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沧海前尘3-3
游扶泠一开始还觉得这人和丁衔笛也不是很像,一扯上床这味道便遮掩不住了。
室内地龙烧得旺盛,比公主还虚弱几分的小蒲大人诧异地看着笑倒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公主,请让下官起身,这样成何体统。”
“体统?那我就是体统。”
游扶泠说得慢条斯理,手指勾开小蒲大人的腰带。
对方从风雪中来,脱下大氅也穿得多,腰带里面还是层层叠叠。
“不可啊。”蒲玉矜推开游扶泠的手不是,似乎怕冒犯了公主大人。
幔帐摇晃,声名狼藉的二公主却一心扒她衣裳。
医官叹了口气,“您心口不疼了?”
游扶泠忍痛能力一流,这个世界的药似乎比原世界还有用许多,起效也快。
如今只剩下的一点点针刺般的痛意,对她来说更不算什么了。
“若我是疼,小蒲大人不能松手么?”
她的手还抓着对方的腰带。
半盲医官看似虚弱,扣住公主的手却毫不留情,不给游扶泠任何把她扒了的机会。
女人眉眼渲着无奈,“下官年幼时,父母给我订下了一门婚事,殿下不要让臣难做。”
游扶泠依然不松手,她宛如纸片的身体压在医官的身上,似乎把对方的腰带当作马的缰绳,眼神高傲,“那又如何?”
蒲玉矜:……
以前没感觉殿下这么强势啊,折磨驸马也是陛下授意的,怎么忽然变了。
“怎么不说话了?”
“自然是无话可说。”
蒲玉矜掰开公主的手,暖手炉方才砸在一侧,好在封得紧实,否则炭火早把床榻烧了。
她斜倚着公主榻上的软垫,清越的声音混着咳嗽,在烛火下,脸颊的红似乎是咳出来的。
“是下官失职,忽略了殿下也有欲求。”
“臣会与掌事女官禀报,挑……啊。”
游扶泠直接把她扯到眼前。
幔帐剧烈晃动,没有比公主健康多少的脆弱医官再度被摁倒,苍白的下巴被冰凉的手掐得紧紧,“丁衔笛,你别演了,还不醒醒吗?”
“我没空和你扮家家酒,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明菁和倦元嘉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她长发披散,如画的面孔染上几分阴鸷,不知为何,比平日的凶恶更漂亮了。
蒲玉矜被迫仰头,几乎是跪在游扶泠面前,女人呼吸凌乱,咳嗽震动,似乎比先天有疾的人更像下一秒就要见阎罗的。
“殿……殿下……咳咳咳……”
失去了暖炉,蒲玉矜的手冰凉无比。
她握住游扶泠从掐她下巴到掐她脖子到手,似乎不意外的殿下的反复无常和说着她不懂的话,“臣听……听不懂,万分……万分抱歉。”
她的眼眸和丁衔笛如出一辙,只是这具身体病如枯槁,眼睛也不似从前明亮。
半瞎的丁衔笛……么?
府内的侍女们都很喜欢小蒲大人,说大人医术高明。
若不是被公主收入府中,城中无数达官显贵也争相要小蒲大人呢。
也有侍女说那是因为小蒲大人好看。
这个王朝女子也可为官,位高权重的女官亦可三夫四妾,也有人看中女子,成婚的也不少。
晚溪公主身份高贵,不少女官追随她,也不是没有人自荐枕席。
即便皇帝给她赐婚的驸马都是男人,也不在意晚溪私底下招女人入府。
晚溪公主身体虚弱,与其说她耽溺情爱,不如说她冷心冷情,对这方面毫无兴趣。
至少在蒲玉矜看来是这般。
公主府并不像外界传言森冷,公主喜怒无常也不会随意打杀下人,养出来的侍女才会如此轻松。
府内的女官和客卿吃穿用度都是一流的。
蒲玉矜入公主门下已有两年,见证了两位驸马的死去。
第一次见难免惊讶,此次见怪不怪,却没想到自己撞上公主发脾气。
她声音虚弱,说的话带着明显的尊卑,游扶泠更生气了,“抱歉什么?”
“丁衔笛,你别忘了自己说的话,你要一辈子留在这里?”
“怎么,这里的侍女合你心意?做小蒲大人很爽吗?”
眼看对方都要背过气去,游扶泠还是于心不忍松开了手。
医官倒在一旁喘气,眼神茫然,依然不懂游扶泠在说什么。
游扶泠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外头传来侍女通报:“殿下,宫里来人了。”
游扶泠不想管这些,但外头催促频频,很快一道略微严肃的女音传进来。
女官走入殿内,“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殿下更衣。”
“方才小蒲大人入内诊治,结果……”
年长的女官错愕地看向赤脚下地的公主。
那歪歪t扭扭从极为奢华的床榻上咳嗽着坐起的是……
衣冠不整的小蒲大人。
女官脑子里嗡嗡不断,震惊地问——
“殿下,您和小蒲大人……”
游扶泠听到这个名字就来气,扫了一眼狼狈起身到丁衔笛,“怎么,我也要疏解欲望,父皇不是说了,驸马们太脏,那我就找个干净的试试。”
她声音如同金玉落盘,即便新身份是公主,也没有任何违和之处。
只有在侍女帮忙下重新穿好衣衫的蒲玉矜若有所思,心想殿下提起的人名都是什么人。
为什么称我为丁衔笛?
她入公主府邸两年,从未听闻公主有心上人,这也是她第一次向来冷淡的脸上出现焦急。
很快游扶泠便在侍女簇拥下入宫去了。
她离开之前望了眼站在边上的医官,问:“她不和我同去?”
府内的女官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她四十左右,看脸便很严厉,公主府内上下都很畏惧她。
蒲玉矜也不喜和季女官接触。
医署当值的几位同僚提起季女官无一毛骨悚然,大有在学堂被当堂罚站的可怕。
季女官护犊子严重,谁不知道晚溪公主声名狼藉,手段残忍,审问刑讯都是亲自动手的。
只有季女官认为殿下心思纯净,憨态可掬。
后四个字是蒲玉矜亲口听季女官提起的,当时她还以为女官说的是府内的胖猫,怎么想不到形容的是公主。
“殿下,这是自然。”季女官躬身道。
游扶泠哼了一声,望向捧着手炉还哆嗦的医官,“你在这等着,不许离开。”
公主仪仗在雪夜前往皇城,本该放值回去休息的蒲玉矜又回到了府内医署。
轮值上岗正在烤火同僚瞧见上她,咦了一声:“我以为你回去了。”
蒲玉矜眼神不好,走路慢慢悠悠,先摸到门,再缓缓跨进门槛。
“是啊,半道被公主叫回来了。”
她坐到一旁,重新给自己的手炉换了一盆炭火,外头天寒地冻,她打了个哈欠,“还差点失身。”
陛下宠爱二公主,公主府还有单独的医署。
今夜换值的医官便是宫里出来的,和蒲玉矜这个江湖术士共事两年。
二人年龄相差不大,平日放值也会约着游玩,也算朋友。
“失身?”
“别开玩笑了,你眼光这么高,谁能让你失身。”
同僚比蒲玉矜穿戴齐整,杏林世家自有讲究,发冠也一丝不苟。
反观倒在躺椅上的蒲玉矜坐也没个坐样,眯着眼捧着暖炉道:“我长成这样,有人喜欢不是很正常?”
同僚笑了一声,案上的茶水沸腾,她早已成亲,蒲玉矜刚入公主府就收到过请柬。
即便年龄相仿,同僚多少带些年长气息,“有人喜欢和你喜欢又是两码事,前些日子我妹妹托我给你相看,你不是拒绝了么?”
“理由我都听起茧子了,什么年幼时父母给你定下一桩亲事。”
“你又说你父母早已过世,那亲事定然作废了,搪塞人也不真诚。”
“我这可不是搪塞人,”蒲玉矜眯着眼,这个姿势她下巴的掐痕甚是明显,从脖子蜿蜒,没入交领之中,暧昧不已,“这是媒妁之言,我很真诚的。”
天一冷,她的咳疾便愈发严重。
肺不好的人入公主府伺候有心疾的公主,当年不少人反对。
晚溪公主爱才,听闻蒲玉矜在远郊把死人医活,长得又不错,就准人入府了。
同僚见她也不生气,多少能猜到这个伤痕是谁所出,略带疑惑道:“我从未听闻公主好女色啊。”
“她好色倒是真的,下人都要容貌姝丽的,京城不是都说美人都在公主府。”
摇椅晃悠,外面风雪拍窗。
公主的第三任丈夫又死了,帝王深夜宣公主入宫,并未察觉女儿有什么异样,得到了驸马背后家族藏着的消息,还赏赐了晚溪不少东西。
“公主心思难猜得很。”
蒲玉矜闭着眼,身上似乎还有晚溪留下的痕迹。
她入公主府只是权宜之计,当年的口头婚姻早在家族满门倾覆后作废。
晚溪公主权倾朝野,父皇是旁人口中的一代名君,她和晚溪却注定不能相认。
她真正的名字早就下了名碟,本该和兄嫂一起死于边关颠沛。
晚溪是皇帝的一把刀,她最大的弱点是心疾,要杀死一个有心疾的人何其简单。
但皇帝不准,钦天监曾言晚溪活得越久,他的王朝就能存在多久。
要杀晚溪太容易了,蒲玉矜的目标是她的父皇,她要给家族翻案。
鄂家没有通敌,偏偏下这个诏书的却是当今圣上。
风雪簌簌,蒲玉矜咳嗽不止,同僚唉了一声,“我照顾女儿都没有这么折磨,你自己是医者……”
蒲玉矜接过药碗,道谢后笑说:“没几天可活了,我知道。”
“你和公主都是娘胎带的毛病,”同僚叹了口气,扫过蒲玉矜光下漂亮的面庞,还想说什么,发现对方居然睡着了。
这位同僚年岁尚小,据说是跟着乡野赤脚医生长大的。
摸骨算命和治病都会,一开始她入公主府,所有人都看不起她。
江湖骗子而已,靠一张脸得到公主的青眼。
时间一长,蒲玉矜的能力也尽数显现,宫里偶尔也有贵人专门相邀。
只是医者也难以自医,蒲玉矜给不少人摸骨算命,每次被问及自己命数,总摇头,刻意眨眼道:“给我上坟烧点好吃的。”
小蒲医生可好玩了。
这是游扶泠一路听贴身侍女提了无数次的话。
从皇宫到公主府还有不少路,她在车内眯了一小会。
抵达公主府时天还未亮,一夜还未过去,公主府再一次全府缟素。
百姓似乎也习惯晚溪公主是个寡妇公主了。
寻常的寡妇最多寡两次,第三次不会再找,她倒是好,第三个还是死了。
连养大晚溪的皇后都发愁。
陛下还令人再寻一门亲事,这满城儿郎,听晚溪的名字都吓得立马订婚的成婚的,出家的也不少。
还怕晚溪强抢民男,除了世家大族的公子,一些清贵之家也把适婚的孩子送出去了。
更鼓敲响,医署的医官翻阅医案,偶尔扫一眼就这么倒在躺椅上的蒲玉矜。
天还未亮,雪倒是小了许多。
马上就到了换值的时辰,她正打算叫起对方,忽然有人撩开厚重的门帘。
掀开门帘的侍女恭敬地站在两侧,一袭华贵衣裙的少女披着大氅入内,一夜的微凉吹进来,烛火都差点被吞没。
当值的医官正要行礼,游扶泠摆手,示意她离开。
医官离开之前最后转身看了一眼,盛装的公主解下大氅,披在了蒲玉矜身上,少女俯身,漆黑的长发垂落,近得似乎要……
门帘合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风雪里医官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伞,脑中都是蒲玉矜刚来时那句差点失身。
真是奇怪,明明入府两年,按照医署的轮班,七日至少有两日是蒲玉矜在公主身前当值的。
即便公主不远行,几名医官也是轮流跟随的,怎会忽然看上?
轮值的休假日还未过完,医官收到了消息——
公主的第四任驸马定了。
不仅如此,更令人惊讶的是——
驸马是女子。
医官的母亲与她同桌吃饭,提起时也略有疑惑,问:“说驸马是常伴身侧的人,精通医术,年龄也与公主相仿,还姓蒲,是来家里吃过饭的小蒲大人么?”
医官眼前一黑,晚溪公主低头那一幕再度浮现。
她想: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同僚成亲飞升更可怕的事?
第102章 沧海前尘3-4
得知这个消息的蒲玉矜比谁都惊讶。
上京的冬季漫长,她的名碟写着她是南郡人士。
那儿四季如春,她在旁人眼里是家逢变故,一路向北,流落到京郊才被晚溪公主捡走的。
“公主,这是何意?”
府内的幕僚和女官都知道公主对陛下的意义,驸马的身份更方便陛下得到想要的消息。
蒲玉矜只是一个医官,照理并不知晓更深的内幕。
在她们看来,公主并不喜欢皇帝赐给他的驸马,心情不好就折磨对方。
二年来医署的蒲玉矜没少给驸马们开方。
那些伤口深可见骨,再健壮的人也挨不住寒冬在雪里跪上几夜。
送进来府内的驸马一开始都身体康健,能撑过一年的算天赋异禀。
后期全凭一口参汤吊命,都说看造化,也不过是看公主心情。
外头都说晚溪公主暴虐成性,也是个不折不扣克夫命,就算金枝玉叶如何,总是一寡再寡,搞不好这辈子就是孤独终老的。
这话蒲玉矜在外头没少听。
她们除了上值在公主府,都有自己的住处。
公主府给的俸禄很多,却不够蒲玉矜在上京买上几进几出的宅院。
同僚中t也就她一个纯正草民。
成婚的那一位也算显赫,杏林世家也可以雕梁画栋,不似蒲玉矜住在近郊别院。
陋室孤灯,婢女还是个大馋丫头,一个人能吃掉蒲玉矜好几顿的口粮。
人是她捡回来的,说是婢女,不过是给对方找个地方容身,省得小小年纪被使唤来使唤去。
室内地龙越烧越旺,游扶泠不喜欢滚烫的手炉,眼神扫过案上和药方叠在一块,女官送来的小蒲大人的过往。
这雪下了好几日,外头银装素裹,扫雪的侍女笑声不断,经过也能瞧见窗内和公主离得极远的女医官。
“还需要我和你求婚吗?”
游扶泠手指扣在那几张纸上,这个世界的丁衔笛身份背景都穷酸得可怕。
小时候还是在道观长大的,学了个半吊子的修道术,还会摸骨治病。
十几年前大朝发生过叛乱,叛军过境,纵火屠城,道观也不能幸免。
蒲玉矜便是那时开始流浪,半吊子水平加上嘴甜,也糊弄着长大了。
“公主,我是女人,你知道的。”
任谁迷迷瞪瞪醒来得知自己成了第四任驸马都会惊惧。
寻常公主的驸马也就算了。
这可是历朝历代最寡的公主,折磨死了三任丈夫。
蒲玉矜先不管动机,也不觉得自己的身板能在风雪里跪上几夜。
恐怕不到半个时辰便嗝屁了。
“要的就是女人,”游扶泠看对方站得老远,“过来。”
她换下了华服,首饰还未摘下。
寻常人压不住的首饰在她身上堆叠却不繁琐,只觉得贵气扑面而来。
这样的热闹,却无法影响她冷淡的眼神,蒲玉矜犹豫片刻,对方却不耐烦了,“快点。”
蒲玉矜:“殿下,臣身体抱恙,恐不能服侍。”
她满脸的绝望令人讨厌,游扶泠问:“你心里有人?”
“那倒是没有,年幼时是有一门亲事,随着战火,也作废了。”
这张脸比丁衔笛病气许多,说话也算欢脱,但有条件。
我看她和侍女待在一块都比和我待在一起快乐。
游扶泠哼声道:“那人呢,还活着么?”
蒲玉矜颔首:“活着,已经成婚了。”
那游扶泠放心不了多久,又问:“叫什么,她还记得你么?若是合离,还会和你在一块么?”
蒲玉矜在公主府两年,怎么不知道公主的心狠。
低声补充道:“我们未曾见过,成婚也是我的猜测,毕竟年岁渐长,大多数姑娘都已成婚了。”
游扶泠许久不言,窗外的鸟雀飞走,她才开口:“你真不记得了?”
站在她跟前的医官一瞬露出诧异的神色,心想难道她知道了?
“记得什么?”蒲玉矜问。
游扶泠:“记得我。”
她望向对方,这张和丁衔笛一样的脸连小动作都如出一辙,偏偏没有任何的清醒的迹象。
那她要怎么把对方唤醒。
游扶泠完全不想融入这个世界,她和丁衔笛的思维方式也不同。
一个是体验派,一个完全不体验,一起打游戏只会是剧情党和通关党。
“公主说笑了。”
蒲玉矜摇头。
游扶泠闭了闭眼,“那今晚就洞房吧。”
蒲玉矜:“什么?”
公主撑着脸,饱满的额头点缀着一颗珍珠,素来冰冷的眼神似乎隔着衣裳把蒲玉矜扒光了,“驸马不就是疏解欲望的么?”
蒲玉矜心想前几任驸马纾解哪门子欲望,暴虐欲望吗?
她的身体可顶不住闷棍和鞭子啊,公主府也有秘密,每一任驸马身份都是不凡的纨绔,可以通过殴打折磨撬出点什么。
难道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蒲玉矜垂头,指甲刺进掌心,“殿下,臣体弱多病,恐扛不住您的特殊爱好。”
游扶泠很少见到丁衔笛这样的姿态,心情好了许多,“什么爱好,鞭子、蜡烛和尾巴?”
青天白日,她蹦出的每一个词都令蒲玉矜绝望,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报仇之路的中道崩阻。
“殿下,为何是……我呢?”
