道恒常,依然难以消磨得到梅池雨下后增长的饥饿感。

    吃不到梅池,这股饿意会永远跟随她。

    又在一次次深夜独处的时候,尖牙擦过少女的皮肉,猝不及防退后。

    结果梅池是醒着的,那这些年她的行为算什么?是一场笑话吗?

    她如今这副尊容说丑都算高攀,丁衔笛眯起眼,试图压制身上卷起的鸡皮疙瘩,游扶泠蹙眉警惕,生怕结界被轰开。

    “这一幕像是你妹妹找了外头的混混。”游扶泠在丁衔笛耳边低语。

    丁衔笛啧了一声,“那你是什么,嫂子吗?”

    游扶泠被噎了一下,踩了丁衔笛一脚。

    丁衔笛不插话,全因为梅池如今的眼神,她拍着结界,实在太有被关禁闭的既视感了。

    若是真的苦命鸳鸯也算了,这对面是一只食人鲨。

    什么秘法什么避水珠,能避开食人鲨群的当然只有鲨鱼本身。

    丁衔笛对水产不是很了解,这个世界海中的霸主显然是西海白鲨,其他什么海啊河里的鱼虾螃蟹等等都要认这个王。

    王找王后是为了吃掉她,反了吧,虫子都不是这样的。

    丁衔笛蹙眉,更想知道这对天敌相食背后的理由。

    现在的祖今夕不愁吃穿,为什么一定要吃到梅池?她想得到什么呢?

    “阿祖的剂量太少了,”梅池声音还挺得意,“我是饵人,一般的毒都毒不到我的。”

    “阿祖给我的下的毒还不如吃河豚中毒呢。”

    梅池继续拍着结界,她的手掌都拍出了血,似也不痛,“你的丹修师妹们讨厌我,也给我下过毒,都没有用。”

    祖今夕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白鲨?”

    梅池:“你的心口有我的名字。”

    她舔了舔出血的手指,看向丁衔笛,“二师姐,你说我长大了,我可以自己做主的。”

    “做主什么?你想被她吃?就因为她心口有你……等会儿,你俩不是只亲过吗?你怎么知道她心口……”

    丁衔笛在结界内来回踱步,太暧昧了四个字循环往复,大有自家的猪被一条食人鱼拱了的凄凉。

    游扶泠把她扯了回来,提醒她:“她们都住一间。”

    祖今夕比她们还错愕:“你何时见过的?”

    梅池:“在天极道院的时候。”

    她们初相遇那年梅池不过的十四岁。

    丁衔笛不在多年,如今的梅池也不是小丫头了。

    她眼神纯净,笑得天真,“阿祖不是被飞饼带回来的时候是重伤吗?我照顾你的那时候。”

    祖今夕无言,枯瘦的手指掐着掌心,渗出的血滴在她无垢的外袍。

    游扶泠冷冷道:“看吧,你小师妹什么都知道,在这里,恋爱脑也是一种修炼。”

    她的风凉话惹得丁衔笛嘴角抽搐,她实在怕梅池脑子坏掉要送上门给人吃,却没想到另一个人反应更是激烈。

    祖今夕浑身颤抖,“那为什么,不揭穿我?还装作若无其事……”

    “那么多年?”

    “因为我喜欢阿祖。”

    饵人撕开了师姐的结界,走入结界外围卷起深蓝风暴。

    那仿佛是台风卷起的海面,什么都飞扬,包括她的裙摆,也和祖今夕的外袍卷在一起。

    人皮剥落,真正的白鲨早在多年前被肢解。她的外袍是她本体表皮所化,却拼不成一个人样,模糊成一团,声音混沌喑哑,“喜欢?太可笑了……梅池。”

    “梅池!”

    丁衔笛伸手去抓梅池,却抓了个空,金色的结界轰然崩裂,她们都陷入宛如海上狂潮般的幻境。

    游扶泠死死攥着丁衔笛的手腕,“该死,她实力果然不止看上去的,难怪是要做宗主的。”

    “这是深墟海景卷,顶级法器。”

    丁衔笛骂了一句脏话,“首座介绍过的那种?活人用不了的?”

