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她想抛开他,能那么轻易吗……
林影霜在外面纵完马就回了营帐。
今日她的身上出了一身的汗, 难受得不行,进了里间盥洗室梳洗一番后,整个人才终于舒服得多。
下午马场上发生的那件事情她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谁会为了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耿耿于怀呢。只是, 那个男子敢呛她的话,这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吗?她得给他一些惩罚, 叫他长长记性才是。
她坐在铜镜前,身后的贴身侍女正在她擦拭头发, 她招了招手, 吩咐了她几句话,侍女恭谨应下, 而后又专心为她擦发。
可才没过多久,就有个丫鬟从外头进来。她的面色看起来不大好, 像是有话想说, 只是嗫嚅着没敢开口。
林影霜看她这样,不耐烦道:“有事说就是了, 何必吞声踟蹰。”
丫鬟也不敢再犹豫,最后还是开了口,她道:“小姐蝶影死了”
蝶影是林影霜今日下午骑的马。
死了?!
林影霜面色一变, 猛地扭头看向她, 身后为她擦头发的丫鬟反应不及, 拉扯了她的头发弄疼了她, 她骂了一声, 也没来得及再去计较这事,看向那个传话的丫鬟,她道:“话给我说清楚了,怎么着就死了!”
这马是她从家里头带过来的, 她养了两年,甚是喜欢,下午的时候都还好好的,能跑能跳,怎么着突然就死了呢?
林影霜气极,恨声道:“查,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死的。”
*
深夜,一直至灯火熄灭,漆黑的营帐只有月亮的光泄露进来的光,万籁俱寂时,只有夜风的呼啸声。
李挽朝下午的时候被马惊了一回,到了晚上果不其然被梦魇住。
白日的时候倒还好些,杨无思后面看出她的心情不好,又陪了她一会,可马匹狂奔带来的惊心胆战,一到夜深人静,孤身一人时就难以隐藏。
她呼吸渐重,额间似有汗沁出,可这时,却似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就像拉了一把将要落马之人那样,一把把她从恐惧中捞了回来。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被齐扶锦欺骗过后,李挽朝睡眠也不大好,晚上觉轻,一点点动静都容易惊醒她。
她慢慢地从梦魇中挣出,意识也渐渐回笼了过来,不多时,很快就察觉到了手上那不寻常的动静。
手掌被人握住的感觉更叫清晰。
她兀地睁开了眼,缓了一会之后,神思彻底回笼。
掌心被人握住的感觉更叫明显,她转过头去,借着月光,看到齐扶锦坐在床边,朦朦胧胧的,虽然好像看不清他的脸,但李挽朝还是一下就认出了他。
半夜醒来,床边忽然坐了个人,这副场景实在有些太过于骇人。
她被吓了一激灵,心跳都跟着急速跳动。
反应过来后猛地撒开了他握着自己的手。
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喘着气,压低了声音骂了他一声,“你疯了吧。”
她怎么发现齐扶锦这人越发古怪,做的事情也已经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了。
到底是谁教的他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旁人的营帐里头?
他是成心扮鬼来吓她的?
分明那日挨了打的是她,她没叫被打傻掉,他倒先脑子疯糊涂了,净来做这么些混账事。从前的时候倒不见得他能这般涎皮赖脸,现如今三令五申还赶不走了。
大半夜突然坐在床边,就和那阴魂不散的鬼魄一样,挥之不去。
她坐起了身,不动身色地抱着被子往床里面挪。
齐扶锦被她挥开了手,怔愣了一瞬,手掌心的热度很快就褪了下去。
他还记得以前的时候,她总喜欢往自己怀里钻。
晚上睡觉的时候冷得厉害,她就喜欢往他身上挤,白日里面受了惊吓,睡不安稳的时候,也喜欢抱着他入睡。
现在怎么握了下手,就这样避如蛇蝎呢。
他的耳朵已经不舒服很久了,头也很疼,到了现在就连觉都难以入睡。他半夜来了她的营帐后,看到了熟睡的她,却难得有些安宁,耳边的喧嚣吵闹,好像也诡异地褪了下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现在却碰得这样小心翼翼。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很快就消散不见。
他被她猛地甩开了手,听到她醒来后用带着恐惧的声音咒骂他。
她方才不是梦魇了吗?她不是受了惊吓而害怕吗?
在这样的时候,她不是应该最需要别人的陪伴吗?
就算他们从前的过往有些不堪,可人在最脆弱的时候,不都是会饥不择食,慌不择路的吗。
他很聪明的挑选了个她心防最低的时候,陪在了她的身边。
可是,竟然也没有用了。
她的手在醒来后就马上抽离了走,掌心的温度慢慢消散。
与此同时,齐扶锦不得不去承认,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都在一同消散。在她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早就都没了。
他的呼吸沉了沉,意识到她是真的不需要他了。
就连在深夜,这样脆弱的时候,也不需要了。
齐扶锦喉咙被糊了一团棉花一样,在这一刻,终于能够清晰地、深刻地意识到,她和他,或许真的回不去从前了。
过了很久,齐扶锦开了口,他的嗓音听着好像有些沙哑,他说,“我不是故意来吓唬你的,我就是怕你被白日的事情吓到。你说,从前的时候,我们不也是这样的吗,我们不是夫妻吗?”
所以,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李挽朝听到他的话,讥他,“殿下,你为什么还要来自取其辱呢?夫妻我和温沉是夫妻,和齐扶锦不是的。温沉已经死了,所以,我的夫君已经死了,而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简单的话,他究竟还要她说几遍呢?
他没听烦,她也要说累了。
齐扶锦紧紧皱着眉,直视着她,深夜中,他似乎想要借着惨淡的月光,看清楚她的眼神,他说,“当初抛下你,真的是我的不对,可是朝娘,人都是会犯错的,你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呢。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家吗,我不会再骗你了的。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你两个表哥,将来不是也要入仕吗,我可以”
齐扶锦话还没说完,就马上被李挽朝打断,“你不许再说了。为什么你会觉得所有人都会在意这些东西呢?就算你是太子,我也不稀罕。我家里面的事,更犯不着你来管。”
她若是攀附权势,当初也不会认命嫁给了温沉。
那么难过的日子都过来了,他凭什么觉得她现在还会需要他呢?
他现在还竟然妄图用这些东西来让她妥协。
好像他们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都会觉得,别人都会稀罕他们那些触不可及的权利。好像只要有了权势,犯了错就可以天下太平了。
他是这样,下午那个首辅家的小姐也是这样。
别看他面上光风霁月,通文达礼,好像和那个没礼貌到了极点的小姐不一样。
可即便皮相不一样,他的骨子里面和她就是一样的人。
都仗着那点东西,胡作非为。
都仗着那点东西,粉饰太平。
本来林影霜的事情,她做个噩梦也就过去了。
当初在京城为了温沉的死,而去东冲西撞、逆流而上之时,她就已经清楚知道,有些委屈,受了就只能是受了。
可是,齐扶锦现在为什么非要再去提起那些呢?
她怕里面的事情被外面的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然而即便如此,她的怒气还是从这低低的嗓音泄出了些许。
她又问他,“本来四品官才能参加秋猎,现下六品也可以,是不是因为你?”
齐扶锦看着她疏离地眼神,看着她不断地躲着自己,心脏好像也被揉搓拉拽,他没有反驳,可也没有应声。
他怕他一开口,她又要笑他自作多情,多此一举,他怕又要从她的口中听到那些伤人的话。
所以,他宁愿沉默。
可他不说话,李挽朝也能刺他,她道:“我不喜欢秋猎,一点都不喜欢,所以你能不要再去做这些事了吗。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的吗,你放过我成吗?齐扶锦,我真的不怪你了,当初是我不懂事,是我傻,可万事皆有尽头,现在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还有,你也能不要再在大半夜出现在我的床边吗,真的很吓人。”
她的房间,她的地盘,他凭什么来去自如?
这让她极没有安全感。
齐扶锦摇头,有些执拗道:“上次没有说好,我没说好。”
上次是她单方面的想要和他撇清关系,他没有答应。
李挽朝有些崩溃了,她有些语无伦次,竟气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我管你答应不答应,别这样,不要这样行不行啊,我很疼的,我很疼的”
齐扶锦没料到她竟哭了,从前的时候他知道她爱哭,可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她在他眼中好像一下坚韧了起来。
只是就那么一句话,她怎么就被气哭了?
