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岛外孤舟2-23

    又过了几日,青川调准备好了舟车,也办好了进入西海的通行证。

    丁衔笛拿到手的时候盯着上面的身份看了半晌,迟疑地问:“你确定能行?”

    “我仇家很多的,公玉家应该知道我要前往西海了,盘查只会更严格。”

    修真客栈挂的还是青川调的假名。

    未和隐天司门人接触之前,丁衔笛一直以为这个掌管修真界的组织可以横着走。

    事实上威风凛凛的荒部使君依然要夹着尾巴。

    梅池的伤没有全好,手腕上的洞是长出肉了,疤痕格外晃眼,好在她不在意。

    “为什么我是她的女儿,二师姐和游扶泠都是妹妹t?”

    梅池嚼着本地的鱼皮卷,不满意道,一拍桌面,差点把桌板拍碎了。

    青川调法宝也不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增肥的,看上去未免太富贵了。

    梅池大逆不道地摸了前辈的腰好几下,怀疑青川调用大馕加粗腰围。

    前辈拿开她的手,“你看上去傻不愣登的,自是最合适的。”

    “隐天司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怕公玉家?那个蓝衣服的也打不过公玉家的人?”

    梅池说的是宣香榧,一边说不解地看着丁衔笛。

    “公玉家都能和矿气行联合开采西海了,隐天司都没办法,”丁衔笛之前就觉得自己上了贼船,现在既视感更强了,“不会是他们把神女墓也占为己有了吧?”

    青川调颔首:“隐天司也被渗透了。”

    丁衔笛:“这是可以和我们这种无名小卒说的?前辈不会杀了我灭口吧?”

    坐在身边的游扶泠看闪烁的地图。

    她们今日乔装成舟车商人前往西海,路途不算遥远,但是盘查的点比她前几日看得还多。

    祖今夕身份暴露跑了,她的目的也是西海,那她又要如何进去呢?

    长途跋涉的相处,青川调早就摸清这几个死孩子的脾性了。

    丁衔笛油腔滑调,简直比泥鳅还难缠,和她说话不多几个心眼,很容易被套话。

    游扶泠是站在丁衔笛背后阴恻恻的军师,平日说话不留情面,关键时刻比丁衔笛还能抓住重点。

    只有梅池是个货真价实的饭桶,胜在脸长得讨喜,抠门如青川调,都没少请她吃饭。

    游扶泠:“都是草台班子。”

    梅池:“这是什么,蔬果拼盘吗?”

    她大口咀嚼,连日来以养伤的名义差点吃空青川调的预算,连客栈的掌柜都说这小娘子太不好养。

    “都要进入西海了,前辈何不把目的一口气说了?”

    游扶泠的烦躁写在脸上,哪怕遮着一半脸,依然很不客气。

    “副门主助我和丁衔笛结为天阶道侣,就是为了我和丁衔笛进入神女墓,得到祝由鼎碎片。”

    “祝由鼎是当年碎骨天溪一战后碎裂的,你们想复原它,难不成是为了魔气?”

    游扶泠话说得不满,丁衔笛习惯看游扶泠说话,她鲜少冷脸,游扶泠是反过来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有意思。

    青川调:“上面的考量我不知内情,荒部就是为了封魔奔走的,我并不是首席,也只能为了捉拿井箍奔走。”

    天绝和地尽都难寻,隐天司门下荒部还有专门的卦修预测天绝诞生的方位。

    遥州乞丐和蝶水弃婴都在预测之外。

    青川调承认这二人的实力远超同辈,普通的修为评估并不能准确她们的底细。

    “之前你们带进神女墓的天绝呢?”

    “都死了。”

    不用术法,却伪装得极为逼真的青川调抽走梅池盘里的一块猫耳朵,“没有地尽的天绝寿元短暂,性情暴虐,脆弱不堪,是消耗品。”

    活生生的人在他们口中不过是工具,梅池抱着盘子,“不许你这么说我二师姐。”

    “我二师姐性格好着呢,也不脆弱,脆弱的明明是……”

    她咦了一声,看向游扶泠和丁衔笛,“怎么感觉你们是反过来的?”

    之前祖今夕也和她说过这二人体质互补,想起祖今夕,梅池又蔫了,趴在桌案上叹气。

    游扶泠听惯了这样的话,反而觉得这是一种般配的称赞,没有言语。

    三人如今都随着青川调乔装的富商打扮,假娘一身华服,女儿和妹妹自然也一身绫罗,丁衔笛往后一靠,“那前辈你一副这任务置身事外的模样,能保我们不死么?”

    当年在剑冢丁衔笛也有这样的考量。

    她穿书的筹码实在太少。

    哪怕有意利用游扶泠在炼天宗的关系置办家产,依然难以在短时间内敛财。

    她们时间紧迫,内有祖今夕这个定时炸。弹,外有公玉家的悬赏,不说寸步难行,能安静下来经营一件事都是奢望。

    “若是能保,隐天司为何连神女墓都无法进入,前代进入多次,如今成了西海的一部分。”

    游扶泠眼神凛凛,“青川前辈不会也是隐天司的弃子吧?不是末席,胜似末席?”

    气氛冷了下来,游扶泠语带嘲讽,“企图射杀我的凤君已向公玉家投诚,搞不好隐天司内部已经被公玉家离析,分崩也只是时间问题。”

    丁衔笛:“话不要说得太难听。”

    青川调没有正面回答:“副门主让我保住你们的性命,除非我死。”

    她的真容隐在精湛的伪装皮囊下。

    丁衔笛也不知道她的面容是何年何月毁坏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急于在照洲购置房产。

    无法飞升的世界,也不是谁都崇尚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不想死,前辈你也悠着点,我们还需要你提供经验,你的下属呢?”

    那日青川调说得轻松,像是人工不足,要扣点钱。

    现在丁衔笛多少能猜到隐天司内部出了问题,搞不好荒部跳槽了不少人。

    “已在城门等候。”

    “几人?”

    “四个。”

    游扶泠蹙眉:“也太少了。”

    丁衔笛唉了一声:“有就不错了。”

    “我早晨出门还在门口听人说,隐天司会前往西海与矿气行会谈,”她看向青川调,“来的是副门主?”

    青川调:“关键时刻副门主会是助力,你们无需担忧。”

    梅池:“那我呢?”

    她知道丁衔笛有事要做,“我可以在西海找找……”

    “不行,”丁衔笛把梅池的头从碗里拎出来,“我和游扶泠去神女墓,你就在岸上和青川前辈的下属一块等着。”

    梅池:“反正西海里也没有白鲨了,我下去也没什么的。”

    她舔了舔唇角的饭粒,“我要是下去被咬了,就说明是阿祖咬的,她不也只剩一根独苗苗了。”

    梅池跟着青川调先行一步,游扶泠和丁衔笛在城中置办东西。

    游扶泠还在听丁衔笛发牢骚:“我还以为她不喜欢祖师姐呢,这下好了,未婚妻是谁也不知道,师父是谁也不知道,大师姐都不见了。”

    沿途丁衔笛购置了不少房产,倦家在九州都有据点,让倦元嘉托人照看也无不可。

    游扶泠从不看自己还有多少钱,即便季町不在身边,她的吃穿用度依然不愁。

    丁衔笛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这位阁楼大小姐,乔装都宁愿自己当丫鬟,梅池不满好多次。

    “你自己的宗门都不知道,和我抱怨有什么用。”

    她们进入西海的舟车停靠在城外,光排队就要五个时辰以上。

    梅池在里头睡觉,青川调带来的下属也在那边,几个人保持天极令的联络。

    就算隐天司被公玉家渗透,照洲神鼎依然掌管所有修士的名册,万年来就没有隐天司乔装失败的案例。

    跟着青川调被发现的可能性极低。

    时辰尚早,丁衔笛下车载城内转悠。

    练翅阁的门头都有彩雀的标识,似乎是九州统一管理,类似直营和加盟的区别。

    门口每两个时辰机械飞升派的宣讲。

    只是城池不大,大部分都是凡人凑过来听完领鸡蛋的。

    练翅阁大部分卖机械制品,展柜随处都是依靠矿气制动的小玩意。

    还有仿制万年前剑修御剑的交通工具,和小型平衡车没什么区别,顶多算矿悬浮。

    丁衔笛昨日来试用,今日换了张新的脸,小厮也没认出她。

    看她一身绫罗,定然是来往商客的家眷,堆着笑给她介绍,“这位小姐,此乃练翅阁打造的第五十代……”

    丁衔笛摆了摆手,“不用介绍,我在遥州见过。”

    游扶泠习惯了她说话不打草稿,又见丁衔笛端起另一边的机械鸟把玩,问:“你那大师姐呢。”

    “小师妹说她有自己的事,她是妖族,或许复兴家族企业去了。”

    机械鸟眼神猩红,似乎和飞饼如出一辙。

    练翅阁的分店也人来人往,所出之物不限凡人修士,也是赠送佳品。

    丁衔笛见过大师姐那庞大的身躯,也看不上这些灵活性不如飞饼的修真世界人工智能。

    她垂眼扫过右侧展柜写着的下品天绝骨,幽幽叹了口气,“你说我要买一根备用骨头吗?”

    “万一这次真的九死一生呢。”

    游扶泠也戴着帷帽,路过也有其他女郎戴着帷帽,她看上去并不特别。

    “你之前不是说死了指不定回去了?”

    她语调飘然,“你也会害怕?”

    丁衔笛从余不焕那薅来的家产足够她挥霍一路。

    倦元嘉在这方面一向鼎力相助,也不知道她那边还有什么业务,丁衔笛给出去的部分钱财一个月后就翻了倍,够她买不少好东西了。

    包括眼前这根虽是下品,依然是绝佳修炼材料的天绝骨。

    她几日流连,表面什么都摸一把,实际上t多看的都是这根骨头。

    公玉璀当年想要得到丁衔笛,打的是活取主意。

    就像鱼要吃新鲜的,天绝也是新鲜的最有用,残肢效果不佳,这介绍明显夸大了功效。

    游扶泠观察入微,知晓她因何低落,“买吧,看看这样的骨头有什么特别的,会比饵人的骨头都坚硬?”

    “挺怕的。”

    整个练翅阁的铺面散发着幽蓝的光,店内还有宛如电梯的装置,若不是大家都一袭旧时衣衫,更像未来世界。

    宽大的袖摆遮掩住她勾着游扶泠的手指,一双遮掩住金色的眼睛混沌无明,“怕失去你,我一个人回去也无聊。”

    “这里太刺激了。”

    游扶泠很少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柔声道:“想也没用。”

    “遇事不决就先解决,你要这块骨头吗?”

    她冷冰冰又硬邦邦,丁衔笛失笑,“要,你会给我买吗?”

    游扶泠:“你没钱吗?”

    丁衔笛唉了一声,“奴家为主君你操持家务,想要一个礼物都要自己掏钱买么?”

    游扶泠早知道她爱演,脸皮也厚,但不知道她能大庭广众讨要,顿感羞耻,却甩不开丁衔笛的手。

    对方几乎挂在她身上:“奴家回去任主君玩弄~”

    游扶泠:“再不正常就不买了。”

    丁衔笛立马松手,“你去结账。”

    *

    梅池在舟车中吃了好几顿饭才等到丁衔笛和游扶泠回来。

    她接过丁衔笛买的鱼翅包饭,瞧见戳出来的一根骨头,问:“二师姐,你还要熬筒骨吗?”

    丁衔笛:“这是天绝骨,你不会这也要啃吧?”

    梅池摸了摸骨头,“好吧,我不吃人。”

    青川调还在车下,马上就轮到她们了,气氛有些紧张,梅池望着窗外的高山,“也不知道阿祖去哪里了。”

    丁衔笛:“不怕她真把你吃了啊?”

    梅池捧着脸,“都说了她不忍心吃我的,要吃早就吃了。”

    丁衔笛:“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问你那么多次都说有未婚妻。”

    “是啊,我只是说我有未婚妻,没说不喜欢阿祖。”

    “好多年没见师父了,也不知道她想不想我,当年我们离开西海费了好大劲呢,结果又要费好大劲回来。”

    丁衔笛自带骨头,梅池也背着一兜饵人骨头和鲨鱼骨头,入口检查的公玉家卫兵先看了眼通道浮现的几人身份。

    “遥州来的?带这么多骨头干什么?”

    青川调站在车前,车帘大开,和她站在一块的门人都是普通侍女模样,低眉顺眼,接受盘查。

    “我们是做鱼骨生意的,听闻西海残骸许多,想着低价收购一些,带回遥州。”

    青川调看不出任何荒部使君的模样,一张脸平平无奇,但富态十足,声音也不似从前萎靡,中气十足的。

    卫兵和一旁的公玉家客卿对视两眼,客卿又进入舟车查看,被赶下的三人又被推去转了好几圈。

    游扶泠的帷帽被扯开,丁衔笛站在她身边道:“她脸上有伤。”

    “有伤?”公玉家客卿凑过来看,“我们要查的就是蒙面的。”

    她手上还有闪着光的镜子,方才就照出好几个企图乔装混进去的细作。

    梅池就怕她帷帽下还是面纱的脸,又怕游扶泠大开杀戒。

    未曾想帷帽掉在地上,露出的是一张横亘半张脸的伤疤脸。

    不知是什么经年累月的伤痕,和雪白的皮肤对比强烈,多看两眼都不适。

    面纱符文不见了,脸上的符文也不见了。

    丁衔笛捡起帷帽给她戴上,问捧着镜子毫无异样的修士:“仙长,可有问题?”

    那修士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这么晦气的一张脸,遮着点,别吓着人。”

    她没注意到那黑色的疤痕像是活的,从聚拢到散开,解除危机后恢复了原状。

    一连过了三道关卡,丁衔笛才松了口气。

    青川调和她的下属也坐在舟车内,隐天司的人大部分是道院毕业的,即便受过专业的训练,不免好奇眼前这两位被通缉的传奇人物。

    “这是怎么做到的?”梅池好奇地凑过去看游扶泠的脸。

    游扶泠不喜欢旁人靠太近,往后退了退,“问你二师姐。”

    丁衔笛打了个哈欠,“首座坟里扒拉出的符箓,我以为我修为不够呢,画了居然也能用。”

    几经盘查,又入夜了。

    乔装成富商的青玉调擦拭着她的剑戟,望了眼升起的二轮圆月,“你们二人的修为不能用常理论断。”

    “东君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比我们还强?”

    其中一名荒部下属道。

    “那不是可以免考入门?”

    “隐天司还是香馍馍吗?我的同学道院毕业后去做了客卿,已经在照洲落户了。”

    “是吗?我还没够积分呢。”

    ……

    这几个人实在健谈,青川调也不阻止,可见她门下打工氛围还挺轻松。

    据说原本要来的一位因为家里的灵宠要生崽,所以告假了。

    游扶泠扫过盘在青川调手腕上的毛毛串,心想这理由都能不上班,企业文化怎么这么松散。

    梅池好奇地问:“照洲是有供修士专门生活的城池吗?什么是落户啊?”

    她问题也好多,颠簸一路,她问了一路。

    丁衔笛时不时和游扶泠咬耳朵,说都是宣伽蓝搞出来的吧,这个世界这么不伦不类,她负全责。

    她说话的热气喷在游扶泠耳边,痒得非比寻常,丁衔笛还笑了两声,问:“我们完成神女墓任务,也去照洲玩玩?”

    游扶泠也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还要找天烛?那么多东西呢。”

    “不回家了?”

    丁衔笛勾了勾她的手指,“这里也有一个家。”

    她扫过游扶泠帷帽吹开的面颊,那道符箓顶多算障眼法,却能逃过公玉凰家的法器。

    或许整个余不焕坟冢的东西都不是凡品。

    比如巴蛇变成的蛇鳞囊,能侵吞魔气。

    可惜联系不上首座,丁衔笛还想问问她到底哪来的这些,完全是不按常理的bug.

    “阿扇,你不觉得奇怪么?”丁衔笛声音压得更低,“你师尊都没办法改动的符咒,我改了。”

    “之前你师姐给的理由是我是天绝,所以能摘下你的面纱。”

    “我越发觉得这个理由不可信。”

    丁衔笛垂眼,缠绕着金纹的布料宛如盛开的繁花,她却只顾着用手搓着游扶泠指节把玩,“这一切都太容易了。”

    游扶泠抽回手,“你在炫耀自己天赋很高?”

    “你忘了我之前吊车尾?”丁衔笛没好气回。

    “那是之前的丁衔笛,不是你。”游扶泠纠正道。

    “我也是靠你的灵气才勉强修炼的,”

    梅池还在和隐天司的门人说话,几个人说出了一群鸭子的聒噪,却方便了丁衔笛和游扶泠说悄悄话,“我们或许前世有缘。”

    游扶泠双眼闪动,她想到丁衔笛梦境的从前,有些猜测她否认也没用。

    或许她们早有纠葛。

    那不是更好。

    “但我没见过,也不记得。”

    游扶泠反手握住丁衔笛的手指,“太不公平了。”

    “那条蛇,也说不出所以然,真令人恼火。”

    巴蛇还挂在她腰间装死,原本漂亮的外表也有烧焦的痕迹,也是游扶泠干的。

    喜欢蛇的人并不无条件纵容,哪怕这条蛇声称是她和丁衔笛的女儿,也没有用。

    “这有什么的,”西海近在眼前,外头的风吹进来都带着咸腥味,丁衔笛知道从前游扶泠没有出远门的条件,“你看,我们还有现在。”

    “还能一起看海。”

    游扶泠:“又不是只和我看过,你初中毕业旅行就和很多人……”

    前方舟车停下,她们的车辙也缓缓停止滚动,丁衔笛眯起眼,莫名听到了很多声音。

    山川湖海之声,宛如潮水向她涌来,箭矢伴着火光如雨落下,隐天司的门人架起梅池,丁衔笛搂住游扶泠。

    她们落地的瞬间,舟车轰然爆炸。

    不远处豪华的舟车掉头,红眼睫的眷族拿着令牌,“公玉家主办事,四周闲杂人等全部滚开。”

    第92章 岛外孤舟2-24

    丁衔笛原以为是自己身份暴露,落地后才发觉这一排的舟车都损毁严重。

    现场哀嚎无数,正常来西海交易的普通商人惨死的无数,也有的重伤在地上打滚。

    前一辆舟车的人却毫发无损,一位戴着金冠的女人在众多修士的护持之下,平静地望向站在前方舟车前的眷族。

    “公玉凰呢,让她滚出来。”

    “什么情况?”

    “公玉家的就可以这么攻击无辜之人了?”

    “我们这不是商户的队伍么,怎么有如此多的修士?”

    “这金冠,也是矿气行的。”

    “真是神仙打架,我等无辜之人总是倒霉。”

    “娘!娘你醒醒啊,你们公玉家的人太可恨了,私仇为何伤及无辜!”

    ……

    丁衔笛扶着游扶泠,隐藏在碎裂车马的身t后。

    她们一行人修为压制,外表看着也不像个修士,在旁人眼里似乎是被吓着了,瑟瑟发抖地靠在一块。

    “周家少主不请自来,未免太没礼数,这是西海的待客之道。”

    双轮月下的眷族眼睫红得过分鲜艳,混乱中丁衔笛多看了她两眼,被吹起的车帘里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公玉凰也来西海了?