撇开性别,蒲玉矜也实在不懂。
她入府已有两年,若是公主真见色起意,也不会这时才后知后觉。
她思来想去,连家里那个大馋丫头是公主的人猜了一遍。
不料高位上的女人忽然笑了一声:“丁衔笛,你也有今天。”
蒲玉矜茫然抬眼:“什么丁……衔笛?”
她看不到自己眉心的道侣印若隐若现,游扶泠却已然确认。
她想了想,略带几分恶劣道:“是我爱慕的人,她辜负了我。”
丁衔笛自顾自昏睡,或许她的梦境还有无数个这样的世界。
就是没有我。
高位上的公主走下来,手指挑起医官苍白的下巴,明明居高临下,却没有任何平日的高傲。
那双漂亮的眼眸全是蒲玉矜看不懂的情绪——
“你和她长得如此相像,就替她偿还吧。”
*
“你说游扶泠真的能把丁衔笛带出来吗?”
又是一个倦家的深夜。
护持法阵的修士换了一轮,大家族高修为的客卿不少,也不怕耗着。
倦元嘉和明菁坐在一块,面前的火锅冒着热气,梅池狂往嘴里塞着肉,似乎不用嚼就能吞下去。
“肯定能。”
梅池比明菁还快一步回答,倦元嘉怕她噎着,又给她上了一壶茶水。
修真世家的主君私底下毫无架子,照顾朋友的师妹大有照顾小孩子的感觉。
这段时日倦家的厨子手铲锅子都要铲出火星,全是主君带来的大馋丫头闹的。
修士就算未曾辟谷,也不会这般胡吃海塞,多半注重外在形象,不追求过分纤弱,也怕吃多了臃肿。
梅池就像胃部折叠,多少都能吃下,倦元嘉也不在乎她吃了多少,都说随意。
这火锅袅袅,完全是给梅池准备的,她和明菁修为都突破了元婴,平日顶多喝两口酒。
在宗族眼里,天极道院便显得更神秘了。
每次切磋,都要感慨若是灵脉还在,修士也不会修炼得如此艰难。
“这么肯定?”倦元嘉笑了一声,望向今日出门执行任务的明菁,“你觉得呢?”
明菁还一身劲装,看着冷肃又利落。
她身上的咒术解开,留在身上的痕迹却消不了,哪怕受伤,皮肉长出来依然是霜花的痕迹。
族中的医修检查过无数次,说这算后遗症,能解开已是奇迹。
“游扶泠的话……或许还会窃喜和丁衔笛在我们不在的世界。”
明菁生活极其自律,甚至接近刻板。
她对自己要求很高,酗酒也算完了。
和倦元嘉结为道侣后才逐渐学会了打牌、喝酒和浪费时间,似乎对人的观察也多了角度,“我更担心丁衔笛。”
“还好游扶泠不在,不然这句话又要惹她生气了。”
倦元嘉捏着酒杯,她们坐在入夜的花亭中,池中的菡萏未开,斜对角便是护持的阵法,深夜也泛着光。
“倦倦你不吃醋吗?”梅池捧着碗问。
“我?我吃醋有用吗?某人完全不在意。”
倦元嘉拖长语调,似乎看梅池吃得很有劲,好奇地尝了一口她的酱料,呸了一声,“你这什么,吃一口感觉鼻孔被人戳开了。”
四下无人,她也不摆主君的端庄,明菁严重怀疑她偶尔冒出的粗鄙之语是和丁衔笛厮混学来的。
她抿了抿唇,似乎想要遮掩自己的笑。
倦元嘉指着她的脸说:“别憋着,要笑就笑,然后自己尝一口。”
明菁拒绝,倦元嘉不许她拒绝,两位元婴期高手就这么在桌上打起来了,热气被截断,梅池居然还能在混乱中下点海草。
她望着浮在滚烫热锅中的深海植物,又想起那日祖今夕最后的诀别,还有她塞给自己的储物灵珠。
阿祖所有的家当都给我了,包括她的皮。
饵人天生冷然,这种冷和游扶泠不同,只是对万事万物的感知低上许多。
一身蛮力大多也毫无入道的可能。
梅池是个意外,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灵性来自何处,道院的座师偶尔这么夸她。
但她依然有很多不懂。
不懂游扶泠的占有欲,不懂丁衔笛为什么纵容游扶泠的占有欲,也不懂倦元嘉总是为了明菁四处奔波。
道院里的道侣那么多,有些人好得表面,很快就结束了。
前日是这个道侣,几日后又换了。
人类的感情很难懂,有的转瞬即逝,有的利益权衡,也有的轰轰烈烈。
那也是人的,饵人不会有。
她总是后知后觉,逃避时间,反正什么都不做,阿祖也会在身边,给她做好的。
无论是抢不到的饭堂招牌叉烧饭,还是修炼的洞府,还是公共课的位置……
她没有预设祖今夕的离开。
从前梅池就没有预设这个概念。
她只知道祖今夕总在她转头能看到的地方,谁都说丹修师姐爱她,谁都说祖今夕是痴人。
但祖t今夕也想吃掉她。
可她没有吃,甚至把什么都给我了。
明菁不说情话。
梅池在倦家这些日子,发现每一次外出的明菁都会给倦元嘉带一些什么。
偶尔是一壶酒,大部分是羽毛。
这位主君钟情禽鸟,不止一次夸明菁是海东青,每一次的目送都带着欣赏。
游扶泠和二师姐就更不必说了。
她们从来形影不离,明明我和阿祖也可以这样的。
梅池捞起浮起的海草,绿色的酱料打开了她的鼻孔,呛得她咳嗽猛烈,眼泪也滚了下来。
当桌大家的明菁和倦元嘉迅速收手,错愕地看向梅池,“怎么了?”
梅池可从来没哭过,祖今夕不见了都没哭。
倦元嘉还记得她重遇丁衔笛,表达感情不过是飞扑和狂蹭,喜极而泣和悲从中来都不是梅池会有的情绪。
这要是被丁衔笛知道,她们绝对玩完。
梅池也错愕地望着砸在自己手背上的水珠,“这是眼泪吗?”
如今修道不追求飞升,修士也耽于情爱,大悲大喜也很少见。
明菁和倦元嘉都不知道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但她们是知道自己会哭的。
“那不然呢,难道会变成珍珠?”倦元嘉凑近看。
明菁嘴角抽搐,“饵人不是鲛人吧?”
她也好奇,问:“世上真的有鲛人么?”
梅池舔了舔手背上的水珠,“怎么是苦的?”
倦元嘉:“是吗?”
梅池伸手过来,倦元嘉推开,“妹妹,我总不能舔你的眼泪吧。”
“是哦,”梅池缩回手,一句话和火锅滚开的咕噜声混在一块,飘忽却辛辣,“要是阿祖在就好了。”
倦元嘉之前还和丁衔笛说放心,梅池就是根木头,不会开花的。
丁衔笛还说那玩意受潮了呢,不开花长蘑菇怎么办?
倦元嘉被她噎了一下,心想那得多潮啊,泡什么地方去了。
现在想想也能算乌鸦嘴,的确没开花,泡海水长了蘑菇,有毒没毒不知道,目前看……
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明菁到底是陨月宗的,她一直偏袒祖今夕。
深海最后一刻,祖今夕坦白了自己当初带梅池去剑冢的意思。
她试图杀死丁衔笛,也在海水里把一切偿还了。
没有她,她们一行人或许也被公玉凰彻底困在西海底下了。
明菁此次出门便是回陨月宗,忍不住说:“其实……祖师姐的魂灯,没有彻底熄灭。”
“你说什么?!”梅池在棘州待了好长时间,也知道明菁很忙。
丁衔笛在西海差点就杀了公玉凰,如今倦家趁公玉家内乱企图分点甜头。
倦元嘉忙前忙后,明菁是明家人的身份来回走动,比她方便许多。
梅池差点就要扑到明菁身上了,倦元嘉及时把她摁了回去,“等会儿锅子翻了。”
明菁倒是不介意,她扶起撞倒的酒盏,“如今的宗主和祖师姐是好友,我并未告知祖师姐的真实身份,朝师姐得知祖师姐失踪后,给了我一张陨月宗的魂灯引。”
明菁把一个巴掌大的圆片递给梅池,“这是魂灯底部的符咒,我把它装起来了。”
“祖师姐是白鲨化人,入道多年,也有神魂。”
“大宗的魂灯都有弟子的一缕神魂碎片,可以循着碎片找找看。”
许是从前也有很多不成功的例子,明菁说得很谨慎。
然而梅池的眼泪止不住,最后呜嗷一声,扑到了她身上。
若不是倦元嘉摁住桌子,恐怕冒着热气的火锅真的要翻了。
明菁浑身僵硬,她实在不喜与人亲近,明瑕知道了姐姐的脾气,撒娇顶多扯扯衣角。
“别……别哭了。”
明菁的手无处安放,求救似的看向倦元嘉。
坐在对面的主君摇着她多了不少毛的羽扇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梅池抓着那枚圆片符咒,抽抽噎噎地问:“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阿祖呢。”
她松开手明菁才能喘气,倦元嘉笑得直抽抽,递给梅池一个巴掌大的东西。
像是指南针。
如果丁衔笛在肯定大呼这不是读卡器么。
“用这个。”
倦元嘉好东西也不少,魂灯不仅大宗有,修仙世家也有,有条件的小门小派也会在弟子入门之时准备好。
“这东西也不是很准,”宗族每年派出去出任务的人也不少,要是有人没回来,也会派人去寻,“你要做好准备。”
梅池从前穿得和丁衔笛一样寒酸,二师姐发迹,她也穿得好了许多。
只是她不怎么在这方面上心,宁愿降低穿的成本也要提高吃的种类。
在倦元嘉印象里,梅池除了穿剑修道袍,常服也都是灰扑扑的。
祖今夕的皮化成的外袍青白如许,是很丹修的配色,梅池宝贝得很,收拾得很勤快。
她接过迅速把那张圆符咒塞了进去,明菁看她手都在抖,安慰道:“不急。”
倦元嘉颔首:“是啊,等丁衔笛醒了一块找。”
她知道丁衔笛是在找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们并未过问,“若是她还有要事,我让人跟着你一块找。”
倦元嘉接了主君的位子,虽不是烂摊子,每日几乎不见人影。
如今九州势力水深火热,不少小世家也想敛些天材地宝,若不是隐天司牵制,恐怕手都伸到凡人那边去了。
梅池盯着掌心的小东西,看符咒插进去后亮起灯,眼前出现一张琉光大陆的地图。
她问:“这个红点是阿祖么?”
明菁:“是。”
她也刚回来不久,并未验证过。
更令她意外的是魂灯本属于宗门不可带走之物,如今陨月宗的年轻宗主却如此轻易地把祖今夕的魂灯交给她。
饶是明菁从小疑心重,也没有怀疑过人不是人。
她回来思索了好一阵,这位丹修宗主是不是人。
祖今夕丹道天分卓绝,是毋庸置疑的陨月宗首席,却和宗主之位失之交臂。
陨月宗内部也有不少人失望,更多的是好奇能令祖今夕连唾手可得的权力都不要了的女人是何等风姿。
明菁回一趟宗门,除了她的婚事,剩下的都是关于梅池的。
她谎称祖今夕还在外游历,并未告知真相。
把魂灯引交予她的朝昌雪一身正气,她和祖今夕师出同门,都是老宗主的弟子。
大师姐在某次丹炉事故中去世,祖今夕是老二,朝昌雪是老三。
她的妹妹则是陨月宗的卦修,也与祖今夕交好。
梅池眼神都未转移,“阿祖……这个位置,是照洲吗?”
明菁颔首,倦元嘉也凑过来看,以她的经验,这样虚弱的红点,或许人已经没了。
但看梅池目不转睛,她还是把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你们不是在汀州分开的么?汀州和照州……也太远了,飞舟的航程都得……”
明菁蹙眉,“难道出错了?”
倦元嘉摇头:“都过去小半年了,这样的速度不奇怪。”
“照州是九州都城仅此遥州的都城,还是修士的大本营,很热闹的。”
倦元嘉也鲜少去照州,“不过隐天司总坛也在那,治安不错。”
梅池收起魂灯残片,顾不上擦嘴,一拍桌子:“我现在就去找阿祖!”
“诶诶诶,急什么,我还有好多话问你呢,”倦元嘉忽然头疼,明白为什么丁衔笛过往用天极令与自己通信像个菜被猪拱了的农夫,“她是白鲨,你是饵人,她生来就是要吃你的,你喜欢她喜欢到宁愿被她吃掉?”
梅池:“不是你们说真心喜欢一个人要喜欢她的一切吗?”
明菁:“不是我说的。”
倦元嘉:“也不……”
梅池:“就是你说的,我二师姐说的是无论美丑都要喜欢,然后被游扶泠瞪了,说我二师姐诅咒她变丑。”
她提起这二人就苦大仇深,又唉了一声,“游扶泠都进去好久了,还没出来,万一她找到二师姐把她永远留在里面呢?”
倦元嘉居然无法反驳,她求救似的看向明菁。
明菁揉了揉眉心,“不会,她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梅池:“我也有很重要的事。”
倦元嘉:“不许转移话题,问你话呢,万一你找到她,她还是要吃掉你呢?”
梅池:“那就让她吃我翻海而去咯,阿祖说地下还有一个更好的世界。”
“吃一部分难道不可以吗?”
来龙去脉其他二人也都知道,此时都有些毛骨悚然。
万年前的碎骨天溪一战明面上是娄观天弑师,雨山道人桑婵飞升失败,修真世家多少知道细枝末节的真相。
比如封魔井为何九州各一个,为何会涌动需要井箍封存,这都和碎骨天溪一战有关。
地下……不就是魔。
“梅池。”倦元嘉收起笑容,“你现在不准去,要去也要等丁衔笛醒来。”
“你们点星宗大师姐不在,你必须听二师姐的t。”
梅池:“可是……”
倦元嘉态度强硬,梅池坐了回去,鼓着脸说:“可谁知道游扶泠进入二师姐的梦境在做什么,你们能看到吗?”
“你这么说我倒是见过游扶泠有一面镜子。”倦元嘉啧了一声。
梅池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面镜子,“是这个吗?之前她骂我丑让我照照镜子,丢给我这个。”
她随便一掏的东西都是一件上好的法器,倦元嘉沉默半晌,“还是炼天宗阔啊,这不是食梦镜,游扶泠拿这东西不会偷窥丁衔笛做了什么梦吧?”
一片安静。
倦元嘉慌了:“你们为什么不反驳我!”
明菁咳了一声,梅池捧着脸摇头,“是她能做出的事。”
“你会用吗?我看看我二师姐现在在干什么。”
这面镜子极其消耗灵力,不催动灵气也不过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倦元嘉注入灵力发现一天只能看一次,她咬着牙打开,连通了室内的阵法。
镜子悬空摇摇晃晃,里面的内容……
洞房花烛,难以描述。
倦元嘉目瞪口呆,灵力一时没掌控好,镜子掉进了火锅,明菁迅速捞起清洁,但这一次也用完了。
梅池被倦元嘉捂着眼,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不能看的,不就是游扶泠强占我二师姐。”
“这人真是讨厌,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是我二师姐欠她的。”
第103章 沧海前尘3-5
公主府没换上多久的白布扯下,驸马坟头的土都还是新的,府上又挂满了红绸。
蒲玉矜之前见证过公主迎娶驸马的架势,宫中还会派女官来前来布置,不明白怎么到她这里就流程精简,直接洞房了?
换下医官素色长衫的小蒲大人在旁人眼里可怜至极,公主从前好歹不吃窝边草。
今夜成婚的两位新人面都没露,宫中的陛下差人送来了贺礼,似乎不觉得二公主和府上医官成亲有何不妥。
女人又如何,大有公主喜欢的不是人他也准允的势头。
蒲玉矜在公主府医署的同僚坐在一块,不少人好奇打听公主为何忽然就选了蒲玉矜。
“你不知情?公主府内轮值的不就你们几个?”
“我怎会知情,小蒲体弱,恐怕是受不了公主的折磨了。”
“听闻公主有特殊的爱好,啧……这可如何是好。”
“小蒲大人相貌生得那么好……可惜啊。”
“可惜什么,公主不是更美丽,这样也好,站在一块也般配,前任驸马婚前风流,相貌嘛……”
“小蒲大人形单影只,无父无母,无人给她撑腰啊。”
……
府内热闹,公主的寝殿连纱帐都是红的,红得游扶泠的失神并未被蒲玉矜发觉。
一身喜服的晚溪公主瞧着比从前气色好上许多,看蒲玉矜捧着酒盏失神,问:“在想什么?”
蒲玉矜微微垂眼,望了眼酒面上的倒影,寻常婚礼这样的环节都有女官在侧,不知为何此次成亲现场只有她们二人。
“在想……”
她侧过脸看向身边与她穿着一样喜服的女人,“公主是把我当成您心上人的替身么?”
她还记得那夜晚溪公主心疾发作却故作坚强。
蒲玉矜年幼时被送入道门,看得出公主并非被妖邪夺舍。
那她提起的丁衔笛,只会是自己入府之前的旧人。
蒲玉矜在府内与女官侍女们关系不错,旁敲侧击多次,无人知晓丁衔笛为何人。
公主只有三段婚姻,并无情史。
“心上人?”游扶泠摇头,她在这个梦境依然有先天缺陷,成亲的酒都是果饮,“我是她的心上人。”
“那不是一个意思么?”
一觉睡醒要成为驸马这件事,同僚比蒲玉矜更惊惧,大家都担心是她惹了公主生气,用这种方式惩罚她。
“您与她两情相悦。”
丁衔笛才不会这么说话,游扶泠的失望难以抑制,低头喝下了杯中的果饮。
“您生气了?”