她怕自己的声音会惊扰了外面的人,用手捂着唇,月光下,那双眼睛蓄满了泪水。
从前的时候齐扶锦觉得爱哭的她胆怯又懦弱,可是现在听来,心里就不那么是滋味了。
齐扶锦跪坐到了床上,就像从前抱她那样,他把她抱到了怀中,试图哄道:“别哭啊,朝娘,不会了,我真的不会再那样了”
他去蹭她的耳朵。
这个动作,他无意识地做出。
杨家的小乖,也很喜欢用耳朵去蹭李挽朝的裤腿。
她的表哥说,那是小狗喜欢她,想要亲近她。
是在示好。
是亲昵,是忠诚。
可这个动作,却让李挽朝更难以忍受,她推开了他。
“你滚远点,为什么现在还想占我便宜?”
“而且你骗过我很多次了。”
所以,她不会再信他了。
齐扶锦一时不查,被她狠狠推开。
他心中也难得生出一种挫败,这种挫败,在他母后的身上,他曾体会得淋漓尽致。
他曾经是挺看不起李挽朝的,看不起到要抛弃她独自回京的地步。
可是,现如今,一切都变了样。
齐扶锦揉搓了下头,竟呵笑出声,他不回答那句“他骗过她很多次”,他狡猾地把这句话给忽视了,他只是道:“我们都这样知根知底了,我占你什么便宜了。”
别不承认,他们曾经是夫妻,他们什么事都做过了,离开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互诉衷肠,互道欢喜,他们做过的事,她和别人做过吗?她想抛开他,能那么轻易吗。
齐扶锦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像狗皮膏药。
李挽朝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也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气又恨,最后压低声骂道:“出去,你滚远点。”
齐扶锦不再纠缠,下了榻。
他挨了骂却也不再说些什么,不在意似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他道:“朝娘,你别这样,不要每次见了我都骂我。我脸皮厚得很,你骂我,我也没甚感觉,反倒叫你自己气得不好了。”
他又想起了沈舟裴。
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冷凝,他直接道:“还有,朝娘,沈舟裴不是什么好人。”
他其实还想说,沈舟裴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千万不要让他接近你,不要因为他顺手救过你一次就对他心生感激。
千万不要。
千万不可以。
可是,他很聪明地没有去说这句话。
因为他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事先想到了自己他才是最不该接近她的人。
齐扶锦撒谎了,李挽朝骂他,他其实快在意死了。所以,说完了这些话,他怕她又要说那些决绝不再见的话,不再给她任何能开口的机会,很快就消失在了营帐之中。
李挽朝看着消失不见的齐扶锦,本来紧绷的身躯终于渐渐软了下来。她有些无力地倒了下去,靠在了引枕上,眼泪仍旧没有干涸,顺着眼角流下。
他怎么这样呢?
怎么能这样。
是他先丢下她的,是他先欺骗她、伤害她的,从始至终,说不爱的也一直都是他。
现在她的日子都要慢慢好起来了,他反倒阴魂不散了。
他说他不会再伤害她了,可是,他的话,她还怎么信?
她从前无条件的信任,换来了他毫不犹豫的背叛,她要怎么再去信他?
她抓着寝被一头蒙了进去,心中的烦闷郁气仍旧消散不去。
这一晚上,那扰人的噩梦李挽朝是不再做了,只是,自从齐扶锦来过之后,她的觉得也再睡不好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他已经有妻子了
*
后来的日子, 因着出了先前马场上的那回事,不单是李挽朝没心思出门去,就连杨无思也闷头不出, 他们这回瞧着气运不大好的样子。
只怕再碰着不讲理的人, 能膈应死人。
没几日,秋猎便结束了, 李挽朝跟着杨家人一道回了家。
在杨家的时候,李挽朝过得轻松很多。
她平日没什么事情好忙, 在杨家无所事事。不出半个月, 就被杨絮喂养得又白又嫩,现在的李挽朝和刚来杨家的李挽朝, 判若两人。
杨兆文现今快有六十,头上白发越来越多, 身子骨也越发不好。他在国子监做司业, 国子监中的课业安排,学术指教多为他安排, 自己还要去授课解惑。他在国子监里头并不怎么轻松,李挽朝在杨家无事,时常会去给他和杨期朗送午膳。
这日午后, 杨絮遣人让她去堂屋那处一块吃糕点喝茶。李挽朝已经连续去了多日, 实在是有些吃腻了, 却又不好意思拂了杨絮的意思, 便借口去国子监给外祖送吃食, 溜没了人影。
杨老爷那边早上已经授完了课,等到她到的时候,两人刚好在厢房的门口撞见,见到李挽朝来了, 他让人赶紧进了屋。
两人往一旁空着的方桌那边去,杨老爷见她手上提着食盒,便道:“朝姐儿,往后不用跑来跑去的给我送饭,我这里头有公厨能用。近些时日,快入深秋,天也愈发寒凉,一来一回着了凉就不好。”
两人正布着菜,李挽朝听着杨老爷的絮絮叨叨,止不住笑,“外祖,哪里有这么厉害的风,吹一下就把人吹倒了,再说了,我又不是走路来的,坐马车,吹不着风。”
谁知道杨老爷听了这话却沉默了片刻,过了良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道:“怎么就没有?你娘身子骨不好,以前还没嫁人的时候,也老喜欢给我来送饭送菜。有一回天凉了一点,恰回去的时候还落了雨,然后就染了一场风寒,半月都养不好。”
杨老爷说完这话,抬眼去看李挽朝,见她神色稍显怅然,就知自己也不该提这些,他赶紧扯开了这个话题,道:“哎,都是许久前的往事,不提也罢。外祖没其他的意思,身体康健,是最重要。切莫为了别人,伤着了自己,多得不偿失呐。”
他活了大半辈子,教书也教了大半年,说起话来,也颇有股老学究的味道。
李挽朝眼中的杨屏,实在是一个虚影,看不见摸不着,除了她留下的那本手记,她对她没有一点了解,她只知道她善良、美好。可这都是很虚幻很虚幻的,摸不见看不到的东西。
她从外祖的口中听到她的过往,这个人好像就实在了一点,清晰了一点起来。
在李挽朝拼凑自己母亲的时候,杨老爷却低低泣了起来。
分明是他想要安慰她,可是想起了那个早死的女儿,他又再也忍不住了。
杨屏对李挽朝来说是一个不实在的虚影,可是对杨家人来说,那是切切实实的人,是每提起一次,就承受不住痛苦以至于落泪的人。
亲人的离世,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是一辈子的潮湿阴雨。
就在这秋风和煦的午后,外孙女来给他送了饭,他叮嘱了她几句不要着凉,而后,他就想起了早亡的女儿。哎,这种东西,不想起就还好,一想起来,怎么能不伤心落泪。
怎么能死这么早呢?怎么能这么年轻就死了呢?他又在想,疼不疼啊,这孩子死得时候疼不疼啊?死前的时候又会不会怨恨他们这些做父母的没在她身边呢。
本以为十几年过去,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也总该有所长进。
可痛失所爱这四个字,不想竟然是人一辈子也释怀不了的东西。
每次提起,都是哽咽。
杨屏没死之前,杨老爷的脾气可大了,对两个女儿也很是严格,可是自从杨屏去世后,他也变了许多,他身上的脾气就像一下子被杨屏抽走,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尤其是在李挽朝面前。
杨屏离开他们去了恩文府的时候,也差不多是李挽朝这个年纪。
现在李挽朝从恩文府回了杨家,有此前车之鉴,他们岂敢再让她回去呢。
李挽朝没想到就那么几句话的功夫外祖就哭了,她拿着帕子给他,一边又道:“早知今日就不躲过来了,还把外祖惹哭了。”
杨老爷接过帕子拭泪,好不容易才缓回来,又问她,“躲什么?”