    眼前的白鲨不是人,是人也不是活人,海潮翻涌,她似乎要拖着梅池下潜。

    千钧一发之际,丁衔笛抓住梅池的手腕,“小师妹,你脑子是被她吃了吗?跟着她走你骨头都被啃光啊!”

    不等梅池回话,她们几人都被甩了出去,幻境卷轴骤然消失,她们又回到了阁楼对面,贩卖糕点的舟车边上。

    歌舞不竭,方才的幻海好像是梦境。

    唯独祖今夕不见了。

    梅池往前走了几步,她的手腕一直在淌血,吓到了路过的姑娘,瞧见拎着长剑的丁衔笛,那姑娘尖叫着走开了。

    “梅池!你手没事吧?!”

    丁衔笛把失魂落魄的梅池拽了t回来。

    游扶泠检查她的伤势,发现梅池手腕多了深可见骨的牙印,似乎把她的骨头都咬出了洞,连心硬的游扶泠看了都眉头紧蹙。

    梅池煞白一张脸,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慌的,“阿祖不见了。”

    “阿祖……”

    丁衔笛正要说话,游扶泠快她一步,直接把人打晕了,示意丁衔笛扛走。

    “你下手也太……”

    游扶泠:“我下手要是真的狠,就把她腿打断了,再也不能乱跑。”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骂了句悍匪。

    梅池重得要命,剑修二师姐背她差点趴下,丁衔笛咬着牙道:“我以前还想祖师姐那样的都能背起梅池,我应该也行。”

    “好家伙,是妖也就算了,还是个吃人的。”

    “这位重量级的妹妹,居然还喜欢一个要吃掉她的。”

    丁衔笛哀嚎一声,“我那么年轻,怎么像个家长。”

    游扶泠给梅池垂落的手上的伤口疗伤,她们披着二轮月色回了修真客栈,“放心,我和你生不出孩子。”

    “就算有,也不会长得这么丑。”

    第89章 岛外孤舟2-21

    鉴于之前梅池都是和祖今夕住在一块的,现在小师妹昏迷着,丁衔笛把人带回自己客栈的房间了。

    游扶泠嘴上说着把人腿打断,瞥见梅池手腕上两个窟窿,还是于心不忍,就差翻箱倒柜找伤药了。

    被丁衔笛塞回储物灵珠的巴蛇也跑了出来,盘在床边的柱子上盯着梅池看。

    丁衔笛问:“你怎么不睡觉了?看出什么了吗?”

    吐着黑蛇信的小蛇嘶了半晌,摇头:“只能看出不是人。”

    如果它不是冷血动物,丁衔笛或许还能伸手摸一摸。

    她叹了口气,“那还用你说,你都跟着我们好长一段时间了,成天吃了就睡,和梅池还挺像的。”

    巴蛇沿着床柱绕过去,盘在床头看着梅池,瞧着梅池深可见骨的手伤,“这肯定不是人咬的吧。”

    丁衔笛:“都不是人,你见过白鲨吗?”

    她知道这条蛇睡了万年,改口道:“我是说以前,你还跟着娄观天的时候。”

    巴蛇喊丁衔笛款款,娄观天的身份一目了然,丁衔笛却不愿意认。

    即便从前的记忆复苏,她依然认为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

    “没有。”

    倒吊着的蛇这些时日还是呼呼大睡,梅池和祖今夕见过巴蛇,也没怎么和它说过话。

    偶尔梅池买了东西吃,还会塞点给游扶泠腰上的蛇皮囊吃,完全不顾某法修不悦的神色。

    “要你何用。”丁衔笛唉了一声,看游扶泠的灵力覆于其上,也去帮忙。

    “祖今夕的牙也太锋利了,梅池还说自己骨头结实了,这一嘴咬的。”

    外面夜已深,一晚上又打架又是家庭纠纷的,丁衔笛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棺啊,你说这要打疫苗吗?”

    “被鱼咬了是破伤风吗?”