    青川调站在她们身旁,她扮作侍女模样的下属护住一行人,询问青川调该如何行动。

    富商打扮的女人摇了摇头,现场乱成一团,哀嚎痛哭斥责不断,也有人猜测这是西海明面上的夺权。

    矿气行三家并行,赵家和公玉家通婚野心越发膨胀,这些年一直企图侵吞剩下的两行。

    修真世家也是如此,明、倦两家也不得不靠联姻抵抗公玉家的侵蚀。

    “我若不来,恐怕西海彻底成了你们的了。”

    周家的少主相貌周正,语调肃然,“此次我还邀请了皇城司的大人同行。”

    “当然,隐天司也会随行。”

    “凡人和修士合作本是大忌,你们狼子野心,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西海不欢迎你们,请离开吧。”

    车帘后边声影影绰,听起来冷冽又威严,却劝不走已然乔装前来的人。

    识趣的凡人商户早就先行一步了。

    看这情况完全是各方混战,有的顾不上车上的东西,干脆掉头回去了。

    西海动荡,修真者要掺和一脚,哪有这么好善终的。

    凡人朝堂也想要收回西海这块与修真界共治,却由于毒瘴无法管辖的地界。

    直到丁衔笛一行人登上新的舟车,远处气氛依然紧张。

    梅池看了两眼:“我还在西海的时候没见过这么多人类。”

    她也不喜欢公玉家的人,“车上那个人说话比游扶泠还冷冰冰,真讨人厌。”

    游扶泠:“我需要你喜欢吗?”

    丁衔笛手指掐着一张符箓,上面是宣香榧的传信符箓,她阅读完后符纸化为灰烬。

    哭嚎远去,不远处便是西海的城池。

    这里从前只有饵人生活,后凡人权贵不知通过什么搭桥,前来观赏饵人搏斗。

    听梅池提起,她有记忆起,斗兽场便存在了。

    饵人和人类外表没什么不同,她完全靠衣装区分坐在台上的人类。

    西海的夜晚一望无际,一路行来风暴颇多。

    沙滩也是黑色,偶尔能看到被风侵蚀得只剩下的断壁的昔年屋舍。

    梅池趴在公玉家重新发的舟车窗棂,望着外边,眼神忽闪,全是怀念。

    她依然带着一兜碎骨头,偶尔从储物灵珠中拿出来拼一拼。

    丁衔笛知道她还想找母亲的遗骸,回西海不过是看一眼,找找过去屋舍是否还有可以带走的东西。

    不用想都知道机会渺茫,游扶泠却难得没有讥讽。

    她在原世界大部分的感情都落在母亲身上,理解这种寻觅和想要再见的期望。

    哪怕死了,也要见到骨头。

    “西海如今由公玉家联合矿气行赵家把持,”青川调忽然开口,“此次周家少主前来,也是怕赵家再这么膨胀下去。”

    青川调转头望向丁衔笛:“副门主几日后抵达西海,她会随凡人的皇城司和公玉家议事。”

    丁衔笛还在天极令上问了倦元嘉一嘴这事。

    对方和明菁回到族中也已多日,说族中本希望长老出面,她据理力争,或许能来,希望丁衔笛不要抱太大希望。

    “那我们分成两路?”游扶泠看向丁衔笛,“梅池去城中,我和你去神女墓。”

    她们无法分开,这点毋庸置疑,丁衔笛摇头,“不能让小师妹单独行动。”

    青川调跟了她们一路,怎么可能不知道少了一个人。

    她对小辈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更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若是梅池也跟着去神女墓,我会让一个下属和她在墓室外等候。”

    隐天司找了神女墓的祝由鼎碎片找了近千年,次次无功而返。

    青川调也参与过几次,只要找到了地方,外围至少是安全的。

    丁衔笛看向梅池:“能行吗?”

    梅池拿着青川调雪貂化成了千里镜看远处的城池,西海从前不过是个村子,哪来这样的规模。

    哪里都变了,不过城池外围依然有废弃的房屋。

    梅池失落归失落,还是心怀期待,“二师姐,我原本住的地方就在附近,看一眼再去你要去的神女墓,可以吗?”

    丁衔笛颔首:“当然可以。”

    夜雾是黑色的,海也模糊不清。

    车马的矿灯在海风中飘摇,青川调给了她们几颗隐天司出品的避水珠,结合影灵画面讲解了神女墓位置移动前的构造。

    车内只剩下影灵幽蓝的光,游扶泠靠着丁衔笛,风声呼号,她心里没由来得多出几缕慌张。

    丁衔笛隐隐能感知她的心绪,嘴巴难得没有犯贱,扣了扣游扶泠的手。

    远处目睹一辆辆舟车前进的眷族对公玉凰道:“她们要去神女墓。”

    司寇荞也在车内,矿气行的冲突交给了赵家,西海纷争不断,这几日恐怕难得安静。

    公玉凰亲自前来,也有三大世家不得不对谈的缘由。

    “神女墓?是你们地下采玉折了不少人的结界?”

    司寇荞回到公玉凰身边不过月余,倒是听了不少西海的事。

    她对争权夺利没兴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现在都不算人了,妹妹也死了,更是随心所欲。

    那跪坐于公玉凰身侧的眷族眼睫颤动,“放肆,不许对主君无礼!”

    司寇荞并不害怕,她看了这位眷族两眼,又对公玉凰笑道:“她还是小颂好玩。”

    典颂也是眷族中的佼佼者了,却死于公玉璀要求她以寿元下的咒。

    三大修真世家原本都有眷族,其他两家解除了这样的誓约,公玉家却把眷族利用到了极致。

    卦修本不能随意窥探天地,但眷族对卦修对公玉家来说是耗材。

    死了也可以再续上,利用眷族给仇家下咒也屡见不鲜。

    明菁身上的咒术难以解开也有施咒者已死的原因。

    要么另寻他法,要么找到施咒者的血亲重新下咒,再杀之,也算开解。

    典颂是眷族这一辈天赋最高的卦修,却死于主人的命令,族中不平者众多,却不敢忤逆主君。

    “原来那就是神女墓。”

    公玉凰手指拨弄琴弦,“之前隐天司的人总是出入,位置居然变了。”

    司寇荞:“也不知道丁衔笛她们进去做什么,不过在道院便听闻她和游扶泠的道侣誓约是隐天司督办的。”

    “隐天司荒部是出了名的凶残,这两人不会被当成工具了吧。”

    她哎呀好几声,“算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就去搅浑水。”

    司寇荞:“都海水了还不够浑?”

    公玉凰的舟车即将驶入西海新建的城池。

    方才与她们起冲突的矿气行周家少主也进入城中,等着七日后多方谈判。

    城门口的修士老远瞧见公玉家的章纹,还未迎接,便瞧见一个女修跳下舟车,速度极快地朝着远处无人的黑沙滩前去。

    车内面容成熟的眷族对公玉凰道:“主君,你真的要放任司寇荞行事么?族中长老对她挑战客卿重伤已经很不满了。”

    公玉凰擦了擦手,她的面容和公玉璀并不相似,一颗痣生在眼尾,毫不妩媚,更像天上星。

    “那群客卿食我公玉家粮,实力如此低微,杀了也无妨。”

    她狂傲的口吻和面容并不相符。

    一旁的眷族低下头,典颂死去的容颜在她心中周而复始浮现,她咬了咬牙,问:“那若是司寇荞得知她妹妹死的真相呢?”

    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一直眼盲的眷族平静地和主君对视。

    公玉凰的指甲嵌入眷族的皮肉,她低头,“她永远不会知道。”

    *

    此时正值西海的冬季,从前饵人的住所早成了废屋。

    青川调一行人沿着路观图寻找神女墓,似乎在观察哪里适合下潜。

    深夜的黑沙滩无人,矿气行的采玉队在海上有据点,可以看到深夜海中的灯光。

    梅池到来之前,废屋里的人便离开了。

    无光的夜里,她好像比影子更深,披着的人皮早就开裂。

    祖今夕年幼离群,又被散修剖开剥皮。

    当年的深海鲨群是黑市的传闻,市价高昂,不仅修士喜欢,凡人也喜欢。

    只是剥皮手艺还未到此刻这么精湛,以杀人为乐的散修更像个邪修,走遍九州,搜罗各种天材地宝。

    祖今夕杀了散修那年堪堪入道,万年前的修士入道方式很多,灵脉只剩一条后并没有细分。

    若说非t要给个由头,她是靠着恨活下来的。

    她的表皮只能化为衣物,很难服帖地变成人类的肌肤,身上的人皮也是从散修身上找出来的。

    终究是他人之物,做不到完美服帖。

    祖今夕在陨月宗多年,不与人过多交流,独来独往,更谈不上动情。

    连关系不错的朝家姐妹也无法靠近她,总是说天那么热,你还穿这么多,莫非身上还有什么法宝。

    旁人也这么觉得。

    殊不知层层布帛下的身躯千疮百孔,全是缝补的痕迹。

    祖今夕还不能在陨月宗缝补她的表皮,她加速修炼,借口历练和找寻稀释草药掩饰她身上的破败。

    还有……找到心口的饵人。

    如今皮囊剥落,祖今夕修为再高深也无法修补腐烂的他人之皮。

    她化人的外表面目可憎,脸也不再是梅池见过的模样。

    西海的两轮月光洒得安静,海水把矿气行和公玉家的修士隔绝到另一边。

    祖今夕出逃多日,下潜发现海底也有无数人为设下的屏障。

    白鲨的族群尽数捣毁,她要找一只开了灵智的海中生灵都极为困难。

    好不容易昨日找到一直潜在海贝中的老龟,这东西还不会说人话。

    海族的语言晦涩难懂,祖今夕和前族长有过交流,也勉强听得懂几个字。

    答案拼凑也可知晓。

    白鲨都被带走了,全是血。

    他们都死了,他们连小鲨鱼也不放过,他们连小鱼儿们也要带走。

    进不去的族群故地还残留着血腥味。

    祖今夕的长发宛如飘摇的海藻,那只老龟眼睛浑浊,哪怕开了灵智,失去灵脉的世界,妖族更没有修道的资格。

    他望着深海里人形的怪物,问:“你是白鲨?为什么变成人了?”

    老东西似乎很羡慕,絮絮叨叨说了好一大段话,最后被赶过来的小丑鱼推走了。

    海底深处无光,不时有矿灯的光穿透而来,瞧见活物后机械臂精准捞走。

    祖今夕被那铁臂擦过,血流如注,若不是边上海藻珊瑚群复杂,或许她也被捞走了。

    族人们音讯渺茫,故地无法进入,老族长的手信或许还在里面。

    传承记忆令祖今夕茫然,她还是想要,知道更多。

    连日来的下潜消耗了祖今夕大部分的体力,丹修的补给很多,她也需要有歇脚的地方。

    岸上是饵人从前的住所,依稀能闻见残留的味道,淡然的味道中有一缕她很熟悉。

    她们有过日夜相处,梅池也曾经趴在她的膝头沉睡。

    祖今夕被烫坏的头发早就重新长成了,她脚步沉重,合拢衣衫,倒在梅池年幼时睡过的棕榈木床,枕着衣柜里梅池的衣裳休息。

    却闻到了……更多梅池的味道。

    还有脚步声。

    “真的是这儿吗?都塌了一半了。”

    “你不是说你父亲死后你没过多久就被师父带走了么?”

    “就是这儿,门都是我砍树做的。”

    “你爸……你爹还让你一个小孩砍树?”

    “所以我让斗兽场的主人把他砍了啊。”

    ……

    梅池和丁衔笛她们都来了。

    丁衔笛没看到黑影掠过。

    这里本就漆黑,她们几个又怕被如今西海的势力察觉到,依然敛去了身上的气息。

    反而是游扶泠望着海岸思考片刻,以为自己看错了。

    海上还有这么多开采的船队,底下或许都被掏空了,逃走的祖今夕躲到海里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丁衔笛拽住梅池,生怕她一脚把本来就快塌了的房子给踢塌了,“你悠着点儿。”

    梅池却甩开她的手冲了进去,“我闻到阿祖的味道了。”

    “你是狗吗?”丁衔笛无言以对,牵着游扶泠往前走。

    青川调一行人就在不远处,西海之境对矿石敏感,几人用的都是传统符箓。

    室内也只能靠月色辨别陈设。

    梅池当年走得匆忙,什么都没顾得上,她却不翻箱倒柜,拿走床上的衣裳狠狠闻了一口,“是阿祖的味道,她肯定来过这里。”

    丁衔笛习惯梅池满口阿祖了,一直不忘和倦元嘉分享这边梅池的进度。

    游扶泠从前或许还要嘴她几句,后来反而喜欢听这两人分析,时不时冒出几声冷哼。

    同倦元嘉在一块的明菁到底是陨月宗的,勉为其难接受了祖今夕的真身,还是忍不住给祖今夕说几句话。

    话题就这么歪了,因为有人吃醋。

    梅池在残破的室内来回踱步。

    西海的寒冬风也凛冽,丁衔笛和游扶泠坐在门口台阶,看着两轮月色,感慨地说:“也不知道我们那过去多久了,时间差好像无法计算。”

    “你说我们不会回去躺到错过高考吧?”

    游扶泠:“需要我提醒你在幻境过了多少年吗?你早就不是十七岁了。”

    丁衔笛踩着游扶泠的影子,“那又如何,幻境里我们累死累活,哪有空管过去多少年,这和打了个几百年的架有区别么?”

    不远处新建的城池灯火通明,西海境内也有公玉家和赵家的飞舟盘旋。

    梅池刨地找自己藏在底下的母亲遗物,她还惦记着游扶泠给明菁的神光盏。

    她也藏过姆姆的头发,或许也有一丝渺茫的机会。

    青川调的雪貂被冻得瑟瑟发抖,主人手上练翅阁出品的罗盘急速旋转,像是坏了。

    最后指向海上的某个方向,在她眼中出现立体的图案。

    “找到了。”

    青川调收起罗盘,丁衔笛眼前出现了一张符箓,还有指引的路线。

    丁衔笛拉起游扶泠:“阿扇,我们该走了。”

    她转身往里看,梅池掘地三尺,挖出了一个陶罐,游扶泠扫过她糊了泥巴的脸,丢了个清洁符。

    “梅池,该走了。”

    丁衔笛看梅池包着个巴掌大的罐子,问:“你母亲的遗物都在这了?”

    梅池打开给丁衔笛看了看,里面就是一团头发,还有几颗牙齿,“牙齿是我的,头发是姆姆的。”

    游扶泠移开眼,不知是否想起还在原世界的陈美沁。

    丁衔笛让梅池把罐子放进储物灵珠,“灵珠也放好了,这个丢了很难找的。”

    梅池:“你不是说是我的了,除非我死,里面的东西取不出来么?”

    丁衔笛从剑冢回来给梅池送了不少好东西。

    小家伙挂着剑修的名,学得一般般,丁衔笛给了她不少防身的法宝,看梅池被祖今夕咬了,有点后悔没在余不焕墓里找找这方面的法宝。

    “遇见实力比你强的你就老实了。”

    丁衔笛看她很不放心,往她的储物灵珠多加了几道防护符咒,“你别什么东西吃的都往里边塞,又不是冰箱。”

    梅池:“冰箱是什么?”

    站在一边的游扶泠嗤笑一声,梅池问:“不是什么好话吗?”

    丁衔笛:“就是保存食物的东西。”

    梅池哦了一声,“我看过广告啊,有卖的,但叫冰盒,不是箱子的形状。”

    她们沿途经过不少城池,这个世界的广告林立,丁衔笛都没怎么仔细看,没想到梅池知道的还挺多。

    游扶泠心想:还是只有我和丁衔笛是……

    是什么呢。

    她忽然没那么患得患失了。

    有些话,只有她和丁衔笛听得懂。

    就算是梅池,也是别人。

    得到了神女墓的确切位置,青川调带着丁衔笛下潜。

    神女墓从崖底飘到了海底,隐天司的人似乎不奇怪神女墓也会变动,万年来每一次的地点都不准确。

    海底幽暗,几人都未说话,丁衔笛一直紧握游扶泠的手,怕她坚持不住。

    水下很少有活物,海藻飘荡,偶有矿灯扫过,青川调示意她们避开。

    避水珠在深海发出微光,她们的衣衫不曾打湿。

    游扶泠看了眼丁衔笛,想起她从前发的照片,似乎是在游乐园玩水,坐在透明的充气水球里滚动,照片后跟着的视频热闹无比。

    那也是游扶泠没办法做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却做到了。

    游扶泠握着丁衔笛的手紧了几分,丁衔笛察觉到力道的差别,看了她一眼。

    水下的道侣长**浮,幽暗的海底光打在她的脸上,原本的漂亮更胜一筹。

    不远处便是神女墓的旧址,远看像一条海底船。

    青川调的法器在幽暗里漂浮,雪貂趴在上边,不畏海水,在某一处消失了。

    其他人紧跟其后,很快进入结界,一直跟着她们的司寇荞也示意同行的修士跟上。

    公玉凰此次带着必须杀了丁衔笛决心而来,司寇荞试探后,她从族中调遣了元婴之上的修士。

    连矿气行的客卿都应邀在内,明面搜查这个海底墓穴是否有稀世珍宝。

    实际上……她依然要为公玉t璀报仇。

    一行人消失后,一个单薄的身影从珊瑚丛后飘出。

    她不需要避水珠便可在海底穿行,开了灵智的海族认出了她,总是跟着。

    祖今夕思来想去,还是跟上去了。

    结界里没有任何海水,仿佛进了一座空旷的殿宇。

    丁衔笛和游扶泠身上的避水罩消失,她惊异地望着巨大又残破的神女塑像,啧了一声:“恐蛇了,怎么到处都是蛇。”

    神女塑像乍看衣袂飘然,细看飘带是蛇身,一眼还找到蛇头。

    游扶泠看得认真,她总觉得这条蛇哪里见过,低头看了看腰上挂的蛇皮囊,巴蛇还在睡觉,毫无警觉。

    青川调站在一旁,蹙眉望着格局全变的神女墓,和下属小声讨论。

    丁衔笛发现游扶泠还抬着头,看得如痴如醉,欸了一声,“你是看蛇还是看人?”

    游扶泠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垂眼的神女像,她的目光忽然微妙起来。

    丁衔笛太懂她这种神色了,也看了眼神女像,“你不会觉得……”

    游扶泠嗯声道:“你们长得是不是太像了?”

    丁衔笛一脸我就知道,“你不是骂我畜生吗?我会像个人吗?”

    “怎么也得是后边这条……”

    轰隆一声,熟悉的弦音杀招袭来,丁衔笛猛推开游扶泠,踹开还愣在原地梅池。

    顷刻间神女墓的石柱崩塌,尘埃中来了一行修为极高的修士队伍。

    领头的赫然是之前交过手的司寇荞!

    第93章 岛外孤舟2-25

    青玉调陡然看见这么多人也有些意外,她居然有闲心拨弄算盘,“副门主给的预算是……”

    丁衔笛抽出无鞘剑,看游扶泠扶了一把梅池,走到了她身边。

    司寇荞和那日忽然出现的装扮如出一辙,她直勾勾盯着丁衔笛:“好不容易正式见上一面,不喊一声师姐吗?”

    丁衔笛懒得和她废话。

    神女墓中有祝由鼎碎片,她盘算着得到这一片和宣香榧再谈谈条件,比如把拼好的祝由鼎借她用用之类的。

    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越久,她就越绝对过去是像是臆想。

    游扶泠尚且回去过,她无论昏迷抑或者生病,神魂也都留在这个世界。

    无鞘的长剑带着金色的灵力劈向司寇荞,她带来的数十名修士齐齐结阵,企图困住眼前两名初出茅庐的晚辈。

    “你们是不是太不把隐天司放在眼里了?”

    青玉调算好了价钱,把梅池捞到了一旁,她知道梅池几斤几两,让下属看着,“我们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区区荒部末席,不过是公玉家客卿的资质。”

    司寇荞抱着琵琶跳到神女塑像肩上的舌头。

    她外袍飞扬,寸寸杀招和结阵修士的招式相合,似有天罗地网落下,困住在场的众人。

    丁衔笛厌烦了一次又一次交锋,她看了眼游扶泠,宣香榧送的九星镜在她掌心盘旋,法修源源不断的灵力不断侵吞其他修士的灵力,丁衔笛旋身而上,踩着缕缕灵气直击司寇荞面门。

    神女塑像轰然断裂,拈花的手掌落下,司寇荞的声音随着尘埃飞溅,笑得癫狂:“我若是杀了你,游扶泠便能体会我失去妹妹的痛苦了。”

    “我又不是游扶泠妹妹,你搞错了吧!”