“上回我可能夸了厨子做的桂花糕好吃,然后小姨和外祖母就天天喊我过去。快吃不消了,这不就想着躲来您这吗,不想还给您也弄哭了。”
杨老爷听到这话就笑,“你那姨母她们就这样,喜欢吃什么,总是一次性就想给你喂个饱,这是把你当成思姐儿了,你这么大了,还以为你和小孩子似的。你不要和她们去客气,届时不想再吃,直接说就是了,一家人,躲来躲去的,倒是生疏了。”
李挽朝见他不再掉眼泪,也笑着应,“下次可不敢了,时候快不早了,外祖先用膳。”
杨兆文用完了午膳,李挽朝便收拾了碗筷放回了食盒,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就打算往回家去。可是才出门,就撞见了一人大摇大摆往里头走,两个人差点撞到了一处。
李挽朝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年过五十的老者,头发竟也花白,脸上布着不少的皱纹。他和杨老爷年岁相仿,两人看着应当是旧友。
“杨兄,这漂亮小姑娘是呀?我才出去没有一年,你就又多了个孙女出来啦?”
听这语气,两人关系好像颇为熟稔。
李挽朝想着要不要给这老者打招呼时,杨兆文就先走到门边,他笑,对着李挽朝介绍,“这是我多年朋友,从前考科举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后来一直也没散,你唤他江爷爷就成了。”
江向北听到这话,忙摆手,“那不成,叫爷爷,那给我喊老了,你喊我江伯就成。”
杨兆文也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向江向北介绍李挽朝,“这还真是我孙女,屏屏的孩子。”
江向北眼睛亮了亮,“屏屏的孩子?你不说人一直在南边和孩子爹住着吗。”
杨老爷拍了拍李挽朝的肩,先让她归了家去,而后和江向北一边进屋一边说道。
“不和她爹住了,再和她爹住下去,迟早会落得和屏屏一个下场。你知道的,有了后娘就能有后爹。她在恩文府住的,一直都不好。这次她回来,我不会再叫她走了。”
江向北忍不住笑,“你看看你,怎么还这般强势,还不叫她走,她若真生了腿,想走你也真是拦不住。”
杨老爷叫他说得一噎,不愿再继续说这事,他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又问,“皇上这回让你处理江南水患的事情,可都处理好了?一去就是大几个月,怎么一点信也没回来过。”
江向北接过了茶,抿了一口,回他道:“是挺麻烦棘手,但也都过来了,没什么大事,南地现在也慢慢活过来了。如若没好,我也不回来的,好了,我才回。回来后,听闻太子也回宫了,马上就去见了他,变了还是变了。”
提起齐扶锦,他眉头就忍不住蹙。
他这些年任太傅,在文华殿教了太子十来年的书,后来太子年纪大了,他的事情也就不多了,不用再继续留在文华殿中,便时常会去别的地方处理事务,就如这次江南水患,也是他亲自向皇上请呈前往。
不想,回来后,失踪不见的太子也回来了。
江向北回了京城后去和皇帝述职,就马上赶去东宫,去见自己的学生。
哪哪都是说不出的古怪。
整个人瞧着阴阴郁郁的,成什么样子。
不过,太傅也没说什么,没问什么。问了也不见得齐扶锦会掏心掏肺给他说出来,太子已经长大了,年岁小的时候他还能从他的嘴巴里面哄骗出来一些东西。后来他长大了,他就再也骗不过他了。
他那天没和太子说多久的话,就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太子迟到一年的冠礼被补上了,江向北前去参加。
当初太子失踪在八月十几,离他二十岁的生辰只有几日,太子消失不见后,冠礼自然而然也被推滞,这次的冠礼,等到太傅回京,很快就被补上。
冠礼上,皇帝亲自给太子赐字,长玉。
江向北这些时日终于得了空,才来见了这几十年的好友。
江向北叹了口气,道:“这京城,往后恐怕还是有场血雨腥风,还是你这个小官当当好,怎么着也不会被殃及。听陛下的话,近些时日是想给太子择选太子妃,连大选都不开设了,劳财伤神的,反正选到最后又是那几个人。”
这话杨兆文就不乐意听了,“小官当当你以为轻松吗?每日的教案就够头疼,再碰上几个不大听话的学子,病都要气出一大堆。每回到发俸的时候一看那几两钱,更是两眼一黑。若不是家里头的女婿在外头做商,这一家老小,光靠这我这些钱,怕妻子孩子,全都得饿得只剩一把骨头。”
“你家那女婿,着实是个不错的。”江向北又打趣,“还得是一个人自在吧,你瞧我,这么些年,快活得不行。再说了,你家既有小辈养活着,你何必这样累,都这把年纪了,该告老还乡,在家里头歇歇了。”
杨兆文不肯,“好歹得等家里头的孙子先过了这次春闱再说,不然,杨家真没人了。”
江向北明白他的顾忌了,也不再说下去了。
杨兆文对他道:“你既说太子这回回来性情大变,那你往后可要小心些,你孤家寡人的,也别图些别的了,能够终老,也是皇恩。”
哪家没有难念的经。
太傅一职位列三公,是文臣不可触及的荣耀,但又说伴君如伴虎,触及到权利中心的事情变得多了,日子也得小心些过。
两人年轻很早的时候相识,江向北的父亲是将军,家中只他一人从文。他们两人曾经在国子监读书相识,后来江向北中了状元,越走越高,甚之当上太傅。杨兆文便比较平庸,去了国子监后,下半辈子也就都在国子监了。
不过两人虽一个守成,一个激进,朋友倒还做得来,逢年过节的,江向北如果没地方去,就会去杨家讨顿年夜饭吃,一直到今日,也常会往来。
两人又在一起说了会话,后来,国子监的钟声响起,杨兆文该去授课时,两人才散。
*
现今才十一月初旬,距皇后身死,约莫已经过去了三月。才不过三月,朝中就已有人心怀鬼胎,意图让贞元帝再立继后。
首辅的人主重新立后,而肃国公则借口说皇后才死没多久,不用着急。
两相推诿,各执一词,总之,每日都会因为这事吵上几句。
皇太后那边也在劝皇帝立后,可贞元帝也只说立后一事重大,需要从长计议。
总之,也是一拖再拖。
除了皇帝重立继后,还有择选太子妃一事
当初太子尚未及冠,这事也不用那么着急,只是如今,他失踪一年,如今冠礼也行了,年岁也都二十一了,再拖下去,也不好了。
皇帝让小太监喊来了太子。
夜已经黑了,月弯遮蔽在云层之中,露出了个尖来。
空荡的大殿中,除了滴漏声声,便没甚人气,宫女、太监们在一旁服侍着不爱说话的帝王。
太子进殿后,贞元帝的手抬了抬,周遭人便散了个干净。
贞元帝起身,下了台阶,往下位走去,他走到了一张桌前,给齐扶锦使了个眼色,让他坐在自己的对面。
他直奔正题,对他道:“你该选妃了。”
从前两人探讨过太子妃这个事情。
那个时候,一切好像都还没有那么糟糕,皇帝也很宽容地给了太子期限,让他可以挑选出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来。
只是,今非昔比,太子已经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贞元帝垂着眼眸,手指在案上轻扣,视线也虚虚地落在面前的桌案上,并没有去看太子,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沉,开口道:“我叫锦衣卫的人去查过了,那个叫李挽朝的,是你曾经在恩文府的妻子吧。那日,她敲登闻鼓,说要为死去的夫君伸冤。温沉就是你吧。”
齐扶锦的手指有些拢紧,过了许久,憋出一句,“你查我?”
贞元帝终于抬了眼,看向他,“长玉,这是什么大事吗?你那些事,我就算不用动用锦衣卫的人都能查到。你先前不做得挺好的吗,你假装身死,孤身一人回来皇城,这不是很对吗,这件事情你这样处理,可以说对你没有一点坏处。可是,做都这样做了,你现在怎么好像还放不下了呢?”