丁衔笛也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游扶泠的怒气持续积攒,若不是道侣印铁证如山,她更想揪起对方的领子质问。
可眼前人什么都不知道。
丁衔笛在某个时间节点做过蒲玉矜。
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晚溪公主住在一个地方,却无疾而终。
这算相遇?
游扶泠宁愿要一段孽缘,好歹是有瓜葛的。
“我是生气。”
两个身体不好的人在室内大红的映衬下都比平日气色好上许多。
丁衔笛曾经给游扶泠许下过诺言,离开剑冢离开天极道院就结婚。
结果在这样的梦境里结婚的,却只有丁衔笛的一张脸。
太可笑了。
蒲玉矜也没成过亲,更没有想过旧年的婚约以这样的方式履行了。
她沉默地看着游扶泠,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灵动许多,“那公主要如何消气呢?”
杯子落在地上,只是滚了两圈,下巴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印痕再度被始作俑者落下。
心疾者的亲吻娴熟,病弱者的回应青涩。
衣衫还未彻底解开,游扶泠忽然察觉到怪异的视线。
她瞥见纱帐外有种照片被撕开的效果,她看见了倦元嘉、明菁和梅池。
游扶泠的愣神迅速被冰凉的手指消解,层层锦被中的医官嘴唇红艳,喘息问道:“怎么了?”
这样的丁衔笛的确少见,也很容易错过。
道侣印做不了假,游扶泠也不想浪费。
那一道缺口合上,她抓住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低声问:“听日张医官之前给你说过亲,为什么不同意?”
“臣有未婚……唔……”
游扶泠不想听这些,什么未婚妻,这一瞬间她忽然理解祖今夕的郁闷了。
从前她和丁衔笛的亲吻除去开始的互利互惠,后面近乎蚕食啃咬,难得气氛好些,也难以延长。
不知道第几辈子的丁衔笛那么生涩,连游扶泠都不知所措起来。
她亲得乏善可陈,正想推开,很难捂热的手凉凉地攀上她的脖颈,就这么缠着游扶泠在偌大的锦被上滚了几圈。
“你……”游扶泠的话被堵了回去,熟悉的亲吻方式席卷,撬开唇齿,啃食舌尖,卷走一切。
这么令人心悸又心动的掠夺感,是表面与人为善的丁衔笛最大的秘密。
游扶泠眼睛一亮,也懒得说话了,闭上眼沉浸在这个暌违已久的狂热亲吻中。
红烛不知燃了几根,客人早已离席,公主府的仆人都洒扫后入睡了,值守的侍卫换了两轮班。
医署的医官搓着手烤火,望了眼窗外,嘀咕不知小蒲能不能消受得了公主。
一只手从锦被中伸出,迅速被另一手捞走。
丁衔笛闭着眼,感受着手指细密地啃咬,“别咬了,我知道错了,不行吗?”
“小蒲大人何错之有?”
另一道声音染着湿漉漉的满足,尾调都勾人无比,“不是我强抢女官,十恶不赦,荒淫无度么?”
丁衔笛头都大了,她现在舌头还疼,这个身体脆得不得了,比乞丐还悲惨。
本就没什么力气,还要被位高权重的老婆欺压,太残忍了。
“别荒淫无度了,心疼心疼我的舌头和嗓子吧,你非得把我做人的舌头和做蛇的舌头对比,那我真的没话说哈。”
丁衔笛闭着眼,额发还湿着,两个在梦境里相认的人从床榻转移到浴池,简直消耗了一切体力。
“等我睡醒再翻旧账不行吗?”
过了一会,她又忽然坐起来,“我的睡醒是在这儿睡醒,还是在我们那睡醒啊?”
她一惊一乍,比之前故作矜持的医官顺眼多了。
游扶泠扯走被子,丁衔笛身上被咬出来的痕迹更是可怖,足见公主折磨人的手段。
“不知道。”
游扶泠打了个哈欠,她身心都满足,说话也软。
“别睡,回答我啊。”
丁衔笛去晃她的肩膀,凑过去的时候长发撒在游扶泠肩上,痒痒的。
“你是三岁小孩吗?吵死了。”
游扶泠不满地睁开眼,目光扫过丁衔笛带着病气的漂亮脸蛋,又消气了,“都说了不知道。”
“我来好多天,睡醒了还是这里,但你不是你。”
“我不确定。”
这身体的心疾过分严重,这么一纵欲,满足归满足,疼还是疼的。
不是修道者的身体无法用灵力催动,游扶泠以为自己能忍,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丁衔笛凑过来,“我看看。”
她也习惯了自己是修真者的手段,手很自然地贴了上来,结果就是二人在红烛下对视良久,什么都没有。
“哦,我忘了我现在是个医生。”丁衔笛咳了一声,“要是……咳咳咳。”
她咳得浑身颤抖,听着像是要把自己咳死了。
游扶泠担心又嫌弃,“医生还是一身毛病,t有什么用。”
这么大的床两个人都是一个人睡。
丁衔笛的神魂记忆激活后身体弱归弱,精神就像有使不完的牛劲。
实地考察,翻箱倒柜,最后从外头要了水。
游扶泠看她衣衫不整,问:“你就这么出去的?”
丁衔笛颔首:“不然呢,都是女孩子。”
游扶泠:“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怀疑我啊?抬棺小妹。”
“你才抬棺。”游扶泠嗤了一声,“我要喝水。”
丁衔笛倒了一杯递给她,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殿下,要臣喂吗?”
游扶泠不吃这套,还了一句:“怎么喂,嘴对嘴吗?”
丁衔笛:……
不好玩了,没以前好玩了。
她一脸沮丧,游扶泠拿走杯子自己喝了,问:“之前的也是你吧?”
“你在这个梦境里从小长到大?”
厮混过的身体很疲倦,丁衔笛喝了一杯水后倒了回去,抱着游扶泠嗯了一声,“蒲玉矜……本名鄂锦玉,你应该也有身份的记忆吧?我们的婚事是出生便定下的。”
如果丁衔笛没到这个从前梦境,游扶泠也没有来,蒲玉矜或许会借公主的手复仇。
丁衔笛闭着眼,给游扶泠捋了一遍她记忆中的过往,叛乱、逃离、被送入道观。
叛军、屠城、颠沛流离、摸骨算命也治病。
“所以和晚溪公主的见面并不是偶然,是……”
“蓄谋。”
鼻尖的味道也不是游扶泠的熏香味。
丁衔笛和游扶泠都明白或许这就是巴蛇说的,她和游扶泠的从前。
一部分的从前。
“一切都是蓄谋,按照原计划,我会等到你的生日宴,毒杀你。”
“你有心疾,我是医官,知道怎么才能让人还有一线生机。”
“皇帝重视你这位在钦天监眼里与王朝命运相连的女儿,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会力排众议把你接入皇宫命人照料,我是公主府中最年轻最受你宠爱……还是最漂亮的医官。”
游扶泠笑了一声,手指点在丁衔笛的心口,“小蒲大人似乎忘了,公主出事,府上的人都难逃其责。”
丁衔笛任由她戳弄,低低地笑了一声,“是吗?可是我蓄谋勾引公主,我会是公主这些年唯一想要的人。”
她自信过头,游扶泠不认为晚溪公主会这么没脑子,“她为什么要被你勾引到?”
丁衔笛:“因为她们早就看对眼了。”
她伸手从一边茶盏下摸出一把叶刀,“阿扇啊,你没了灵力也不警觉了,若不是我及时被唤醒,你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这不是一把寻常的刀,含有修真力量。
蒲玉矜怀疑公主被夺舍了,她要亲手杀了妖邪。
游扶泠盯着这把刀,细细回忆了一番这几日蒲玉矜的态度,“她看上去没什么……”
“你不就是她么?”
“话是这么说,我进入这个梦境,重新长大,我就是她。”
“可是我的公主把我吻醒了。”
游扶泠:“恶心。”
丁衔笛受伤得很,“哪里恶心了!你这人不懂什么叫调情吗?”
游扶泠:“调情不看看场合,你都要把我杀了。”
她望着丁衔笛,理智上清楚这个结果未被促成,还是难以抑制不忿,哼了一声。
“不是,这就生气了?你来之前我俩就是偷着的啊,维护喜欢的人不是正常吗?”
“你不是说蒲玉矜打算把晚溪毒杀?这叫喜欢的人?”
“计划是这样的,好几套呢,不是,你在难过什么啊。”
“蒲玉矜是人渣,丁衔笛也是人渣。”
游扶泠声音再轻丁衔笛也听见了,她哭笑不得,“你自己那么冲动,上来就问你是不是丁衔笛,人家能不怀疑?”
“难道不是丁衔笛么?”游扶泠又转过身,她盯着枕边人的双眼,望进对方琥珀色的眼眸,“还是你真的喜欢原来的晚溪公主?”
这人怎么这么爱钻牛角尖?
丁衔笛分得不要太清楚。
眼看游扶泠要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她凑过去,吻开对方的唇齿,把人再次紧绷的身体亲软了,还顺带喂了颗药。
“蒲玉矜喜欢晚溪公主,丁衔笛喜欢游扶泠。”
红烛燃到了底,四更都过了,丁衔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好困,我到底要不要睡?”
游扶泠:“真的?”
她问得小心翼翼,像是眼前是陷阱前的诱饵,似乎在思考这是不是丁衔笛下棋最爱的喂子反杀。
可感情不是棋局,丁衔笛没这方面的钻营。
她率先迈出一步,输了也算赢了。
“真的。”
“骗你我是小狗。”
“你是蛇。”
“能不提这个吗?”
“你睡吧。”
“真的?”
“要么醒了我们都回去了,要么醒了我们还在这儿。”
“反正……”游扶泠唇齿依然发麻,无言的幸福居然令她浑身发麻,“反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第104章 沧海前尘3-6
梧州。
公玉家灯火通明。
族中最好的医修给公玉凰吊着命,大长老站在门外踱步,生怕里面的公玉凰死了。
西海回来后,整个公玉家动荡不安。
明家如今和倦家是姻亲,哪怕内有不满,倒是一致对外,趁着公玉家内乱,瓜分了不少他们的产业。
公玉凰此次的行动打乱了公玉家多年的部署,谁也没想到她难得出门一趟,能掀起如此惊涛。
若不是老祖保下,这一代唯一能弹奏大荒之音的苗子也就没了。
可是半年过去,公玉凰的伤情不见好转,奄奄一息。
“大长老,主君恐怕很难熬过这半年了。”
医修摸着胡子,盯着大长老的目光如实相告,“我看还是尽快找到继承人为好。”
“是啊,大荒之音一出,无论哪一代都是授琴者死,无一例外啊。”
长老死伤不少,没掺和此事的三长老站在一旁,女人望着深夜的疏星,“我们必须为主君报仇。”
“报仇?你不在西海,没见着那日的光景,简直就差天崩地坼了。”
大长老闭眼,仿佛海上的血腥浮尸近在眼前。
饶是他活了几百年,依然被小辈震慑。
“那又如何,那丫头今年才几岁,身上没法宝怎么可能伤得了主君?”
“若是不彻底杀了她,我们公玉家岂不是被人看了笑话!”
……
周围声音嗡嗡,大长老呵斥道:“吵什么,那丁衔笛如今尚在倦家,你们确定动得了她?”
“若是她孤身一人也好说,听闻她在天极道院便于明家和倦家的人交好,倦家现任主君甚至远赴西海相助,还放话与丁衔笛为敌便是与倦家为敌。”
“从前倒是好说,如今倦家吞并得太快了……”
大长老的目光落下,小声说话的分堂主声音越来越轻。
三长老去屋里看了看公玉凰,“大荒之音可是本门绝学,主君都是这般模样,没道理丁衔笛毫发无损。”
大长老甚至请示过公玉家洞府的老祖。
对方坐镇公玉家数年,从不参与俗世,是少有的潜心修道的修士。
“大荒之音通前生,曲惑人,哪有这么好解开。”
修真世家源远流长,都有本门绝学。
公玉家修音,大荒之音一直是最高绝学。
“那要如何解开呢?”有人问。
大长老又进屋去看公玉凰了,三长老望了望头上的圆月,露出一个笑:“不试图改变前世便能解开。”
“可是人,是不会一成不变的。”
丁衔笛睡也不安稳。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游扶泠唤醒的缘故,她又以自己的视角过了一遍如今身份的出生、成长和……死亡。
这算什么,二次穿书?
还是通晓前世?
巴蛇不止一次说过她和游扶泠轮回无数次,为了什么轮回那条蛇不肯说也说不出。
谜团一个又一个,丁衔笛好几次莫名生出自己被窥视的毛骨悚然。
好像天外还有一个世界,有人凌驾万物之上,俯瞰她一次又一次狼狈地挣扎。
那是人吗?
我都不是人了,那肯定也不是人。
待她一觉醒来,发现游扶泠已经坐在梳妆镜前了。
侍女们还未进来,丁衔笛翻了个身。
这具身体比娄观天还脆,怕冷,虽然不胖,身体却很笨重。
她还想多看两眼独自梳头的游扶泠,刚吸入一口气,就咳得惊天动地。
梳头的游扶泠放下梳子过来,原本平静的神情布满慌乱,几乎是扑过来的。
但她的裙子很长,几步都趔趄,反而把丁衔笛吓了一跳,“你这么慌干什……啊,这是什么?”
丁衔笛后知后觉地眨眼,看着自己捂住嘴咳嗽后满手的血,下意识擦了擦身下的布料。
游扶泠见惯了丁衔笛t嬉皮笑脸,怎么也想不到这人还有这样的一天,她近乎破音地喊——
“来人……”
丁衔笛本想摸了摸她的手,也觉得满手血恶心,微咳着安慰:“别害怕。”
“我现在不就是医……医生吗?”
“咳……阿……阿扇,我发现穿越也挺……咳咳咳。”
她想说穿越也不错,体验各种职业,她以蒲玉矜的身份长大一次,并不讨厌。
“你也闭嘴。”
很快婢女们入内,连女官都过来了,瞧见趴在床头又咳得惊天动地的小蒲大人也吓到了。
“去找小张大人。”
“也去宫里把院判请过来。”
“公主,您先松手,我们给驸马更衣。”
……
人来人往,丁衔笛气更喘不上来了,还冲游扶泠笑,示意侍女看好公主殿下。
医官她虚弱地道:“公主有心疾,比……比我重要,她的药……”
“别说了。”
游扶泠闭了闭眼,在原世界她一直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一个,从来不知道另一个视角是这样的。
难过、心疼……甚至还有对这个假世界的恶心。
丁衔笛不应该这样的,她应该健康得活蹦乱跳,手也不这么干枯伶仃……不应该在这里。
丁衔笛还怕游扶泠晕过去,这人身体从小就差,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换了一件衣服,擦掉身上的血迹,她由着医官诊脉,还不忘对游扶泠说:“这样也算感同身受,你……”
“我让你别说了!”
游扶泠提高了音量,吓得周围的仆人纷纷跪下。
同为医官的小张大人看了眼忽然变成驸马的同僚,越看越觉得蒲玉矜好像不是被强迫的。
但也没发现公主从前和小蒲眉来眼去啊。
不过小蒲是公主带回来的,不排除一见倾心的可能……
她思绪纷飞,丁衔笛喊了好几声小张大人,她还没听见,最后是游扶泠咳了一声,她才回神。
被公主府的人押着来的院判姗姗来迟,脸色比游扶泠还难看。
游扶泠把人叫出去谈了。
殿内生着炉子,丁衔笛拢好衣衫,问这个世界的同僚,“你有和我家中的婢女提过我同你说的事么?”
她拢好衣衫也遮不住脖颈和手腕的啃咬,饶是医官及时收回眼神,依然免不了面红耳赤。
“正要告诉你呢,你的婢女不在,只留下一封信。”
丁衔笛结果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和梅池一模一样。
她不敢百分百保证这个前世有梅池的存在,也开始怀疑自己原世界的真实性了。
“多谢。”
她并不惊讶,同僚问:“你与公主……”
“你的身体……”
蒲玉矜体弱多病是公主府上下的共识。
小蒲大人虽是流民妖道,却被谁都金贵,夏天不能太热,冬天特别怕冷。
俸禄里也写着多要一盆炭火。
“离死早着呢。”
丁衔笛唉了一声,看了眼外头隐隐传来的游扶泠的声音,带着愤怒。
游扶泠应该也知道她这具身体才是真的命不久矣。
面容精致的新驸马笑起来宛如新阳,还朝同僚眨眨眼:“都做第一个女驸马了,也要做公主的最后一个吧?”
游扶泠进来的时候怒气冲冲,丁衔笛靠在一边,看着对方和修真世界截然不同的装扮。
她喜欢的人就不能落魄。
果然,在这样的前世幻梦里,游扶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
她唯一的缺陷来自先天。
前世是,未来是,不前不后的中段也是。
前世多少回啊,总有身体好的时候吧?真想看看健康的游扶泠。
大概是丁衔笛似笑非笑看得太久,游扶泠问:“你病好了?”
“好不了了,”丁衔笛捡了一颗喜糖吃,腮帮子鼓了一半,“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阿扇。”
她说话依然咳嗽,气若游丝得令游扶泠难过。
她不看丁衔笛,对方也不生气,滚到游扶泠身边,下巴靠在对方的腿上,“我想到一个或许可以早点回去的方法。”
游扶泠:“什么?”
她挑起丁衔笛的下巴,“你怎么知道的?”