    丁衔笛丢出赤金伞,伞上符文与她撒出去的符咒相合,加持了游扶泠的阵法对抗。

    荒部的东君杀人更是不眨眼,趁着修士调转灵力,一连杀了好几个人。

    司寇荞带来的人的确比之前潼中城的强上许多,也不知道许诺了什么,一个个都做好了自爆的准备。

    轰隆声伴着血腥味四起,丁衔笛砍断了司寇荞的一根琴弦,她擦了擦脸上的琴弦豁口,“好不容易变回来的脸,毁容了阿扇便不喜欢我了。”

    当初剑冢一战,丁衔笛那双金瞳实在令司寇荞印象深刻,点星宗满门孽畜,不足为奇。

    游扶泠抢在青玉调下手之前杀了一人,血溅在她的脸上,她语带嫌恶,“你要是毁容了,我们就拆伙。”

    梅池不甘心被保护,也冲进了杀阵。

    神女墓的大殿一片狼藉,死去的神木再次被切割,公玉家修士的攻击落在游扶泠挂着的蛇皮囊上,吵醒了呼呼大睡的巴蛇。

    那条蛇在空中游走,张开嘴就吞了一人半条腿:“不好吃。”

    司寇荞节节败退,眼神的红却越发抢眼,“好,你们好得很,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们的修为。”

    “听说你们在剑冢深处待了数年,不知与我在练翅阁的这些日子相比如何。”

    琵琶崩断,司寇荞并不心疼。

    她的本命琵琶早碎裂在那夜的剑冢,被改造过的修士内脏空空如也,全是矿石合成的机械器官。

    她转了转机械制成的手腕,在丁衔笛又一个杀招来之前,咬掉了手套。

    不远处的青玉调见状,迅速拆掉自己的手丢了过来。

    一只手挡在丁衔笛面前,轰隆的爆炸被青玉调的断掌吸食。

    重新穿上机械手的青玉调皮笑肉不笑:“公玉家不是财大气粗?没给你换上最新款的义肢?”

    她穿着凡人的衣裳,在打斗中撕掉了伪装,以一种装子弹的方式往自己的手臂装矿石,一颗一颗,连梅池都看呆了。

    轰隆一声,司寇荞和丁衔笛迅速离开,神女塑像被轰掉了半个头。

    半张脸宛如被火烧过的荒部使君失望无比,“没打中,看来还需加强。”

    丁衔笛捂着耳朵捅穿要偷袭游扶泠的修士,喂了一声,“前辈,你是还想轰死我?”

    青玉调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还活着?”

    丁衔笛怀疑宣香榧不给下属发工资导致这群人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她还没能多说几句,司寇荞就追了过来。

    音修抱着断了线的琵琶,头发像是在尘土里滚过一圈。

    “你们都休想活,特别是你,游扶泠。”

    她的目光恨意浓烈,戴着面纱的法修面前还是闪着光的九星镜。

    游扶泠的天赋本就高,宣香榧送她的功法一共九层,也没多少时日,她已经练到了第七层。

    裹挟着浓烈杀意的弦音再次响起,青玉调去解决难缠的自爆修士,丁衔笛掏出一把弩。

    看巴蛇企图钻回储物灵珠睡觉,把这条蛇扯了回来,咬着牙把她化成了弓弩。

    巴蛇挣扎不断,大喊:“你要把我做成什么!”

    “小花不爱你们了。”

    “我乃上古巴蛇!神祇信使!你怎可如此无礼!”

    上古之物又如何,丁衔笛中过司寇荞那把上古琴弦的毒,也被上古的弓箭射出的箭镞戳破眉心。

    上古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她骂了句闭嘴,“那我就是上古,你不是带毒?给我毒死她。”

    她话未落下,裹挟着强悍灵力的蛇箭冲向蓄力杀招的司寇荞。

    司寇荞带来的修士皆是公玉家的客卿,实力在她之下,依然可以缠住青玉调和她的下属。

    但有一个漏网之鱼。

    梅池。

    她被一个奄奄一息的修士攥住脚踝。

    修士的神魂还未散去,求生之意令他的面容无比扭曲,几乎要咬上饵人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司寇荞捞起梅池,想以梅池做盾。

    丁衔笛的蛇剑已出,不知是不是她误打误撞说对了真相,巴蛇的确奈她不得。

    眼看吱哇乱叫的刺头蛇就要钻进梅池的心口,一个人忽然出现,推开了梅池,还送了司寇荞一击。

    受制丁衔笛的巴蛇满嘴毒液,刺入司寇荞一半置换成机械的躯体。

    毒液蔓延,却无法一击毙命,司寇荞狠狠抓住这条蛇,丢到一旁。

    神女塑像的头颅摇摇欲坠。

    司寇荞艰难起身,丁衔笛却不肯放过她了。

    凛然的剑锋刺进司寇荞半边机械运转的核心装置,斩断了她四肢的联结,断弦的琵琶落地,滚了两圈。

    司寇荞倒在神女塑像肩上,她的血都不是红色的,像是矿石的幽蓝,不是人类的眼神闪烁,冲丁衔笛笑:“我早就死了,丁衔笛。”

    “你要如何杀掉一个死人呢。”

    丁衔笛没有抽开她的剑。

    宛如机油的液体浸湿她的裙摆,金瞳的剑修丢开一枚松信,影灵画面里,是和司寇荞有五分像的少女。

    不远处的游扶泠望着消失的背影,难得没有计较梅池拽着她的袖摆擦血,问:“那人……”

    梅池傻笑了一声:“是阿祖,她果然在海底。”

    “你为何要偷袭游扶泠?”

    “我气不过!那叫偷袭吗?我不过就是补了一招而已!她也没事啊。”

    “你这逆徒,那可是炼天宗,我们梵荆宗虽不是小门小派,也惹不起那样的宗门,她有个好歹,你让宗门如何是t好啊。”

    “那游扶泠气都不喘一下,根本没事啊。”

    “你……你真是油盐不进!罚你面壁思过去!”

    “罚就罚!”

    影灵画面里的少女被罚入梵荆宗的思过崖,里面也有不少人,就她日日有人给她送吃的。

    似乎是宗门的好友,女孩每日还能多说几句话。

    但还未离开思过崖,司寇穗便病了。

    ……

    司寇荞闭上眼,“你以为我不知道松信是可以编纂的吗?”

    松子模样的松信还在空中旋转,丁衔笛懒得解释:“你不相信就算了,继续替杀妹仇人做事。”

    “你以为这东西好找么?我本就相信阿扇不会做这样的事,给你看,也是我问心无愧。”

    她抽出沾满矿石原液的无鞘剑。

    司寇荞瘫软在地,一般血肉一半机械,她的心脏都被练翅阁带走做实验了。

    神魂藏在丹田,撑着这具非人身体。

    司寇荞看她转身离开,并不意外此人如此莫测的修为,她问:“你不应该杀了我斩草除根?”

    “不然……不然我被修……修好了……”

    丁衔笛找不到东西擦剑,扯了地上修士尸体擦,还踹开了要黏答答爬上她大腿的巴蛇。

    “修好你的身体也修不好你的脑子,做公玉凰的狗去吧。”

    丁衔笛又叹了口气,“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不知道怎么杀,要剖开你吗?我没这么重口味。”

    她似乎只在那夜风雪中失去意识才显得缄默。

    在司寇荞迷蒙的视线里,一袭凡人衣裙的金瞳剑修眼神真挚,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以诚待人。

    司寇荞:“是真……的吗?”

    丁衔笛:“你问出这个问题,就证明是真的。”

    那边的修士还在围剿拖着梅池的游扶泠。

    公玉凰家的客卿负隅顽抗,凑数的矿气行客卿早就跑了,似乎不想掺和如此明显的私人恩怨。

    青玉调打开了神女墓紧闭的墓门,却不承想顶上结界碎裂。

    倒灌的海水中,一架矿船飘然而至,乌衣叠白衣的公玉凰觑着被海水冲走的司寇荞,似是失望,又像是怜悯:“真是个可怜人。”

    她身边站着的不仅是眷族,还有族中的两位长老。

    公玉家四长老循着公玉凰的视线望去,果然瞧见了隐天司的人。

    “主君说得果然没错,隐天司果然在西海寻找什么。若真能找到传闻中的祝由鼎,那整个九州,无论凡人或修士,都会成为公玉家的部分。”

    公玉凰:“那二位长老还不前去?事成之后你们会取代前两位长老的席位。”

    青玉调在海水中稳住,捞起自己扑棱的灵宠,她见过这两位奇丑无比的公玉家长老,“这打不过,真打不过。”

    丁衔笛好不容易把老婆和师妹捞过来,就听见她这句,忍不住喂了一声,“前辈,你不是要争首席之位么?拿下公玉家主君,这一辈荒部首席非你莫属。”

    荒部使君的修为捉摸不定,大部分有独门家学。

    这还没进神女墓深处,就折损了两名下属,剩下的几位都带着伤。

    公玉家的客卿也死得差不多了,逃走的矿气行客卿不知所踪。

    “你这丫头,怎么和副门主一样会画饼?”

    青玉调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你若是杀了这两人,成功拿到碎片,也可以成为荒部使君之一。”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成为倒数第一是吗?”

    这已经不是大敌当前了,完全是合成了一个超大敌。

    神女墓自带的上古结界被公玉凰强行撞开。

    司寇荞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去,眼前还有被游扶泠的九星镜切碎的修士残肢滚过。

    整片海域都在公玉家掌控之中,顶多可以从公玉凰和两位肉眼可见的高人对话听出这是私人任务。

    不会让她们陷入整个西海的围剿。

    哪怕外围的避水圈还在滚动,她们多少都沾了瞬间的海水,衣袍沉甸甸,头发也湿濡。

    巴蛇不知何时又挂到了游扶泠的腰间,吐着漆黑的蛇信道:“区区两个化神期修士,款款只需打个响指,就能把她们杀了。”

    丁衔笛眼皮直跳,“我谢谢你,闭嘴吧,不许反奶。”

    巴蛇问:“什么是反奶?”

    额发紧紧贴着额头的游扶泠冷着脸:“闭嘴。”

    这条蛇终于闭嘴了。

    靠本能行事的梅池也感受到了这非同寻常的威压。

    她在道院安然自得,即便知道修士修道永无止境,也是第一次见到化神期的修士,问:“道院的座师都没有他们厉害?”

    青玉调:“天极道院的座师?大部分都是返聘混吃等死的,别指望他们了,全是饭桶。”

    “也就管理出入的那个老头强点,但每次收停飞舟的费用都多收一块零石……”

    梅池:“不可能,那老爷爷看着慈眉善目……”

    她们还唠起来了。

    丁衔笛脑袋嗡嗡,居然奇异地不那么紧张了,她晃了晃游扶泠的手,问:“害怕吗?”

    游扶泠:“大不了两眼一闭一睁,就看见妈妈了。”

    梅池听不懂,以为她们害怕,“二师姐,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游扶泠:“你就算了,以前还皮糙肉厚,现在被条鱼都能咬破,比我还脆。”

    “呵呵,你们几个后生是真不把前辈放在眼里啊。”

    四周结界随着海水升起,这是化神期修士的元神结界。

    公玉凰站在结界外围舟头,沉默地望着结界内的两道身影。

    她掌心的碎玉和挂在腰间的玉佩都是西海所出,寓意天长地久。

    但公玉璀没有得到天长地久,反而等来了天绝地尽。

    公玉凰:“长老们,留活口,我要……”

    轰然一道金光劈开结界,丁衔笛和游扶泠在幻境中的合招逼退其中一位长老。

    青玉调的雪貂体型膨胀,和另一位长老的灵宠撕咬。

    丁衔笛吹了声口哨,使唤起荒部前辈:“再开个结界,关门,放小丑蛇咬死它。”

    第94章 岛外孤舟2-26

    丁衔笛和游扶泠在幻境中对阵过无数次,但余不焕构建的场景却没有水下结界的。

    公玉家化神期长老的威压远超丁衔笛的想象。

    游扶泠有九星镜加持,灵力回转速度极快,那边青玉调灵宠厮杀,她本人的法器铿然作响,还要应对后来一批修士的偷袭。

    结界外的公玉凰静默旁观,眷族站在她身旁,也沉默不语。

    公玉凰在公玉家是被造出来的神明肉。身,几乎没有实权。

    她并不沉湎这般表面的风光,也有拉拢族中势力的野心。

    神女墓中之物是公玉家野心的垫脚石,她得到之后,便不仅仅是高楼上的躯壳了。

    掌中的碎玉失去了棱角,经年累月摩挲后趋近圆滑。

    公玉凰从前还可以劝说自己为了家人,如今公玉璀死了,她那一脉早已凋零,再争都失去了意义。

    她也只剩下给公玉璀报仇这一期望了。

    “天极道院的剑冢到底有什么,丁衔笛修为涨幅也太不同寻常了。”

    眼看大长老被断去一臂,公玉凰蹙眉,“元婴期到化神期中间少说也得百年,大长老已是族中修为和年岁最长的前辈了,怎会……”

    丁衔笛那柄无鞘剑平平无奇。

    浮空的赤金伞随着她的行动飘舞,伞面的符咒不停吸收周围修士的灵气,加持丁衔笛的灵气。

    她总说游扶泠下手狠辣,她也不遑多让。

    眼看面前的老头催动阵法,洪钟音效随水滚来。

    丁衔笛纵身一跃,再次跳上神女塑像,卡在对方脖子的断裂口躲过了一击。

    赤金伞落于她手,许是从青川调那得来的灵感,她指尖轻点,顷刻间完成了伞柄的改造。

    几颗裹着符箓的丹药从伞头喷出,震裂了那长老的高阶法器。

    眷族看不清眼前画面,她的红色眼睫映着深海的幽光,靠声音辨别情势。

    “司寇荞曾言天极道院的剑冢有道院首座坟冢,或许在那捡了机缘。”

    “机缘?”

    公玉凰手握成拳,“是阿璀的死讯。”

    神女墓漂流到西海数月,公玉家早派人勘探了大致地形,折了不少人至少画出了图纸,本应该有十成把握才是。

    她已经派人隔开隐天司的使君了,但丁衔笛和游扶泠依然所向披靡。

    很快青川调一行人便跌入神女墓开出的耳室,梅池也被卷入其中。

    “梅池!”

    丁衔笛抽出长剑,赤金伞奔向梅池,却来不及追上,撞在沉重的石门上。

    游扶泠边上一地尸体,丁衔笛站在无数死士和修士的尸体上,抵抗着另一名长老的追击。

    “阿扇!小心!”

    游扶泠灵力源源不断,却不擅长近身。

    倦元嘉之前与她们同行,没少提这个弊端。

    说这年头全科很难,她t弃法从剑也有这个原因。

    先天不足的天才勉强支撑着身体,丁衔笛明明把眼前的老头捅烂了,对方却阴魂不散,这会把游扶泠从追击下带走,丁衔笛才发现这个老头也没有肺腑。

    这和司寇荞同样,不破坏她们被机械包裹的丹田神魂,无论怎么杀依然还有一口气。

    只要这口气尚在,练翅阁便可以修好他们。

    神魂在,修士的名字依然存于照洲神鼎,几乎是bug的存在。

    丁衔笛骂了句脏话,听得游扶泠笑了一声,“不行了?”

    两个化神和两个表面元婴缠斗的动静极大。

    哪怕开了结界,外围依然震动,观战的公玉凰所处的小舟也摇摇晃晃。

    丁衔笛也能看见结界外围的公玉凰。

    看两位公玉家的长老如此难缠,丁衔笛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你还行吗?试试大周天衍术,之前还遗憾没什么用得上的时候呢。”

    她揽着游扶泠,长剑横在前面,怎么看都是保护的姿态。

    修士的尸体堆成小山高。

    海底墓的原生结界早就碎了,原本干燥的墓室渗入海水,神女塑像依然静默立于她们身后。

    哪怕一尊塑像的头摇摇欲坠,没人注意到那条趴在神女肩上的蛇塑位置移动了分毫。

    “试试就试试。”

    游扶泠闭了闭眼,她的修为停滞许久,这些时日情绪不佳太常见。

    失去了天极道院的灵脉,无法温养的躯体也一直在走下坡路。

    很多时候游扶泠庆幸天阶道侣的共感最大频率出现在危难之际,否则丁衔笛会被她无时无刻的痛楚影响。

    这人表面大咧,心思却并不粗,甚至过分多愁善感。

    和倦元嘉坐在一起看话本还能互相用对方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

    所以丁衔笛认为自己是穿书的,游扶泠认为自己来到了新世界。

    公玉凰并不在意长老们和客卿的死活,能活这么多年的老家伙势必有保命的手段。

    她也没想到的是,从前坚决反对练翅阁机械理论的长老居然早就是半机械之躯。

    可笑。

    结界外围黑云密布,来自公玉家的功法搅动天地。

    钟声震天地,声波似乎从海底一路延伸,无数浮游生物争相逃散。

    原本离开的祖今夕随着梅池进入神女墓底部,青玉调她们和追杀她们的公玉家修士也被海底的激流冲散,不知所踪。

    饵人被水草缠着,拼命挣扎,却越挣扎越紧。

    祖今夕给她解开水草,要转身离去的瞬间,梅池抓住她的手,没有扯掉眼前欲盖弥彰的海草,“阿祖。”

    祖今夕没有回答,她挣开梅池的手,把人推到神女墓的位置去。

    青玉调答应了保护丁衔笛她们的安全,必然会寻找梅池的。

    梅池扯开水草,深海混沌。

    远去的黑影差点被巡查的矿气行船队发现,机械臂狠狠一拍,黑影闪开,梅池仍然闻到了一缕血腥味。

    水中的血化得很慢,梅池依然握不住。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避水结界早就散开了,只有脖子上的一颗珍珠闪闪发光,温柔地包裹住她。

    这是阿祖从前送她的礼物。

    “苍天无道,钟声渺渺,公玉公玉……”

    丁衔笛捂住游扶泠的耳朵,她的灵气在海水中和游扶泠的灵气缠绕在一块,还不忘嘀咕:“这么土的开阵箴,谁写的,烫嘴死了,我可没脸说。”

    对抗这宛如洪荒钟声的是包裹她们周身的黑白八卦纹。

    幻境中的大周天衍术对抗魔族,威力惊人也消耗灵力。

    饶是丁衔笛再嘴硬,也清楚化神期修士的难对付,法宝和不要钱一样砸出来,还好另一个追着去打青川调了。

    公玉凰的目的除了杀了她和游扶泠,大有来神女墓分一杯羹的意思。

    “丫头,有两把刷子。”

    满脸沟壑的白胡子老头发丝凌乱,枯瘦的手指催动东皇钟,每一下钟声都与丁衔笛的招式抗衡。

    不仅如此,他还祭出了一个经幡模样的东西,这玩意似乎能搅散地方灵气,还是专门对抗法修的。

    游扶泠本就是个脆皮,这种车轮战对她消耗很大。

    作为道侣的丁衔笛感受到她的力竭,也不畏惧,赤金伞从一边飞来。

    公玉凰却瞄准时机,面前的古琴琴弦在月下宛如流光,但断了一根弦。

    站在她身旁的眷族来不及劝她,铮鸣杀招一瞬落下。

    钟声琴音,音修世家的绝学连番而上,丁衔笛只感耳朵淌下什么。

    身边的游扶泠忽然捂住心口,若不是丁衔笛扶住她,恐怕跪在了地上。

    面纱都染了血色,游扶泠大口呼吸,听丁衔笛大声喊她的名字,她摇头道:“无……无事,你……”

    又一道杀招袭来,钟声催人厌恶,丁衔笛背起游扶泠,赤金伞护着背上的游扶泠,自动替她扫开攻击。

    游扶泠的九星镜虚空摇晃,护持主人。

    丁衔笛的体质早在剑冢治好了,游扶泠却还是老毛病,灵气溢出。

    丁衔笛没事还要嘬她两口,避免道侣灵气冲过头。

    合招阵法被一上一下的攻击打散,丁衔笛手指虚空一点,面前符纸飞扬。

    她在天极道院学过法修课程,在剑冢更是什么都看。

    余不焕说分系是为了战力,作为首座她欢迎有条件的同学想学什么学什么。

    老东西的坟冢好东西不少,法修符箓的拓本更是堆积如山。

    丁衔笛记性比游扶泠好,过目不忘在那会起效,如今顾不上什么限制,她只知道游扶泠的灵力再暴乱,她们或许都死在海底墓。

    化神期的修真世家老头储物灵珠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车轮战也不是这么打的。

    没有墨也无妨,丁衔笛咬开指尖,灵巧地避开公玉凰的琴弦攻击。

    虚空的血色符箓在墓室中泛着金光,随着她的斥令缠上公玉家大长老的东皇钟。

    趁对方分身的瞬间,丁衔笛旋身而上,把不知道何时跑回来的巴蛇化成了一柄剑,一把插进似有预感,挡在公玉凰面前的眷族身上。

    无鞘剑和公玉凰悬空的宝琴碰撞。

    罡风卷海波,两股力量对抗之下,似乎趴在丁衔笛悲伤昏迷的游扶泠忽然起阵,灵气化为长勾,直接把公玉家的船拖进了神女墓。

    海水和船只一起卷入,像是海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漩涡。

    漩涡深处的神女坟冢被无尽的海水倒灌,冲向更深的海域。

    被丁衔笛符箓暂时缠住的四长老拖着残躯试图在这个瞬间击杀丁衔笛,却被一只残破的手拖住了。

    在海潮翻滚中沉浮的司寇荞还没有死去。

    被改造过的半人修士最清楚他们躯体的构造,趁对方在海中一时不备,捅穿了对方的腹部,掏出了对方丹田的神魂。

    “丁衔笛居然能重创化神期……就算是二打一,也太强了。”

    司寇荞破烂的机械掌心露出矿石的残片,海水和矿液在掌心深处,以水的形式融化这缕被重创的元神。

    许久之后,司寇荞消化了对方的神魂。

    她四肢依然断断续续,却涌出无穷之力,“眷族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典歌,你应该有当年的记忆吧。”

    “咳咳咳……”

    丁衔笛也呛了几口海水,她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海水倒灌之后神女墓下陷,自带的结界残破不堪,更有种地下室漏水的感觉。

    “阿扇,阿扇,你怎么样了?”