身为男人,他鄙夷齐扶锦的做法,但身为父亲,他接受他那样的做法。
齐扶锦辛辛苦苦当了十几年的太子,让自己光风霁月了十几年,还是不要有个不清不楚的妻子才好。
当初既然已经那样做了,现在就该再彻底一些,别做到了一半又反悔了啊。
“长玉,其实那些大道理,我根本不用再说一遍给你听,你自己都知道的,你心里面都有数的。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面大概是有放不下的人了,可是,当太子的嘛,不能有放不下的东西。选谁做太子妃,会让你往后的路更轻松,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
齐扶锦的视线移向了别处,不愿再看贞元帝了。
他不会比其他的人更能理会贞元帝这番话的意味。
选谁都会比选她轻松。
齐扶锦脑海中有一件深刻的往事。
从前年纪还小的时候,约莫只有七八岁,一回他用完晚膳,赖在坤宁宫不肯走。
他坐在坤宁宫的角落里面,说绝对不会打扰母后,才被留了下来。他的手上捧着书,可眼睛里面,却全是皇后,他就坐在那里,看着和皇后和齐溪梦玩闹。他看得很小心,皇后一转头去看他,他马上就又把头埋到了书里面,生怕被她发现,赶走了他。
他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待了足足能有半个时辰,后来,皇后身边的小宫女过来了,凑在她的耳边传话。
不知道是说了什么,皇后那本还带着浅笑的脸,马上就黯了下去。
齐扶锦后来去问那个小宫女对皇后说了什么。
才发现,她说的是皇上今晚不来坤宁宫了,去了贵妃那边。
那是他第一次萌生出了对爱情的模糊看法。
小齐扶锦看着失落的母后,就在想,如果没有贵妃,没有其他的妃子,母后是不是就不会难过了。
可他想,如果他今日随便选了个人成了婚,他往后就还会有侧妃,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妃嫔如果是李挽朝的话,他好像才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如果是她的话,那就一个太子妃。
问题是,李挽朝稀罕吗?
她压根就不稀罕啊。
齐扶锦想到这里,手指拢得更紧了一些。
不,不应该的啊。没人不喜欢权势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权势这东西多美妙,只要体会过的人,哪个会说不好。只要李挽朝手上拥有了权利,感受什么叫权利,她迟早会喜欢的。
他不想再继续就这个话题下去了,他执拗地瞥开了头,最后只道:“不急,三皇子那边不也还没娶正妃吗,我这又何必着急。”
贞元帝沉默半晌,最后意味不明地盯着齐扶锦看,“怎么着,莫不是还想着等她?”
齐扶锦竟然真的去思索了一下贞元帝的问题,可是还不待他回答,就听贞元帝又道:“你还是不要想了吧,她看着和你好像没什么可能了。”
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一条康庄大道就在眼前呢,何必给自己去寻不痛快来。
齐扶锦最后不肯理会贞元帝了,紧抿着唇不肯再说话。
“到时候也不用开设大选了,毕竟选来选去也就那些人,正妃人选,你自己有数,至于侧妃,你也最好是从太子一党里面挑选出一个来,其余的,你随意,看上眼了,随便给个封号。到时候我让贤妃在御花园办场赏花宴,择适龄官家女入宫,你自己看着挑。”
贤妃膝下只有公主,惠荣皇后生前和贤妃交好,太子择妃,总也不能交给贵妃来办,最适合的人选当选贤妃。
至于挑谁为正妃,大家心里头都有数的,这些东西,早在心里都算得门清了。什么赏花宴,一个过场罢了,有什么可说。
贞元帝强硬地安排了这件事,可齐扶锦不想再听了。
他起身往殿外去,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顿步,回过身去问,“父皇还记得高祖吗,大家一开始不都是选平民人家的女子为后吗?”
贞元帝愣了一瞬,而后笑了一声答道:“早就变时候了,长玉,你的外祖能闹翻天。”
帝王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外戚干政,还是已经发生了。
夜色如同一片巨大的黑色帷幕,悄然无息地降临在皇宫之中,深秋的金黄和银白的月光夹杂在一起,带着一股又一股的萧索之气,殿外的空地,也像被覆上了一层冷霜。
皇帝听出了太子问这话的意思,太子还真是有点放不下那段在民间成的婚,可是,温沉已经死了,世间只有齐扶锦了,那也就是说,温沉和李挽朝拜得天地,和齐扶锦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
贞元帝当然没有再对齐扶锦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毕竟是自己的亲孩子,对他这么狠干嘛呢?
齐扶锦自己心里头能有数就够了。
既然当初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你就应当继续这样下去才对,那是正确的选择。
一条道走下去吧,不要回头了,不能回头了。
你每回一次头,都是在鞭笞自己的灵魂。
齐扶锦不再开口,头也不回地迈入苍凉月色中。
在离开恩文府时,他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抛弃李挽朝,可是现在,在这无边的皇城中,看着满目的凄清时,他真的有点后悔了。
他承认,他做不到,做不到和别人共度余生。
李挽朝身上的味道,早就已经不知不觉浸入他的骨髓。
年少时候因为看到帝王宠幸其他妃子,而伤了皇后的心时,齐扶锦或许就已经在心底埋藏了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母后那个受伤的表情太过刻骨铭心,齐扶锦不想在自己的妻子身上看到。
他是绝对不可以娶别人的。
因为,他已经有妻子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出事了
秋天都快过去, 树木已经落完,枯枝败叶掉了满地,清晨时, 杂扫丫鬟的扫地声渐渐响起。
外头逐渐天光大亮, 李挽朝也起了身来。
自从在李家住定后,她再也没和李观联系过一回, 他没有写信给她,她也没有联系过他。
他当初说, 如果李挽朝走了, 她就再也不要回去。
现如今,李挽朝也确如他所言, 再也不会回去。
李家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各种层面都不好过, 她也挺自私的, 在外祖家过惯了舒服日子,自然是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她平日在家无事, 当初背上的伤也早就养好了,闲得多了,心里头盘算做点其他的什么事。
当初齐扶锦离开, 给她留了几百两银子, 她现在还剩不少。
齐扶锦给她留的钱, 她不会舍不得花, 也不会不好意思花。
她为他挨了打, 他就该给她钱,她也不追究他骗她了,钱自然是要好生收下。
经了当初那么一遭之后,她也看开了些, 既然日子能过得痛快,那就痛快些过,不要和自己拧巴。
那日秋猎后,她再也不会有能够见到齐扶锦的机会了。
不见到他,她吃得好,睡得好,每日和家里头的哥哥妹妹在一起玩闹闲话,日子过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只是关乎当初在恩文府和温沉成过婚的事情,她始终没有去和杨家人提起过一回。
他们不问,她也从不会主动去提。
他们若是问了,她就想着法子去搪塞。
今日,用过午膳后,杨无思又跑来了她的房中,一股脑就要拉着她出门。
李挽朝有些没有弄明白,还没来得及开口去问,就听杨无思高兴地叫唤,“表姐,爹回来了!爹回来啦!”
李挽朝脸上也有惊色,“小姨父回来了?”
李挽朝第一日来杨家的时候,听杨絮说,她的丈夫在跑商。李挽朝在杨家的这些天,他也一直不曾回来,想来一直都在外面忙活。过去这么久,终于从外头归家了。
李挽朝吭哧吭哧和杨无思跑到了堂屋那处,杨期朗还在国子监,堂屋里头老夫人、杨絮、杨期明三人都已经在了,另外有一个稍显陌生的脸孔坐在杨絮的身边,他是个中年男子,身着锦衣丽服,穿得颇花里胡哨,面色是说不出得和善。
想来这人就是杨絮的夫婿,方濯。
果不其然杨絮拉着李挽朝到了方濯跟前,介绍道:“这便是你的姨父,在外头忙活了小几个月,总算是回来了。”
李挽朝颇为恭敬地和这位姨父见了礼,“姨父万福。”
方濯颇为受用,乐呵呵地拿来了好几个包裹,递到了李挽朝的面前,他一边拿一边道:“早就听阿絮说了小朝来了,她叫我在外头碰到些什么好东西千万记得带两分。姨父忙,这才回来见过了你,你可别觉生气。”
李挽朝看了看方濯递过来的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行囊,又看一旁的杨无思已经开始坐在椅上拆起了包裹,她也不再扭捏,接了下来。
她又去说了好些讨人开心的话,哄得方濯嘴巴都咧到了耳后根去,杨絮直在一旁打趣他没出息。
方濯好不容易才回来,见过了这个从远道来的外甥女,两人寒暄了几句过后,一家人就开始坐下来闲话。
杨絮问方濯这些时日在外面过得可还好,从东问到西,从天南问到海北。
方濯自是让她放心,没什么不好过的。
杨期明近来在准备殿试,和方濯见过面,说过话后就先行一步告退,回去了房中温习。
一行人又说了好一会的话,到了后来,杨无思拉着李挽朝一起去外头拆方濯带回来的包裹。
几个小孩都不在了,屋子里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方濯探头看了看屋外,见李挽朝还在陪着杨无思,便放心去谈,他问杨絮,“你那先前的信上不是说,朝姐儿她看着情绪不大好吗。我还以为人出了什么事,现在看来,不是好得很吗,还能同人说些玩笑话,哪不好了?”