明明和外界有联系的是游扶泠,很多时候丁衔笛像比游扶泠还了如指掌。
很像……有外挂。
“你别想骗我。”
“说得我像是有前科一样,”丁衔笛用脸颊推开游扶泠的手指,蹭了蹭对方的手背,“这里不好玩,早点回吧。”
游扶泠:“怎么回?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她并不好糊弄,这点丁衔笛也早就知道了。
公玉家的大荒之音针对的是她,丁衔笛也不知道自己要重播几次从前。
单从这个梦境看,她和游扶泠的前世或许没一个好结局。
“回啊……”
丁衔笛眯着眼,“就像我们之前比赛那样,一个人输了,死了,就结束了。”
方才游扶泠便听宫里的医官提到这个字,话里话外都是小蒲大人时日无多,公主节哀。
“还好我之前有研究过三大修真世家的本命法器是什么。”
丁衔笛抱着游扶泠的腰,嗅了一口陌生的香气,声音越来越轻,“明家是剑、倦家是阴铃、公玉家是琴……”
“公玉凰想把我困在挣扎的前世里,撺掇我改写命运,我偏不。”
游扶泠很少有这样摸丁衔笛头发的时候,她们穿书至今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以她们的性格要安静下来聊一会都算奇迹。
语重心长不适合,和她们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倦元嘉也说,不知道还以为丁衔笛天生欠你的。
游扶泠,你感觉不出来她对你特别放纵吗?
放纵。
溺爱。
一个是倦元嘉说的,一个是明菁说的。
明菁不像倦元嘉说话这么插科打诨,说她对妹妹也不会这么放纵。
具体呢。
当时游扶泠问。
丁衔笛还在昏迷,巴蛇趴在床头呼呼大睡。
几个人在缅州城转悠,游扶泠辟谷不吃东西,倦元嘉和明菁都不会强迫她尝尝,反而游扶泠自己去尝了。
“具体啊,”倦元嘉想了想,“就像现在,若是丁衔笛在,定然给你递上一块土笋冻,你么,肯定摇头,她在强求你,你就吃了。”
“这是欲擒故纵么?”明菁问。
“那不然呢,你也学一个?”倦元嘉哈哈大笑。
“学不会。”明菁摇头。
这种打趣游扶泠并不陌生,但也需要丁衔笛帮忙顶着。
丁衔笛不在,其他人也不会贸然开游扶泠玩笑。
要说寂寞,也不尽然,倦元嘉也会照顾到这位第一宗门的天才。
丁衔笛是不一样的。
游扶泠低头,落下一个令怀中人愣神的亲吻。
“这么忽然?白日宣淫不好吧?”
丁衔笛露出一个笑,勾了勾游扶泠的头发。
游扶泠:“你行吗?”
“不行,咳得我浑身疼,看来真的没几天可活了。”
丁衔笛倒到了另一边,握着游扶泠的手说,“我死后会去往下一个前世。”
她摸了摸游扶泠手上的镯子,“你应该能找到我的吧?”
游扶泠垂眼,没注意到丁衔笛往嘴里塞了什么,正要说话,对方吻了过来。
亲吻伴随着水声,深冬窗外细雪纷纷,小张大人在另一间屋内问院判:“这真的可行?”
“太冒险了吧!”
“这是陛下允许的。”张院判摸了摸胡子,“你难道未曾听过晚溪公主的传说?”
陛下会不惜一切代价,延续公主的寿命。
而剩下的半颗心,已经找到了愿意取出的主人。
游扶泠被吻得双眼朦胧,最后一瞬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紧紧攥住丁衔笛的领子——
“你不会是想……”
“好阿扇,我们在这个世界可是有血海深仇,又是婚约之人,我不想走原剧情了。什么试探、先婚后爱、互相拉扯……太……咳咳。”
“太麻烦了。”
意识朦胧的最后一瞬,游扶泠看见丁衔笛掏出一沓符纸。
公主府的小蒲大人出身卑贱,是被公主捡回去的妖道。
很多人忘了蒲玉矜一开始是靠什么讨生活的。
做妖道久了,似乎也放松了警惕,连游扶泠都忽略了这个世界也有修真者。
这是琉光大陆万年前的更从前。
她们有人写在史书的一页,随着王朝和时代更迭,埋入泥土。
“丁衔笛……你……这个……”
游扶泠实在不会骂人,丁衔笛还不给她机会,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公玉凰要我改写,我就不。所以……亲爱的,下个世界见。”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们有没有……其他前世……这咳的,我都要吐……咳吐了。”
“我不会每一辈子都是……都……是肺痨鬼吧。”
“晚点见。”
第105章 沧海前尘3-7
梅池很想等丁衔笛醒来,但她的耐心在食物之外向来不多,第二日便收拾好行囊准备前往照州了。
若不是倦家的道童t盯得紧,或许真给梅池溜了。
倦元嘉继任主君之后,每天杂事颇多。
如今公玉凰利用大荒之音伤人,也意味着公玉家的宝琴还在。
也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到处宣扬倦家的阴铃不见了。
这可是世家至宝,事关重大,好在长老们压住了不忿之声,依然令倦元嘉头疼,只能暗地里继续派人追查阴铃的下落。
得知梅池溜了,她也顾不上和长老继续商谈,想着赶忙把人逮回来。
没想到刚走出院外,一阵强劲气流袭来。
一只巨大的仙鹤站在倦家的议事堂前的假山上,脚爪勾着的梅池摇摇晃晃。
饵人似乎刚啃完大师姐脖子上的一块饼子,冲倦元嘉打招呼:“倦倦,我要走啦。”
她说话掉下来的饼渣落入池中,鲤鱼蜂拥而上,好不热闹。
“好大。”
“妖邪之物!”
“这不是练翅阁的铜鹤吗?”
“什么练翅阁,这就是一只大胖鸟。”
“眼睛是红色的,矿石做的吧!”
倦元嘉对上飞饼的眼睛,她恭敬地一只鸟说道:“裴师姐,丁衔笛之前把师妹交付于我,我理应照看她的。”
她也不知道是梅池招来的大师姐,还是飞饼自个儿过来的。
天极道院距离棘州十万八千里。
至今倦元嘉都不知点星宗满门到底是什么出身,都是畜生至少也有巢穴。
梅池说得含糊不清,从她说自己有未婚妻就疑团重重,丁衔笛更是不知道,她没事还会和梅池打听。
夜深人静的时候倦元嘉推演从前,不难发现丁衔笛也有矛盾的地方。
其他道院弟子听信丁衔笛那套和游扶泠早有苟且。
相处这么久的倦元嘉和明菁能从二人的言语中察觉不同。
哪怕游扶泠再口是心非,也有一套和丁衔笛秘密交流的语言,总有一些其他人听不懂的词。
她们对视便心照不宣,再不承认相爱,都情比金坚。
梅池摸了摸大师姐蓬松的羽毛,对倦元嘉说:“不用担心,飞饼会保护我的。”
“大师姐很可靠。”
一只鸟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拍了拍翅膀,羽毛纷纷落下,很快带着人消失了。
倦元嘉唉了一声,纷纷羽毛落到她掌心,“几根毛就能贿赂我了?”
周围的人散开,主君的道侣拿走一根,“不是你喜欢的?”
“喜欢啊。”倦元嘉的羽毛扇蕴藏她的本源灵力,明菁从前不知道,这几年看她处理倦家的叛徒,才知道这把扇子威力极大,比倦元嘉的剑好使多了。
“但梅池就这么走了,我要如何和丁衔笛交代。”
看热闹的人散去,主君站在回廊尽头,假山被飞饼踩出了一个坑,掉下来的饼渣早就被游鱼吃完,只留一圈一圈的涟漪。
“左右是她们宗门大师姐带走的,不必担心。”
明菁执行任务去过一次照州,飞舟前往天都还有专线,比其他州部繁华许多。
除却拍卖行也有不少交易场所,隐天司的总堂也在天都。
“照州啊,”倦元嘉望了望远处飞过的飞舟,“若不是诸事缠身,我也想去玩几日。”
她性情也算跳脱,很少有修真世家扛事的如此活泼。
明菁也没想到宗族议事,倦元嘉还能开几句玩笑。
什么二长老您胡子是不是烫过,某客卿新发簪是假的等等,和明家完全不同。
明瑕在倦家待了几年,都比从前顽劣多了。
“待你处理完手头紧要的事,我随你同去。”
明菁站在倦元嘉身侧,对岸经过的仆人对这样的画面习以为常。
年长一些的仆人有些是看着倦元嘉长大的,修士寿元比凡人长,长大却也是一瞬。
谁也没想到倦元嘉真的和明菁成亲了,感情似乎还不错。
世家事务繁重,倦元嘉几夜不眠也是常态。
明菁也时常带人前往其他州部和矿气行或者公玉家的人周旋,若是深夜回来,二人还会手谈一局。
“手上的事做不完啊,”倦元嘉长叹一声,“还是丁衔笛好,在梦里还能和游扶泠洞房。”
她语气的艳羡毫不遮掩,明菁神色古怪,“你不会还偷看了吧?”
倦元嘉否认:“我哪有胆子,看一次也要吃掉我不少修为,我真怕游扶泠拖着丁衔笛留在大荒之音的前世境中。”
明菁问:“大荒前境真是前世?”
“我也没吃过这种法器攻击,”倦元嘉抚着羽毛扇,羡慕完了又感慨,“我是公玉家的人也要气死,丁衔笛真的难打。”
“去一个地方颠覆一个地方。”
“天极道院剑冢死了公玉璀。”
“缅州城直接拔了一个隐天司荒部使君。”
“去西海,又闹得天翻地覆,海水倒灌,矿气失序,连公玉凰都差点被她杀了。”
她啧啧好几声,似也心有余悸,“还好她和我们是一路人,不然只会更惨。”
“不过也好,西海现在也有部分被我收入囊中,矿气行赵家直接除名,如今……”
明菁很爱看倦元嘉清算,偶尔也会打岔:“一路人,你确定么?”
外头风冷,倦元嘉打了个哈欠,她眼神扫过明菁不苟言笑的脸,“那你呢?”
“我和你当然不是一路人。”
风越来越大,梅池被带走飞往遥州,她要去找祖今夕的踪迹,或是和母亲一样的骨头。
明菁修为满足了神光盏的条件,依然无法唤醒母亲。
但她深入倦家,也有了和倦元嘉一同寻找阴铃的资格。
一件披风披到了倦元嘉身上,“我是你的并行者。”
倦元嘉不满意这个回答,“换一个。”
明菁:“不换。”
倦元嘉踩上她的袍角,“换一个。”
明菁转身,声音被夜风吹散,“意中人。”
她的缱绻总是稍纵即逝,下一句便公事公办,“我去看看游扶泠。”
倦元嘉站在原地,兀自笑了好一会:“狡猾。”
神魂进入丁衔笛梦中的游扶泠再醒来满眼的红又变成了白。
晚溪公主的女官站在身侧,瞧见她醒了,急忙唤来医官。
“丁……驸马呢?”游扶泠问。
女官驻足,一张苍老的脸露出几缕不忍,“驸马她……”
“不要说。”
游扶泠撑着身体起身,她不明白明明在梦境中,为什么她还和丁衔笛还这样分开。
明明她是带丁衔笛走的,对方却更快掌握了如何离开的方法,去下一个前世梦境轮转。
哪怕在梦里,痛也是真实的。
她胸口撕扯的痛并不是心疾。
哪怕丁衔笛不说,游扶泠也可以大致猜到这个世界她们的结局。
洞房花烛在丁衔笛接收的记忆里不存在,游扶泠的到来提前了一切。
故事的主角跳过猜忌、相爱直接奔向结局。
不过她们的结局注定走向分离。
蒲玉矜把半颗心给晚溪公主,她们的婚约变成冥婚。
权倾朝野但不完美的晚溪公主终于获得了普通人的寿命。
她倾其所有为鄂家犯案,触犯天颜,最后……篡权夺位。
亲自纠正父皇的错误。
丁衔笛率先达成了离开大荒之音构建出的前世境条件,后来的游扶泠却走完了她们从前走过的路。
故事还是引向了同一个结局,哪怕她提前了很多很多年,依然……
游扶泠想:下一个梦,绝对要掐死丁衔笛。
夜半,游扶泠房中的道童被声音惊醒,静坐的法修忽然睁开眼,眼神可怕。
护持的客卿们没有动,门外的明菁推门而入,“怎么了?”
她和满眼血丝的游扶泠对视,错愕地问:“你已经回来了?”
“那……”她望了一眼,一旁躺着的剑修依然毫无动静,“她还在里面?”
游扶泠气息凌乱,似乎还沉浸在梦境中她和丁衔笛的分别。
明菁看她服下清心丹,望着连接在她和丁衔笛身上的阵法,问:“你不是找到丁衔笛了?”
“是啊。”游扶泠深吸一口气,口吻难掩愤懑。
这样的怒火出现在她过分美丽的面庞,更显示出大荒前境的不同寻常。
“她居然把半颗心给我了。”
“什么?”明菁依稀记得那一瞥,“你们不是洞房了么?”
游扶泠喉咙滚出几声冷笑,“新婚夜之后驸马死了,你怎么看?”
明菁:……
她忽然对前世没什么期待了,这两个人好成这样,都不好过。
那她和倦元嘉岂不是很惨。
“然后呢,你没能唤醒她?”明菁正色道。
“她已经前往下一个前世梦境了,我的唤醒依然无法和她一同回来。”
三大修真世家的秘术皆不外传,要探听也极难。
毕竟秘术一出,人也多半死了,侥幸活下来的要么余生活在惊惧中,要么缺胳膊断腿,苟延残喘,哪敢多言。
倦元嘉搜集从前的记录都花了不t少代价,才得出与前世有关。
音修大多幻术高强,把敌方的神魂困在其中,中幻术者死于幻梦是他们最大的折磨。
丁衔笛明明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觉醒来依然还留在里面。
游扶泠:“我要过去。”
明菁正打算用天极令传唤倦元嘉,不料游扶泠再一次进入了阵中。
这次原本挂在一旁小憩的巴蛇偷偷跟了过去。
明菁来不及阻止,眼看蛇鳞囊掉在地上,一条蛇居然也能神魂入阵。
倦元嘉来时,发现明菁正捧着巴蛇变成的蛇鳞囊发愣。
“不是说游扶泠醒来了么?”她问。
明菁如是转述了游扶泠的话,有几分懊恼,“我好像完全帮不上忙。”
倦元嘉:“真要丁衔笛按照前世的走向过一遍,也不难的。”
“她这人无情得很,或许里面有利可图。”
她又长叹一口气,“不,不是无情,是狠绝,让我活生生剖开胸膛给出半颗心……嘶。”
都是修真者,倦元嘉也感慨万分,“她那是什么时候的前世,修道怎么和胸口碎大石一般。”
明菁记性也不错,她说出了具体朝代,倦元嘉派人查了查这段过往。
很快道童送来了卷册。
明菁蹙眉,“居然是修真者屈指可数的从前?”
倦元嘉扫过「晚溪公主称帝」几个字,略微惊讶,“那得是万年还要之前了。”
对明菁而言,上古是洪荒除开,人经过无数朝代才到如今。
若谁都有前世,那世上岂不是还是那一群人?
她不信这些,却在卷册上验证了游扶泠说的从前。
“史书上没有丁衔笛的名字。”
明菁越看神色越凝重,倦元嘉点了点她的眉心,“游扶泠那会也不叫游扶泠吧?”
“继位后也很早就死了,还是野史有意思,传闻晚溪还是公主时,克死四任驸马,于是把年幼婚约者……鄂将军幺女赐为……”
“我们修真界是无法飞升才不顾什么阴阳调和,原来从前还有这么一段呢,是我狭隘了。”
倦元嘉越看越有意思,“这段公主于大朝二十二年城郊救起一名蒲姓妖道,妖道形貌姝丽,油嘴滑舌……这不就是丁衔笛?”
明菁:“为何是丁衔笛?”
“她那破嘴几辈子都一个样呗,”倦元嘉摸着下巴道。
“总不能每一辈子都是一个性格?”明菁不赞同,“人的性格也会受环境影响……”
倦元嘉:“那丁衔笛总不能冷若冰霜吧?我很难想象她失去七情是什么模样。”
过往典籍关于大朝的甚少,后面也出了好几位女帝,只是后来一场天灾,琉光大陆再度四分五裂。
明菁合上卷册,“万一她们都困在里面,那可如何是好。”
“明菁。”
倦元嘉匆匆从外头回来,还未换下华丽的主君法衣,她忽然一喊,明菁下意识看去,差点跌入倦元嘉含笑的眼眸。
“何事?”明菁偏头,心道这人真是太适合华服了。
一行人中,唯独丁衔笛和倦元嘉最适合艳色,不过艳色和艳色也有区别。
丁衔笛比朝阳明媚,倦元嘉如风如花,“我得到了阴铃的消息。”
她的袖摆叠上明菁的袖摆,抬眼望着站着的明菁,“坏消息是,它在涯州。”
那是近来魔气最为肆虐之州,已经折了不少隐天司修士,连荒部首席使君都死于涯州。
隐天司向三大世家讨了不少人,也发出了散修悬赏,依然无济于事。
井箍出逃,魔气无法抑制,逐渐朝起他州部侵蚀。
涯州两面与棘州、昭州相邻,另一面遥望无方岛,如今魔气从地下渗透,已经蔓延至无方岛,天极道院也在力挽狂澜。
倦元嘉没有说别的,明菁却看出了倦元嘉的意思:“你希望我不要去。”
“你也知道是我希望。”
倦元嘉看了眼倒在床榻上宛如睡着的丁衔笛,一旁的游扶泠保持打坐的姿势,彼此的灵力互相缠绕,蜿蜒共生。
倦元嘉忽然有些羡慕,“她们好像从未分开过。”
“如今不是分开了么?”明菁道。
她想抽开袖摆,另一个人的手顺着袖摆爬上来,勾住了她的尾指,似乎还要钻到她的掌心。
“哪怕昏睡,她们依然在一起。”
倦元嘉望着明菁,连梅池这样的饭桶都开了窍,她和明菁却像静止的湖面。
有时候倦元嘉觉得明菁很近,可如今她们住在一起,是旁人眼里的主君们,依然很遥远。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明菁的第一选择,是非选不可。
明菁不看她,也没有挣脱倦元嘉的手。
她只是望着二人一坐一站的影子,佯装平静道:“我要唤醒母亲,你知道的。”
认识明菁那一年,倦元嘉就见识到了这人的薄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痴迷这样的薄情之人。
或许是明菁那日淹死人被她发现却转身无畏地走来,问你有什么事。
或许是她路过青州看着明菁给一个女孩换上崭新的衣裙。
又或者是这人站在凡人的街头,沉默地望着母女回家,露出的羡慕。
不知道。
很多不知道,不明白。
倦家人必须知万事,修真界发展至今,情爱也是必修课。
倦元嘉表面学会了风流,依然不懂。
为什么她偏偏看上了明菁。
难道是求而不得,可她们已经礼成了。
难道就差这最后一步?