    游扶泠睁不开眼,她心口烧得慌,握住丁衔笛还在拍她的脸,“我没事。”

    丁衔笛贴了贴游扶泠的额头,“这叫没事,你发烧了。”

    她又给游扶泠喂了几颗药,对方吞咽都勉强,还是丁衔笛把丹药化了给她喂进去的。

    深海无光,墓穴里更是昏暗,被她们扯进来的公玉凰不知所踪,半机械长老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丁衔笛靠在石墙上,扯下一根布条,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

    游扶泠靠在一旁,勉强睁开眼,昏暗无明,她问:“你受伤了?”

    “那不然呢,化神期啊,虽然分了青川前辈一只,我们这一只还外加元婴期修士残魂,能活着都不错了。”

    她虽然这么说,口吻轻快,完全没在怕的。

    游扶泠笑了一声,丁衔笛靠过来,也压不住她一身的血腥味,游扶泠推开她:“臭死了。”

    “不是吧,非常时期你还嫌弃我?”

    丁衔笛提高语调,她们周围连海水声都听不见了,月光撒不进来,这里似乎连巡航的船只都无法照射。

    “你现在又不是没有灵力,把味除了。”

    游扶泠声音细弱,丁衔笛刚靠近就感觉她在发抖。

    “你怎么了?”丁衔笛还是照做了,血腥味散去,她握住游扶泠的手,“不是吃了丹药么?”

    回答她的只有游扶泠虚弱的呼吸声。

    她似乎说话都是强撑的,几颗t上品丹药也只是暂时降低了她的体温,很快温度回升,几乎烫得丁衔笛眼眶发热。

    丁衔笛往储物灵珠里掏东西,完全顾不上什么时候爬回来的巴蛇。

    这玩意在海底穿行如鱼得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丁衔笛身上装了定位,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如此精准找到。

    “没事……就是心口有……”

    游扶泠闭着眼,这感觉伴随她过去的十几年,穿越后她得意忘形,似乎忘了从前是什么样。

    “很疼吗?”

    丁衔笛把她抱在怀里。

    宣香榧送的丹药有市无价,若是青川调在这,恐怕要骂丁衔笛暴殄天物。

    丁衔笛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她平日嬉皮笑脸,好像任由游扶泠揉捏,难得紧张几分。

    剑修声音颤抖,在储物灵珠的幽光下擦去游扶泠额头的冷汗,亲吻对方干燥的眉心。

    巴蛇识趣地没说话,默默盘在一旁。

    游扶泠浑身好似火烧,从前这样伴随灵力暴走,今日却不同以往。

    丁衔笛中过司寇荞的咒毒,不知道方才公玉凰的招数是否也带毒。

    可游扶泠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公玉凰的攻击都被挡在赤金伞上。

    伞搁置一旁,还能看到伞面符箓的豁口。

    随便拉个人来看,也是丁衔笛看上去伤势比较严重。

    “不疼。”

    游扶泠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脸上,她勉强睁开眼看了看,笑声都有些破碎,“你……哭了?”

    丁衔笛:“害怕当然会哭了。”

    她哭也不羞赧,像是理所当然。

    “你怕我……怕我昏过去先回家了?”游扶泠想了想问。

    “是啊,”丁衔笛紧紧抱着游扶泠,“你回去了我怎么办?”

    “你之前说……说你会掐死我。”

    天极道院好像是很久远的从前了。

    真奇怪,游扶泠从前讨厌上学,却忽然觉得这里的学校挺好的。

    “我疯了吗我掐死你,”丁衔笛还不忘在储物灵珠掏东西,“我可不想做寡妇。”

    寡妇。

    这个词太不适合丁衔笛了,游扶泠笑了一声。

    心口的绞痛令她脸色煞白,灵珠的光亮下显得她越发像一个纸做的人,虚幻朦胧,很容易化为乌有。

    “我就是很困。”

    游扶泠拍了拍丁衔笛的手,“身体好像有一团火,一点点痛。”

    她眼神朦胧,没有告诉丁衔笛肚子也疼。

    像是有什么剖开过她,这种痛从心口蔓延,像是把她捣碎了。

    “丁款款……我……我想睡觉了。”

    丁衔笛:“我抱着你。”

    游扶泠:“别……别忘了梅池,也不知……知道她被冲进哪里去了,要……要是被祖师姐吃了。”

    她咳嗽好几声后,断断续续地说:“那……那时候混战,我好像看见她了。”

    丁衔笛:“不会忘的。”

    怀里的人呼吸微弱,但还活着,丁衔笛抱着游扶泠坐了好一会,踢了一脚边上的小蛇。

    “你什么时候来的?”

    巴蛇脸上的刺都少了几根,上面还残留着眷族的血。

    小东西支着上半身,嘴边还有一撮公玉家五长老灵宠的毛,它吐着蛇信,“你们说话之前我就来了。”

    丁衔笛很不耐烦,“你是海狗吗,这么大的海底墓你都能找到我们?”

    巴蛇又探了探头,嚷嚷道:“我是小花!不是狗!”

    丁衔笛抱着游扶泠,眉宇烦躁,看上去很不好惹。

    巴蛇扭着身体试探着靠近,“款款,你现在很像没有老婆的老婆饼……啊!”

    她被丁衔笛用赤金伞拍扁在地。

    丁衔笛身上没有致命伤,却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手腕开裂,止住血后却因为动作又滴下来。

    巴蛇很快从扁头恢复原状,绕过去探头看丁衔笛怀里的游扶泠,“阿扇也没有中毒啊,她修为滞涩太久了,天雷再不来,恐怕真的要活活憋死。”

    赤金伞又落下来,巴蛇四处逃窜,“你怎么脾气这么差!”

    丁衔笛:“别逼我在最烦的时候揍你。”

    一条蛇嘴贱又灵活,丁衔笛也没力气和她打闹,默默在原地休息了片刻。

    她和青川调联系的符箓皮卷冒着光点,上面已经有几个灰了。

    梅池的还亮着,不过格外微弱。

    丁衔笛正要去找她,眼睁睁看眼前横断的残垣爬出一只手。

    黑色的手套破损,机械的指节都掉了几根,丁衔笛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人打下去,巴蛇就叼了一只雪貂上来。

    丁衔笛握住那只手,把青川调拉了上来。

    前辈浑身缠着水草,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兜血腥味浓重的布袋,丁衔笛差点吐了,问:“这是什么?”

    青川调把那布袋丢到一旁,“修士们的脑壳碎片,荒部按照这个领工资的。”

    丁衔笛闭了闭眼,默默点了一根清心香。

    巴蛇用脑袋戳了戳那只雪貂,不知是不是呛了海水的灵宠打了个滚,瞧见凑近的一张蛇脸,发出凄厉的惨叫,爬到了青川调身旁。

    神女墓进了大量的海水,有几片空间还很奇异,不用避水诀也能呼吸。

    丁衔笛坐的这一侧便是如此。

    青川调身上也伤痕累累,调息片刻,看了眼靠在她怀里睡觉的游扶泠,问:“她怎么样?”

    巴蛇叽叽喳喳,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吞了不少鹦鹉,都不用丁衔笛解释,它就说完了。

    “她修为确实有异。”

    青川调往游扶泠身体里输入一缕储物灵珠拿出来的灵气,丁衔笛看这股灵力游走,很快青川调面前就出现了一张纸,简直堪比病例报告。

    丁衔笛问:“这是什么?”

    青川调把那缕灵气塞进药瓶,“某个药修前辈死后化成的灵,之前做任务偶然得到的。”

    结合周围血淋淋的一兜额骨,丁衔笛并不怀疑青川调杀人夺宝的可能性。

    若隐天司在琉光大陆处于正面,那下属的荒部完全混乱中立,似乎都是一群亡命之徒。

    “这是报告单。”丁衔笛接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诊断记录。

    宣伽蓝到底在这个世界干了什么,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平心而论,丁衔笛还是挺希望在这边多玩几年的。

    回家反正也要做一个期待中的继承人,在这里更无拘无束。

    九州之大,难以想象,实在有太多没见过的新鲜玩意了。

    丁衔笛看了好几遍,“雷劫哪有这么好引的,我升阶的雷都很准时啊。”

    她还记得自己变成蛇差点被雷劈了,游扶泠却好像天生不吃雷。

    当年丁衔笛还是筑基和她结为道侣,这人也难以扛住。

    真的是因为太脆了吗?

    那这积攒好久的天雷落下不得把她活活劈死?

    丁衔笛又把怀里的人抱紧了一些。

    一旁的青川调烘干了自己和雪貂,确定了她和丁衔笛所在的位置,“此地是神女墓的核心,碎片在东南方向。”

    她初心不改,被袭击还记得自己是干什么的,多杀几个人除了自保也是为了加钱。

    丁衔笛佩服她的事业心,“阿扇已经这样了,我不能……”

    青川调正要说话,一道琴音从地下的海水中破空而出,轰开了立柱。

    丁衔笛抱着游扶泠,撑开赤金伞才不落于水中。

    抱琴的公玉凰踩着海水,冷然道——

    “那你们一起葬身于此,也算殉情。”

    第95章 岛外孤舟2-27

    “丁衔笛说祖师姐是西海白鲨,那可是西海白鲨,长得也不像啊。”

    公玉家联合赵家矿气行霸占西海,凡人朝堂和隐天司合作,给其余世家还有矿气行发了邀请函,希望他们前往西海议事。

    倦元嘉来得有些迟,待飞舟落地,才和睡醒的明菁闲聊。

    西海的城池是新建的,此地荒凉,从前便不通外人,即便有了城池,也不繁华。

    矿气行周家的少主似乎与公玉家前几日起过冲突,倦元嘉才下车,便听到两拨人吵架。

    明家的新主君是从道院请假出来的,老远瞧见明家,还和同行人提了几句。

    明菁早已习惯这样的视线,并不放在心上,倦元嘉却看了回去。

    “不许瞪人,也不许暗地里整人。”明菁道。

    倦元嘉收回手,“我是这种人?”

    明菁:“是。”

    跟随她们的道童笑了一声,倦元嘉佯装威严:“笑什么。”

    明菁这段时日都和倦元嘉在倦家起居,三大修真世家,倦家的旁支是最少的,倦元嘉又是资质最好的。

    当年给她设了门槛,也不过是希望这位少主能长点心。

    谁都清楚,倦家再有后起之秀,也比不过倦元嘉的天资。

    明菁虽然被明家废弃,依然是明家人,看在婚约的份上,两家往来频繁,合作也比从前多了。

    “主君您自己笑成这样,还t怨我们?”

    道童们笑作一团,明菁习惯了倦家的气氛,似乎明白倦元嘉为什么是这个德性了。

    她站在台阶上等着倦元嘉,吵架的矿气行两拨人护卫动手。

    修真世家当然不会插手凡人之事,只是公玉家野心勃勃,这种局面很难破解。

    一个蓝袍修士走过,后面跟着都是玄袍的修士,明菁认出这是隐天司的人,和为首的宣香榧打了个招呼。

    宣伽蓝皮囊并不出挑,和她并肩的是个穿着官服的凡人,披着黄巾,眼尾描红,若不是官服,看着更像个江湖骗子。

    倦元嘉走到明菁身边,没有多看热闹中心,问:“你的天极令有收到丁衔笛的回信吗?”

    西海城池内的修真客栈也是新建的,她们在最高处落脚,远处也没什么景色可以眺望。

    夜深时刻,两轮月色,海面点着矿灯的船只经过,风也冷冽。

    明菁摇头,“她们不是随隐天司的人去做任务了?”

    “她们还带着小梅池。”

    倦元嘉倒在一旁的软椅,道童点燃了熏香,很快室内变成了她们在倦家住所的味道,“我当时问为什么不把梅池寄养给隐天司的,她说西海是梅池的家。”

    明菁:“她不放心梅池跟着别人。”

    “你也看见了,西海如今热闹得很。”

    世家的事务不比大宗少,倦元嘉回了族中就未好眠过。

    她眯着眼,拇指摩挲着食指的青玉戒指,“没瞧见公玉家的人,我可听说公玉凰也来了。”

    明菁在倦家见惯了倦元嘉冷脸主君的模样,道童都离开了,她抽走被倦元嘉靠着的软垫,“别装模作样了,不是派人追踪了吗?消息呢?”

    “不好查啊,这可是第一世家的主君行踪。”

    倦元嘉喜欢一切柔软的事物,但喜欢的人是硬邦邦的狠人。

    她往明菁那边靠,枕在对方膝头,“传回来的消息说不止我们在追踪公玉凰,还有矿气行的人。”

    “隐天司呢?”明菁捏着倦元嘉的发把玩,此人头发细密稠黑,不似她年纪轻轻就少白头,操劳的命。

    “他们人手不够,据说照洲乱成了一锅粥,神鼎都差点被飞舟撞坏。”

    倦元嘉抽走自己的发,往里滚了滚,贴在明菁腰腹,“封魔井一茬一茬泄露,前阵子黑市还有高价售卖天绝的。许是封魔井箍逃出去的,被隐天司发现,连黑市都一锅端了。”

    “别看副门主笑眯眯的,下手狠着呢。”

    修真世家门下客卿众多,明家最穷,倦家还有其他产业,没落魄到需要训练族中孩童去做死士的地步。

    倦元嘉在道院出手阔绰,回宗族倒是格外关心凡间的产业,和练翅阁也往来频繁。

    明菁之前不懂为什么明家指明要和倦元嘉联姻,感情这是一座移动的金山。

    哪怕人在道院,倦元嘉也消息灵通,光左手倒右手就够充盈财库了,也不怪丁衔笛跟着她入伙。

    “公玉凰好多天未出现了,我来之前发的拜帖都被退回,说是主君不见客。”

    倦元嘉睁开眼,望着低头的明菁,室内矿灯都符合西海的风格,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她眼里装着明菁,手指插。进明菁混着白的发,“她会放任丁衔笛在她眼皮底下?”

    明菁和她对视,把人从膝上拎起,“她们很危险。”

    一只手扯开明菁的衣领,露出明菁脖颈开出的白色的霜花,那是咒术未消的痕迹。

    倦元嘉把人拽得不得不低头,“你不能去。”

    明菁:“我不能不去。”

    倦元嘉勾住她的脖子,把人摁到一旁,“我去。”

    明菁:“你疯了?明日便是矿气行和世家的会谈,那种场合公玉凰必然到场,你……”

    她似乎明白了,“那今夜我和你去不是一样的?”

    羽毛扫过明菁皮肤上的痕迹,这么多年倦元嘉眼睁睁看着咒从红印变成白印,若是再找不到施咒者的血,明菁只会枯萎。

    “我可不做寡妇。”

    倦元嘉凑近,坐在明菁的怀里贴近那道催命的痕迹,“明菁,你不能比我先死。”

    *

    丁衔笛和音修交手的次数最少,非要到整个你死我活地步的,也只有司寇荞了。

    不谈修为,仅仅比较琴音,公玉凰也远超司寇荞的水平。

    高天之上的主君为了妹妹力排众议,亲临西海,本就抱着斩杀杀妹仇人的目的。

    青川调挡在丁衔笛面前接下一击,荒部使君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刀戟震出了裂痕。

    “不愧是公玉家的主君,这……”

    前辈爱絮叨,下一击被丁衔笛的灵力化开,从未动手过的公玉凰此次出行带的便是她的本命琴。

    此乃公玉家代代相传的宝琴,琴弦断裂,公玉璀就是为了续上这根断弦才盯上了丁衔笛。

    踩着海水的音修长发飘散,一首大荒曲推动深海,编织幻境,裹挟着强劲的杀气,似乎要把这几人一网打尽。

    这琴声怪异得很,青川调杀过不少人,也见过不少音修,呵斥丁衔笛调息,“封闭听觉,她的琴曲会钻进你的识海!你要是被她拽进幻境就完了!”

    丁衔笛先封闭了游扶泠的听觉,正要上前,却见海水也化为琴弦,修补着公玉凰那根断弦,以极为强劲的力量再次朝她们奔涌而来——

    青川调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副门主许诺了这么多,她自然要护送丁衔笛的安全。

    前辈咬牙扛着倾海之势,打开了公玉凰结界的一个口子,一卷羊皮落伴着催促落下:“快走,碎片如何取得都在上面了。”

    丁衔笛没有犹豫,祝由鼎碎片更为重要,她转身跃入结界破口,巴蛇也趁机溜了过去。

    抱琴的公玉凰:“休走!”

    一道人影飞身而至,“别管她们了,我们先过过招。”

    “听说你和凤君关系暧昧?你年纪轻轻也喜欢这种女人?”

    ……

    青玉调给的羊皮卷是神女墓的地图。

    不知道前代更新了多少版本,越发自动化,内嵌的符咒自动引路。

    她背着游扶泠在海底墓穴中穿行,背上的人高烧不止,额头贴在丁衔笛颈侧,几乎要把丁衔笛烫坏。

    丁衔笛:“阿扇,你还醒着么?”