杨絮道:“你那是不知道她刚来的那个时候,蔫了吧唧的,看着多吓人。”
杨絮想起李家人,颇为嫌弃道:“李观就不是个能养孩子的人,除了板着张脸扮做老虎,还能干什么,养孩子是养孩子,驯兽是驯兽,人差点叫他驯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方濯想了想记忆中的这个姐夫,好像确实是一直板着脸,颇唬人。
夫妻两人久不见面,在老夫人这里待了没有多久之后,就往着自己的房间回,现下还是午后晴天,一进了屋,夫妻俩就遣散了丫鬟奴仆去了外边。
方濯身形高大,直接将杨絮抱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他蹭她的耳朵,问她想他了没有。
杨絮被他呼出的气弄得痒,忍不住去躲,“你能不能有点正行,这青天白日的,叫人瞧见了脸都不要了。”
方濯笑道:“你我都快有两三月不见了,被人撞见又怎么了,这不人之常情吗。”
“不害臊,没正行。”杨絮装模作样训了他两句,不过也任由他抱着,两人久不相见,一会说起家中事情,一会又说起两个孩子的学业。
杨絮叹了口气道:“期明倒是不用我们操心,这回过了会试,如今还在家中备着开年的殿试,他早些入仕,爹也能早些退下来休息,不然咱家,青黄不接的”
说到这,杨絮顿了一会,看向方濯问道:“濯郎,当初你弃文从商,可曾怨我?”
方濯当初分明也可以考取功名的,奈何家里头穷得很。杨兆文正直清贫,一年到头光靠那么鼻毛的俸禄养活一家子人,杨老夫人一开始的时候都还要做着绣活去补贴家用。
他们逢年过节吃不饱的,也都是常事。
方濯一开始也是做文人的,也参加过科举,可是后来,家中这样,书是没法子继续读下去了,他们夫妻俩便商量好,方濯不再科举,去做了商人。
现下事情过去了挺多年,方濯的生意也做出了名堂,可杨絮也怕提起往事怕方濯心中会有所介怀。
方濯却笑,“早过去了,我能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吗?再说了,当初我家里头也穷,爹娘去得早,你们这都不嫌我,我又哪里还能记得那些事,读书怕也读不出什么名堂来,倒不如另劈他路。絮娘,咱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好,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他又问,“那朝姐儿往后可真就说定了在京城,不回去了?姐夫那边,没来过信?”
杨絮没好气道:“他们两人吵架了,这爹当成了这样,也没劲,莫提他,提他我就来一肚子火。”
方濯见她不乐意提他,便也果真不再说。
两人阔别许久未曾相见,抱着亲热了好一会,杨絮起先还觉着白日害臊,推来阻去。
到了后头,两人还是衣衫渐褪,可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是李挽朝的声音,“姨母,我有事想同你议,方便说话吗?”
这一声响,给两人瞬间吓了个清醒,杨絮马上把半褪的衣衫拉了回去,方濯也马上起身穿回了裤子,他被这一声吓得兴致全无,面上一副惨淡之色。
杨絮一边穿衣一边应李挽朝的话,“在,等会儿,小姨马上来。”
杨絮上铜镜前拾掇拾掇了自己,又气得把方濯往盥洗室推,“瞧瞧,被人撞着了吧。”
方濯有苦也说不出,一边进了里头躲着,一边苦兮兮地对杨絮道:“絮娘,我只怕被吓出了病来,你一会可得给我找个医师来看看。”
杨絮瞥了他下面,方才还昂扬之物,一下被如此疲软,怕真叫吓出了毛病。她摸了摸他的脸,宽慰他道:“莫怕,一次吓不坏,真坏了,我给你守活寡。”
说着就不再管他,给他推了进去。
杨絮见房中没了什么异样,便去门口给李挽朝开了门,她笑着问,“朝姐儿,你怎么来啦?”
李挽朝道:“小姨,没打搅到你吧。”
杨絮尴尬笑了两声,忙道:“嗐,大白天的,我能忙些什么呢,自是没事,来,进来坐。”
她又问她怎么突然来了这,是有什么事情想说的。
进了屋,两人面对面而坐,李挽朝想了想后,开口说明了来意,她道:“是这样的,姨父从外头回来了,我想向他请教一些东西。”
方濯是个很厉害的商人,李挽朝光从杨家光景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生意做得很厉害,至少,杨家这么多人,从来不会为钱财发愁。
虽然她身上现下还有不少钱,但她在杨家这样继续下去,怕会闲出霉斑,倒不如给自己寻些事情去做,用钱去生钱。
现下有这样厉害的前辈在眼前,李挽朝自是想来学习一下,总比自己蒙头去做来得好。
自己一头猛扎进去,别说钱生钱,光是本钱说不准都能亏得血本无归。
杨絮听了李挽朝的话后,却皱眉,“小姨给你的钱不够用吗?”
李挽朝知她是想到别处去了,她忙摇头道:“不是的,够的,只是在家里头没事做,刚好手上又有些余钱,就想着盘间铺子来。就是怕我脑子笨,弄不明白,就想着来问问姨父,若是小姨觉着不行,便算了。”
方濯也时常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拿这事来问他,怕也是给他添了麻烦。
李挽朝如今虽没有寄人篱下的局促感,但一旦让他们帮忙,面上也有些许的赧然之色。
杨絮看出她的不好意思,也知她还是没能彻底地把心放在杨家。
“这简单得很,刚好你姨父近些时日在家没事,既你想做,便让他带带你,若是钱什么不够了,你千万要问我要,你姨父的钱全在我这管着呢,姨有钱。”杨絮笑眯眯说完这话后,就往盥洗室喊了一声,“濯郎,在里头净完手了吗?朝姐儿有事想寻你。”
杨絮话音落地没多久,方濯就从里头出来了。
李挽朝愣了一瞬,方才进来的时候没见到人,她还以为他不在里面的,她打了声招呼后,就说明了来意。
方濯听后,眼睛亮了亮,似乎对李挽朝的想法觉得新奇,“朝姐儿还对生意经感兴趣呢,刚好我这段时日空得很,在家里头也没事。我到时候带你去我们家的铺子上转转,你看看先,若是后面想要打理,倒不如从家里头拿出一间给你练练手,待你上手了,再去自己包一间回来也不急。”
方濯这举,就差直接把饭喂到李挽朝的嘴巴里了。
事到如今,话都说出口了,李挽朝听了,也不再扭捏,忙对两人道了谢,她和方濯约了个时间去看铺子后,便回了房,没再打搅两人。
方濯看着李挽朝离开的背影道:“这孩子,瞧着还是有些生疏。”
“日子长了就好了。”
*
后面的几日,杨絮叮嘱他多上心一些李挽朝的事情,方濯也没忘记这事,带着李挽朝在自家的铺子里头多转了转。
方濯在京城有不少的铺子田庄,铺子多布在城西那块。这些天,李挽朝一直和他在那处转悠,方濯也没对自己这个外甥女吝啬,毫不隐藏地将自己这十几年做生意的经验传授给了求知若渴的李挽朝。
只是她还年轻,又还是第一回接触这些东西,方濯口中的东西,对她来说难免是有些晦涩难懂,说得多了,听得多了,才终于慢慢上了道。
就这样过去了几日,方濯一直和李挽朝在铺子里转,十一月底的天,已经渐渐能感受到冬日的寒气,冷意逼人,街上的行人都开始裹紧自己的衣裳走路。
方濯和李挽朝进了一家成衣铺,他一边搓着手掌哈气取暖,一边对李挽朝道:“我不常在京城,你往后若有不懂的东西,你就来问这家店的掌柜,你到时候唤他黄叔即可,我们俩都认识好些年了,他人好,也能信得过。”
方濯说着就引着李挽朝和这家店的掌柜见了面,两人打了个照面,便算见过认识。
而后三人就在这家成衣铺转了转,听说李挽朝是方濯的外甥女之后,黄掌柜对她也颇为客气照顾。
大约在里面待了有半个时辰,却有个杨家的奴仆匆匆跑来,他神色颇为难看,找到了方濯后道:“不好了,大爷,二公子出事了!”