丁衔笛教的很多在这个瞬间脱口而出,倦元嘉倾身,低声道:“这里交给我。”
“那先唤醒我,再走。”
第106章 沧海前尘3-8
游扶泠这次是在颠簸中醒来的。
睁开眼视线血红一片,她在锣鼓喧天中沉默半晌,扯开了眼前的红盖头。
她坐在一顶轿子中,轿子不大,更谈不上做工。
她掀开边上的轿帘,外头一只手迅速把她摁了进去,女人的声音混着爆竹和喧嚣声,“不要挣扎了,能嫁到翟家是你的福气。”
游扶泠另一只手蜷缩着,这个花轿几乎容不下她这样身形的转身,更像个牢笼!
大荒前境中她毫无灵力,只是个普通人。
这是这一次她身体似乎没有异,也不似上一个幻境中那般心疾缠身。
心疾……
丁衔笛给她的半颗心。
游扶泠咬了咬唇,正发愁不知道如何找到丁衔笛,她的袖中钻出一条熟悉的小蛇。
巴蛇贴在倦元嘉送给游扶泠的镯子上,熟悉的下眼睫毛眨啊眨:“阿扇,你还记得奴家么?”
稚嫩的孩童嗓音从前惹人不忿,游扶泠偶尔也纳闷自己怎看到巴蛇就烦,简直和讨厌梅池不相上下。
“你怎么来了?”
陌生的环境,就算讨厌的东西也不那么讨厌了。
况且巴蛇还是喜欢黏着丁衔笛的玩意,游扶泠攥着蛇头,问:“你知道丁衔笛在哪么?”
花轿摇摇晃晃,喜婆站在外边跟着花轿走,路边看热闹的百姓在喧哗中交头接耳——
“这是第几任新娘了?真是的,冲喜也不兴这样的啊。”
“没办法,大户人家嘛,若是翟员外真的死了,也没人愿意信大小姐,那也只能吊着了。”
“大小姐为什么不自己招婿呢?”
“招婿也没用啊,翟家好几房呢,都等着咽气好分家。”
“可惜翟大小姐了,为了翟家出生入死,不良于行……”
“我怎么听说冲喜的新娘都是病死的?不对啊,之前挑的可都是镖局的女儿,壮的呢,这都死了,翟家风水也不好。”
“我听说里头闹鬼啊。”
“这次的新娘出身就不高了,是穷秀才的小女儿,被后妈卖进来的,听说长得可美了。”
“美若天仙又如何,对着一个重病在卧的糟老头。”
……
游扶泠现在是个普通人,听力倒是不错,被她掐着的巴蛇摇摇晃晃,“你松开,我要死了。”
“你现在和死有区别么?”
游扶泠也不松手,她身着喜服,一张脸在狭窄的花轿中涂得白得像鬼。
“阿扇真的太凶残了,”巴蛇盘在游扶泠的手,被丁衔笛嫌弃的毛刺很是柔软,“你以前很温柔的。”
游扶泠:“温柔?我?”
她从未听过这般形容,嗤了一声,“少废话。”
巴蛇委屈巴巴道:“款款哪一次不在你身边?”
“身边?”游扶泠挑起盖头,“她不会变成男人了吧?”
巴蛇心想神女怎么可能变成男人,它又不能说,吐了吐蛇信,“她总是陪在你身边。”
游扶泠:“上次就离开我了。”
察觉到游扶泠松开力道,巴蛇钻到了窗缝边,“是这啊,这里的果子很好吃,还有八珍糕。”
从前巴蛇就和丁衔笛说过前世,游扶泠听了总是t不高兴,这条蛇说话模棱两可,也不是装的说不出口。
丁衔笛总说天外有天,她能听到很多怪异的声音。
游扶泠一直以为是她天绝的体质不同,但在神女墓看到那和丁衔笛长得很像的脸,游扶泠也察觉到她们之间似乎还有一层更……难以破除的障碍。
很烦。
明明已经得到丁衔笛了,还是有种没有完全得到的感觉。
“疼疼……疼啊!”
巴蛇摆着尾巴,头磕到花轿发出咚的一声,喜娘以为里面的人还在闹,掀开帘子道:“许娘,我早说了你认命吧。这聘金都收了,你以后就翟家的人,你那爹还等着你的卖身钱上京赶考,不会带你走的。”
“马上要进门了,把盖头盖上。”
外头是黄昏,冲喜大多放在这样的时辰。
日暮也有沿街的铺子挂上灯,帘内的新娘面庞稚嫩惨白,望过来的一双眼黑白分明,也不知是不是逢魔时刻作祟,喜娘居然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合上了车帘。
轿子从翟家的侧门入内,府内的小厮和丫鬟习以为常,掀开轿帘,接引新娘下轿。
巴蛇盘在游扶泠的手腕,隐没于新娘宽大的袖摆,简单给游扶泠介绍了她现在的身份。
“阿扇你现在叫许娘,是城东秀才的长女,母亲在你年幼时染病死了。”
“知道,继母把我卖了给没用的爹上京赶考凑了路费,外面那人说了。”
游扶泠的语气听不出多少波动,新妆没办法拂去她眉宇因见不到丁衔笛产生的慌张,“我现在要嫁给快死了的老头,他有三个女儿,小儿子死了。”
巴蛇讪讪地说:“你怎么知道?”
游扶泠耳朵不聋,也有身体的记忆。
加上花轿过街,有些人嗓门大得很,不想知道都难,她问巴蛇:“所以呢,丁衔笛在哪?”
“请新娘子下轿。”
喜娘声音洪亮喜庆,站在外边喊。
几次冲喜后的翟府张灯结彩用的都是旧时布料,外边都传老头子命硬得很,克死了好几个新嫁娘,都是忽然暴毙死去。
好在身份不高,但再健壮的都能这么死去,这刚下轿的新娘如此羸弱,这能撑得了几日。
冲喜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府内也没有邀请多少亲眷。
游扶泠遮着盖头,喜娘扶着她,周围窃窃声不断,她努力分辨有没有丁衔笛的声音。
绸花递到她的手上,另一端被喜娘递到他人手上,捏着红绸的女声不满道:“为什么总是我代替父亲?我们家没有男人么?”
边上哄笑声不断,也有长辈故作咳嗽,宾客都和看热闹一般。
“别闹了,若不是长姐还未归来,还轮得到你代替父亲么?”
“我们家还真的没男人。”
翟员外是富商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他娶了同样的商人之女,得了三个女儿,后来正妻去世,又续弦,得了一个儿子。
儿子太小,长女颇有经商天赋,小小年纪便能独自带着商队前往西海。
翟员外万贯家财,本打算让女儿继承衣钵,续弦不同意,当年闹得满城风雨。
谁也没想到幺子忽然得了怪病,紧接着续弦也染疾去世。
跟着父亲在西海经商的长女一起归家途中遇见劫匪,翟员外重伤卧床数年,长女残废了一双腿,撑起翟家。
城中都说翟家有妖物,族中长辈思来想去,找了冲喜的法子。
翟员外的二女成婚后合离,又回了家。
三女已有亲事,还未成婚,冲喜由儿女代为行礼也不是不可,之前几次也都是这般。
只是死了太多人,再喜庆也徒生悲凉。
游扶泠站在堂中,低头只看到很不适合自己的大红喜鞋。
不如上一个幻境中的公主喜服好看。
什么档次。
这也是我和丁衔笛的前世?太廉价了。
此情此景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在旁人眼里,身形纤弱的新娘握着的红绸另一端被另一个人拿走。
木轮的滚动声本应被人声嘈杂淹没,但在场的人仿佛都畏惧这道声音,一瞬安静鸦雀无声。
“长……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三的声音听上去就很愚钝,游扶泠想,巴蛇说丁衔笛在我身边,那她是谁?
不是糟老头,别是我后妈,哦后妈死了。
难道是在场的亲戚?还是会把我抢走的采花大盗?
好像采花贼比较符合她的气质,上一个幻境的医官实在太憋屈了。
我有病就算了,丁衔笛有病总是怪异。
她就应该……
“家都不许我回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游扶泠下意识抬头,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仍然是烦人的血红一片。
察觉到她要掀盖头的动作,喜娘死死扣住游扶泠的手,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她还有一半介绍费没结清,万一这丫头被退货她可就白忙活了。
翟家如今都靠长女翟索维持,连族中长老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哪怕背后有人虎视眈眈,明面上也对翟索客气。
初春时节,不少人衣衫都单薄许多。
坐在木轮椅上的女人却披着厚实的大氅,玉冠长发,垂落发上还编着不少金线。
很少有人这么直白地展示富贵,但翟索看上去并不庸俗,反而彰显着翟家的家大业大。
推着她的侍女一身也华贵过边上的旁支,甚至比老二老三这样的小姐还惹眼。
侍女平静地推着主人前行,苍白纤细的手指拿走老二手上的喜绸,“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我来。”
她刚从西海回来,舟车劳顿令一张极为美丽的脸爬上几缕倦怠。
满座寂静,女人接过的喜绸颤抖无比,翟索看向另一端,站在一旁的少女浑身颤抖。
西海的生意不好做,那一代山匪也不少,还有不同寻常的种族出没。
但边境小城产的蜡烛却远比内陆城的优质。
父亲出事后卧床不省人事,翟索还想保持翟家的荣光,拖着残躯也要继续下去。
没想到路上接到消息,族老居然在搞冲喜这样的事。
老二老三都是没脑子的,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或许是她们。
替父拜堂这种事老二做了好几次,换成长姐,她看着也别扭,“长姐你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翟索:“你不是不愿?”
老三二八年华,老二略长四岁,翟索是长女,在族中也是老姑娘了,但没人敢在她面前多嘴。
“好吧,谢谢长姐了。”
老三识趣让步,又看了眼还颤抖的绸带,嘀咕一句:“这个这么瘦小,别是带病的吧?”
喜娘谄媚道:“那怎会,许家二娘子在家操持家务多年,还能自己挑一缸水,不比镖局的女儿弱。”
老三:“啊?这小细腿还挑水?”
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翟索只是扫过新娘攥喜绸攥得紧紧的手,“开始吧。”
红盖头下的游扶泠咬着唇,眉心的道侣印隐隐发烫,她没想到丁衔笛在这里居然是坐轮椅的废人。
直到礼成,现场依然无人敢多言。
这本事冲喜,更谈不上恭喜,宾客离席,留下的都是翟家人。
翟索没有让人把新娘送进父亲房间,让侍女安置进自己的院子。
轮椅停在山水屏风前,刺绣的瀑布也成了她的背景。
黄昏过去,灯笼点上,许多人都不敢直视翟索,越听她手指扣着念珠的声音就越惶恐。
还是老二先出声:“二姐,我以为……”
翟索没有看她,她狭长的眼眸垂眼向上弯起,无端凝出一股不怒自威。
“我离开不到一年,暴毙了三个新娘,你们觉得父亲活到现在是靠她们的死续上的?”
族老们离开,这里也只剩下三个姐妹和翟索的心腹。
年幼时随着父亲四处奔走的长女和妹妹们并不亲近,家中的变故在父亲出事后越发频繁,她再维持也是空中楼阁。
女人揉了揉眉心:“还是你们觉得自己和他们投诚,就能明哲保身?”
老三率先跪下,“长姐,我没做这事啊,是二姐说爹能靠冲喜多活几年的,这样我的嫁妆就会……”
老二合离半年,一双眼和翟索很像,却很爱笑,也不惊讶,“长姐,你常年在外奔波,不知道我是什么处境么?”
……
烛火燃烧,喜娘早已离开,府中的婢女跟在游扶泠身边,三番两次提醒游扶泠:“娘子,不要自己掀盖头。”
游扶泠不听,“那谁给我掀,隔壁院那老家伙?”
婢女一板一眼:“自然是代替父亲与您拜堂的大小姐。”
游扶泠如今是个不辟谷的普通人了,依然没什么世俗的食欲。
巴蛇神魂入内,还想尝一尝这个幻境里的苹t果,嗷呜一口,居然真给它咬到了吃的。
“是么?”游扶泠露出一个玩味地笑,“那她会和我洞房么?”
她是被继母卖的,早晨梳妆也很随意,全靠一张先天漂亮的脸。
但故意涂白后着实吓人,游扶泠看婢女吓得倒退一步,笑了一声,“打一盆水,我要梳洗。”
“可是……”婢女露出为难的神色。
“有什么好可是的,说是我使唤你的便是。”游扶泠摘了身上廉价的耳坠,看上去并不像个穷秀才的女儿,派头比官家小姐还大。
庭院池鱼扑腾,老二老三走后,翟索一人下了一局棋。
婢女在外通传,一直跟随在她身侧的侍女道:“主人,那位还在等您。”
翟索放下棋子,“哪位?”
侍女:“与您拜堂的那一位。”
之前几位冲喜的新娘都是暴毙,也不是什么有背景的,拉到乱葬岗就埋了。
外头越传越是可怕,说翟家内宅有鬼,闹来闹去无非是要分家。
但没人敢说,只能借这些。
远在西海的翟索听到传闻回来,已经迟了。
她命人给亡命的新娘家中补偿,思索如何处理乱成一团的家族,这才记起来还有一位新进来的继母。
“把她送回家去,送些家财。”
翟索道。
侍女命人通传,很快有人回话,“许娘不愿,说家中无人待她好,回去也会被继母欺侮,钱财更不会落于她手。”
烛火烧了几个时辰,翟索思索片刻,“我去看看她。”
翟府的路都方便翟索轮椅滚动,人还没到,游扶泠就听到了轮椅滚动的沉闷声。
巴蛇吃着空气苹果,呜呼一声:“款款来咯。”
游扶泠哼了一声:“她不记得我。”
巴蛇:“你们不是上个幻境相认了吗?”
那过程非常直白,游扶泠没打算和一条丑蛇说。
巴蛇又缠上了床头,嘶着嗓音道:“大荒前境里有灵光,我能吞……”
“什么灵光?”游扶泠又掐住了她的七寸,巴蛇蔫吧地吐出舌头:“阿扇,你好粗暴。”
“是……”
门吱呀打开,轮椅跟了进来,侍女关上门。
床头依然坐着盖着盖头的少女,翟索柔声道:“你不用一直戴着盖头。”
是丁衔笛声音,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挺严肃,可没小蒲大人有活力。
巴蛇被游扶泠摁入了锦被,在翟索看来,少女似乎很害怕她,手揪着锦被。
“婢女说,要你来掀。”
许娘声音柔弱,惹人怜爱。
巴蛇想:这两口子太爱演了。
也不知道天尊大人如何看待这样的局面,当年祂只是希望神女为了因果受惩,结果。
变成了纠缠不休的情思。
金玉当年就不该救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类的。
翟索:“抱歉,我的轮椅不好……”
床榻上坐着的少女起身,保持蒙着头的姿势,摇摇晃晃地朝着声源走来。
巴蛇:……
所以生气是演的吧,阿扇你明明很享受这种感觉啊。
屋内喜烛燃烧,像是流下了红色的眼泪。
游扶泠走到翟索面前,手握着轮椅的扶手,蹲在对方面前,“你和我拜堂,就应该你来掀开。”
少女声音固执,一双手爬满做粗活的沧桑,与柔嫩无关。
翟索失笑,没有拒绝,喜秤伸过来,她不知道盖头下的人呼吸一滞。
就算游扶泠很清楚丁衔笛长什么模样,但短时间内结婚两次还是太刺激了。
这张脸又比小蒲大人成熟许多,像是二十六岁左右的丁衔笛。
眼神温柔,眉眼舒展,眉心没有红印。
翟索:“你很漂亮,不需要成为我父亲的继妻。”
她试图扶起蹲在眼前的少女,对方却往前一凑,居然坐到了她的怀里。
从未和人如此亲近的商户女呼吸一滞,凑近的面庞贴在她的脖颈,声音轻柔却带着蛊惑,甚至是勾引——
“那我可以成为你的妻子。”
第107章 沧海前尘3-8
游扶泠从前没干过勾引的事。
丁衔笛这方面比她在行多了,说你不看电视剧的下场就是这么木头。
二个人在床上没少吵架,吵着吵着都希望对方闭嘴,勾引的技巧也不了了之。
连纸上谈兵的经验都没有的游扶泠自觉手段高明,没想到眼前人完全不吃这套。
翟索还以为是小姑娘太过害怕,和抱小孩一样把人抱在怀里,摇头道:“你我都是女子,谈什么谁是谁的妻子呢。”
这姿势实在太像哄小孩了。
原世界的妈妈陈美沁都没这么抱过她。
游扶泠挣扎好半天,残废版的丁衔笛只是表面纤弱,力气不小,还以为是小新娘爱玩,笑出了声。
“为什么不可以,我白天是你的继母,晚上做你的妻子,不好吗?”