    游扶泠看了她一眼,烦躁都快溢出来了,丁衔笛摸了摸鼻子,“这不是逗你开心吗?”

    梅池的包丢在一旁,巴蛇从她包里开了一包海货,咋吧咋吧道:“好难吃的肉,还是果子好吃。”

    丁衔笛喂了一声,“你好没礼貌,怎么翻人家东西。”

    小蓝蛇竖起上身,怪异的下眼睫毛摇摇晃晃,“款款,是你以前教我的,想吃就自己抢。”

    “看来你们以前日子过得不错,”游扶泠的声音幽幽响起,丁衔笛火速把那包和蛇一块捆了,“什么以前的日子。”

    “我现在只和你过日子。”

    梅池在道院就没受过伤,在缅州也能一身相搏金丹期修士。

    丁衔笛都没想到皮糙肉厚到寻常的剑完全刺不进去的师妹会被咬成这样,那之前无数个夜晚,祖今夕想吃掉梅池不是轻而易举?

    游扶泠只能止住她皮肉的血,骨头上的伤要怎么好她也束手无策。

    上品丹药都喂了不少了,若是普通的伤早就好了,梅池的手腕依然看上去深可见骨。

    “现在好了,拖家带口。”

    游扶泠难得叹了口气,丁衔笛看着梅池,眼里的担忧溢于言表,嘴上倒是轻松,“没事,养得起,不就是三口之家和一条蛇吗?”

    巴蛇被困在梅池的小包里,和里面的鲨鱼、饵人骨头卷成一团。

    不知道拆开了一包什么吃的,一股臭味蔓延,里面的蛇发出狂呕声,戴着面纱的游扶泠还掩着口鼻,丁衔笛差点晕了,“什么味儿啊?”

    “你的好师妹不会买了一坨屎回家吃吧?”

    游扶泠厌恶得不得了,方才对梅池的关心一扫而空,“你带着梅池和这个包给我滚。”

    钻出小包的巴蛇还有空幸灾乐祸,“款款又被赶出家门咯。”

    丁衔笛顾不上怕蛇,一把捏住这条嘴贱蛇的七寸,“怎么了,这一集你又看过?信不信我用法器打开你的脑壳,看看你长眠之前的记忆啊?”

    她这纯粹和老婆怄气无处发泄,被她捏着的巴蛇耷拉着脑袋,“好吧,你打开啊。”

    “天下第一的读取法器,也读取不了我的过去。”

    丁衔笛眯起眼:“为什么,你也被下了禁制?你不会是什么大人物的孩子,跑下来历练个几生几世,又回去做神仙了吧?”

    被捏住七寸的蛇晃着尾巴,“款款,你好聪明啊,我乃上神……”

    丁衔笛又把她丢进了储物灵珠,“神个屁,天底下真的有神也是个废物,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管不了。”

    游扶泠又给梅池喂了一颗丹药,淡淡地提醒丁衔笛:“你现在气急败坏的模样真难看。”

    丁衔笛捡起从梅池包里掉出来的东西,全是白骨。

    什么鱼类的牙齿,还有一粒一粒切好的肉块,似乎也是鱼肉,但是那臭味实在酸爽,闻了以后只想打开天灵盖。

    丁衔笛:“梅池一天在外都买些什么,这么多骨头。”

    游扶泠看了一眼,又望向梅池勉强合拢的伤口,“不会是她同族的骨头吧?”

    丁衔笛半天没说话,游扶泠看她手都在抖,“怎么了,你又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见过尸体,装什么良民?”

    “不是。”

    丁衔笛倒了杯茶,仿佛方才和祖今夕冷脸对峙的不是她。

    说实话,就算易容了,那样神情的丁衔笛百年难得一遇,游扶泠还挺爱看的。

    丁衔笛把骨头倒在桌上,发现的确有不少人骨,布包着的恶臭肉干写着鲨鱼。

    “西海可是饵人的据点,公玉家和矿气行合作真的把她们赶尽杀绝了?”