杨期朗出事了?
方濯听后,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你可说清楚了!这日子他不是在国子监里头读书吗,能出什么事?!”
奴仆道:“大爷,你糊涂了,今个儿是三十,是旬休日,二公子不在国子监。”
方濯这些天都在外面跑,也没去注意日子,李挽朝听杨期朗出了事,也有些着急。
现在不是纠结日子的时候,她问道:“二表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奴仆终于说起了正事,他道:“二公子今日出去和人打马球,不知怎么地,就被一姑娘跳出来指摘,说是咱二公子非礼她,现下二公子正被人押住了,扣在马球场那呢,那姑娘气不过,还说要将他扭送官府。”
李挽朝和方濯一听这事,相视一看,都知兹事体大,不容小觑,又听奴仆说杨絮已经赶去了马场,两人也马上赶了过去。
马车上,方濯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忍不住气道:“这小子,素日没个正行,就知晓四处犯浑,书不读,成日就知往外头去跑。”
根据这些时日相处的境况来看,李挽朝是不怎么信杨期朗会做那样的事,她道:“姨父先莫气,表哥心性纯良,这事定有什么误会在。”
知子莫若父,方濯如何不知,可他就是气,“若他安生待在家中,岂会出这样的事。”
“可表哥也总不能在家待一辈子啊。”
若是真有人想要去害他,他总也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家中吧。
方濯终没再说,两人没多久就赶到了京郊的马场那处。
今日刚好是旬休日,客带客,相熟的人相互邀请,这里头聚了不少的公子小姐。
马车上,两人已经问清了事情的经过。
原是杨期朗今日来打马球,打了两局后,他轮下了场,打算去净室那边解个手。
一直到这里,都没能发生什么事。
可在回去的路上,不知是怎么回事,杨期朗碰到了一个官家小姐,两人不知怎地就拉扯不清,动起了手来,后来那官家小姐大声呼叫,说是杨期朗非礼了她。
杨家离城西的马球场远,杨絮还在路上没有赶到。
李挽朝和方濯先到了那里。
他们到的时候,正见杨期朗被人压在地上,面上表情又气又恨,还带着些许委屈之色,一旁有个姑娘,正拿着帕子往脸上拭泪,还有不少人围着她宽慰。
看样子,她就是那个被杨期朗“非礼”的小姐。
杨期朗整个人就跟没了尊严似的,被人五大三粗的压着,脸被按在地上,蹭着地上的泥石地,看着十分狼狈。
他抬眼见到李挽朝和方濯来了,眼眶一下子变红了,口中不停地说道:“我没有,我没有做”
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大约是得罪了人,叫人给害了。
他不知道那个小姐是从哪里出来的,她突然过来问路,他给她指路,然后她就突然开始脱起了外裳,大声喊了非礼。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被赶过来的人压在地上。
本朝刑名很重,若男子犯了奸污之罪,搞不好是会丧命的。
杨期朗今日被人陷害的事,若真被拿去官府,只怕不会被轻易放过。
李挽朝看不下去杨期朗被人如此欺辱,上前想要把那些人赶走,不要把他像牲畜一样压在地上。
可那些人如何会听她的话。
“一会我们还要把他送到官府去呢,松什么手?”
李挽朝也硬了脾气,“人就在这,又跑不掉,你们压着又有什么用,手都叫你们压脱臼了。届时官府还没定罪,你们就想要给人按死了去?”
她生得娇娇柔柔的,眼眸低落看着乖软,这叫别人也都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谁知说起话来这样带刺。
不过她说得也不错,现下也还不成定罪,这样压着人欺负,也不算事,松了手,也不见得他能跑掉。
这样想着时,他们又被李挽朝瞪了一眼。美人生怒,最是拨人心弦,终还是松开了。
李挽朝和方濯扶起了杨期朗。
她低声问杨期朗,“方才那处可还有别人?可有别人看到你们?”
杨期朗脑子快糊成一团了,他的脑子里面也没其他印象,周遭有没有人,他也不得而知,他摇头,眼眶红成一片,“我不知道,我没注意。”
没人看到,没人看到也有没人的好处
李挽朝看向那个在抹眼泪的小姐,问道:“既方才小姐说我表哥非礼,除了小姐在,可还有别人见得?”
那姑娘没想到李挽朝竟还有脸质问于她,马上哭得更叫厉害,“这还要旁人见得才算作数是吗?!若没人见得,他非礼我,就算不得非礼了吗?没见过这样的道理,你也是个女子,怎么能说出这样刁难人的话呢!再说,女子的名声脸面最重要,我和这位公子无冤无仇,又何至于自毁脸面,只叫他难堪呢?”
周遭人也都跟着附和,也都觉李挽朝说出这话不像话。
李挽朝却不吃这套,挨了说也脸不红心不跳的,比这难听多了的话,她早在李家听过了。
她摇头,不认可那人的话,她说:“既然没人看到,那谁又知道姑娘说得非礼是不是真的,脱个外裳就喊非礼,这坑害人的成本也不高。姑娘说‘自毁脸面’,我看不然,出了事后,世人只会唾骂我的表兄是登徒浪子,谁又能记得我表哥究竟是轻薄了哪家的姑娘。”
这好泼辣的女子啊。
口口声声,丝毫不曾退让。
那姑娘气得面红,憋了半天也憋不出旁的话,最后只掩面而泣,哭得更叫厉害,旁边的人一边宽慰着那女子,一边斥责李挽朝没有良心。
“诶诶诶,别吵别吵,其实方才吧,我刚好路过那地方了。”
众人朝说话之人看去,就看到了一旁的沈舟裴。
他面上似笑非笑,显然也是在看这处的笑话。
他看到了?
本在哭泣的小姐,哭声一顿。
她方才分明记得那处是没有人的。
她想让他不要胡说,可想了想此话一出,更有作谎嫌疑,最后还是咬唇闭了嘴。
李挽朝看到沈舟裴,直觉他不怀好意,可是,他说他看到了,周遭人好像没人敢去反驳他。
她想起来了,他是国公府的公子,他在这群人里面,身份斐然,旁人自然不敢驳斥他的话。
看他这身打扮模样,想来今日也是在这处打马球。
沈舟裴对李挽朝道:“你也不用这么激动急切,有什么话我都能好好说不是,你来,你过来,我们借一步说话先。”
李挽朝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面上有些紧绷,不过却还是同他去了一旁的角落说话。
沈舟裴仍旧是一副笑盈盈模样,他问她,“你可知道那姑娘是哪家的人?”
李挽朝不知他说这个是为何,只是皱眉看他。
沈舟裴也不期望她知道,自顾自道:“这人是孔家的二小姐,她爹是户部的一个郎中,你知道吗,上回那惊了你马的林影霜,你可知她祖父是谁?她祖父可是户部尚书。所以,今天的事情你能明白了?”
户部的郎中在林首辅底下做事,那也就是说,今日之事,和林影霜定脱不开关系。
李挽朝想起了秋猎场的那回。
她记得,杨期朗呛了林影霜几句,林影霜给他丢下了一句“记住你了”就骑马离开她本以为这只是她的一句恐吓,谁知她竟真的能报复至此。
沈舟裴看她面色凝重,就知道她是猜到了事情原委经过,他笑着看向眼前的人,道:“我早就同你说了,林影霜这人,脾气比牛都大,反正她一句话的事,就有无数的人讨好她去做事。她若是想要欺负一个人,你觉得你那表哥躲得过吗?”
李挽朝有些干巴巴地问,“所以呢,你和我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呢?”
眼前的人那张漂亮的脸上全是戒备,这让沈舟裴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道:“你看看你,上一回还说什么‘救命之恩永生难忘’,现下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可救过你一回呢。我可以帮你表哥,不过,我这人也不白帮,我见你生得不错,要不你跟我回家,当我的小妾,我保管罩着你。”
其实吧,他也不想叫林影霜得逞,只是嘴巴贱得慌,就想占几分便宜。
李挽朝脸色不大好看,声音有些尖锐,“你犯浑呢?”