    游扶泠没有说话,身体积蓄已久的升阶滞涩感前所未有,她说不出话,难受地咬了咬嘴边的布料。

    丁衔笛也没喊疼,“你醒着就好。”

    前方浮空的标识在深海里给她们指向前路,丁衔笛自言自语:“是我一个人,我会害怕。”

    她不知道她要面对什么。

    只知道自己逃出结界后身后剧烈震颤,邈远的琴音在海底依然有无尽的穿透力。

    青川调能做到使君实力不俗,但那是公玉家的家主,天材地宝堆叠出来的,这一辈最强的音修。

    “这里那么危险,我居然还觉得有意思,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游扶泠依然没有回答。

    丁衔笛在海底残垣中穿行,也见到了不少从前折在墓里的尸骨,碎裂的外袍依稀可见隐天司的图腾。

    很快丁衔笛看到了目的地,指引箭头往下,比海更深,被一团散发着幽光的生物包裹着。

    透明的躯体中心包裹着一片雪白的瓷片。

    难道那便是祝由鼎碎片?

    箭头还在催促丁衔笛往下,丁衔笛看见巴蛇探出脑袋,也顾不上自己对冷血动物的恐惧,捞起这条蛇道:“你不是上古凶兽?你先下去!”

    小蛇在丁衔笛掌中挣扎,全然看不出和其他灵宠撕咬的模样。

    毒物似乎天生无法伤害丁衔笛,大声抱怨:“款款!你根本不爱我!把我当成箭射就算了,还要把我丢下去。”

    “乖啊,出去了给你喂果子吃。”

    丁衔笛手指戳了戳它的额头,铁了心要把它丢下去,“这是我爱你的证明,去吧,小花。”

    那团幽光暧昧不明,还有无数浮动的肢节,够丁衔笛恶心八百回了。

    丁衔笛在巴蛇的惨叫着化为原形的时候嘀咕,“这神女是人吗?坟里还有超大变异水母?”

    趴在她背上的游扶泠问:“什么不爱……”

    她思绪烦乱,身体的痛几乎令她开口说一个字都钻心。

    丁衔笛把她往上托了托,“款款说爱你。”

    游扶泠眯着眼,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款?”

    丁衔笛垂眼看巴蛇和那条水母缠斗,动静打得像是拆家,笑了一声,“大款喜欢小扇。”

    游扶泠又睡着了。

    她的呼吸好烫,烧得丁衔笛肺腑也疼,她不在意从手腕滴落在残垣上的血,也不放心把游扶泠放在一边,调整了游扶泠的位置t,朝着箭头方向跳了下去。

    这里没有进过海水,底下更像是陆地的地下河,流淌着蓝绿色的水。

    赤金伞护送背着法修的剑修落下,正好踩在巴蛇的脑袋,狰狞的大蛇冒出一声孩童的稚嫩哎哟,哇哦吐出一大团絮状物。

    那水母也有毒,却毒不过巴蛇,已经死透了。

    令丁衔笛失望的是,水母里面的瓷片并不是祝由鼎碎片,箭头还在往前延伸。

    这里太安静了。

    连公玉凰的琴声都无法抵达的地方,满地长河枯骨,不知道多少代隐天司门人死在这里,石头上全是抓挠的痕迹,也有人皮挂在上面。

    天绝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丁衔笛自己就是,却无法形容,游扶泠之前说她闻得到。

    是一种木头的焦香,又很清新。

    丁衔笛那时还闻了好半天,又让倦元嘉来闻。

    她依然不敢靠近明菁,倒不是问心有愧,纯粹是怕某人明明不吃醋了还要找茬。

    倦元嘉眼神怪异,问她是不是晚上吃多了火锅,一股麻油香。

    梅池说不是麻油,是烤鸡的味道,她们晚上的烤鸡是蒜香味的。

    祖今夕最上道,说是木香,具体的她无法分辨。

    西海外的城池,丁衔笛在练翅阁的铺子买过天绝骨,味道如出一辙。

    面前如此多的尸骨,巨大的符箓石门,丁衔笛停在面前,似乎看到了从前天绝就地被斩杀的画面。

    青川调知道她的身份,也提过她之前押送井箍的工作。

    井箍也是天绝,必须活着以身镇压魔气。

    丁衔笛问为什么是天绝,青川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含糊道一直是这样的。

    游扶泠也问,她想了半晌,补了一句:这是天罚。

    她提到久远的传言,要涉及碎骨天溪之战,说我也不确定。

    是有一部分人说这也是公玉禄谶言提及的因果。

    魔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天极道院没有撰写。

    凡间也没有典籍,全是不详传闻,与天神挂钩。

    丁衔笛在原世界便不信神佛,看点小说纯粹打发时间,她置身事外,点一个选项不代表她的真实所想。

    家里亲子关系不错,她算得上旁人眼里的完美女儿,丁获却不觉得。

    丁获不愚钝,只是敏锐察觉到丁衔笛干什么都点到为止,她很少投入,甚至自带一股旁人经年累月才衍生出的傲慢。

    她说我不需要全情,一点就够了。

    这也是遗憾的现实,家中长辈总是发愁,不知道不排斥联姻的丁衔笛要如何找到和她相配的结婚人选。

    若天绝是天罚,那地尽呢,是来拯救天罚的,还是与天罚同流合污的?

    看丁衔笛站在石门前沉默,变小了的巴蛇爬上她的赤金伞,问:“款款,你不进去吗?”

    “地图的箭头还在闪呢。”

    丁衔笛正要说话,巴蛇又说:“我知道,你让我别吵你,你在思考。”

    它简直熟练得令人心疼,丁衔笛丢出一枚松信,这也是青川调之前的要求,说是工作记录。

    她伸出手触碰石门之前,又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背上的脸。

    游扶泠实在太烫了,她不能再耽搁了。

    眼前没有肉眼的结界,丁衔笛作为修士也没有察觉到。

    连青川调的工作经验总结也没有写核心墓室还有两层防护。

    丁衔笛的指尖触在一层橡胶材质的东西上,这东西很快吸食了她破口指尖的血。

    血迹宛如蛛网一般爬满眼前,如同迷宫般点亮,最后爬进石门的缺口,轰隆一声,门缓缓打开。

    丁衔笛愣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这么容易?”

    “不是说要天绝地尽配合的吗?”

    “我也没说芝麻开门啊。”

    巴蛇挂在她收起的伞柄上,声音听上去很不聪明:“这有什么的,证明你是天选之子。”

    丁衔笛警觉地往里走,还不忘搭话:“早就想问了,你和宣伽蓝很熟吗?”

    第96章 岛外孤舟2-28

    “你说小茄?”

    巴蛇乐颠颠跟在丁衔笛身后,它的身体在昏暗中勉强能起到一个照明的作用,对丁衔笛来说格外好使。

    “那不然呢,你从前跟着她?”

    神女墓是上古遗留。

    万年前的祝由鼎碎片缺能崩到这里,可见当年碎骨天溪之战的战况。

    幻境里的桑婵明明是个不太聪明的师父,娄观天病骨支离,这两人要打辈分也不一样。

    或许是那一段幻境的从前太热闹,这万年后的现在就越发悲凉。

    亲历过从前的裴飞冰是什么心情,丁衔笛不敢多想。

    “我没找到你之前就是小茄捡到我的。”

    巴蛇摇头晃脑,“她那会和小鱼一块游历,两个人总是吵架,小鱼说她是神经病,总说听不懂的话。”

    “小茄说小鱼迂腐,总是打架。”

    余不焕还迂腐?没见过在茅厕看学生拉屎的学校院长。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所以呢,我还有很多前世今生,你必须找到我是吗?”

    周围一片死寂。

    海水一点没有渗入这个最深的墓室,更看不到什么被碎片崩坏的豁口。

    只有越来越多的尸骨,昭示从前来这里的人走出去的概率极低。

    丁衔笛的聪明巴蛇心知肚明,这人的身份完全没办法开口说。

    上古的同族早就死完了,巴蛇能活到现在也靠这个秘密。

    成精了的小东西在可以说的范围内试探,语气天真,含着半拉黑色的蛇信点头,“我是款款的蛇啊,必须跟着你的。”

    丁衔笛不吃这套,“我不喜欢蛇,更不会养蛇。”

    巴蛇扭着身小声嘀咕,“那你还不是喜欢蛇。”

    丁衔笛耳朵灵得很,“说什么呢,这也不是喜欢蛇,只是阿扇刚好是蛇而已。”

    一直趴在丁衔笛背上的人气若游丝地道:“我……我赢了。”

    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脑子烧得昏昏沉沉,体内的灵气因为丁衔笛的灵力压制,还没有侵蚀她的视线。

    她依然很难睁开眼睛,干涸的嘴唇贴在丁衔笛的颈侧,“你说……你说喜欢我。”

    “你……你还说爱我。”

    都烧成这样了依然遮掩不住游扶泠的口吻的得意,丁衔笛都能想象她如果现在精神好,还会补些什么胜者发言。

    正常情况下,丁衔笛应该跳脚不承认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和游扶泠说爱和喜欢,是在坟墓里。

    这么想来她和游扶泠真是和关于死亡的人事物渊源颇深。

    她托了托背上的人,“你不能假装没听见吗?”

    游扶泠笑了一声,“这我必须听见,好……好可惜……松信……”

    她说话听起来就软绵无力,丁衔笛无比怀念剑冢里什么都好的游扶泠。

    丁衔笛:“松信啊……你没机会录了,等出去以后我看情况再说吧。”

    背着人的剑修踢开眼前的骷髅,神女墓实在没什么宝物。

    上古的神还没有余不焕资产丰厚,墙上还有无数挠出来的指甲痕迹。

    “出去你还会说?”

    游扶泠喉咙滚出一声笑,引来了剧烈的咳嗽。

    丁衔笛不得不放她下来,再喂了她几颗丹药。

    她们彼此格外狼狈,空旷的墓室全是上古的残垣,丁衔笛又施了一个清洁术,伸手把游扶泠的碎发别到耳后。

    “送你的簪子什么时候掉的,我都没有发现。”

    游扶泠依然闭着眼,“不会再买了?”

    她无论发烧重伤都是一块硬骨头,丁衔笛下巴贴了贴游扶泠滚烫的额头,“买啊,为什么不买,不过我也可以自己做。”

    “就你……就你的手艺,算了吧。”

    游扶泠笑了一声胸膛便起伏异常,丁衔笛给她顺了顺气,“你少说两句吧,现在就我们两个还有一条蛇,我也不敢保证……”

    丁衔笛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乔装的凡人衣袍破破烂烂,她明明那么狼狈,眼神却很明亮。

    游扶泠艰难地睁开眼,似乎看她一眼也竭尽全力,“对不起,我没帮上……”

    这可能是她最不嘴硬的时候了,丁衔笛哇了一声,“我是不是见鬼了,你还能这样道歉?”

    游扶泠浑身无力,充盈的灵力几乎把她的身体煮沸了,丁衔笛吸收了不少,依然无法止住。

    “好了,别瞪我了,你看上去快死了。”

    丁衔笛口无遮拦,亲吻却软得像云,从前她亲吻游扶泠是为了灵力,后来本末倒置。

    或许原世界的丁衔笛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

    会和站在对立面的游扶泠如此亲密也就算了,还在这个世界翻山越岭,甚至潜入深海,在荒海坟冢里吻得心口发酸。

    这是妈妈希望我得到的感情?

    丁t获总说丁衔笛无论干什么都太置身事外,第一也就那样,同龄人的热闹无法泼到她身上。

    她不过是伪装快乐,潜入快乐中,眼底依然是冷静的。

    丁衔笛望着游扶泠紧闭的双眼,垂眸松开扣住她的手指,心想:太五味杂陈了。

    如果可以选,我……

    我还是想要这样的感情的。

    游扶泠抓住她的手指,“你去哪里?”

    她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呼吸宛如破败的棉絮,“不是说要天绝和地尽配合才可以得到碎片吗?”

    前方还有一扇门,巴蛇盘在门口的立柱,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嘶吼,似乎门后还有一头巨兽。

    丁衔笛勾了勾游扶泠的手指,“青川前辈给了攻略,之前他们是把天绝投到里面,让那条好几个头的蛇吃掉,他们再往里面夺取碎片。”

    羊皮卷早就被丁衔笛收起来了,前方赫然是目的地。

    天绝在原著中没有详细介绍,丁衔笛推测这个世界的变化早就跳出了宣伽蓝的意外。

    宣伽蓝不能说的那位和巴蛇不肯说的或许不是一个人。

    她们或许都是更上层……是天道,或者神,亦或者虚无缥缈命运的棋子。

    “两百年前投入了好几个天绝,依然失败了。”

    “八十多年前她们找到了和地尽结为道侣的天绝,那两位天绝地尽修为很高,但依然被里面的六头柏蛇撕碎了。”

    “那是她们离祝由鼎碎片最近的一次。”

    丁衔笛说得温吞,游扶泠闭着眼,依然能听到滴水声,方才她摸了一把,那是丁衔笛流下的血。

    有时候她也会想,要是她们没有穿越,起码原世界是安全的。

    她们不至于孤立无援,不至于成为一次又一次的工具。

    “我和你……”

    游扶泠艰难地撑着地起身,朝丁衔笛走去。

    丁衔笛:“我身上有你的东西,你的灵气也算我的,你以为你偷偷把自己的头发塞进我的香囊我不知道?”

    “姓宣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副门主口口声声说天绝地尽是关键,却不说之前死了多少人。”

    “这满地天绝骨,全是里面那玩意剔牙丢出来的。”

    丁衔笛丢下一个法罩,困住了朝她艰难走来的游扶泠,“你就在那等我就好了。”

    “我之前吹要与天同寿,不会这么早死的。”

    “之前的天绝都是人,你不是说我是畜生吗?更不会这么容易死。”

    游扶泠:“你知道怎么变成……”

    丁衔笛想了想,“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变身器之类的,你看过假面……算啦,你肯定没看过。”

    “不是还有小花吗?”

    “大款和小花,没问题的,等我拿到碎片,我们再去一趟遥州,你的宗门我还没有去过呢。”

    游扶泠灵气溢出,拍打着这个困住她的法罩。

    但她和丁衔笛是天阶道侣,换作其他人设下,游扶泠早就挣开了。

    她用力睁开眼,看那扇石门打开,拖着赤金伞的丁衔笛和缠绕着她的无鞘剑的巴蛇身影消失在眼前。

    最后一瞬,游扶泠看见巨大无比的深海巨蛇。

    六个头全是黑色的尖角,她死死咬着牙,拼尽全力挣脱,嘴唇都渗出了血。

    *

    西海上云气聚集,站在岸上等着公玉凰的公玉家人也等不住了。

    “主君怎么还未归来,眼看就到了三家会谈的时日了。”

    “你们联系不上典歌么?随行的眷族人呢,卦象如何?”

    “主君此次出行不允许我们起卦……”

    一位红眼睫的眷族少女被推上前,“主君说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入西海。”

    边上也有几名身穿高级法衣的年长修士,斥责道:“她说不起,现在我不是让你起了么?”

    “典歌不是出门都会卜卦的吗,她卦盘在何处?”

    很快有人送上了典歌在西海城池客栈内的卦盘,保持原样的挂盘一出现,在场的人都面色惨白。

    大凶之卦。

    公玉凰依然一意孤行前往西海,如今船只被打捞起也空无一人。

    拄着法杖的大长老狠狠敲了敲地面,“还不快找!”

    修士们散作一团,寂夜里风雨飘摇的渡口却出现了一行身穿紫袍的修士。

    领头的修士披着羽毛大氅,笑着问:“公玉大长老在找谁?莫不是公玉凰吧?”

    倦元嘉说服了明菁,带着倦家几位客卿前来。

    她早就查出了典歌是典颂唯一的血亲,也试着以柔和的手段向公玉家讨要解咒法,都被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拄着法杖的大长老胡子花白,就算认出了倦元嘉,口气也不太客气。

    “倦主君深夜来此,是有什么事么?”

    倦元嘉:“和道侣吵架,被赶出来了。”

    她说得过分随意,大长老抽了抽嘴角,“我对你们的私事不感兴趣。”

    “不是您问的么?”

    冬夜的海边披大氅的主君还摇着羽毛扇,笑盈盈道:“我带人去海面捕捉星光,博道侣一笑,却被你们公玉家的道童拦下,说我不合规矩。”

    寻常人掩面说话颇有些怯意,倦元嘉掩面只会更令人警觉。

    如今三大家世家其二联姻,公玉家自然听说过倦家主君力排众议与明家原本看好的主君备选成婚。

    都是道院的同窗,感情好也说得过去,即便面上不合,面子还是要给的。

    那长老摸了摸胡子,“海上星光?这要如何得到。”

    “长老真是孤陋寡闻了,不是说公玉家也不禁长老多几个道侣?也是,您一把年纪也不需要花前月下了。”

    她的苦恼发自内心,话就没这么好听了。

    随行的客卿咳了一声,也配合道:“主君,明小姐说您若不是抓不到九千九百九十缕星光,她便不与你同住了。”

    倦元嘉在心里骂了混账,怎么比我还爱演,明菁明明什么都没说过。

    她俩一唱一和,加上倦元嘉的婚事过去不久,倦家也送过大礼,公玉家的长老最终还是给了她们渡口的通行牌。

    通行牌一到手,转身的倦元嘉嬉笑散去,带着人登舟前往丁衔笛传送给自己的最后踪迹。

    看她们行舟远去的公玉家人迟迟得不到消息,眼看天亮就要举行会谈,又派了一拨人前去找寻。

    谁都知道公玉凰只有一个胞妹。

    高天之上的主君唯一的红尘落于其上,但族中对公玉璀的死并不看重。

    反而觉得公玉璀一死,公玉凰最后的尘缘了断,便能做完美无缺的神明肉。身了。

    “时刻盯着主君的魂灯,不要出纰漏。”

    “你说客卿已经带走了一半?魂灯都熄灭了?”

    “那三长老和六长老呢?”

    “什么,魂灯微弱?命悬一线?”

    ……

    深夜的西海一望无际,倦元嘉的船只甩开身后跟踪的矿气行船,她的天极令还有明菁新传来的消息。

    [这天气不正常,似乎要有天雷下落了,你万事小心。]

    [我方才和隐天司的副门主手谈一局,她说荒部又过去了一个使君。]

    [但公玉凰加上司寇荞,听说公玉家的客卿和长老都出动了,她们三人的修为恐怕不好抵挡。]

    明菁难得写这么多,倦元嘉忆起从前游扶泠时不时冒出一句的吃味,笑着开了句玩笑。

    影灵画面忽然蹦出来,弹出一张肃穆的脸。

    “这种玩笑不好笑。”

    站在甲板上的倦元嘉看着自动收集星光的法器,示意明菁看:“你要的星星。”

    明菁:“我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她着实硬邦邦的,就算真的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明菁恐怕会以不实用的理由把星星都扔进库房。

    或许还觉得海星比星星更有用,起码能吃。

    “不说这个了,”倦元嘉笑着摇头,“若是我明日还未归,你帮我拖拖时间。”

    三大世家和管辖修士和凡人的使官都在,西海注定气氛紧张。

    倦元嘉不在,明菁也可以暂代她行使主君的职权。

    “你家那些讨人厌的长老,我可拖不住。”

    饶是倦家气氛不错,明菁依然很难应付倦家人。

    要么过分热情,要么路过她就哼哼,好似倦元嘉是下嫁一般。

    当然明菁也没办法反驳自己高嫁的言论。

    同住一间客栈的明家人也这么认为,方才遇见寒暄话里话外也有这个意思。

    什么若不是倦元嘉,你就不会出现在这。

    “谁又惹你生气了,罚一个月俸禄不就好了,不都说了吗,你说什么就等于我说的。”

    一般雷暴天是没有星星的,今夜雷云攒聚,星星被隔绝在另一层。

    倦元嘉编了个理由,还真的收集了一篓星光,打算送给明菁。

    “说得轻松。”明菁叹了口气,“我等你的消息。”t

    她依然谈不上缱绻,正要结束天极令的影灵画面,忽见一道惊雷劈开天际,直勾勾地落在某片海域。

    不等海上的船只反应,数以万计的闪电划过,把天扫得一片雪白。

    轰隆声伴着惊涛,映照出倦元嘉错愕的神色。

    明菁:“这是什么雷?有人升阶还是天阶道侣?”