游扶泠放弃挣扎,在翟索怀中望着对方。
这种话着实大逆不道,在夜晚听来又别有一番香艳滋味,巴蛇轮回多次,早被人类的话本子阉透了。
心想阿扇可以啊,不也算阅本无数?
可惜这一本它也看过,这一辈子的款款没那么跳脱,也没那么好勾引。
大荒前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结局既定。
很少人拥有完美的前世,若是有,也会因为人类无止境的欲望,想要更好。
沉溺其中,妄图逆转,最后神魂俱灭。
“不好。”
翟索的轮椅很宽敞,容纳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她要放下怀里的人,拜过堂的继母却搂住她的脖子,“为什么不好?你有心上人?”
搂住她脖子的力度倏然收紧,若是老三在恐怕要嚷嚷这个女人好大胆子。
翟索一个人撑着偌大的家族,很多事需要她本人处理,族老便趁着她不在疯狂侵蚀。
谁都怕她,也知道她当年身受重伤,毒素侵蚀,或许命不久矣。
老二老三也怕翟索死去她们什么都分不到。
翟索并不是表面看着这么温和无害,一个十岁出头便跟随父亲经商的女人不会稚嫩。
她什么都懂,也看得懂眼前人目光里陌生的占有欲。
有意思。
一个穷酸秀才的亡妻的女儿,并不像旁人提起的唯诺。
“我有心上人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妹妹们离去后,翟索摘下了身上繁琐的饰品。
半掐着她脖子的少女脸上脂粉洗去,露出一张清绝稚嫩的面容。
只是拧着眉毛,不掩烦躁,还掐得更用力了。
“是谁?”
游扶泠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生怕丁衔笛真的冒出一个名字。
上个幻境中她们是怎么相认的?
亲一下就可以了?那不是很简单。
似乎怕近在咫尺唇齿开合出她不想要听的话,游扶泠凑近,嘴唇却堪堪擦过对方的面颊。
对方很快就偏头了,似是惊讶,又带着不解,“你就这么不想回去?”
“你的继母虐待你?”
这样的理由对许娘的身份来说再正常不过。
晚溪公主锦衣玉食,这一世的许娘年幼失母,在家就是个丫鬟,被卖后反而是一条新的路。
眼前的人唯一的浮木,她怎么也要抓住。
游扶泠一吻失败,冰凉的手玩味地捏住她苍白的下巴,翟索颔首:“留下也无妨,家里不缺这口饭。”
“但你是以冲喜的身份进来的,我会让翟家人尊你为主母。”
“不过……你和之前的新娘不一样。”
游扶泠听得懂,偏不如意,“因为和我拜堂的是你。”
旁人眼里残废的翟家长女抱起怀里的少女,在游扶泠错愕的目光下把人送到床榻上,“是,所以你和她们不一样。”
她顺着新继母的话说,目光扫过对方美丽却消瘦的面庞,“在这里不用担惊受怕了。”
“我会把服侍你的婢女换成我的人,接下来的日子若是有旁人送东西给你吃,不要碰。”
冲喜是个幌子,族中人的目的还是瓜分翟家的家产,或许当年商队遇见劫匪也是内乱。
翟索放下人就要走,游扶泠抓住她的手,“你能走路?”
“只能走几步。”比起老二的清冷,老三的咋呼,翟索气质沉稳大气,游扶泠不喜欢这样的丁衔笛,还不如小蒲大人好玩。
可这也是丁衔笛,小蒲大人有病,这里的翟索也有病。
少女紧紧握住拜堂之人冰凉的手,却发现难以温暖,不得不握紧了几分。
“你是装病?”
翟索摇头,她把游扶泠的手放回被子,“不是,我也有旧疾,只是腿伤治好了,旁人不知。”
“我把你留下,你就是我这边的人。”
游扶泠想:那万一我反水倒戈呢?
万一我被威胁呢?
从前有面纱遮脸,她只要觑眼便能装出高深莫测,加重冷若冰霜的印象。
现在什么都没有,年长她十岁的翟索似乎一眼看t得出她在想什么,摇头道:“若是有人威胁你,给你更好的生活,你也可以随他们去。”
游扶泠摇头,她身上的喜服还有零散的线头,或许是后娘克扣了置办喜袍的银两,又或者是议亲的环节有人昧了银钱。
翟索扯走那根戳出来的红线,“我活不了几年,你早日另寻良人,趁我还在离府会更好。”
又是这句话。
明明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的。
她很少生气,这一次的身体很健**气也不会绞痛,游扶泠一抓翟索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女人错愕地望着手背的牙印,瘦弱的少女却心满意足,擦了擦唇上的血迹。
翟索也不生气,游扶泠还想找机会亲她,外头有人敲门,“大小姐,有客来访。”
女人坐上轮椅,侍女推着她离开了。
游扶泠盯着那侍女的背影,从锦被中抓出呼呼大睡的巴蛇,“她这辈子有别的相好?”
“唔……什么相好?……别掐我,疼啊啊!!”
小丑蛇的下眼睫毛都掉了两根,眨了好半天才开口:“款款怎么可能有除你之外的人……”
没有人比你们更纠缠久了。
游扶泠:“那她还……”
“你们第一次见就要被翻红浪也太可怕了,”巴蛇哼哼两声,“款款才不是这样的人。”
“上一次……”
巴蛇哦了一声,“你是公主,那能一样吗?”
游扶泠无话可说了,巴蛇把自己团成一团,“你想亲她嘴就要偷袭,阿扇真是没用。”
“不许扯我!”
巴蛇抗议无效,被摁到了枕头底下。
第二日、第三日……
半月过去,游扶泠都没能见到丁衔笛。
翟府很大,和丈夫合离了的老二住在这,未成婚的老三也住在这。
游扶泠才知道自己住的是翟索的院子,几乎占据了翟府内最好的地段。
大小姐人不知道在哪里,送来的东西全是最好最贵的。
游扶泠不喜欢出门,每日除了询问翟索在哪里,没有其他动静。
她沉得住气,三小姐沉不住气,还来找她了。
成亲那日还穿着寒酸喜服的少女一身绫罗,首饰沉沉戴着,并没有一种会压弯她脖颈的感觉。
只是精神不好,看来人不是翟索,一个眼神都不给。
“你不要太过分,你是嫁给我父亲,不是嫁给我长姐!怎么可以住在这!”
三小姐一身水蓝长裙,说话的时候镯子叮叮当当。
翟家算暴发户,翟索也是什么都往身上堆,也只有她没有那种土气。
游扶泠没事就琢磨,理由很简单,丁衔笛的脸自然和土没关系。
“我和她拜堂了,不是嫁给她还能是什么?”
这之前是翟索的卧房,大小姐自小走南闯北,收藏的奇珍异宝也不少,三小姐经常有看上的,奈何长姐也不是什么都给她。
结果!
这个嫁给父亲冲喜的穷丫头居然霸占了长姐的屋子,还拿着她想要很久的西海暖玉把玩!
“你是我父亲的冲喜妻子,才不是我长姐的妻子!你们都是女人怎么……”
“都是女人怎么了,需要我和她亲自演示给你看我们是怎么敦伦的?”
掌心的玉令游扶泠想到西海神女墓决战时公玉凰的那一块。
丁衔笛就是被公玉凰害成这样的。
跌入大荒曲的前世幻境也就算了,现在还躲着不见人,亲也亲不到,这要怎么破除。
说好要一起回家的,她难道在这个世界做大小姐很爽?
游扶泠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都是大小姐,她更娇弱易碎,也不提倡以和为贵。
在三小姐眼里完全是穷丫头攀高枝,穿着他们家的衣服,戴着她长姐送的首饰,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翟家的,还这么嚣张。
“你……你……”
少女胸膛起伏,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知羞耻。
玩够海底玉的游扶泠又捞起一颗夜明珠,“不知羞耻怎么了?”
“你不是快成亲了么?只知道羞耻怎么和人好。”
盘在游扶泠袖摆里的巴蛇:……
阿扇果然和款款在一起学坏了。
她当年纯情得很,也很善良的,天尊到底对神女有什么滤镜。
“我和你拼了!”
……
翟索收到妹妹和继母起冲突的消息时,还在茶楼与客商交谈。
她一年到头很少在城中常住,但翟家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也清楚翟员外又娶了一位美娇娘。
父亲昏迷多年,冲喜的娇娘站着进去横着出来,满城的人都知道翟家凶得很,也有说她们惹了妖邪。
“大小姐!不好啦,三小姐和许娘动手了!”
面前对商户来说还算年轻的大小姐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冲客商笑了笑:“抱歉,家中有事,先行一步。”
商户急忙送别,目送女人的轿子回府。
随行的小厮叹气:“一个女人经营这么大家底,闹出点妖邪太正常了。”
都说家贼难防,翟家如此豪横的基业,无数人说但凡翟索是个男人,哪会有如此非议。
但若是换了其他人,翟家也不会经营到这个地步。
“我看她身体不是很好,也知道这偌大的家产会交给谁。”
“是啊,她自己不成婚,后继无人,那打拼这些做什么呢。”
……
翟索回到家中,老远就能听到老三的声音和老二的劝说。
“别闹了,长姐回来定会责罚你。”
“责罚?为什么责罚我!是这个丫头先出言不逊的!”
“二姐,你都不知道她有多会气人!我看她就是装的,目的是爬上长姐的床。”
“大小姐来了。”
“让开。”
看翟索前来,下人们散开。
翟索还没进屋就看到满地狼藉,碎片中趴着一个华服的少女,脸上还有细碎的擦痕。
西海的暖玉破碎,珍珠盒摔在地上,满地碎玉珍珠和碎瓷片。
瞧见翟索,三小姐大喊一声长姐,倒在地上的少女眼神含泪,喊了声款款。
三小姐:“你怎会知晓我长姐的小名!”
连一向淡然的二小姐都看向进屋的女人,大有姐姐真和这个女人有瓜葛的意味。
“长姐!她……”
老三告状的话还未说出口,轮椅滚过瓷片和珍珠,坐在轮椅上的人率先去扶地上的继母。
游扶泠趴到了丁衔笛膝头,悄悄丢掉了中午留下的洋葱。
在旁人眼里完全是柔弱的继母依靠长女,哀哀戚戚哭诉。
“款款……你妹妹骂我不知廉耻,勾……勾引你……”
“我才没说勾引!我也没说……”
老三这辈子没这么慌张过,小继母还抽抽噎噎,手都攀上长姐肩头了啊!
“她想要你送我的玉,我不给,她就摔碎了……”
游扶泠也不擅长说谎,纯粹是近墨者黑,学了几招的。
似乎也够用了。
一屋子的人和碎片一起被清出去了。
老三跺着脚抱怨:“这丫头就是妖精!她狐媚长姐!为什么我要受罚!我有说错吗?她本来是父亲的冲喜妻子,凭什么住在长姐的房里?”
门关上,翟索松开手,“好了,别演了。”
游扶泠也没有被发现的慌张,问:“怎么发现的?”
对方从掌心掏出一块洋葱,“丢我袖里了。”
她微微挑眉,模样和丁衔笛一模一样,少了几分令游扶泠厌恶的过分沉稳。
不知道她发愣的样子完全是透过人看另一个人。
翟索思忖片刻,问:“你有心上人?”
游扶泠:“有。”
翟索:“那……”
游扶泠:“我想和她洞房。”
翟索忽然明白为什么老三这么生气了,她失笑半晌:“需要我给你置办嫁妆么?”
衣衫凌乱的小继母趴在她膝头,口脂填补了天生的唇淡,“不用。”
“那不是左手倒右手么?多此一举。”
第108章 沧海前尘3-9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翟索没有说话,门外离开的老三边走路边抱怨。
冲喜的新娘不住在老爷院子反而住在大小姐的寝居就不寻常,哪怕府中暗潮涌动,这样的牵连总显得暧昧。
过了许久,翟索开口问道:“这些时日有人欺负你?”
跟在游扶泠身边的婢女也都是大小姐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事无巨细地通报给翟索。
还告诉大小姐许娘身上还有一条小蛇,说是自幼跟在她身旁的,那条蛇一顿能吃八个果子。
翟索难得回到翟家,拜帖无数。
这个世界和大朝也不同,似乎在大朝之前。
游扶泠的人设是穷秀才的女儿,识字也算正常,她见不到丁衔笛就翻着府里的书看,找不到任何晚溪公主的记录。
时间一长,她就开始想念怪异的修真世界。
天极令能影灵画面,符箓也能传讯,哪怕道侣印同心共振,她依然不满足。
她很少以这样的视角看丁衔笛,不知道她眼t里的失望溢出,令一个人心中生出几许不满。
翟索查过许娘的过去,无非是白纸一张。
自幼在城郊生活,继母给她说过亲事,很多人觉得许娘太过貌美,反而不要。
最后许娘坐上翟家的花轿,也证明她的貌美更适合大户人家。
“有啊,你妹妹。”游扶泠依然趴在对方膝头,她现在的脸也比从前稚嫩,作为炼天宗的二师姐的傲气还有几分,眼神锁定,哪怕她趴着,都像夺取者。
告状都像威胁。
翟索笑了一声,“我怎么看是她被你气跑了?”
戴着玉扳指的手扫过游扶泠脸上的细碎擦痕,“好了,让大夫给你看看伤。”
“还好伤得浅,不会留……”翟索错愕地看着咬上自己手指的少女,对方很快松开嘴,像是什么没发生一般,起身离开了。
满地的狼藉早已清理完毕,桌上的瓜果还散在盘外。
翟索刚吩咐完侍女去请大夫,余光瞥见桌上的东西,吓了一跳。
轮椅都滚开了两圈,巴蛇从果子中钻出来,眨眼的时候下眼睫毛一晃一晃,呀了一声。
在翟索眼里更像是蛇立起身子嘶嘶威胁。
“这是你养的蛇?”
到底是经商多年的大小姐,翟索不像丁衔笛那么咋咋呼呼抱怨,只是握着轮椅扶手的手紧了几分。
转身的游扶泠都看见她的手骨节泛白,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
游扶泠又走了回去,她发钗散落,和锦衣华服的翟索比起来荒唐许多。
似乎觉得新鲜,抓起巴蛇就往对方眼前凑,“是啊,和我相依为命,你不在的时候,只能让她慰藉我了。”
巴蛇:呕。
阿扇你怎么越来越口不择言了,到时候因为这种话吵架我看你怎么办。
身边照顾游扶泠起居的侍女都是翟索安排的。
照顾和监视界限模糊,游扶泠却不讨厌,她日日询问,琢磨着哪天夜袭。
前几次半夜离开都被发现了,或许传到翟索那更证明了她有情郎。
在剑冢坟冢历练的那些年,游扶泠接受了丁衔笛不少怪知识的普及。
对自己现在的行为定义为……崩坏角色。
穷酸秀才的女儿貌美怯懦,游扶泠却娇纵乖张。
成日洗衣做饭的手固然粗糙,却能在宅院里点香插花,比二小姐和三小姐还有闲情逸致。
她还养了一条外貌狰狞的凶蛇,日日带着,一起入眠。
破绽太多,侍女结合翟府这些年的克妻冲喜传闻,很容易联想到妖孽作乱,心腹还委婉提醒过翟索,要不要找个道士看看。
翟索寒毛直竖,移开脸,“把它拿开。”
她平日温声细语,没有半分丁衔笛的咋呼,更趋近她们都继承家业后的多年后。
游扶泠固然欣赏,却依然怀念那个私底下黏糊的丁衔笛。
她不听话,又把巴蛇往前提溜,一条蛇眼里也能浮现出人的无语。
翟索年幼时被蛇咬过,不喜这样的东西,沉着脸厉声道:“拿开!”
清脆的声音被吱呀推开的门声搅碎,随侍女进屋的大夫错愕地看着被小继母亲吻后愣住的大小姐。
侍女和大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翟索微微抬眼,小娘子像是什么都发生一般,拎着蛇去一旁了,语调慵懒:“我脸上会留疤么?”
巴蛇钻进了被子,心想阿扇和款款待久了果然近墨者黑。
要是款款的神魂记忆激活了,那她……
她也说不好,亏欠就像衔尾蛇,总是厘清不了的。
大夫给游扶泠看伤,侍女推走翟索的轮椅离开了。
大小姐常年在外,府中上下也有专人打理,翟家也没有完全分家,叔叔伯伯如何觊觎,翟索都一清二楚。
无非是她是女人,没有孩子,万贯家财也无益处。
也有人问过翟索想要什么,老二老三为了亲事和余生,翟索却从未考虑过儿女情长。
十年前遇劫匪之前,父亲就问询过长女的婚配,说她若是喜欢招婿也可以。
她没有那种心思,商队常年往来,也途经女子和女子可婚配的国度,也有人问翟索有没有这种心思。
她也没有。
好像她生来只是为了活而活,在旁人眼里的经商天赋对翟索来说不值一提。
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刻,她都会生出荒唐的错觉,好像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她是打个盹就来了这里。
那她应该在哪里了?
没有答案。
“大小姐,那许娘……”侍女跟在翟索身边多年,主人自小性情沉稳,哪怕面对劫匪也临危不惧,这么恍惚还是第一次。
“还是请个……”
“无妨。”
翟索去往书房,吩咐道:“给我找点雄黄。”
亲了一次,还没亲到嘴。
丁衔笛又不见了。
游扶泠脸上的伤口都长好了,翟家的大小姐依然不见踪影。
三小姐隔三差五上门挑衅,带着觊觎长姐的继母四处见客,专门给游扶泠下绊子。
商户也多有宴会,城中皆知翟员外冲喜死了三任新娘。
这次翟家大小姐归家,还厚葬了几位名义上的继母。
在见到第四任新娘之前,很多人都觉着这一个也活不过两月。
但两个月过去,见客的翟家新主母反而越发容光焕发。
之前干瘪的身体也养好了不好,一张脸容色绝艳,甫一进门,还以为是哪家小姐。
三小姐很是不高兴,她以为许娘就是穷酸秀才的女儿,什么都不会,定然会怯场,没想到这人什么都不害怕。
不与人攀谈,就盯着旁人看,和看热闹似的。
这也就算了,这女人还养蛇!