沈舟裴没想到李挽朝反应这样大,他脸上笑容敛了下去些许,刚想说些什么,就听李挽朝又道:“你犯不着拿这事来胁迫我,逗我的趣。这种事我早就见过了,大不了大家就把事情闹大了去,看看真相究竟是如何。”
上回他救她就不曾安什么好心,她也不信他这回会帮他们。
左右就是污蔑、陷害、泼脏水,她最不怕的就是闹了。
沈舟裴愣道:“我就开个玩笑罢了,你激动些什么呢。”
“这个玩笑不好笑,你我拢共见过两次面,你觉着这玩笑好笑吗?都说世家公子如琢如玉,我看也不尽然。”
沈舟裴平素是混不吝了些,但除了他爹,他也没听谁能骂过他,他收敛了些笑,道:“成,那我就看看愣头愣脑的你怎么去救你那愣头愣脑的表兄。”
官府那边恐怕早就叫林家人打点过了,她的后台还能比首辅硬不成?
他倒想看看,她怎么捞她这个表哥。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冰释前嫌
沈舟裴只觉这人脑子转不过弯来, 他开个玩笑,她给他说些软话,给他说高兴了, 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犟得很。
平日里头旁人想要哄他还哄不着呢。
李挽朝不再理会他。
她回了原处,对那孔二小姐道:“这事既大家各执一词, 倒不如直接去了官府面前,我们就从头到尾好好缕缕。我表兄为何会突然生了失心疯?青天白日, 在大道上就抓了姑娘非礼?从头到尾证人不见一个, 只有姑娘一人所言,那太不公平了。”
那小姐愣了片刻, 没想到李挽朝竟真敢把事情闹大了去。
本来只要把杨期朗直接押送到官府就好了,谁想到现在她竟然也要去对簿公堂, 可现在俨然不是能够退缩的时候, 若现在退了,那岂不就是心虚。
“去就去, 这登徒子,今日我非叫他认了罪。”
等这处争得差不多结束,杨絮才终于赶到, 她来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事情的经过, 看到杨期朗整个人脏兮兮的样子就忍不住骂, “你要死啊你, 不叫人省一点心, 好不容易在家里头休息一日也闲不住,非要跑外头打什么马球”
她还想要骂下去,就被方濯和李挽朝赶紧拉住,方濯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经过给杨絮说了清楚, 杨絮当即道:“没天理了,大不了就上官府去。”
恰好此时,孔家也来人了,两家都说自家的孩子受了委屈,最后相看两厌各执一词,再说下去只怕要打起来,上了马车,直接赶去了官府。
去的路上,那孔二小姐心中不安,不过想了想也没继续怕下去。府尹那边,林影霜应当早就叫人打点好了,有着首辅的名头,想来他们心中都有数。
林影霜是林家的嫡女,平日里头官员们想要巴结讨好首辅的人也不少,现下有了这么个机会谄媚,定知该怎么做。
而杨家,不过六品的官,谁还会怕得罪他们呢。
果不其然去了官府之后,一切顺利,那些人听说了在马场发生的事之后,又听说了杨期朗的名字,府尹不过审问了几句后,当即醒木一拍,就让人把他关入了大牢。
李挽朝来前猜到了府衙中或许已经被林家的人通过气,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够无凭无证就给人定了罪,直接就把人关进了大牢里,他们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林影霜有怎么去针对杨期朗吗?好像也并没有,因为只要她开个口,就马上有人鞍前马后为她奔走。她压根都没有在他身上费心,就马上会有人为她安排好一切。
京城这地方,天子脚下,非但不清明,反倒比别的地方瞧着还要浑浊一些。就像当初,温沉死得蹊跷,可是他们还是将他的死因简简单单归咎于失手打翻烛台那样。
天下不平事众多,今个儿又叫她碰上一遭。
杨絮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就像当初李挽朝不能接受温沉就那样死了,平日里头光鲜得体的小姨,顾不得仪态,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落起了泪。
李挽朝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天真了。
她都看过了这么多不大光彩的事情,还是想着这地方能够给她公允,可那府尹的惊堂木重重一拍,像是一个巴掌一样,打向了她的脸。
那块拿在官员手中的破木头,只会打断卑者的脊梁,而将尊者,更向上托。
可她这回没哭也没闹,她拍了拍杨絮的背,想要安慰她,可是看着她哭红的眼,好像一下子就看到当初无措的自己,她安慰的话,一下子就被卡在了喉咙里头。
这个时候,怎么安慰都是没用的。
孔二小姐方才在府尹面前凄凄楚楚哭了一回,得到了“公允”之后,已经和孔夫人归了家去。
李挽朝看向打算离开的府尹,出言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府尹不知李挽朝想做些什么,不过上下打量了下她后,还是松了口。
杨絮和方濯不知道她想做些什么,可看那府尹流里流气的目光,都想劝她。
李挽朝只是摇头,让他们放心,“只是说几句话就好了,姨父姨娘在头等我就好,若有事,我会喊的。”
李挽朝和那人进了一侧的耳房,她察觉到了府尹略带不善的眼神,只是看着他问道:“大人可曾记得我?”
府尹被李挽朝这话问住了。
他何曾见过她?
这女子生得如此貌美,如若他见过,岂会有记不住的道理呢?
李挽朝见他眼中露出了惑色,也没再继续卖关子,她直接道:“大人记不得我也是正常,当初我的丈夫死于火患,衙门里头的人说他是因为失手打翻了烛台而死。我觉着有蹊跷,不肯认下,就来衙门闹了几回,只是大人不曾见过我,所以或许对我便没甚印象。”
说起这个,府尹马上就有了印象,当初衙门里头确实有人因一场火灾闹了许久。
闹过几回以后,好像就没继续闹下去了。
没想到,竟然就是眼前这人。
她后来怎么了,他也不大知道,只以为她是死了心,认了此事后就归了家去。
可是眼前的女子却道:“当初大人不受理我的案,我便去敲了登闻鼓,让皇上给我做主。”
府尹面色一变,实没想到她后来竟把这事闹到了宫中去。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果不其然,他听她道:“大人,反正我敲过一次登闻鼓了,挨过一次打,身体也已经如枯枝败叶。我不怕再敲一次的,大不了大家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您想要讨好首辅大人,想要升官发财,可是我也就这么两个哥哥,你这样偏颇,是想要他的命。我的外祖,年岁已高,可好歹在朝中也做了这么些年的官,他也有同僚,也有友人不是吗?”
其实沈舟裴这人也没那么糟糕,他好歹还告诉了这事是林影霜弄出来的。
府尹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更叫凝重难看,他一没想到她竟拿登闻鼓一事出来威胁,二没想到,他竟又拿出杨司业说事。
杨兆文在京数年,他官职是不高,可难道还认识不了一些官职高的人吗。
再说,他在国子监教书,手下带过不少的门生
叫李挽朝这么一说,府尹才意识到,自己光想着为了讨好首辅,却丝毫不曾顾忌其他的事。
他面色变了又变,不多时,额间竟然出了些许的虚汗,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看着李挽朝道:“少来唬人,你若愿意再敲鼓,愿意搭上自己的命,去便是。再说,这事和首辅大人有何干系,这杨期朗犯的事,还能怪到别人的头上去?!休来胡搅蛮缠。”
他还真差点就叫她带沟里头去了,这事是杨期朗自己犯错在先,和首辅又能有什么干系?她要敲鼓,敲去就是,她已经挨过一次打,他不信她还能再受得住第二次笞刑。
说罢,他也不再打算继续和她说下去。
他转身就要离开,可是,这时外面跑来一个小吏,附身到了他的耳边道:“大人,太子殿下的人从后门来了,现下正在来的路上呢。”
府尹听后,面色大变,刚想出去迎人,可人就已经从耳房的另外一侧独立小门进来。
没走正门,那就说明不想叫人知道。
李挽朝看向来人,发现是曾经跟在温沉身边的忠吉。
她看到来人是他,紧绷着下颌,撇开了眼不看。
府尹不知是因何缘故,让殿下的人亲临,他忙恭敬迎了上去,问道:“这位小哥,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忠吉看了眼李挽朝,府尹心下一跳,心中有个不成型的想法蹿了上来,下一刻,果不其然,只听忠吉开口,“听闻大人今日审了一桩案?”