    倦元嘉的船也剧烈摇晃,她稳住身形,“天阶道侣我们不是见过?雷是紫红色的,这只是升阶的雷。”

    倦元嘉和明菁对视一眼,有了答案,“游扶泠?”

    这下不用探测,她找到了目的地,也意味着整片海域的人都找到了这个位置。

    这几万道天雷劈开海水,就差给青川调最后一击的公玉凰琴弦偏移,正好给了青川调喘息之力。

    她旋身从后侧把剑戟刺入公玉凰的身体。

    公玉家的主君远超荒部使君的实力。

    青川调这么多年的工作以抓捕天绝为主,生死关头极少,眼看对方的阵法又要劈过来,她躲闪不及,却又听天雷劈开海水,有人伸手把她捞到了一边。

    妖艳的女修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黑鱼井的思过,正面对上公玉凰的招式,“阿凰,给个面子,把她杀了你姨姨我之后没好日子过了。”

    冷如凤出现得太过突然,掉了面罩的青川调讶异地看着她,“你……你怎么出现……”

    “你留口气吧,我不来你八荒只剩下七荒了,回头她们都把工作丢给我。”

    她明显不是来帮忙的,青川调推开她,试图阻止公玉凰,“我答应了丁衔笛,要保……”

    “你两只手只剩下一根拇指,半张脸都没了,不是练翅阁改造过,差不多也咽气了。”

    公玉凰本就是冲着丁衔笛去了,没人阻拦,她去往深海。

    冷如凤望着穿透海水天雷,像是头顶炸开了焰火,绚烂非凡。

    “这雷是那俩丫头的,那日我试过她们二人的实力了,公玉凰不一定能杀死她。”

    “这个任务超出难度,现下不少公玉家的人都往这边来,就算是首君也不一定能接下。”

    冷如凤给青川调灌了几口矿液,捞起也只剩下一口气的雪貂,“若不是实在没人手了,副门主不会把我放出来的。”

    青川调现状凄惨无比,人几乎被琴弦切碎了,冷如凤骂了句臭丫头,捞起青川调先走了。

    随她而来的隐天司门人跟随公玉凰一路抵达神女墓深处。

    升阶的天雷被海水阻隔,依然带着无穷的威力。

    和六头柏蛇缠斗的丁衔笛因这雷一时分神,蛇尾趁此一摆,把她狠狠砸在一旁。

    石门碎裂,游扶泠身上的法罩全是裂痕,眼看就要被天雷击碎了。

    丁衔笛:“小花!你顶上!”

    她飞身过去,抱起游扶泠。

    浑身滚烫的法修呼吸断断续续,胡话频出,揪住丁衔笛的领子。

    地上被砍掉的蛇头滚动,巴蛇吞了两个,望着剩下的头哀嚎:“它还有两个头,这怎么打!!”

    她都被丁衔笛出手的狠绝惊到了,哪怕款款换了名字,在她眼里还是最后娄观天的形象。

    印象里娄观天杀灵兽也不会这么干脆。

    巴蛇一个分神,尾巴就被柏蛇咬了一口,它勃然大怒:“怎么可以咬我美若天仙的尾巴!!”

    两条蛇搏斗动静极大,海底墓都快崩坏了。

    丁衔笛本就想借巴蛇转移柏蛇的注意力,带着游扶泠去最里面取碎片。

    从前隐天司的门人折损在这,丁衔笛背着游扶泠往更深处去。

    游扶泠本应该承受的天雷落下,丁衔笛分担了八成力,一边行走一边咬牙。

    近在眼前的碎片就像回家的契机。

    面前没有神女塑像,明明是海底,却鸟语花香,丁衔笛警觉地分辨幻境。

    但这里不具备任何幻境的可疑,一切都是真的,包括花丛中躺着的……人。

    栩栩如生的彩色塑像,丁衔笛却不敢靠近。

    升阶天雷不畏惧海水,穿透水面和墓室。

    海水渗进,丁衔笛抱着游扶泠,无鞘剑撑着她的躯体,她喊游扶泠的名字。

    “阿扇,我是不是看错了,那躺着的不是……”

    不会氧化的塑像,一张女人的脸。

    一张和丁衔笛有七分像的脸。

    祝由鼎碎片是这个环境中最突兀的存在,它似乎是从侧边飞进来的。

    豁口令海水倒灌,在天雷的轰击下震颤无比。

    海底颤动,丁衔笛喷出一口血,无数猜测怀疑从她脑中划过。

    她从未如此崩溃过,正抱着游扶泠打算拾起那枚碎片,弦音宛如刀锋劈下,混乱的节奏伴随着混乱的狂暴攻击落下——

    公玉凰踩着柏蛇的躯体而来,“丁衔笛,就算你不是人,我今日也要杀了你们。”

    太阴魂不散了。

    太烦人了。

    明明我就差一步,就可以拿到碎片了。

    明明游扶泠没有做错,明明是公玉璀心怀不轨。

    你做姐姐的早干嘛去了。

    丁衔笛闭上眼,她不知道游扶泠积攒多阶的天雷要劈到什么时候,也不想管如此阵仗是不是西海沿线的修士都赶过来了。

    她就是……

    忽然好累好累。

    丁衔笛放下游扶泠,撑着无鞘剑站起。

    赤金伞护持着游扶泠,减少天雷对她的伤害,扑簌簌落下无数丁衔笛事先画好的符箓。

    长剑遥遥指着公玉凰,“你对公玉璀的死问心无愧么?”

    “她嚷嚷着得到我才可以见你,你不是可以出门吗?为什么不见她?”

    巴蛇正从缝隙中钻进来,忽然一阵熟悉的神力席卷,它被刺激得鳞片都咯咯作响。

    巨大的金蟒吐着蛇信,护着身下的人类,朝着抱琴的人类张开獠牙。

    “你死了就可以见到妹妹了。”

    第97章 岛外孤舟2-29

    天雷如雨下,倦元嘉船上的客卿惊叹连连。

    “这得是积了多久的天雷啊,我升至元婴也没有这么夸张。”

    “人真的不会被活活劈死么?”

    也有人问倦元嘉,“主君,这便是你在道院的同窗?那位杀了公玉家人的?”

    丁衔笛被通缉早不是奇闻,令人奇怪的是公玉家的悬赏如此丰厚,居然无人敢去围剿。

    缅州城那一役着实精彩,证明了丁衔笛有隐天司荒部的实力。

    “是啊。”

    倦元嘉眯着眼望着不平静的海面,远处开来的船晃着公玉家的旗帜。

    她们似乎是来寻找公玉凰的,下饺子似的去了一拨人。

    海浪翻滚,要看清对方也不容易,倦元嘉挥了挥手,“走吧,下水捞人。”

    话音刚落,一缕剑意劈开海面,竟然将下落的天雷聚于一处。

    一人站在一条冰蓝色的蛇头上,攒聚电光的长剑照亮漆黑的海面,也有人破水而出,抱琴凌空。

    巨大的法阵收服惊涛,这弦音如此密集,略通音律的人都听得出此音的难度。

    倦元嘉目瞪口呆,羽扇都差点掉了,“公玉凰居然动用了公玉家的大荒之音?这也不是很能打吧?”

    站在她身旁的修士目光呆滞。

    深海中的蛇实在狰狞,对比之下衣衫浸染血色丁衔笛更像是被困在荆棘丛中,却比谁都高傲。

    “怎么还背着一个人。”

    隔得老远,倦元嘉都能感受到丁衔笛比从前更凛冽的剑意。

    她们去缅州的路上切磋过,幻境历练的剑修早就不是昔年的废柴,无论是近身还是远攻都超乎倦元嘉的想象。

    若是以剑修系平日的教考衡量,倦元嘉绝对是输了。

    在真正的危难前,使出什么手段都是求生,也不在乎所学,外边对战砸各种法器的也常见。

    公玉家不缺法器,这一战公玉凰杀红了眼。

    丁衔笛身上还背着个游扶泠,下有公玉凰的攻击,上有如雨落下的天雷,随便捡一个修士都能被活活劈死。

    这般险境,她居然还能断掉公玉凰的琴音,破坏对方的法器,在海浪潮声中不杀了对方不罢休。

    倦元嘉也看出了她带着游扶泠不方便,催促族人:“靠近她!”

    开船的道童啊了一声,“主君,这雷我们遭不住啊,那条蛇指不定会吃人呢。”

    倦元嘉喜欢长毛玩意,对蛇也不感兴趣,但玩性大,没少给巴蛇投喂,“没事,不吃人。”

    “你们几个开阵护法,别丢倦家的人,我要把朋友接过来。”

    海面风雨大作,公玉家的长老带着的客卿瞧见动手的公玉凰便知之前的人都死了。

    修真世家的客卿俸禄高,作威作福的居多,一般搬出公玉家的名号什么事都解决了。

    这样的大场面几千年都难得遇上一次,不少人瞧见狰狞的巨蛇,不少腿都吓软了。

    公玉大长老呵斥了好几句,“还不去援护主君!主君若是出事!你们给她陪葬!”

    “t你们几个,下水找找长老们是否还活着。”

    “一个小辈而已,居然收服了巴蛇做灵兽,点星宗不是没落了吗?还是……”

    ……

    “丁衔笛!把游扶泠交给我!”

    倦元嘉的船只在风雨中驶向巴蛇,站在巴蛇头刺上的丁衔笛也杀红了眼,还是游扶泠先听到倦元嘉的声音,咬了丁衔笛的耳朵一口,“把……把我……放下。”

    墓底丁衔笛险些重伤,若不是游扶泠的九星镜从后攻击,恐怕丁衔笛的手已然被琴音切断了。

    海风猎猎,丁衔笛聚拢的天雷轰向公玉凰,短暂的空档,她瞥见了不远处的船只。

    倦元嘉挥着手,羽扇化为一叶飞舟先一步而来。

    丁衔笛把游扶泠放到上面,在紫色的灵气护罩外加了一层自己的,一句多谢随着海风飘了过去。

    倦家的主君拢了拢大氅,不忘给巴蛇丢了一兜蛇果,蓝蛇摆尾,带着丁衔笛躲过公玉凰的攻击。

    一人一蛇双双落入深海,同时游扶泠抓住倦元嘉的衣袖,“梅……梅池不见了。”

    她烫得倦元嘉都吓了一跳。

    身上的血迹不足为奇,要命的是游扶泠的面纱不见了。

    一张脸苍白美丽,不似传闻的符文遮脸。

    打个架先天的符文都没了?

    矿气行的巡舟也赶了过来,撞上她们的船,偌大的西海海上热闹得亮如白昼。

    “帮……丁衔笛……她……她伤得很重。”

    倦元嘉还是第一次看游扶泠这般虚弱。

    她的柔弱伴随着天才的名号,弱不过是一种特质,很难激起寻常的怜惜。

    倦元嘉神色凝重,船舟上乱作一团,她带来的长老与矿气行的人周旋。

    道童来回跑动,客卿有的掐了避水诀下水去了,也有丹修被倦元嘉叫了过来。

    “我和明菁都来了,公玉家再多人,我们倦家也不是吃素的。”

    “你们是我们的朋友,放心。”

    下水的客卿不断用倦家的符箓传消息给倦元嘉,却寻不到落水的丁衔笛。

    海面上还有难缠的矿气行人,公玉家似乎把西海视为囊中物,不允许任何人深入。

    倦元嘉顾不上这些。

    丁衔笛的实力虽然难测,和公玉凰对阵不落下风着实可怖,但她面对不仅仅是公玉凰一个人。

    若是算上之前下水的修士,恐怕此刻也筋疲力尽了。

    公玉凰也算到了这一点,游扶泠被丁衔笛托付给倦元嘉,但她一定要趁此机会杀了丁衔笛。

    即便此次出行典颂卜卦的结果是凶,公玉凰也义无反顾。

    若不是此次西海割据,她也没有离开梧州的机会。

    有些仇托付给旁人无用,到头来还是要自己亲自动手。

    她身上也都是剑气带来的伤口,公玉家最尊贵的人白袍染血,在海水浸泡后依然轻如鸿毛。

    “无需挣扎了,丁衔笛。”

    海中寂静,丁衔笛和她隔着无数珊瑚,巴蛇在其中穿行,伺机而动。

    丁衔笛手腕颤抖,几乎快握不住剑。

    和公玉凰对上之前消耗了太多体力,能撑到现在实属奇迹。

    吞了无数丹药也无法弥补她目前的疲倦,若是自爆,恐怕还能回光返照半晌。

    “青川前辈呢?你杀了她?”

    若没有青川调,丁衔笛或许无法抵达神女墓的最后一层,她口齿流血,海水的刺痛都算不上什么了。

    “是又如何,隐天司也是一群废物,冷如凤还不如你,青川调也是个废物。”

    “受死。”

    公玉家的琴代代相传,每一任主君的神魂覆于其上,弹奏普通的曲目并不会激发先代残魂。

    弹奏大荒之音会唤醒历任主君残魂。

    琴弦在上代便已崩断,族中的器物师修复无数次,依然无法正确调出古音。

    公玉凰也因此遭受了无数的非议,公玉璀难得能见她一面,与她说起族中提起的事。

    “琴弦断了再换一根便好了。”公玉璀想了想,“我听说有一样东西能替代所有稀有材料。”

    公玉凰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公玉璀想一出什么一出,埙也练得寻常,若是她有长进,也不会一直用埙了。

    族中等级森严,埙代表资质最差。

    哪怕她是主君的胞妹,也不能见亲姐姐超过一刻钟。

    五年一会,对公玉璀来说太漫长了。

    她只能往这方面讨巧。

    殊不知公玉家早买过天绝修补琴弦,断弦宛如破镜,无法恢复如初。

    公玉凰很少后悔。

    这些年她一直在想,若是我告诉她这琴弦无法修复我也能弹好,她是否不会盯上丁衔笛,遭受这一切呢?

    修士追求大道与否,都无法令时光回溯。

    哪怕饮了溯时溪水,也只能回溯几个时辰,还是仅对一个人。

    若是回溯一年、五年、百年、千年,也没有这样的法器,只有与之相近的骨铃。

    这是传说之物,神之骨髓,又怎么会让人轻易得到。

    公玉璀死了。

    尸骨葬在公玉家坟冢,因修为低微,即便是主君的胞妹,也只能混在一起,没有立碑的权利。

    伤痕累累的手指勾起断弦,搅动深海,游鱼也被卷入其中。

    丁衔笛平静地望着她,一双金眸宛若一个时辰后要浮出海面的日光,没有仇恨,只有悲悯。

    “该死的是你。”

    昔年娄观天的功法与修真世家的本命琴音对撞,海底震荡,海面的船只也无法控制地撞在一块。

    岸上客栈的明菁望着颤动的茶面,望向既白的东方,“到底是谁命悬一线。”

    隐天司的副门主吃掉她的黑子,掌心捏着白子,温和地笑道:“那当然是小丁道友。”

    明菁:“您为何如此笃定?”

    宣香榧点了点自己的脑门,“隐天司历代的传承是这么告诉我的。”

    “神仙神仙,先有神,再有人,再有人修仙。”

    明菁忽然明白为什么丁衔笛提起隐天司和吃了苍蝇似的,她也挺烦的,永远不说人话。

    公玉凰长发披散,深海中的前代残魂加持琴音,化为海中刀刃撞在丁衔笛身上,似乎要把她扯入无尽的幻梦中。

    神女墓彻底被海水倒灌,最初大殿的神像倒塌,飘过丁衔笛在公玉凰眼里负隅顽抗的身体。

    丁衔笛又听到了当初在剑冢听到的声音。

    不是老婆婆关于卖伞的烦恼,也不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渴望。

    这些声音混着吟唱,像是要把她彻底从海底扯向天空。

    琴音化刃穿心而过,丁衔笛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坐在车辇上的公主,深冬残雪扶起她的手。

    桌案上的药方,女人的咳嗽。

    翻来覆去的死,一次次又一次地出生,好似轮回的无穷惩罚。

    我有做错什么么?

    缠绕在石像神女身上的石塑长蛇也落于海中,就在琴刃即将彻底割破丁衔笛喉咙的瞬间,随着升阶天雷落下从游扶泠脸上剥落的符咒忽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挡下了这生死一招。

    “你真该死!”

    这一幕令公玉凰忆起那日见到公玉璀尸体的时候。

    她从公玉璀的埙中看到的最后记忆,红衣的剑修也是这般毫不留情。

    丁衔笛身上全是细碎的豁口,巴蛇方才为了抵挡游扶泠的升阶天雷差点被烤焦,战斗力也大不如前。

    一条蛇却好像从符咒上看出了什么。

    上古凶兽通了灵智不代表谁都开情窍。

    巴蛇谄媚、识时务,无论沧海如何更迭,桑田远去,依然觉得当年的朋友是个傻子。

    人类有什么好拯救的。

    人类最擅长辜负,成魔也不过是顺应本心。

    公玉凰如今有公玉家百代家主的修为加持,即便倦元嘉派人援护,化神期的修士也无法靠近结界。

    她们的避水诀和结界相斥,堪堪靠近,便被潮水推走。

    丁衔笛呼吸破碎,天雷劈开了她的衣衫和皮肉,她像是泡在血水中的人。

    她轻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死……咳咳,你要是很想妹妹,可以去陪她。”

    琴音噬心夺魂,丁衔笛抬手掐诀,还记得那年宣香榧护持自己和游扶泠的道侣誓约掐的剑诀。

    从前她灵力低微,连最基础的剑诀都难以复刻,如今修为大增,什么都得心应手。

    她在心底对游扶泠说了句抱歉。

    这不是离婚。

    天阶道侣誓约的紫红天雷危机巨大,当年便需要无数高阶修士护持,也令道侣堂一片狼藉。

    解除誓约的天雷更是声势浩大,远远超过方才游扶泠累积的升阶天雷。

    雷云攒聚,天都被这样诡谲的异象折腾得乱七八糟。

    矿气行的巡检小舟靠岸避难,倦元嘉派人先护送游扶泠上岸,发愁地盯着这像是要把海劈开的雷云,又看了眼不断浮潜的家族修士,解开大氅道:“我下去看看。”

    道童吓了一跳,“不t可啊主君,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家明菁已经有三长两短了,不差我这点,”倦元嘉在道院是个剑修,在道院外是纯正的法修,她掐诀纯熟,甚至不用避水珠,像是算好一般,在海中有技巧地靠近深处的结界。

    她自然也看到了海中无数的尸体和残肢,足以证明这场对决的惊心动魄。

    解除道侣誓约首先要挨过千万道天雷,丁衔笛刚才扛了不少,早就到极限了。

    巴蛇都忍不住骂她疯了,却没想到丁衔笛还能利用这样的天雷再次迎上去和公玉凰抗衡。

    海底和煮沸了一般,结界内杀招避险,明明是要劈死丁衔笛的天雷,却成了她最大的助力。

    天雷入水后为她所用,斩断公玉凰的琴尾,以排山倒海之势震开了公玉凰的手,剑光破水裹电而来。

    人首蛇身的丁衔笛速度更快,却有人算出了她的步调,冲到了公玉凰眼前——

    长剑穿心而过,心头血漂浮宛若血红的珍珠,典歌的红睫混入心头血,丁衔笛不给她任何诉衷肠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抽剑再次攻向公玉凰!