    丁衔笛端详着眼前的一根骨头,道院有这方面的基础课,她在原世界学的都不如天极道院的几个月。

    幻境里余不焕开的课更是多种多样,她的过目不忘有了更好的用处。

    “这应该是小朋友的骨头……可能不到八岁。”

    丁衔笛依然身着那身歌女的衣裳,脸在进屋后变了回来,头饰发簪耳坠都没有拆,烛光下的侧脸却没有半分妖异。

    这样的悲悯天人是不错的品质,不知为什么,游扶泠心口浮现出怪异的恶心,就像那日面对梅池的夺食一般,很像……彻底撕碎她。

    我……想撕碎丁衔笛?

    饶是经常骂人有病的游扶泠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有病了。

    天阶道侣随着修为精进,感应也越来越精妙,丁衔笛也不觉得在一起要时时刻刻黏着,从不刻意去窥探游扶泠的心绪,对方也一样。

    有些共感在某些时刻用才是绝妙享受。

    此刻她却本能地偏头,正好对上游扶泠的怪异的眼神。

    “怎么了?你不舒服?”丁衔笛放下手上的骨头,走向坐在床榻边的游扶泠,“梅池睡在这,要不你去睡隔壁房间好了。”

    游扶泠:“不要。”

    回答在丁衔笛意料之中,她耸肩,眉间的红点随着笑容摇晃,像血又像雪,莫名的熟悉笼上,游扶泠更疑惑了。

    我在熟悉什么?

    好像有个人也是这样的。

    那个人又是谁。

    丁衔笛……不是我的丁衔笛么?

    “那我和你睡边上的小榻吧,可惜多的一间房了,”丁衔笛俯身抱起游扶泠,衣衫交叠,丁衔笛为了装扮可以扑的香粉味道钻进游扶泠鼻腔。

    并不刺鼻,还有几分清幽。

    “我们俩挤挤也无妨,我联系了青川前辈,她好歹是荒部的使君,门下总有医修。”

    “我们怎么可以没奶妈呢,早知道我也多学一门课了。”

    “你话好多。”

    游扶泠忍不住说。

    “你烦也没办法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丁衔笛笑着把人放下,“我这人脾气很好,不和一般人见识。”

    “姥姥说了,这样才能长寿。”

    游扶泠攥住她的衣襟,“我不长寿。”

    要起身的t丁衔笛被她拽到了眼前,长发交叠,呼吸也绵绵地卷在一块。

    她吹了吹游扶泠的额发,感慨道:“好亮的脑门啊,是我姥姥喜欢的有福气的脑门。”

    “你那名字晦气死了,怎么不叫游福铃,福的福,铃声的铃,挺喜庆的。”丁衔笛嚼了嚼这几个字,“我真是天才。”

    她偶尔的自恋实在令人无言,游扶泠嗤了一声,“我妈妈说找人算的,她也觉得不好听,但如果我真的可以长命百岁,也没关系。”

    “所以她喊我阿扇,因为我……”

    丁衔笛点头,俯身望着游扶泠:“抓周抓到了扇子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游扶泠惊讶地问。

    “我就是知道,”丁衔笛忽然隔着面纱咬了游扶泠的鼻子一口,迅速跑了,“好了,你睡吧,我看看还有没有治好梅池的办法。”

    “我不信大师姐没给我联络方式,还说出了道院也能遇上。”

    咬人一口还劝人睡觉,游扶泠猛地坐起来,丁衔笛做作地哇了一声,“诈尸啊。”

    游扶泠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所以要怎么办?”

    梅池还昏睡着,游扶泠可忘记这大馋丫头敲开结界那虎了吧唧的模样,“她喜欢祖今夕,要给她吃掉?”

    “你是土匪吗?怎么还抓人头发,我头发可是真的!”丁衔笛嘶了半天,差点把储物灵珠里的巴蛇给嘶出来,“祖今夕不是跑了吗?梅池在我们身边,怎么送?”