回去的路上三小姐被吓得摔断了腿,得知消息的翟索已经不会惊讶了。
她平静地让人拖走吃里扒外的下人,对满座的长辈恭敬地辞别。
“翟索!你和你父亲的女人到底有没有私情!”
拍案的是大伯,身躯干瘪,眼珠突出。
昨日侍女传来的纸上还写着许娘被此人吓了一跳,说家中有鬼,要来好几包盐巴。
满堂寂静,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无端笑了笑。
若是要以相貌论第一,翟家无人比得上大小姐,都是一母所出,似乎也有金银铜的区别。
都说长姐如母,其他二位小姐和长姐也不亲近,别说小辈,长辈在她面前都没什么底气。
女人一身金装,却不招摇,似乎她生来就宝相庄严,该金箔加身。
“有又若何,没有又如何?”翟索平静地扫过满座长辈,老的老,还是为老不尊的老,更适合刻在牌位上,而不是坐在这里指指点点,惹人厌恶。
“不知廉耻!”
“你这是何意!”
“你父亲还躺在病中,不然定被你活活气死!”
女人不以为意,“那若父亲死去呢?”
她本打算离席,轮椅又转了个头,屋外天井满地血迹,血腥味被风吹进来,风都阴冷。
能掌管商队的女人本就不择手段,她见过落日长河大漠孤烟,更不想拘于这样的天井。
老二老三有自己的选择翟索从不干涉,人生不过二十六载,她已枯燥乏味。
偶尔诧异体内的毒素还未能全然侵蚀她的肺腑,不然死去也无妨。
“你父亲若死,自然要分家。”
“冲喜不是给他续命了吗,但是翟家名声也不好啊。”
一群人又哀哀戚戚,翟索放下茶盖,“那父亲明日便死,那明日便分家。”
她语调冷淡,微微翘起的唇角在暮色昏黄的屋舍内半明半暗,在座的人再一次体会了什么是心惊肉跳。
“你……你什么意思?”
轮椅滚过石板,翟索的声音随着灯笼飘摇:“如你们所愿。”
*
“你怎么不着急了?”巴蛇啃着昂贵的绿果问对镜梳妆的游扶泠,“阿扇,你也喜欢这个世界吗?”
“喜欢。”
游扶泠话音刚落,果子落在地上,汁水溅到了少女的裙角。
游扶泠啧了一声,把蛇扔到了一旁的洗手盆内。
巴蛇咕噜两声,钻出脑袋,“真的?”
“假的。”
镜中的少女描眉缓缓,在耳铛摇晃中涂上口脂,“我要早点结束这个世界。”
巴蛇湿漉漉地爬到一旁,“怎么结束?”
游扶泠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椅背的丑蛇,问:“你之前说的灵光难道是宣伽蓝写的三千灵光?”
巴蛇:“你说小茄回家的方法?”
游扶泠眯起眼,这条蛇好像什么都知道,她问:“你知道我和丁衔笛的来历么?”
巴蛇颔首:“知道啊,你们轮回好几世,这也是其一。”
游扶泠:“没有其他的了?”
巴蛇在余不焕坟冢躺了万年,中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一开始还被飞舟吓得吱哇乱叫,梅池没少嘲笑她小土蛇。
巴蛇t还在思考,游扶泠转移了话题,“这灵光能修炼么?”
“能啊,对妖族来说很补。”
巴蛇不认自己是妖,总带着上古凶兽的优越感,“还能帮助妖族顺利化形呢,就是难以保存。”
游扶泠之前和丁衔笛查遍典籍,也没能找到这些需要的东西。
好像万年的时间断代无数次,宛如打乱的语序,都是断章残篇。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游扶泠抿了抿唇,口脂亮闪闪的。
这具身体健康,鲜活,令她不习惯。
“过过人心的感情。”巴蛇说得有些犹豫,“是之前小茄和小鱼说的。”
“我以为是掏心,她们说我残忍。”
游扶泠:“那要怎么过人心?”
巴蛇跟着这二人轮回多次,人类的悲欢离合见多了,也知道卖弄学识,“就是……”
可惜还没来得及高深莫测,游扶泠就把捏住了它的七寸,“疼疼疼!我说就是了。”
“真情实感。”
“一切真实的感情,都是灵光。”
游扶泠嗤了一声,“那不是遍地都是?”
“这座府邸每个人都有感情,嫉妒、攀比、恋慕……”
巴蛇摇头,“至纯的感情。”
它一直变不成人,也缺少这样的感情。
或许见过同类被人类伤害,又在漫长的轮回中爱上始作俑者,巴蛇更不想坠入这样的深渊。
天神都能崩毁,更何况其他活物。
这是最虚无缥缈又最有力量的东西。
游扶泠:“多纯?”
她眉头一皱巴蛇就知道自己的七寸要遭殃,正好门外传来说话声,它赶紧溜了,“反正我能收集自动收集灵光,就像之前款款打开我收集魔气那样,你不用担心。”
好恶心的安排感。
不悦爬上游扶泠的心头,她很讨厌摆布,偏偏无论哪个世界,都好像受着无形的摆布。
丁衔笛好像也是摆布的一部分,但莫名卡在忽明忽暗的界限,给游扶泠一种她们可以做同路人,一起破开天光的错觉。
侍女敲开门,梳妆镜前的继夫人红唇如血,在未点灯的深夜宛如鬼魅。
游扶泠本打算深夜去找翟索,她问:“何事?”
侍女提着白灯笼,低着头说:“老爷去了。”
三更天,翟家的灯笼换上了白的,几房的小辈都聚在房外,互相瞪眼,不明白怎么说没就没了。
“不是说大伯外命硬得很吗,继夫人还活着,怎么他先死了。”
“嘘……继夫人来了。”
“那看来还是这个小娘子命硬啊,这不是名利带煞是什么?”
……
游扶泠还穿着挑花的广玉兰纹衣裙,腰上挂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蛇鳞囊。
翟索的侍女站在她身侧,提着白灯笼跟着新寡走过。
室内几重门,小辈们站在最外围,不知道黄昏时刻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气氛诡异,令人发颤。
里面一重门的族老错愕地望着半开的内门,亲手看着父亲咽气的长女净手后示意下人给翟员外换上新衣,这才转身看向被压到这儿的长辈们,“如何?”
“时辰也是我挑好的。”
大逆不道。
这四个字应该有人指着翟索说,却没有人开口。
汗滴在地上,这些年的罪证也近在眼前,全是族老联合外人散播谣言毒死前几个冲喜娘子的证明。
本想借机药死翟员外,没想到亲生女居然下手更狠。
“父亲缠绵病榻,本就痛苦,求我送他离去。”
“女儿自当尽孝。”
族老大汗淋淋,被拖走的时候企图留存祖产,提前缟素的女人不为所动。
“翟索你丧尽天良!你会下地狱的!”
“祖产人人有份!你父亲侵吞本就不仁不义!我何错之有!”
“你根本不配得到这些!”
……
里间动荡,很快小辈们看着平日威严的长辈被狼狈地拖出。
夜风吹开几重门,雪白的纱帐写满翟老爷生前喜欢的词句,视线尽头,翟索从轮椅上下来,跪在病榻前,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游扶泠站在一群叽叽喳喳的翟家小辈后边,乌泱泱的人交头接耳,吵闹不堪。
二小姐和三小姐不可置信地去了里间,询问长姐始末。
翟索拉开自己被扯得紧紧的袖子,她察觉到一道不同的视线,遥遥看去,正好对上继夫人充满兴味的眼神。
又来了。
这种似是而非,很熟又陌生,写满怀念的……
非恋非恨的眼神。
她垂下眼,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平静多年的心湖急速翻涌,第一次生出好奇和不甘。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
巴蛇变成的香囊挂在游扶泠腰间,还能神魂和她对话,抱怨这些情绪都很难吃,还不如魔气。
只有纯粹的不甘。
在凡人眼里蛇鳞囊没什么奇特的,游扶泠却看到了它还是吸收了几缕灵光。
游扶泠跟着侍女前往布置好的灵堂,她的身份还是继夫人,哪怕是冲喜也有名分,丈夫已死,还要熬上数夜。
接下来的几日她都安安分分守在一旁,出殡前夜,星月漫天,处理好分家事宜的翟索穿廊过来,木轮滚到游扶泠眼前,她问:“你呢,要回家吗?”
她的秀才爹上京赶考,继母操持家务,还要拉扯几个孩子。
普通人的一生不经历战乱也会颠沛流离,没有人想重温贫穷和疾病。
哪怕现在的游扶泠并没有彻底经历过。
万籁俱寂,秋末冬来,翟家的妖邪会随着翟员外的死彻底解开。
但无可避免的猜忌会落到这位年幼的继夫人身上,本来打算等死的翟索也很苦恼。
“我没有家可以回。”
游扶泠垂眼,巴蛇又在吸取从丁衔笛身上得到的灵光。
眼前这个人有至纯的感情。
对我的。
少女一身缟素,拽过装腔作势的某人衣襟,凑近。
阴影落下,她问翟索:“你怎么不躲了?”
大逆不道的长女一生都离经叛道,没人知道她年幼时也性情顽劣,那时生母尚在。
老二还有几分印象,老三什么都忘了。
亲生的姐妹也会走向分离,靠血缘维系的家族也毫无情谊可言。
翟索走南闯北,年岁渐长越觉得人和人的关系是细沙滚肉,时间溜走,留下的只有面目全非。
她不沾染感情,却在二十六岁大限将至这一年,心绪杂乱,不知所措。
“想知道答案,”翟索看向近在咫尺的脸,“你在透过我,思念谁?”
游扶泠不答,在灵堂落下亲吻。
一只手渐渐扣住她的腰,吻从轻轻变得粗重,最后反客为主,把她吞噬。
她听到了熟悉的语调,哀怨又轻佻——
“阿扇,吊着我很得意吗?”
第109章 沧海前尘3-10
“不是你吊着我吗?”游扶泠对上熟悉的眼眸,“还问我透过你看谁。”
“小妈美若天仙,被当成替身多少会难过吧。”
丁衔笛搂着游扶泠,抱她抱得很紧。
大荒曲的前世幻境不是假的,她会以前世的身份重新过一辈子。
做翟索比蒲玉矜还痛苦,丁衔笛知道游扶泠若是不来,恐怕她真的会凄凉地死去。
她趴在人家怀里咿咿呜呜,更给寂夜的灵堂添了几分可怕。
游扶泠却嫌她烦人,“什么小妈,你演够了吗?这次的结局是什么?”
丁衔笛不肯说话,大小姐的下巴被小妈勾起,一双狭长的眼眸含着眼泪。
不知道原世界二十六岁的丁衔笛是什么模样。
游扶泠又凑近,丁衔笛却低下了头,“结局……就是毒发身亡,和小妈还没好上多久就没了。”
她干得出给生父一个解脱的事,也做得出遣散族老的大逆不道,唯独寿元无法掌控。
游扶泠哼了一声,“是吗?怎么好上的?”
她的身份许娘真实存在,游扶泠难以想象从另一视角展开的纠葛,如果结局注定黄泉永隔,她也会不甘心想要改变。
一旦冒出这样的念头,她们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和现在大差不差,”丁衔笛摸了摸游扶泠的脸,“果然你还是一身白更……嗯,美若天仙。”
后四个字咬了重音,调侃的风格也很丁衔笛。
游扶泠又掐了掐她的脸,“什么时候毒发身亡?这次又想要背着我去死?”
丁衔笛转移不了话题,只好回答:“还有小半年吧,不然不会这么快把家给打散了。”
做翟家大小姐很不容易,丁衔笛摸了摸自己的唇,“有种睡美人被吻醒的恍如隔世感……疼,别掐我。”
“你怎么成睡美人了?”游扶泠问。
“被女皇吻醒不可以吗?做皇帝什么感觉?咱俩轮流给亲爹扶灵啊,符合你那晦气的名字。”
掏心而死也算一种不得好死,游扶泠想来还是心疼t。
她不懂为什么她们有了前世今生的纠葛,还会物理上的痛彻心扉。
“你不在,我当然把皇位给别人了。”
翟索不像小蒲大人,身上终年萦绕一股药香。
丁衔笛本人也不喜欢这种药味,一行人中宛如被丹药腌透了的是祖今夕,还不是人。
“不做几年皇帝爽爽吗?”丁衔笛笑着问,“开个后宫,各种美人什么的。”
她以为会被游扶泠揪着领子冷嘲热讽,没想到对方只是靠在她身上,说了一句淡淡的,几乎被穿堂风遮掩的,“你不在的世界,太无聊了。”
就像游扶泠刚穿到修真世界,满目寂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什么。
还好丁衔笛来了。
“你这样……”丁衔笛似乎也哑口无言,游扶泠接过话,“我这样很软弱吗?”
“什么软弱……”丁衔笛失笑,“把我的心说软了你会很得意吗?”
她抱游扶泠抱得更紧,“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在那。”
“在外面也是,你一个人睡着了。”游扶泠闻着丁衔笛身上的味道,像是腌透了木头,清远又沉沉,是这个味道催人困倦,还是和丁衔笛一起就安心呢?
“还是我学艺不精,公玉凰……”丁衔笛最后的记忆还停在对方的绝学,修炼到至高无上境界的音修搅动深海,“挺厉害的,要是我的……”
“你不够厉害?就差把人家杀了。”
翟索的轮椅很舒服,容纳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只是人家背后是大家族,你们点星宗,师尊没影,大师姐最后才把你叼出来。”
游扶泠很是不满,“裴飞冰之前就这么旁观,明明在剑冢就知道祖今夕的目的了还遮遮掩掩。”
“妖族没一个好东西。”
她忽然话很多,逗笑了丁衔笛,但丁衔笛笑着笑着就咳嗽,游扶泠怕她咳出血,急忙拢了拢对方的披肩,“你先回屋。”
丁衔笛:“明天老爸出殡,不能回啊。”
她看了眼身边的棺材,心情也很复杂,“我们在灵堂打啵会不会见鬼啊?”
游扶泠:……
最后先睡着的反而是游扶泠,守灵的下人低头不敢看。
轮椅滚过,几乎血洗了自己家族的大小姐抱着父亲的妻子离开,去了一间房。
这具身体不比上一世好,多年的毒素侵入肺腑,就算腿瘸了是给别人看的,依然走不了几步路。
侍女退下,丁衔笛望着床榻上躺着的少女,有些感慨,“她还有这么嫩的时候啊?”
一边的蛇鳞囊变成巴蛇,亲亲热热地钻到丁衔笛眼前:“款款。”
丁衔笛问:“你怎么来了?”
巴蛇:“大荒曲幻境很难解开的好不好,我是来帮忙的。”
丁衔笛不信她的帮忙。
她早对自己的身份有了隐约的猜测,只是不认为神女墓中的神女是自己。
结合这些虚虚幻幻的梦和从前,她更像是来受苦的。
“你到底打哪里来的?”
室内点着白烛,整个翟府一片缟素,家主还有闲心玩小妈的头发。
“我就是从你坟墓出来的……哦,不是,是小鱼的坟墓。”
蛇也会咬到蛇头,丁衔笛嗤了一声,“我就说那老东西怎么送东西这么痛快,原来是我的坟啊。”
“那神女墓就不是我的坟了?”
丁衔笛想了一会,游扶泠的长发都被她扎成了麻花,熬了好几天大夜的小妈睡得很沉。
“我有这么多前世,都没到上古,那不是我的坟墓。”
“但那神女和我长得这么像,”丁衔笛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上面也有人?”
“神也有孩子?”
“神二代名声很差的。”
她几乎猜到了真相,巴蛇又要往被子里钻,丁衔笛又问:“你认识宣伽蓝对吧?”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巴蛇嗯了一声,尾巴缠上了女人的手腕,像是讨好。
“宣伽蓝人都回去了,还能在《琉光杂记》写怎么回去的,怎么做到的?”
如果这个世界是个游戏,丁衔笛早就发现无数bug了,但没有人修正。
或者说这个修真的概念就缝缝补补,科技混乱,比如青川调那矿石加特林假肢。
游扶泠当初说得也没错,或许上面都是幌子,只是丁衔笛在抓稻草。
巴蛇吹了声口哨,丁衔笛给了它一个脑崩,“别装死。”
“款款,我在小鱼的坟墓待了万年,哪里知道。”
小蛇软趴趴地说,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觉醒来,万年过去,很寂寞的。”
丁衔笛不吃这套卖惨,“快说。”
巴蛇被晃得都快把灵光吐出来了,“我真的不知道,你不如问小鱼。”
丁衔笛:“她不是和你一样待了万年?”
巴蛇:“小鱼不也有熟人吗?她和小茄朋友遍布九州,你问我没用啦。”
“我也觉得好奇怪,万年前哪有会飞的船,框框能切瓜的手……”
它也对青川调的手印象深刻。
丁衔笛问不出这个,换了个问题:“你是先认识阿扇,还是先认识的我?”
都是一身丧服,游扶泠出尘,丁衔笛清雅。
谁都知道游扶泠冷然,巴蛇却见过这人从前热切的善良。
它趴在绣着蟾宫折桂纹的锦被上,望着熟睡的少女,“当然是阿扇。”
丁衔笛毫不意外,“你们是同族?”
她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不会这么难看吧?”