    公玉老祖们的加成也有时效,哪怕大荒之音通过丁衔笛的伤口钻入她的心魂,丁衔笛只剩一口气也要彻底把她杀了。

    又是一声琴声,曲调勾连丁衔笛体内的琴音,几乎要破开这具早已破败不堪的肉身。

    丁衔笛咬着牙抵抗,公玉凰却再次召唤出了祖宗秘法,无数灵气聚于身侧,化为碎剑,眼看就要把丁衔笛捅个对穿,黑色的身影落下,像是吞掉了这团灵气。

    哪怕这个身影面目全非,丁衔笛也能感知出这是熟人的气息。

    她错愕地望着虚空中护住自己的身影,“祖……祖师姐?”

    白鲨把皮留在贝壳中,内里更是丑陋不堪,沙哑的声音道:“快走……她还有三分神魂留在公玉家,你……你不是她的对手。”

    若要像道院大比那样判个输赢,这局能算丁衔笛赢了。

    但真正的生死没有过往对比,不论法宝,只是你死我活而已。

    祖今夕也是负隅顽抗,失去外皮的白鲨以极快的速度被音刃撕碎,丁衔笛双目赤红,“为什么……梅池……她还在等你!”

    祖今夕也很难拖住公玉凰。

    她到底做过人,丹修最多的就是丹药,趁此机会喂给丁衔笛,断断续续道:“当年在剑冢……咳……我是想杀了你的。”

    “你们的大师姐阻……阻止了我。”

    公玉凰的断弦再度被海水补齐,她双眼都变成灰白色,身上的白袍如同灵堂的绸布。

    她强行提升修为,弹奏更高阶的大荒之音,汇成一曲,以海底无数生灵为祭,加注于杀妹仇人身上。

    “别说了!你快走!”

    丁衔笛都不知道这团黑影到底是怎么说话的,公玉凰的琴曲正在吸取海底的一切,连漂浮的海藻都被夺走了生命。

    所过之处,海水也死寂。

    “这是我欠……欠你的……”祖今夕像是一团破碎的黑色织物,她把做人这些年的一切修为丢给丁衔笛,以白鲨失皮的原型迎了上去,“我……喜欢梅池。”

    “下不了口。”

    意识消失之前,祖今夕想的还是贝壳里沉睡的饵人。

    海草茂盛,珊瑚层层,要是她们不认识该有多好。

    要是自己不做人该有多好,就不会明白人类才会有的悲欢离合。

    翻海的传承到她这里断代,祖今夕愧对所有族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丁衔笛,挡下了公玉凰裹挟悲愤的杀招。

    方才是典歌的血,现在散开的黑色絮状物是祖今夕的……什么呢。

    丁衔笛脑袋嗡嗡,她想起梅池说的喜欢,又想起这人的喜欢。

    “明明……明明不用这样的。”

    她本应该识趣地在祖今夕制造的空隙逃走,就像青玉调给她断后的时候欣然受用一样。

    但那时候游扶泠在,现在她背负的却是小师妹心悦之人的最后相助。

    丁衔笛不知道她现在面目多么狰狞,紫红色的雷宛如雨点落下,她毫不畏惧迎上公玉凰凝聚神魂的杀招,“都是你。”

    都说水满则溢,丁衔笛做什么都只付出一点。

    在这个世界她的感情无法自制,无论是喜欢的人还是朋友。

    好玩是好奇的开端,相伴是并肩的条件。

    她们一群人明明可以只做那日楼阁饮酒的朋友,却要四散在天涯各方。

    没人知道海底也可以刮起狂风,神女墓中最后一丝灵力被激活。

    公玉家主君的魂灯摇摇欲灭,无数人企图奔入深海,也有人收起被撕碎的海族魂魄,用自己的矿液温养,“我欠丁衔笛和游扶泠的,那把你收起来,能算补救么?”

    ……

    距离三大修仙世家在西海城池举行洽谈还有半个时辰。

    倦元嘉在深海墓穴外围找到了梅池。

    公玉凰睚眦必报,公玉璀被丁衔笛和游扶泠所杀,三宗她便恨上了两个宗门。

    梅池虽然不在悬赏令上,也在她的暗杀名单。

    客卿们死的死,伤的伤,也有的自知杀不过丁衔笛,就盯上了梅池。

    深海无光,梅池的修为在海底更是不值一提,好在客卿也同样。

    躺在巨型珍珠壳里的梅池披着一袭水色丹青的外袍,贝壳如海床,里面的饵人像是睡着了。

    倦元嘉蹙眉,认出了这件外袍是谁。

    祖今夕的外袍怎会在此,那她人呢?

    日光出海,把梅池捞上岸的倦元嘉忽然听到一阵骚动。

    她走到甲板,看到了在海面上踩着碎金日光而来的剑修。

    她毫无修真者的狂傲,背着伞,随意提着一把无鞘剑。

    剑身还缠着一条蓝蛇,半条尾巴泡在海水,一直张着嘴打哈欠。

    “她不会杀了公玉凰吧?”

    “我刚可看见了啊,那动静,大荒之音一出,公玉家老不死的残魂都会上的。”

    “这都能打赢,这不得是九州修真界第一人了?”

    “这真是点星宗的么?”

    丁衔笛也走不了几步,她累得四肢灌铅,倦元嘉也眼睁睁看她要沉下去了。

    她们的船离丁衔笛还有点路,就怕朋友就这么溺水而亡,忽然天空一阵鹤鸣,一只熟悉的肥鸟俯冲向下,把丁衔笛叼走了。

    “那是什么!”

    “妖怪啊啊啊!”

    “西海果然什么都有,富饶……富饶之地。”

    倦元嘉捡起落下的羽毛,嚯了一声,“飞饼怎么在这。”

    话音未落,巨大的肥鸟把倒霉老二丢到了船上,锵啷声伴随着一条蛇的呕吐声落下。

    雪白的巨鸟站在舟头,船都肉眼可见沉了一些,倦元嘉拉起丁衔笛。

    大战一场的剑修靠在倦元嘉怀里,眯着眼望着晨光下的捉胸毛的大师姐,“飞饼……你不会死去**……”

    话音未落,巨爪落下,她被拍晕了。

    倦元嘉也一个屁股蹲,毫无主君的华贵,顺势薅了一根鸟毛,抱住了飞饼:“裴师姐,好久不见!”

    第98章 岛外孤舟终章

    西海三大修真世家联合矿气行及凡人朝堂会谈,公玉凰还是缺席了。

    倦元嘉派人打听,打听不出任何公玉凰的消息。

    把人带回岸上后,最先醒来的是游扶泠。

    她是在一阵吵闹声中醒的,天性喜静的法修蹙眉,缓缓睁开眼。

    “别吃了,再说了你吃东西不能去外边吃么?”

    “为什么不可以吃,二师姐之前说了,她屋里除了游扶泠我都能吃。”

    “那这条蛇你怎么不吃?”

    “元嘉,别吵了,游扶泠需要休养。”

    “好吧,那梅池你和我出去吵架。”

    “倦倦你不能对我好些吗?我都这样了。”

    “你怎么样了?你吃好喝好,人家在深海决战你在贝壳里叼着水草呼呼大睡。”

    “我好难过,我年纪轻轻就是……”

    “我可没说你是寡妇啊,丁衔笛要是在也不会这么认为的,你和祖师姐能有什么?不是道侣啊。”

    “可是我和阿祖睡了啊。”

    “你知道什么是睡吗?”

    “你和明菁就知道了?”

    ……

    “别吵了。”

    病榻上的女修开口,一屋子的人齐齐看向游扶泠。

    “哇,醒啦?”梅池扑了过来,若不是倦元嘉及时拎住她的后劲,恐怕床都要塌了。

    几张脸凑过来,都关切地看着游扶泠,却没有她想看的那张脸。

    游扶泠撑着身子起身,环顾周围一圈,问:“丁衔笛呢?”

    无人说话。

    气氛骤然从热闹降到冰点,游扶泠生出不好的念头,厉声问,才说了一个字又咳嗽连天。

    明菁拿了一个黑缎面白鸳鸯刺绣的靠枕放到游扶泠身后,“她还未醒来。”

    游扶泠又要下床,她如今也虚弱,明菁把她按了t回去,“你不要着急,你们如今都在倦家,很安全。”

    倦家的主君站在一旁,和梅池暗暗较劲,咬着牙道:“是啊,这是我的地盘,没人敢动你们。”

    梅池:“倦倦死抠门,多让我吃一块糖糕都不可以。”

    “什么叫我抠门,妹妹你对自己的胃口有点数好么,金山银山都不够你吃的。”

    倦元嘉还是分别那副模样,顶多穿得比早道院隆重许多,游扶泠这才发现自己休息的内室也风格不同。

    窗外鸟语花香,还能听到洒扫道童说话的声音。

    是冬去春来,还是此地气候不同?

    “要是阿祖在就好了,”梅池又咬了一口手上比脸还大的麻球,奶酪味弥漫一室。

    “祖师姐呢?”游扶泠问。

    她太久没说话,声音微哑,似乎还未发觉自己脸上的面纱和符咒都不见了。

    稠黑的长发披散垂落,越发显得一张脸的苍白脆弱,不像修士,更像王公贵族家的病小姐。

    “阿祖……”梅池又自顾自给自己倒茶,似乎嫌弃倦家的茶壶忒小,干脆就这壶嘴狂饮,喝茶喝出了借酒消愁的味道,“阿祖不见了,她们都说阿祖死了。”

    她指了指倦元嘉,“倦倦也这么说。”

    “什么就我也这么说。”

    倦元嘉也坐在一旁,倦家本家坐落于九州之一的棘州,宅院都是典型的黑瓦白墙。

    古朴却因为世界变化,融入了不少新玩意,沏茶也用矿石,科技化许多。

    “你身上穿着不就是祖师姐的皮,你想,就算是鱼,没了皮也不能活啊。”

    听倦元嘉这么说,游扶泠才注意到梅池披着的外袍格外眼熟,她错愕地问:“那时,救下你的不是祖师姐么?”

    梅池最后一个人被公玉家的客卿追杀,修为差距太大,即便隔着一层海水,落于下风再正常不过。

    游扶泠刚醒,就听梅池讲了一遍当时发生的事。

    一旁的倦元嘉和明菁一副听过了的模样,并未插嘴。

    西海白鲨和饵人的遭遇,一趟西海之行足以知晓全部。

    若不是最后公玉家的老祖出现,或许公玉凰会被丁衔笛当场斩杀。

    当日西海会谈直接崩盘,隐天司主持大局,西海重新归于隐天司掌管,赵家矿气行和公玉家的人撤出西海。

    相较于其他两家矿气行的遗憾,倦元嘉作为修真世家之一的主君并不失望。

    比起得到西海,她更是冲着给丁衔笛帮忙去的。

    游扶泠这才知道是真的冬去春来,距离那一战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棘州都快入夏了,据说封魔井上月爆发过一次,前几日才全部收拾完。

    梅池捏着茶盏把玩,一张已然长开的圆脸看不出多少悲伤。

    或许已经过去劲了,不知道为什么,游扶泠看她一眼,还是觉得她难过得很。

    祖今夕的白鲨外皮能幻化成多种模样,梅池却还坚持复原成昔年祖今夕常穿的样式,像是这样能留住更多回忆一般。

    “那丁衔笛呢,她……伤得很重吗?”

    游扶泠还有丁衔笛最后把自己送出去的记忆。

    那会她明显是丁衔笛的负担,对方替她挡下无数天雷,血滴落脸颊的触感令游扶泠痛不欲生,对方还要给她合上眼睛,说不用害怕。

    她们明明一样大,很多时候游扶泠依然被丁衔笛保护着。

    嘴贱的人关键时候挡在她面前,如山如海,不允许任何危险冲向道侣。

    如果她们一开始只是为了动心争个输赢,即便在墓室内游扶泠听到了丁衔笛的示弱,却在万千雷落如雨的顷刻,感受到了并不用羞愧的失败。

    爱不论输赢,只谈心甘情愿。

    “她啊……”倦元嘉让道童重新沏了一壶茶,也由着梅池大吃特吃消解难过了,“你这几个月还有气息,她就不一样了。”

    倦元嘉也是个常年嬉皮笑脸的人,这样的人一旦板着脸,情况必然不容乐观。

    “不知你对公玉家的大荒之音有多少了解,”倦元嘉闭了闭眼,“这几个月我找了不少丹修和音修,隐天司也派来了使者,都无济于事。”

    “我要去看看她。”游扶泠掀开锦被。

    “你别急啊,她现在……”倦元嘉发现明菁也不拦着,还给游扶泠披了一件外袍,也不说话了。

    法修太久没下榻,走路都有些歪斜。

    外袍随着走动翩飞,倦家的长廊蜿蜒,在庭院洒扫的道童好奇地看着贵客。

    她们的主君紧随其后,似乎在吵架。

    “当初我就说了,让她们住在一块,你非说不可以。”

    倦元嘉捂着额头,说完还地方明菁弹她脑门。

    “我只是提议,丁衔笛梦魇频频,容易打扰游扶泠。”

    明菁阔步向前,即便和倦元嘉结为道侣,在倦家生活数年,她依然不爱穿倦家主君的衣裙。

    嫌走路不利索,也不喜欢袖摆过分夸张的蝴蝶结。

    “她俩都天阶道侣,还怕这个?”

    倦元嘉早就看不惯明菁走路和赶命一样,做过死士的修士都这样,干什么都追求效率,更符合机械飞升派效率至上的理念。

    倦元嘉扯了扯明菁的袍角,迫使对方和自己速度持平,看迷路的游扶泠站在回廊冷着脸等她们,小声嘀咕:“你说丁衔笛真的能醒来么?”

    明菁:“大荒之音不过是音修幻术,只要游扶泠醒了,就有解开的可能。”

    池塘的游鱼冒出,气泡点点,“不像我中的咒。”

    她上前一步,走到游扶泠跟前,“我领你前去,不过你要做好准备。”

    游扶泠担心得要死,半路经过的道童无不盯着她的脸看,她才意识到平日覆于脸上的面纱不见了。

    “什么准备,她毁容了?”

    明菁笑了笑,“你真爱说冷笑话。”

    游扶泠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的面纱呢?”

    明菁把倦元嘉塞在自己袖摆里的手持镜递给游扶泠,镜子清晰地映出一张和原世界别无二致的脸。

    游扶泠讶然半晌,“我脸上的……”

    当年丁衔笛刚穿书掀过游扶泠的面纱,不少人也只看见了游扶泠半张脸,知晓游扶泠脸上有符咒的人屈指可数。

    明菁:“倦元嘉把你带回说就是这般了。”

    游扶泠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清楚的人静默地躺在床榻上。

    明菁推开屋门,里面的医修恭敬地朝她行礼,后来的倦元嘉问:“她今日如何了?”

    医修:“丁真人还是如此,偶有冷汗,依然未醒来。”

    游扶泠越过几人往里走去,她披着倦元嘉准备的外袍,像一只翩跹的彩蝶,闯入弥漫丹药气息的床帏。

    丁衔笛和衣倒在上面,双目紧闭,外表可见的伤势都已痊愈,只留下清浅的痕迹。

    “丁衔笛。”游扶泠喊她的名字,无人应答。

    缠在床头立柱的巴蛇爬了出来,哟了一声,“阿扇你醒啦。”

    游扶泠不搭理她,自来熟的蛇爬到了倦元嘉面前,一屋子的医修和道童见怪不怪。

    倦元嘉躲在明菁身后,她依然记得那日海中狰狞的巨蛇,一艘船都能吞掉,就算不害怕,见到还是很不适应。

    下眼睫毛怪长的巴蛇眨眨眼,“倦倦怎么这么怕我,奴家明明……”

    明菁把她扔到一边,“好好说话。”

    巴蛇还挺怕明菁的,它老老实实缠在了桌角,望着趴在丁衔笛身边的游扶泠,“她醒了,你们是不是可以唤醒款款了?”

    公玉家的禁术威力不小,比起攻击,更像是把人拖入幻梦,魂魄坠入其中,永不醒来,身体自然也会死去。

    丁衔笛最后是强撑着一口气赢的,昏迷半年,加上祖今夕的修为,躺着也升阶了。

    这速度抵得过旁人百年,倦元嘉和明菁却不嫉妒,她们太清楚其中的痛苦了。

    如今丁衔笛还陷在大荒之音打开的幻梦中,倦元嘉搜集各种唤醒她魂魄的方法都不见效。

    好在丁衔笛还有一个天阶道侣,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游扶泠醒来。

    还好,一切都留有余地。

    游扶泠以为自己一回事二回事,丁衔笛每次打完一架都要睡上好长一段时间。

    每次还多出东西,比如上回在缅州城,蛇皮袋变成一条上古凶兽,好在这玩意在西海也派得上用处。

    “什么时候开始?”游扶泠转身问。

    倦元嘉扫了眼她那毫无血色的脸,无奈地道:“这位小姐,你这般模样进入幻境,我怕你俩都迷失了。”

    明菁也劝游扶泠,“这需要长老护法,据典籍记载,还有人深陷前世幻梦,不肯回来。”

    “若是二人都回不来,这让我如何和你们宗门交代?”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游扶泠应得很快,倦元嘉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明菁好奇地问:“你真同t意?”

    游扶泠握着丁衔笛的手,剑修一双手冰冰冷冷,嘴唇也干涸,不知道陷在哪一世的幻梦,眼皮颤动。

    那是游扶泠求之不得想要知道的从前。

    “我早想看看她的从前,到底有没有别人了。”

    倦元嘉嘶了一声,小声和明菁咬耳朵:“我怕她在梦境里把丁衔笛杀了。”

    明菁:……

    第99章 沧海前尘3-1

    游扶泠从前窥探过丁衔笛的梦境。

    大荒之音的神魂幻境又不同,更像是细细磋磨,诱使人沉沦其中,不愿醒来。

    顺利醒来的屈指可数,都说前世重重,永无出口。

    好不容易醒来,人也废了,好多次都想留在从前。

    接下来的几日游扶泠住到了丁衔笛的房里。

    她即便看书也坐在丁衔笛身侧,好几次倦元嘉路过,发现游扶泠完全不看书,只是盯着丁衔笛看。

    怪吓人的。

    倦元嘉对明菁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琢磨着如何吃掉丁衔笛呢。”

    九州的封魔井溢出越发频繁,隐天司和修真世家来往,得知游扶泠出事,炼天宗还派人前来棘州,试图接走游扶泠。

    最后是尚在天极道院的季町解决了此事。

    西海发生这样的事,道院内的弟子也有所耳闻。

    季町和倦元嘉通过几次话,提及师尊,依然还是联络不上。

    她便调遣了不少炼天宗的弟子前来送滋补的丹药,倦元嘉总觉得自己被看不起,时不时开影灵画面让季町放心。

    在西海出现了一次的飞饼一路护送一行人来到棘州,没落脚几日便飞走了。

    梅池更是郁闷,还好倦家还有明菁的妹妹明瑕陪她玩,倒是没那么寂寞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动手?”明菁问。

    倦元嘉事务繁忙,经常不见踪影。

    这段时日游扶泠和明菁走得近,游扶泠见她来了,松开握着丁衔笛的手。

    明菁忽略昏睡的人手腕的红痕,低头喝了口茶。

    游扶泠:“我内伤已经痊愈,越快越好。”

    明菁颔首,“我来护持,还有几位倦家的客卿修士。”

    明菁来到倦家之后随着倦家的队伍做事。

    如今咒术托丁衔笛引的眷族心头血解,明菁修为突破好几层,护持游扶泠进入幻境也是得心应手。

    游扶泠得知她咒术解开,一直没询问过,此刻忽然问:“你咒术解开,和倦元嘉的婚事呢?”