    游扶泠松手,丁衔笛揉了揉头皮,坐到一边,发愁地望着梅池,“大家都以为她不开窍,到底什么时候开窍的。”

    “之前我问她喜不喜欢祖今夕,她摇头。又怕她有未婚妻顾虑,我嘴巴都说干了,说一大堆自己都觉得烦的自由恋爱理论,她回我一句二师姐你好啰嗦。”

    游扶泠:“是很啰嗦。”

    丁衔笛懒得反驳了,“知足吧,改天我变成冷酷二师姐拽道侣,我看你俩和谁哭去。”

    她的假设太不现实,游扶泠不放在心上,她只知道她们还有任务。

    “梅池要去西海找族人,祖师姐陪着她的理由是要给自己的饵人朋友找到家乡。”

    “那现在呢。”游扶泠望着丁衔笛,“我们进入西海,是先去神女墓,还是先找梅池的族人。”

    满桌的骨头,灯火通明的西海岸边,修士是公玉家的修士,凡人是矿气行的凡人。

    没有第三种人了。

    游扶泠说:“她被灭族了。”

    丁衔笛说:“西海白鲨也被灭族了。”

    一室寂静,游扶泠问:“这又怎么说?”

    “你还没回道院之前,我和公玉璀起过冲突,梅池摔坏了她的随身玉佩,那是西海海底的玉矿。”

    “玉碎了,公玉璀疯了一般。”

    “那天倦元嘉她们也都在……”

    游扶泠回炼天宗仿佛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丁衔笛说来也恍惚。

    “那天我们或许杀不了公玉璀,是祖今夕那一击穿透公玉璀最后的护罩,彻底打碎了她的神魂。”

    游扶泠还是不懂,“她的实力已经可以抗衡公玉家的本命护法了?”

    丁衔笛闭了闭眼,床上的梅池呼吸沉重,不知道是否在梦中先回了故乡。

    “祖今夕的外袍和公玉璀的外袍是一个材质,这段时间我观察过她,无论换什么衣裳,她的袖摆纹路都未曾变过。”

    夜深,这座城池似乎没有安静的时候,依然能听到外头的热闹喧哗。

    丁衔笛垂眸,细长发眼尾倒映在粼粼的茶面上,似乎面目全非才是人类的本质。

    游扶泠想了一会,结合祖今夕今夜在结界内可怖的变化,那宛如墙皮般掉落的皮囊,似乎是她特地缝补上去的。

    西海岸上的饵人被屠,海底的玉矿开采一空,那海域的霸主白鲨,或许也凶多吉少。

    “你的意思是……”

    游扶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她披着的是自己的白鲨皮。”

    “公玉璀外袍是白鲨皮做的。”

    她们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所以为什么呢?”丁衔笛捏着茶杯,“她掺和一脚杀了公玉璀是发现对方和自己的族人有关。”

    “那为什么要吃掉梅池?西海那么大,白鲨要吃什么没有,非得吃掉岸上的人么?”

    烛火燃到了头,光也颤巍巍的,明明这座城池冬季也不算寒冷,游扶泠和丁衔笛却都感受到了莫须有的寒意。

    忽然,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床榻传来——

    “因为白鲨只有吃掉饵人,才可以颠倒山海,去新的世界。”

    “阿祖,想离开这里。”

    第90章 岛外孤舟2-22

    “什么?!”

    丁衔笛和游扶泠齐齐转头,望向声源。

    也不知道梅池什么时候醒的,圆脸的小姑娘还躺在床榻,伸手去够床头上的瓜果。

    看上去实在身残志坚,似乎只剩一口气还要满足口腹之欲。

    丁衔笛抽着嘴角给她喂了两颗蜜饯,把人扶起来靠在枕上,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游扶泠也不困了,方才还柔弱得需要丁衔笛抱着回榻上的人坐到床边,“翻海?怎么翻海?”

    “新世界又是什么?”

    梅池腮帮子鼓鼓,摇头的时候头发飘摇,她那两个锅盖一样的发卷扣在一旁,尖角都被丁衔笛拔了。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

    梅池的伤口止住了血,巨大的血洞看上去依然狰狞无比。

    她看了半晌:“阿祖的牙有这么大吗?怎么比我的骨头还硬,难不成她是饵人我是白鲨?”