巴蛇嘶嘶好几声,“才不是,阿扇的鳞片很漂亮的,”
丁衔笛想起梦境中的那条下场惨烈的蛇,问:“她以前吃小孩啊?”
巴蛇没有说话,丁衔笛喂了一声,发现这玩意忽然不是实体了,像是忽然从虚拟世界抽走一样。
没了可以絮叨的人,不妨碍丁衔笛算出自己的猜测对了几分。
轩窗外的月色冷淡,万年来不变似乎也是日升日落,丁衔笛想,搞清来龙去脉后就……
就什么呢?
还是和游扶泠在一起。
她们是从她们世界来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上古,都是从前。
人永远是眼前的最能抓住。
丁衔笛握住游扶泠的手,倒到她身边,狠狠嗅了一口对方的味道,心想也不亏。
怎么颠倒山海虫鱼轮转她知道了,天烛的烛台在身上,无根水在遥州可以买到,祝由鼎可以从隐天司那讨。
剩下的三千灵光,出幻境或许就装满了。
剩下的……拂雨斗转箓,会是西海混战中被她从游扶泠脸上引下来的符文么?
就算以上一切都是一场空,丁衔笛忽然也不怕了。
总有办法的。
前世轮转,她想轮到娄观天那一世,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第二日翟员外出殡,三小姐已经没有精力去追溯,长姐和比自己还小的继母到底什么关系了。
她双眼肿成核桃,一想到之后就要离开家,更是伤心。
老二拿了不少家产,倒是客客气气的。
其他族中之人哪敢多言,翟索的手腕实在可怕,跟着她好歹能吃口汤,不用考虑旁的营生。
一切结束,丁衔笛带着游扶泠前往这个世界她身份在外面置办的宅院。
游扶泠:“真的没有别人吗?”
丁衔笛:“你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喜欢三人行?”
“既然如此,那我去修个影分身什么的,满足你的欲望?”
游扶泠:“你口味才重吧!”
丁衔笛哦得意味深长,“你敢保证你现在没在脑子里幻想?”
游扶泠:“滚。”
秋天过去,越往西去越冷。
丁衔笛这具身体没多少时间,这一次不用那么血腥地死去,她和游扶泠谈好顺其自然。
反正就剩小半年,权当旅游了。
濒死的感觉游扶泠更有体会,她从小就习惯了。
这次丁衔笛更虚弱,她很爱撒娇,要这个那个。
“我先声明啊,我毕业旅行没去过沙漠。”
“是吗?”
“初中毕业旅行去的天涯海角好吧?你这人,偷窥我多少年啊。”
“这是偷窥吗?”
“好吧,是我自己发的,你不关注我?”
“关注了。”
“啊?”
“上次回去的时候关注的。”
“太不公平了。”
……
游扶泠看过无数次日落,但是第一次看沙漠的落日。
这和飞舟日出也不同,丁衔笛和她依偎在一起,十指紧扣,像会永不分离。
“想喝缅州城的酒了。”
“等你醒了去喝。”
“我以为你会说难喝。”
“再喝醉我就……”
“趁我睡觉把我当工具是吧?”
“……”
“丁衔笛。”
“干什么。”
“痛吗?”
“没上次痛。”
“哦。”
“什么滴我脸上了?怎么……游扶泠你疯了吗?”
“毒药合法的。”
丁衔笛都词穷了,“殉情也太老土了,我们这一点氛围都没有。”
“万一倦元嘉t还在家里看咱俩直播,多尴尬啊。”
游扶泠以前都没发现她包袱挺多,笑了一声:“这样也算痛你所痛,你不应该高兴吗?”
丁衔笛没力气说话了。
她想:疯子。
但确实高兴。
寻常人的感情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生死相隔后再找一个度过余生。
但游扶泠不一样。
她好像会和我永远在一起。
不是好像。
倦元嘉这次没有用灵力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游扶泠睁开眼,问:“怎么样怎么样丁衔笛能出来了么?”
巴蛇也钻了出来,哇地吐出灵光,“阿扇,还不够呢。”
这一幕实在不好看,倦元嘉啧了一声,“什么东西。”
“丁衔笛爱我的证明。”
倦元嘉羽扇一顿,“还能这样?”
游扶泠没有上次这么气急败坏,平静得倦元嘉还是觉得不对,她问巴蛇:“她没事么?”
巴蛇:“寡妇难当啊。”
它这次被丢进了温水茶壶,扑棱好半天。
倦元嘉啧了一声,有些后悔,早知道看看发生什么了。
游扶泠没看见明菁,问:“你道侣呢?”
九州各地新一轮的魔气溢出,无方岛虽没有封魔井,难免受崖州封魔井溢出影响。
倦元嘉叹了口气,“去崖州了,刚好道院那边也被魔气波及,算是……”
她想了想:“毕业的前辈支援后辈?”
“天极道院都乱成了一锅粥,我们若是不提前离开,或许也没办法正常毕业了。”
游扶泠又问:“那三宗局势如何?”
她打开天极令,没有季町的消息,如果道院水深火热,季町必然也忙。
倦元嘉:“鼎力支持隐天司除魔,这次比缅州城那次还夸张许多,来不及撤退的凡人太多了。”
三大世家也奔波于局势,倦元嘉眼底还有青黑,似乎和游扶泠这样的故人闲聊都算难得的消遣。
“对了,我听说……”
她顿了顿,“你们宗的宗主被封魔井卷进去了,至今没有音讯。”
“季町师姐打算从道院离开,前往遥州。”
“这是明菁传回来的消息,她们还没碰面。”
看游扶泠又转身离开,倦元嘉问:“不联系联系季师姐么?”
游扶泠:“我先把丁衔笛叫出来。”
第110章 沧海前尘3-11
游扶泠过了和丁衔笛的两个前世,仍然不接为什么无法把丁衔笛彻底带离大荒幻境。
倦元嘉送的镯子也没什么作用,她很清楚自己谁,不过存留在幻境中。
看游扶泠进入镜中,巴蛇也跟着进去了。
倦元嘉安排好一切,看了眼天极令,如今天极道院被魔气吞噬,这块令牌也失去了作用。
符箓飘起,明菁的回信都断断续续,说安好,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这些时日倦元嘉也收到各地的消息,如今的隐天司根本无力承受频繁溢出的魔气。
荒部使君折损了一半,青川调这样的倒数第二都成了中流砥柱,可见这一次魔气溢出的危害。
好不容易把公玉家摁下去,矿气行从三家变成二两家,还有一个一直态度暧昧不明的练翅阁。
倦元嘉叹了口气,羽扇上的羽毛飞舞,很快传来梅池的声音——
“倦倦,我和大师姐快到照洲啦,路上魔气好多啊,要是巴蛇在就好了,肯定能吞下不少。”
“不过死了好多人和修士,这次的魔气很厉害。”
“我和飞饼是在天上,倒是没什么关系啦。”
“我二师姐还没有醒来吗?”
……
梅池叽叽喳喳,倦元嘉的心情好了一些,回了一些,又去看镜中的画面。
她在族中失去灵气可以及时补上,倒是不用担心,但多少有种窥视旁人生活的不道德感。
区别于她上次和明菁还有梅池看到的洞房花烛,这次游扶泠似乎年纪大很多,反而是丁衔笛……
那是丁衔笛吧?这也太小了。
若不是无法用松信记录,倦元嘉恨不得备份好几颗,绝对是下次和丁衔笛吵架的利器。
“一个个抬起头来,让仙尊过目。”
游扶泠这次不在花轿中,似乎是一处深山的别院,说府邸冬天也没错。
她终于摆脱了凡人的躯体,熟悉的灵气在体内走着,她手指一点,边上的立柱灯亮起,昏暗的殿内亮堂许多。
这一幕使得下面跪着的小孩子叫出了声。
站在游扶泠身边的女人也是一副修士打扮:“仙尊,还请您挑选出合您眼缘的弟子,各峰长老都挑选过了。”
这个世界似乎依然在碎骨天溪战之前,当时琉光大陆还有不少灵脉,灵气充足,修真界还算繁荣。
游扶泠是一个小宗门宗主的二弟子秋炫,因为资质卓绝,宗主偏爱于她。
修真者修炼到一定程度容颜不改,她活了好几百岁,除了发如霜雪,熬死师尊和师姐弟,也把小宗熬成了大宗,如今的宗主是她的同门的师姐,似乎怕她一个人在深山洞府寂寞无聊,让她收个弟子打发时间。
目的还是给险些断代的宗门续上一波人才。
当年的同门自然老去的不少,也有的参与杀人夺宝死的死。
不仅如此,收的弟子都在修真界各种打斗中死去,可谓人才凋零,宗主师姐送来的都是过过宗门筛选的孩子,托人带话,希望秋炫能多选几个教一教。
游扶泠对收徒没有兴趣,她忙着找丁衔笛。
不知是不是这个世界成为修士的缘故,她的道侣印感知不到丁衔笛的存在,她正愁不知道如何找,安静的洞府内响起粗重的呼噜声。
跪在地上的小孩们纷纷抬眼,道姑训斥后低下头,也有人好奇地偷偷看过去。
发如霜雪的仙尊貌美得令人多看两眼便胆寒,依然靠在玉榻上,一摆手,打呼噜的蛇就被她捏住了。
巴蛇睡得迷迷瞪瞪,“谁!谁掐我的腰!”
它声音稚嫩无比,还很滑稽,笑倒了几个小孩,道姑又瞪过去,唰唰低头一大片。
小孩都是从山下找来的,资质过关,其中也有看着珠圆玉润家底不差的,也有粗布麻衣,一看就是被卖来的。
一张比上一世许娘稚嫩的脸成熟许多的脸凑近,巴蛇吓得蛇信一歪,却被游扶泠弹了脑门,“不许装死。”
“睡醒了吗?”
巴蛇点头,意识到这是哪一世,心想大荒幻境果然是随机的,明明按照顺序,是现有的许娘阿扇,再有的公主阿扇,再……中间还有好多呢。
她卖乖讨好,游扶泠更觉得它藏了事。
只是现在边上有人,她也不便问,一旁的道姑还在催促她,“仙尊,我还等着和宗主交差。”
游扶泠扫了一眼跪在下首的孩子们,“不要。”
道姑:“什么?”
游扶泠:“我不想收徒。”
“这……”道姑面露难色,“您之前答应宗主,说至少会收一个。”
“这些都是挑出来的适合修炼的弟子,其他几个洞府都还没有过目呢。”
仙门对凡人来说格外崇高,凡间也有权贵挤破脑袋想把孩子送进来,却不如一个普通农户的孩童资质高。
看游扶泠态度坚决,道姑更是焦急,她太清楚这位真人性格的执拗了,“您要不再相看相看,我让这群孩子绕着您的玉榻走一圈?”
宗主也知道自己的师妹好颜色,连洞府的洒扫道童都要姿容身段不差。
倒不是有别的心思,秋炫对谁都一视同仁,似乎是平等地厌人。
到底穿书多年,游扶泠也没有从前那么不通人情,她撑着脸,略微烦躁地嗯了一声。
这是给了一个台阶,道姑又试探着问:“一个也可以,宗主怕您在洞府寂寞。”
游扶泠:“这也不是有道童么,一个小孩……”
这群跪着的孩子已经在道姑的眼神授意下朝着游扶泠走来,台阶重重,有一个还有伤,走得一瘸一拐。
这样的总是惹人注目,况且她是其中穿得最破的,脸也都是擦伤,蓬头垢面,更像个乞丐。
“你们上哪找的这么多孩子?”
游扶泠掐着巴蛇的毛刺玩,状似不经意地问。
“回真人的话,都是宗门招生的弟子在山下招的,合格的会给孩子父母一些银钱。”
这也不是随便丢个小孩就能换钱,还要看资质如何。
走上台阶的孩子们看向宛如白雪所化的仙人,眼里写满好奇,可惜仙人垂眸,并不多看她们两眼。
游扶泠把巴蛇当盘珠玩,眼前的小孩走过一圈又一圈,第三圈开始打闹,穿得不错的那大胖小子还挺爱欺负人,前面瘦猴一样的男孩被踩了好几次,险些趔趄摔倒,好赖维持住了,和另一个人换了位置。
站在大胖小子前边的是穿得最破的,t甚至看不出男女的孩子。
巴蛇掩在游扶泠的袖摆,望着这一群孩子,一条蛇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天尊也算不到命运兜兜转转,为了结束一个因果却制造出了无数的因果。
人就是循环往复的活物,比蛇聪明不到哪里去。
“给多少?”
“看资质。”
“那不是买小孩么?”
“真人说笑了,其他宗门也是这么吸纳新人才的。”
……
道姑看得出游扶泠在打量这群孩子,但也没办法调整位置,这群孩子都是八岁以下,年岁不等,顽劣程度也不同。
最那个大胖小子出挑,资质还是一群人中最好的。
这些年各宗门内斗,人才凋零,外头杀人夺宝,组队大能墓穴的也不少。
也有修士预言长此以往,乱世必将袭来。
宗门为了自保,也只能广罗人才,以备不时之需了。
道姑也不喜欢这小子,若不是要先给秋炫过目,其他洞府的长老都有预订的了。
这也给了这小子极大的信心,没事就爱欺负人。
他又踩了一脚,把前面小孩的草鞋给踩掉了。
那孩子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这小子又变本加厉,仗着懂一些基本术法,又要行事,不料没有得手。
扑空后他往前走了几步,试图越过对方。
那孩子不经意抬腿,把他踹下了台阶。
“你!”
“他先动手的!”
“这人真讨厌。”
“方才还踩掉我的靴!”
……
小孩吵吵嚷嚷,游扶泠闭了闭眼,有种自己在幼儿园的错觉。
道姑来不及制止,呵斥也晚了一步,现场乱成一团,在真人眼皮底下打了起来。
大胖小子略通术法,也比不过衣衫褴褛看不出男女的乞儿。
这群人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分成两派喝彩的,助威的,嘘声的也有不少。
道姑也有些尴尬,发现坐在高位的真人支着脸,素日冷淡的面容居然露出了几分笑意。
那说明还有戏。
道姑也不阻止了。
游扶泠问袖中的巴蛇:“那是我家款款吗?”
巴蛇眯着眼,“你们不是道侣吗?”
游扶泠知道问它也是白问,哼了一声,一弹指,灵力分开了扭打的两个人。
局势完全是一边倒,大胖小子看着唬人,不如破帽子掉了的灰头土脸的孩子。
这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一双狭长上扬的眼,死气沉沉,和游扶泠期待的完全不同。
但这的确是丁衔笛。
她小时候也见过的,一起和她在颁奖台见面,互相看着彼此长大的。
丁衔笛。
难怪丁衔笛觉得穿书也很好玩,游扶泠第一次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趣味。
台阶下乱成一团,那小子被揍得牙掉了好几颗,其他小孩似乎才发现这是个女孩。
游扶泠问道姑:“是刚从山下把人买回来就送到我这里了?”
“也不洗洗换身衣服。”
道姑摸了摸鼻子,略微心虚地道理:“实不相瞒,也有其他真人在山下便看上了,是宗主让我十万火急把人送来给您过目的。”
在宗门弟子眼里,秋炫真人简直是雪山所化,冷心冷清,符合大家对飞升的向往。
她也的确是最有飞升资质的前辈,一旦飞升,宗门也会鸡犬升天。
有人扶起鼻青脸肿的狼狈小子,也有人把地上的破帽子递给人狠话不多的乞儿,游扶泠扫过对方还在淌血的手,撑着脸笑,“那就这个吧。”
道姑欣喜万分,提醒那孩子:“还不跪下,拜谢师尊。”
那孩子沉默寡言,没有丁衔笛万分之一活泼,可见土壤对秧苗的重要性。
这一次,游扶泠想做丁衔笛土壤。
“弟子拜谢师尊。”
她在其他小孩艳羡的眼神下留下,洞府沉重的门合上,室内烛火幽幽,透光的穹顶堆满落雪。
山下的人间太冷,山上仙人的居所温暖无比,还有香味。
游扶泠走下台阶,道袍不似其他同门简洁大方,迤逦得像是华贵的衣袍。
可她气质冷然,毫无人间繁花似锦的热闹。
跪在地上的孩子下巴被挑起,仙人雪白的发垂在她的身侧,幽香阵阵。
游扶泠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脏得令人厌恶,游扶泠以前不能接受,如果那人是丁衔笛,勉强可以。
凑近的面庞如玉如琢,乞儿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自惭形秽,目光低垂,声音稚嫩:“卓苔。”
“有没有小名?”
游扶泠换了个问法,“你家人如何称呼你的?”
令游扶泠意外的是丁衔笛不是乞丐,父母是农户,若不是实在难以户口,也不会把她卖了。
得知她是上山修仙,反而放心了。
“小款。”
游扶泠笑出了声,她搓了搓对方的脸,指尖都染上了脏灰,新晋弟子惭愧地想要给她擦去,却让师尊的手更脏了。
“秋炫仙尊,抱歉。”
声音也软软的。
游扶泠:“喊我师尊便好,让道童带你去洗洗,再来见我。”
被道童牵走的小孩一步三回头,巴蛇从游扶泠袖口钻出,“你还不是找到了?”
游扶泠:“这不是中毒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她戳了戳巴蛇的毛刺:“你知道怎么结束幻境么?”
她的戳根本是扒,哪怕蛇是神魂也会痛,求饶道:“都说收集灵光便好,阿扇你下手太狠了。”
“没有别的了?你不是在收集?不够?”
“那当然不够了!要至恨至爱的灵光才是最精纯的,都说凡人八苦,这才是灵光。”
游扶泠看了眼手腕上的镯子,“所以我也要进入角色,彻底成为秋炫?”
巴蛇吹了声口哨,眼神飘忽,“我没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