    她一向眼里只有丁衔笛,几个人同行玩闹,若不是丁衔笛把火烧过来,游扶泠也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个人。

    明菁只是冷淡,并不孤傲,祖今夕游离在外,待人接物却润物无声,只有游扶泠不同。

    明菁从前没有真心朋友,即便在道院收到了不少情信,和人多说几句话不过是为了维持声望。

    游扶泠从来不屑伪装,用梅池的话就是可以睁眼看人,只是睁眼也像斜眼,看了就讨厌。

    饵人抱怨归抱怨,似乎也清楚游扶泠没有恶意,只是对丁衔笛占有欲太高。

    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世界里就塞进了一个人,明菁难以想象丁衔笛承受的注视。

    偶尔倦元嘉唠嗑提两句,她也会附和丁衔笛的压力。

    这二人的感情毋庸置疑,倦元嘉和明菁都背负家族压力,炼天宗的天才备受宠爱,可以自私。

    点星宗是个破落宗门,没什么传承的大任,反而爱得毫无保留。

    “怎么忽然这么问,你是会关心这个的人么?”

    明菁抿了一口茶,发现自己和游扶泠的单独相处不像之前那么尴尬了。

    丁衔笛的情信传到过明菁手上,哪怕对外说是略施小计,但明菁还正式拒绝过。

    所以同行之时,明菁总是避开和游扶泠或者丁衔笛的单独相处。

    倦元嘉看得出丁衔笛说得没意思是真的没意思,没少抱怨明菁太正经,有什么好避嫌的。

    当然不是明菁避嫌,是游扶泠的嫉妒范围太广,连梅池这样的小师妹都能被针对。

    倦元嘉自认问心无愧,偶尔也一根筋,不知道自己和丁衔笛勾肩,游扶泠站在边上,试图想绊倒她。

    昔年宗门大比的游扶泠何等风姿,不少人赞她是高天神女。

    实际上是偶尔顽劣的……幼稚的,坠入不讲道理爱河的,普通姑娘。

    她总觉得丁衔笛不够喜欢她,明明谁都看得出她在丁衔笛心中的非同一般。

    只爱吃东西的梅池会在吃食方面发觉二师姐的偏心,祖今夕会普通落座发现垫子的软硬区分。

    倦元嘉抱怨丁衔笛花钱大手大脚,却给游扶泠买最贵的宝石,还说是套圈套来的,这不是惹对方生气是什么。

    喜欢就会爱看喜欢的人出糗?

    一开始明菁不懂,后来她有点懂了,不是看出糗,是看对方更灵动的神情,心情便会变好许多。

    “不可以问,就算了。”游扶泠移开视线,嘴唇沾了一片花瓣。

    明菁忽然笑了一声,“你和从前相比,变了很多。”

    室内点着安神的熏香,安不了神的丁衔笛还在不知道几个前世寻找自己的起点。

    很久很久前吞了一根骨头的野兽终于拥有了正常人的悲喜,她不用模仿了。

    “有么?”游扶泠诧异地望向明菁。

    明菁颔首。

    游扶泠点了点头,“所以你的答案呢?”

    她的不依不饶也深得丁衔笛真传。

    身穿和倦元嘉一个色调的修袍的剑修叹气几不可闻,“当然不可能作废。”

    游扶泠:“你不是咒术解开了么?”

    她的唇因为花瓣的红显得艳丽了许多,明菁蓦地想起倦元嘉爱买的口脂,五花八门,还有绿的,老撺掇明菁试试。

    剑修的心忽然软了好几分,“我不离开她。”

    她的答案柔软又缱绻,这几乎和明菁的气质全然违背,明菁却在看到游扶泠藏在一旁的松信时破了音:“你怎会……”

    游扶泠心满意足:“丁衔笛总说自己是红娘,待她醒了,我要给她看看。”

    明菁:……

    她本性完全可以称得上老实人,倦元嘉在还能援护,没想到明菁连游扶泠的开涮都抵不过。

    明菁:“好吧。”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游扶泠哦了一声,坏心眼道:“那我给倦元嘉先看。”

    她纯属故意,没有面纱的一张脸宛如谪仙,醒了之后出入倦家,总有道童看花了眼。

    明菁与她对视,心想这两个人实在太般配了,德性都一个样,“不用给她。”

    “若是丁衔笛,应该会让元嘉花钱买。”

    明菁也很擅长落井下石,游扶泠被噎了一会,“你……”

    有人敲门,道童恭敬道:“明君使,客卿已经过来了。”

    明菁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让她们去隔间准备准备。”

    游扶泠随她起身,明菁安排好一切,修士们在隔间按照八卦的位置坐好,“你要进入这面镜子。”

    这面镜子爬满铁锈,也不知是何年法器。

    明菁解释了几句,又提醒游扶泠,“你见到丁衔笛,一定要告诉她真相,让她醒来。”

    或许是前车之鉴太多,加上游扶泠满脑子都是丁衔笛,明菁还是不放心,又令道童送上一个手镯,“这是我从前做任务得来的彻骨镯,是醒神用的。”

    “担心你进入幻境忘了要事,让元嘉和梅池都录了话,关键时候,这个镯子会提醒你是来做什么的。”

    明菁不爱繁琐首饰,她是一行人最像修士的,随身携带的都是修真法宝,这个镯子品相一般,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原本是想给你更好的,我和元嘉讨论好久,还是觉得这个最合适。”

    “大荒之音的幻境会覆盖一切幻境外的声音,所以我们这些旁人无法进入,你是她的道侣,与她心意相通,反而不会被排斥。”

    倦家是法修世家,客卿大部分都是高阶修士,有些虽修为不高,法阵却修得登峰造极。

    听闻要破除公玉家的大荒曲幻境,选拔之处就打得不可开交,如今挑出的法修皆是高手。

    明菁只是剑修,充其量只能在一旁监督,主位还剩下一人。

    很快倦元嘉便赶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拯救我那沉迷美梦不可自拔的狐朋狗友。”

    梅池今日跟着倦元嘉议事,听起来严肃,实际上是混吃混喝。

    公玉凰很有格调,见客屈指可数,倦元嘉却不是。

    明菁苦心经营声望,来到棘州发现城中人几乎人人认得倦元嘉,虽未到掷果盈车的地步,也是回应都顾不上。

    感情这人在道院什么必须夺得主君之位全是骗人的。

    除了联姻没得选,倦元嘉才是真正顺风顺水的二世祖,还能换个专业任性。

    梅池跟在后头吃东西,扫了眼屋内的人,最后看向游扶泠,对方站在巨大的铜镜前,乍看像是去赴死的。

    “游扶泠,你不t要想着和我二师姐永远留在幻境里哦。”

    她腮帮子鼓鼓,眼神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哀伤,“二师姐说要给我主持婚礼的,她不回来,我就得当一辈子寡妇小师妹了,多不好啊。”

    倦元嘉咳了一声:“说点吉利的,游扶泠是这种人吗?”

    明菁都不怎么敢反驳,其他修士乐呵呵地看主君朋友的热闹。

    若之前丁衔笛杀了公玉璀惹得公玉家追杀,如今她在西海一战成名,在三大世家、矿气行以及隐天司还有凡人朝堂眼皮子底下差点杀了公玉凰,若不是人家老祖宗出手,恐怕公玉家这辈彻底熄火了。

    这样的人道侣自然也备受瞩目,况且游扶泠是修真界第一宗门的宗主的高徒。

    美人和美人,谁都爱看。

    目光的焦点颔首,“我是想过。”

    梅池唉了一声,“我就说你这人想法好危险吧。”

    游扶泠忽然笑了笑,没了面纱遮掩,一张过分美丽的脸能令陋室生光。梅池再和她合不来,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和二师姐没了麻子后平分秋色,真是该死地般配。

    游扶泠:“但是没必要,丁衔笛说只喜欢我一个。”

    她抬起下巴,冷淡的面庞倨傲依旧,“区区幻镜,哪里值得她长睡不起,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梅池:“好吧,那你早去早回哦。”

    梅池和从前变得不一样许多,游扶泠也清楚是祖今夕离去的原因。

    陨月宗内祖今夕的魂灯已灭,即便是入道的白鲨,也没了活着的可能。

    游扶泠不敢想象若是丁衔笛的魂灯灭了,自己该如何自处。

    回也回不去,在这里留着也痛苦。

    “我会让她回来给你主持婚礼的,不是冥婚。”

    倦元嘉啧了一声,心想这人说话和脸如此相悖,那还是丁衔笛表里如一。

    明菁却说:“祖师姐并不是人,魂灯熄灭不算什么,一切皆有可能。”

    阵法开启,游扶泠的神魂进入镜中。

    待她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层层纱帐中,室内点着龙涎香,不是游扶泠喜欢的味道。

    瞧见她醒了,女官上前,低声的一句殿下伴随着窗外惊雷——

    “驸马身体虚弱,再跪下去怕是要咽气了……”

    第100章 沧海前尘3-1

    驸马?

    游扶泠蹙眉,很快身体的记忆涌入其中,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跪在一旁的侍女见状急忙上前,“公主,你可是心疾又犯了,昨日……”

    游扶泠脑中混乱一片,和有人在脑子里播了倍速电影一般,冷声道:“安静。”

    雪夜的公主府灯笼只有几盏亮着,跪在风雪中的驸马好几次差点倒下。

    他身上还有斑斑伤口,站在一旁的侍女忍不住和女官道:“我们不会又要死一个驸马吧,这都第几个了?京中都传我们公主克夫呢。”

    若要说过大朝最负盛名的女人,必然是如今皇帝的第二个女儿,晚溪公主。

    公主在皇后膝下长大,极尽宠爱,才貌举世无双。

    美中不足的便是她的先天心疾,无论多名贵的药材都无法治好她。

    公主年岁渐长,心疾也愈发严重,到了走几步路都气息凌乱的地步。

    治病救人脾气不好也是自然,宫内外皆知晚溪公主残暴无比,很爱折磨人。

    皇帝依然很疼爱这个女儿,择婿都像是光明正大给女儿送玩物。

    被送入公主府的驸马皆不是世家名流,全是权贵的纨绔子弟,作恶多端,入了公主府便被折磨致死。

    四年来,京中对晚溪公主的风评褒贬不一,有的认为公主乃是菩萨显灵,专门收服无耻之徒。

    也有人认能压制住这些纨绔的只有更高一级的纨绔,或许纨绔和纨绔合成大纨绔,成日在公主府享乐作恶。

    只有茶馆说书人提起戍边将士,会提起满门忠烈的鄂家,点一嘴若是鄂家还在,或许二公主的婚事不会如此荒唐。

    大朝皇帝明面上宠爱二女儿晚溪不错,在政绩上却实在没什么拿得出的。

    早年还因朝堂之争,忌惮鄂家兵权,满朝文武无人敢言,如今边关连失五城,也有当年犯下的错。

    若援兵及时,或许鄂家不会满门死在战场上。

    这具身体的心疾比游扶泠在原世界还严重,突如其来的绞痛令游扶泠难以忍受。

    侍女也顾不上别的,匆忙喊医官。

    这时有人传消息进来,跪在地上喊:“长公主,第三任驸马他……”

    宫内来的女官匆匆进来,听到这句话眼前一黑,训斥这满屋子的人:“公主胡闹,你们也由着她?”

    “公主呢?”

    “公主心疾复发。”

    “去请医官了么?”

    “今日当值的医官方才轮换,仆童已经追出去找了。”

    游扶泠视线朦胧,这样的疼实在太久远了。

    她死死攥着幔帐的衣角,眼皮也难以抵挡随着疼痛席卷的疲倦。

    明明是幻境而已,真实的痛却如此可怕。

    “小蒲大人来了。”

    “已经追上了么?”

    侍女们的声音中多了一道熟悉的清亮声线,“我来了我来了。”

    “公主怎的突发心疾,你们又有人给她说鬼故事了?”

    “怎么会。”

    “大家胆子都小得很呢。”

    “小蒲大人我们哪敢说鬼故事,最爱说的不是您么?”

    游扶泠被吵得头疼,又忍不住想,主人都这样了这群侍女还能说笑,看来她目前的身份从前没少这般。

    什么纨绔残暴公主,根本是皇帝散播出去的。

    果然爹没几个好的。

    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进入丁衔笛前世幻境,也这么倒霉?

    不过这道声音很耳熟,很像……

    “殿下晚好,您这次需要下官写什么病由?”

    “是驸马病故殿下心如刀绞,续半年不进宫的理由,还是……”

    一只比起温暖甚至可以说滚烫的手含着笑意伸了过来,搭在她的脉上。

    为什么明明是冰凉的香气,却有股烧香的味道,还是香炉?

    “哎呀,小蒲大人,你的暖手炉也忒烫了,您的住处也不远,需要备这么多炭么?”

    “你忘了小蒲大人身体比公主还差呢。”

    “冷啊,当然要捂着了。”

    “身体差也能苟活,不碍事的。”

    吵吵闹闹的,新来的医官似乎也很不正经。

    游扶泠心痛头也痛,不满道:“你们几个,退出去闲话。”

    幔帐撩起,坐于榻边准备诊脉的女医官还未解下从外进来披着的大氅,细雪进屋内后化开。

    公主寝殿地龙烧得旺,寻常侍女都衣衫单薄,这人却一滴汗未流。

    这声音太耳熟了,游扶泠另一只手覆于其上,打乱了这位小蒲大人的诊脉。

    对方咦了一声,垂眼对上榻上公主颤巍巍睁开的眼眸。

    游扶泠艰难眨着眼望着这张熟悉的脸,但全然陌生的装扮,“你……”

    小蒲医官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没有丁衔笛被箭镞差点戳中的红点。

    只是额发似乎被外面的雪花沾过,有几缕濡湿。

    “下官如何?”

    她们似乎很熟,说话的氛围并不像寻常上下级。

    或许这人和谁都自来熟?

    可蒲玉矜弯起眉眼也和丁衔笛如出一辙,连说话的腔调都一模一样,“在下今日是正点下值的,并未提前溜走,若是公主不信,可以查一查。”

    外头喧哗中还有中年女官的呵斥,反复强调这已是第三任驸马了。

    反反复复地成何体统。

    饶是蒲玉矜驸马入府的真正目的,依然无奈,“二殿下,您要做陛下的刀,是不是也要考虑考虑您的名声?”

    “死了三个丈夫,哪怕驸马进公主府从未走入您的寝殿,这也是您的人。”

    被暖炉捂过的手搭过脉后,医官先给公主喂了几颗药,又吩咐侍女去药房煎药。

    游扶泠在继承的记忆里翻找。

    这位公主府的医官小蒲大人资历最浅。

    身份……是晚溪公主巡游路上捡到的摸骨治病的穷酸道人。

    那一幕遥远朦胧,似乎也是和今日一般的窗外厚雪,临近新年。

    游扶泠心口仍然疼,她死死盯着蒲玉矜的眼睛。

    寝殿灯笼盏盏,亮如白昼,对方黯然无光的眼神像是淬了烛火,有几分明亮。

    “殿下?”

    瞎子也能感受到视线,蒲玉矜的手指再度搭上游扶泠的脉,“您今日怎么了?”

    “你的眼睛……”一张和丁衔笛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个瞎子,游扶泠心情复杂,依然注视着对方。

    方才还有几分滚烫的手在暖炉离手后片刻便变得冰凉。

    蒲玉矜淡然地回望,“殿下,我只是半瞎,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您怎t么还装起来了?是今日得了什么新的话本,要臣陪您扮演么?”

    游扶泠:……

    她有这个身份的记忆,唯独关于蒲玉矜的很少,像是专门加了模糊滤镜,什么都不真切。

    “入冬以来,您的心疾越发严重了,陛下送来的药材再多,依然无法弥补您所缺的。”

    蒲玉矜叹了口气,游扶泠的视线索性不移开,全然望着对方。

    她是丁衔笛吗?

    还是丁衔笛不知道自己做梦?

    “我缺什么?”游扶泠问。

    这个梦境世界似乎修道者甚少,或许修真界还未完全进入凡人的世界。

    也没有九州,只有一个国家。

    但有妖,也有道士,也算有修真者,几乎是坊间夜谈。

    一身青色医官打扮的年轻女人笑了笑,“缺心。”

    这实在不像什么好话,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能说出来的话,晚溪公主漂亮的脸染上几分错愕,“我缺心?”

    “公主,您又在考我了?”

    蒲玉矜声音清越,虽和丁衔笛是同一声线,无论是外形还是模样,都成熟许多。

    她也不是肉眼健康,眼神朦胧,也怕冷得很。

    恰好此刻婢女送上药汤,蒲玉矜得救一般捧起递过去,又讨要自己的手炉:“我的宝贝呢?”

    还是有几分丁衔笛的轻佻的。

    游扶泠的心依然沉痛,她并不排斥喝药,在哪都习惯了。

    反而是捧着手炉的医官有些惊诧,“殿下,您今日不需要我哄了?”

    游扶泠看她还掏出了一包糖,心想我又不是梅池这种笨蛋,喝药会苦不是很正常吗?

    “你还没说我缺的什么心。”

    在一旁等着接过空碗的侍女扑哧笑出了声,游扶泠扫了一眼,侍女迅速止住了笑。

    这个公主府处处透露着不正常,气氛的融洽似乎是建立在蒲玉矜在的时候,府内上下对待晚溪公主的态度极为矛盾。

    很畏惧。

    但小蒲大人在,就放松许多?

    “我来便好,你先下去。”

    蒲玉矜笑眯眯地对那婢女道,对方退下后她看游扶泠抿嘴,递上一块糖。

    看得出不算全盲,还是能看得见的,就是不太精准,递歪了。

    这碗药很苦,煎药的婢女都能被熏苦,蒲玉矜调整方位,自然地说:“殿下试试,昨日买的橘子糖,不会很甜。”

    游扶泠还剩半碗药,细长的手接过她的碗,一边道:“殿下先天缺半颗心,虽出生当年吉兆频频,却是先天不足。”

    她斟酌半晌,微微凑近探看游扶泠的神色,“这半颗心自然是要补上的。”

    游扶泠在原世界还没惨到这个地步,但依然没找到适合换的心脏。

    来到丁衔笛的梦境,身价抬高,变成了内脏缺失还能苟延残喘,她也无话可说了。

    “那要如何补上?”游扶泠问。

    这个世界科技发展和琉光大陆不同,也没有天极令,古得游扶泠很不适应。

    她含着糖,还是被甜得蹙起眉,光影下一张极为美丽的面容姝色无双。

    蒲玉矜却看得朦胧,平静说道:“找到另一个半颗心的人,让那人心甘情愿把心挖给你。”

    这话何其残忍,还要人心甘情愿,游扶泠皱眉,“恶心。”

    蒲玉矜讶异地看着她,“公主这是怎么了?陛下大肆网罗能人异士,就是为了给你找到半心之人,怎么还不高兴了?”

    游扶泠不关心这些,她神魂进入梦境,与神魂关联的道侣印感知到了她另一半的存在。

    她闭眼又睁开,确认了丁衔笛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又忆起明菁的嘱咐,略微烦躁,夺走剩下半碗药仰头喝下。

    少女喝得太急,药汁循着她雪白的下巴滑下。

    烛火被未关的窗漏进的风吹灭,院子里女官指挥人收起驸马的尸首,吩咐下属给陛下复命。

    寝殿幔帐无风自动,橘子糖撒在床榻上,半瞎的医官被公主拽上床榻,药的苦味和公主的熏香混在一块,令人头晕目眩。

    蒲玉矜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公主,伸手擦去对方下巴上的药汁痕迹,望进游扶泠探寻的眼眸——

    “药是止痛的,不是春药,殿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