    丁衔笛哭笑不得,“清醒点啊妹妹,人家要把你吃了你还夸她牙口好。”

    梅池满嘴甜味,还笑了笑。

    她的痛觉比常人低许多,但这不是饵人这么多年最深的伤口。

    小时候在斗兽场,她每日新伤连旧伤,同族搏杀,才是最知道怎么搞死对方的。

    “阿祖咬得很温柔。”

    梅池抬起下巴,示意丁衔笛给她再喂两颗,游扶泠抓了一把给她塞进去,“没救了,直接弄死。”

    丁衔笛喂了两声,“看来你比我更幽默啊,冷笑话第一。”

    梅池胃是黑洞,嘴的大小或许也可以和巴蛇一较高下,足见这个种族的神奇。

    她呜呜嗷嗷半天,很快吞下了一嘴的蜜饯,哇了一声,“来点水。”

    丁衔笛:“你当我俩是道童呢,手怎么样了?”

    梅池抿着唇,似乎还在回味蜜饯的味道。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痛了,不过这点痛和从前比也不值一提,见骨更没什么。

    “阿祖只是咬了一口,又没有把我的手咬断叼走。”

    饶是游扶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也露出嫌恶的表情,再次强调,“没救了,弄死算了。”

    丁衔笛知道她在内涵梅池恋爱脑,“你也没差,为了我出生入死的,没救了啊阿扇。”

    她居然还朝游扶泠抛了两个媚眼,眼看游扶泠要抽过去,丁衔笛躲开,再次瞧了瞧梅池的伤口,“我和阿扇已经给你用了很多药了,大罗金仙来了这伤口也得恢复到九成吧,是因为小师妹你不是人?”

    游扶泠:“给狗喂药按照小孩的剂量也行得通。”

    她冷不丁的一句都挺令人惊讶的,梅池:“你才是狗!”

    游扶泠:“伤口有问题吗?还有问题我们找个医修给你看看。”

    “不过你是饵人的身份很危险,那一堆骨头都是你的同族?保不齐这边的酒楼都有这道食材。”

    梅池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她嘴上说祖今夕咬得温柔,也疼得直冒冷汗,“没关系,不用药也自己会愈合的。”

    丁衔笛:“你从前没这么脆弱吧?”

    她抓住梅池的手看了看,“我还说试着联系联系大师姐,她这么神秘,应该有办法的。”

    梅池摇头:“飞饼走的时候说她很忙的,她从来不给我们联系她的机会。”

    “或许飞饼也有心上人了,不想告诉我们。”

    游扶泠发现这俩的确是一个宗门的,都很有闲心,一点也不着急。

    “她是有,不过那人死了。”

    丁衔笛在幻境看到的小师妹应该就是飞饼的道侣。

    万年过去,炼天陨月的宗主早已死去,小五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修士不飞升依然是肉体凡胎,终有尽头。

    “你既然醒了,再和我说说翻海的事。”

    丁衔笛很难不往自己看到的那句话看,宣伽蓝是目前唯一一个穿书回到过去的人,书写了这个世界万年后的故事。

    当年碎骨天溪一战后宣伽蓝在众人眼里不知所踪。

    隐天司是她创立的,据余不焕说她还帮忙建设了四部,只是道院事务繁忙,后续就交给直系弟子接管了。

    游扶泠说反派是桑婵,那么当年的魔族是桑婵翻海带出来的?

    宣伽蓝也是在那一年穿回去的。

    那么她们或许找到了一个可能性?

    丁衔笛正色t许多,梅池看了看她,“是有一天我在阿祖的公寓吃了她给的丹药睡着了,听见她与人说话,应是天极令的影灵,听到的。”

    “她说她要翻海,可是找不到传承,只知道……”

    梅池说话颠三倒四,丁衔笛多喂点吃的就多说一句,看得坐在一边的游扶泠有种看丁衔笛泡宠物咖的错觉。

    手法未免太娴熟了。

    “和她说话的是谁你知道吗?”丁衔笛还不忘给梅池倒水。

    “不知道,但那声音岁数不大的,还有点耳熟,”梅池本来就不算聪明,摇头,“她喊阿祖今夕,可亲密了。”

    游扶泠嗤笑一声,“你这不是吃醋吗?”

    梅池用没受伤的手挠了挠头,“是吗?可吃醋不应该像你一样不搭理人,等着二师姐来哄的吗?”

    游扶泠:……

    丁衔笛都快习惯这俩人的拌嘴了,偶尔看游扶泠吃瘪也挺有意思的。

    她笑了笑,对梅池道:“你还有力气吵架,伤口不疼了?”

    “这点伤真不算什么,”梅池又吞了几颗蜜饯,过甜齁得她眯起眼睛,“我以前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但阿祖咬的好像愈合得更慢。”

    她语气混沌,始终带着对祖今夕的偏袒。

    游扶泠比丁衔笛生气,做二师姐的坐在一旁,问:“那她如果真的要把你吃掉呢,得到传承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也没有你了。”

    梅池:“她才吃不掉我呢,要吃早吃了。”

    鼓着腮帮子的饵人眨了眨眼,她嘴唇因为蜜饯晶亮,想起这些年祖今夕毫无察觉自己的醒来的试探,唉了一声,“阿祖只是看着聪明,很笨的。”

    游扶泠:“教考倒数第一还有脸说这个。”

    梅池瞪她一眼,“那二师姐之前也是倒数啊,你还和倒数成为道侣了,别清高!”

    丁衔笛严重怀疑梅池去哪里进修过吵架,她笑得肚子疼,“所以祖今夕的族群……白鲨是吧?吃掉饵人可以翻海去新世界。”

    她陷入思考,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翻海的新世界的什么。”

    梅池:“阿祖家里也没多少人了,估计去不了了。”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白骨,“就像岸上的饵人,死的死,被卖掉的都被卖掉了,要是就剩我一个……”

    丁衔笛:“怎么可能会剩你一个,还有我们在呢。”

    她摸了摸梅池毛躁的头发,“你伤口真的没事?别骗我啊。”

    “我们不日就要启程去海岸了,要是出什么岔子,我还要提前和青川调前辈打个招呼。”

    “这就要去了吗?”

    梅池叹了口气,盯着手上的伤发愣,“阿祖是不是先走了。”

    她一副遗憾得要死的模样,游扶泠几不可闻的叹气落在丁衔笛耳边。

    丁衔笛让梅池宿在这间房,又把巴蛇放在她床头当保安,和游扶泠去另一间房休息了。

    祖今夕的天极令无法联络,她和梅池的客房还未收拾好,都是一行人沿途越积越多的包袱。

    属于祖今夕的行囊大部分都是梅池的东西,吃的玩的。

    丹修自己的东西或许都在储物灵珠里,室内只有一本翻开两页的丹方秘籍。

    游扶泠看丁衔笛一进来就沉下脸,问:“梅池说的内容有问题?”

    丁衔笛在脑内捋完了万年前发生的事,也不顾游扶泠刚用完清洁术换了床铺,就朝着人家倒过去。

    二人双双倒下,游扶泠吃痛地哼哼两声,推开丁衔笛凑过来的脸,“你不知道自己很沉吗?”

    刚穿书的时候丁衔笛身体营养不良,看上去枯瘦无比,连祖今夕看上去都比她有气。

    游扶泠柔弱归柔弱,横看竖看都是养尊处优的。

    现在却不一样了,丁衔笛容光焕发,一般高的游扶泠和她站在一块,身形似乎纤细一点。

    这纯粹是污蔑,丁衔笛从她怀中抬眼,“不知道,反正没有梅池沉,背她我腰都快断了。”

    “今天司寇荞那个幻术结界不错,还能瞬移,若是我也会就好了。”

    游扶泠的手抚上丁衔笛的腰,“真的疼?”

    丁衔笛:“你想摸哪?”

    她尾音上挑,眼里的戏谑展露无遗,分明暗示游扶泠心怀不轨。

    游扶泠松开手,“原来是装的。”

    丁衔笛:“就算成了修士也是肉体凡胎好不好,我也会痛的,你就不能多摸我一会吗?”

    她眼波流转,失去浓妆艳抹的原装脸皮本就长在游扶泠的点上,这样的角度更是摄人心魄。

    游扶泠捂住她的眼睛,“你家人知道你这么好色吗?”

    不熟的时候丁衔笛在游扶泠眼里实在遥远。

    热烈却不温暖,得体也不亲昵。

    现在的丁衔笛实在太像一块融化的黄油了,热量很高,惹人饱腹,也带着令人唇齿忍不住抿起的香气。

    哪怕游扶泠知道这是她故意说的。

    “家里人为什么要知道,这是关起门来我们两口子的事。”

    丁衔笛父母一点爱都没有,顶多是高级合伙人,她从小没什么亲密关系的耳濡目染,却好像对爱的表达无师自通。

    至少表面上也是。

    一个人的时候,游扶泠偶尔会挑丁衔笛的毛病,企图让自己无法遮掩的那种情绪,稍微压抑一些。

    但是太难了。

    丁衔笛只要蜻蜓点水,她的湖面就波澜丛生,久久不平。

    这不是输了是什么。

    “两口子?”游扶泠低头,掐起丁衔笛的下巴,迫使她抬眼和自己对视,金瞳眩目,漾满笑意,“怎么了,不是说我们生不出来,不可能变成三口之家。”

    “那条蛇不算啊。”

    她巧舌如簧,太擅长怎么撬开游扶泠密不透风的心室。

    “你太喜欢我了。”游扶泠笃定地说。

    她肯定要反驳我。

    在天极道院她们对峙无数次,此消彼长的相处更像是野兽撕咬前的短暂和平。

    暗地里蓄力如何侵吞才是最后的目的。

    游扶泠垂眼,不知道她此刻的倨傲摇摇欲坠,另一个人却不想再执着口舌之争了。

    她无所谓自己下巴被掐出红印,微微凑近,嘴唇贴了贴游扶泠的唇角,“是啊,喜欢,怎么了?”

    游扶泠眼睛微微睁大,错愕和惊恐在脸上反复轮转,似乎在判断丁衔笛是不是等着看她的失态。

    “你……”

    丁衔笛又亲了她一口,这次亲在下巴,“没有被夺舍,放心。”

    游扶泠眼睛迅速眨动,眼前的人也没有变化,更不是余不焕坟冢的幻镜,“那你……”

    只有这个时候以面纱示人的游扶泠才毫无保留,她颤动的睫毛很像丁衔笛以前抓到的蝴蝶。

    她会把蝴蝶做成标本,但游扶泠必须活着才生动又美丽。

    “我怎么了?”

    丁衔笛最后一个亲吻落在游扶泠的手背,这样的角度,这样的眼神,像是她顷刻的俯首称臣。

    但游扶泠就是知道,她没输,自己也不算赢。

    心跳失衡,灵气外溢。

    她出生就过于充盈的灵气像是给丁衔笛标记了信任设备,再也不需要授权和确认,习惯性地往丁衔笛身上钻。

    哪怕灵气不是活物,游扶泠都有种这玩意胳膊肘往外拐的羞耻感。

    她侧过脸,“有病。”

    “你这人,气氛这么好能不能来一句别的?”

    丁衔笛失笑,翻身躺在游扶泠身边。

    她也不解释自己这句喜欢,像是笃定游扶泠知道她话的真心程度,反而说起自己的推断。

    “宣伽蓝是趁着万年前雨山道人满门决战回到原世界的,你说桑婵是boss,那她就是魔族。”

    “看来虫鱼轮转、山海倒转都是那时候发生的,我有个大胆的猜测,祖今夕要去的新世界就是魔族。”

    “棺啊,你还记得我们在幻境里第一次合作打的boss吗?那里真的一点光都没有啊……”

    “那魔族在地底下,落日西沉后他们那就能晒到太阳了,估计还比上面的世界日照时间短……我……唔!”

    丁衔笛吃痛地从床榻上弹起,捂着血流不止的嘴唇震惊地看着游扶泠,“你突然咬我干什么?”

    游扶泠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很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