府尹悄悄地觑了一眼李挽朝,心中想着此人莫不是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近来虽有风声说,将来贵妃若成了继后,三皇子或许能与太子相争,可是至少现如今看来,太子终究还是太子。帝王宠爱太子,天下人皆知,将来的事如何,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斟酌着回话,就怕会给未来的主君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这辈子的仕途说不准就做到这,到了头。
忠吉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说了来意,他道:“前段时日陛下因为先皇后的事情伤心过度,让殿下代为监国,都察院的人向殿下禀明,各司府衙的极个别官员,存在一些玩忽职守的迹象”
他看向府尹,道:“来前好像听闻京郊马场那边出了桩事,人送到了府衙这处”
府尹马上就明白了忠吉的意思,又说玩忽职守,又说马场的事,这不点他呢。
那杨期朗一被他抓起来,这太子的人就来了,这不明白着是来保他。
不过太子也不用亲自开口说要去保谁,毕竟话语权向来都是掌握在上位者的手中,他话不用说满,底下的人自然会领悟,若领悟不到,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就如现在,忠吉话也不去说明白,但府尹也已经听出他的意思来了。他是个不大清明有能耐的官,能混到这位置上,主要还是凭着自己这点眼力见。
府尹忙道:“刚马场那头确实是出了事,是杨司业家的公子和户部郎中家的小姐的事不过,方才因孔二小姐哭得太伤心,我这一时间被糊了脑,想来是判得太草率了一些。”
忠吉又道:“断案办事最不能草率,大人还请好生查探,莫要冤枉了无辜好人。同大人透个信,先前登闻鼓被人敲过一回,陛下已经上心,疑心是各府官员不认真办事,才让底下的百姓告到了宫中。所以,往后如何,大人自当清楚。至于今日来找过大人一事”
府尹明白忠吉的意思,马上应道:“殿下只是公事公办来查了府衙的状况,和其他的事,不相干。”
李挽朝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尽收眼底,眼睁睁看着方才气焰嚣张的府尹,对忠吉喏喏连声,本来她要同他玉石俱焚,敲登闻鼓才能唬到他一二分,而那人,听到太子的名号,就立马答应放了人。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这样好命,什么都不用说,什么就能做了。
她上次不是说不稀罕权势吗?可是你看看,有权就是可以让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想放人,一句话的功夫都不用。
忠吉很快就办好了太子交代给他的事,可即便说杨期朗要被放出来了,李挽朝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紧绷,没有一丝好转。
忠吉想要说些什么,可这府尹就在一旁,最后嘴巴张上又合上,还是欲言又止。
府尹马上就瞧出这两人大概是有话要说,他有眼力见,对着忠吉道:“小哥,我这里头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在这招待了,若到时候你有事,只管让人去厢房处唤我。”
说罢,就头也不回地从小门离开。
府尹离开之后,扭头就对手底下的人吩咐道:“今日他来过这一事,切莫说出去。”
那人虾着腰,忙应下,“明白的。”
府尹离开前又看了一眼耳房,心想首辅那边也实在怪不了他。
这林小姐想要整人,可是现下太子殿下又要保人。
现在就在比谁的权更大一些了。
可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谁能高过太子。
谁敢得罪未来的主君?所以首辅暂也只能放一边了。
至于那女子不想竟真也是个烈性子,没想到最后竟还真就去敲了登闻鼓,当初她对那死去的丈夫如此情深意切,可如今又怎么和太子扯上了关系?
府尹也不敢细想下去,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反倒是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他离开后,耳房中就只剩下了忠吉和李挽朝。
李挽朝没什么话好去和忠吉说,甚至就连一句道谢都没有,转身就要出去。
可忠吉喊住了她,“李小姐,能否留下来说几句话。”
李挽朝知道忠吉和齐扶锦是一伙的,可想到杨期朗这次终究是他出面来周转,最后还是停了步。
她转回身去,问他,“你想说些什么?”
忠吉看着李挽朝,也有几分愧疚,当初那事若非是他办得那么糟糕,李挽朝或许也落不到去敲登闻鼓的地步。
再说,太子他有心伤,有时候对自己的心也摸不清道不明,可他这旁观者,看得清楚,也不曾去提醒几句,任由他做出这种事情。
没办法,一开始的时候忠吉也只觉得,情爱这东西,只会害了齐扶锦,只会让他往后的路走得更加踉跄。自古帝王多无情,太子这样的做法,也没什么不对不是吗?
可是,在看到李挽朝奋不顾身找来京城的时候,忠吉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这世间所有事,并非只围绕“利”这一字奔走。
齐扶锦经历过那些事,还自尽过一回,他的想法压根就不是正常人能去揣摩的,他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跑偏了呢。
忠吉同李挽朝道歉,“当初的事,全是我一人所为,殿下进京后,同小姐的那些信件往来,都是我仿照殿下话语来写的,就连火灾一事也都是我一人策划,只是没想到小姐竟提前入了京,所以后来才有了那些事,殿下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小姐要怪,莫不如就怪我一人吧。”
忠吉妄图将过错揽到自己一人身上,可这样的想法非但没有叫李挽朝好受,反倒换得她出言反讽,“千万不要去说什么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情这样的话,你听他的话,他若不这样说,你会这样做?”
“今日的事,多谢你了,还有,往后叫他别盯着我了。”
忠吉还想为齐扶锦说些好话,可李挽朝怕杨絮他们在外面等得急了,也不再继续和他说下去,留下了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看着她离开,有些懊恼,怎么还越说越错了呢。
这说的,倒还不如不说。
他办好了事也不再继续待下去,转身离开,回了东宫禀告此事。
自从那日秋猎在马场的事情发生之后,齐扶锦就派人盯了李挽朝,若是发生了什么危险,马上就来禀告于他。
京城这地方,好是好,可是不好的地方也多得很,天上随便掉个银子都能砸出个官的地方,一不小心得罪了谁,自己都可能不知道。
这里的人,大多都不善良。
换种话来说,京城其实也没有李挽朝想得那样光明正大,糟污事甚之比其他的地方多得要多。
齐扶锦实在是有些不放心,才叫人跟着。
这不也好在是盯了一下,才能马上知道他们家出了事。
府尹为了讨好林家人,所以马上会把李挽朝的表哥被抓起来。
齐扶锦知道的,她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算了。
从上次她敲过登闻鼓后,齐扶锦就在某种程度上见证了她的执拗。
可是,这些东西,不用头破血流其实也可以解决。
因为只要他开个口,就不会有人敢动他们了。
天气渐凉,殿门关合,只有窗户开着一条小缝,偶有冷风吹进。
齐扶锦坐在桌案前,等着忠吉回话,看着手上的公务都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殿门被人打开,殿外的光泄进了一瞬,齐扶锦抬头去看忠吉。
忠吉合上了门,看到齐扶锦的目光,也没耽搁,上前回话,他道:“殿下,事情办妥了,人放出来了,那府尹是个嘴巴牢的,应当不会去多嘴说些什么。”
齐扶锦点了点头,算是知晓,忠吉不再开口,他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指骨,又问,“那她呢?她可曾说了什么?”
她有说些什么吗。
忠吉默声片刻,想到方才李挽朝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如何开口。
但齐扶锦马上就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他的答案。
李挽朝应该没说什么,不应该说了,只不过说得话不大好听而已,不好听到了忠吉都开不了口的地步。
齐扶锦随意翻了下面前的文书,淡声道:“你说吧,说就是了。”
他也不奢求帮她一回就能叫她冰释前嫌,他的目的也并不是这个。
因为他现在终于有些意识到,有些错,好像确实是不可以被原谅的,至少,绝对不会因为一声道歉、因为一次低头而被原谅得那么轻易。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她不能没有他
其实, 不管李挽朝怎么去骂他,齐扶锦都无所谓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
做错了事就要挨骂,这是天经地义。
贞元帝曾经用这句话教训过他, 他教训过他一次, 齐扶锦记了十年。
那大约是十年前的一桩往事了。
齐扶锦十岁生辰那天,他推了齐溪梦一把。
小时候齐扶锦实在不明白, 有些人的怨恨来为什么能来的那样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能让皇后这样不喜欢他, 就连他的生辰,她都不愿意露面。
他生辰那日, 许多人道贺,可独独皇后, 称病不出。
他那个时候还不信她真的能够那么残忍, 生辰的宴席结束后,他一直等在坤宁宫外面。
他不进去, 他想要她出来。
可是皇后从始至终不曾出来。
只有齐溪梦从里头出来,她才五岁,她没心没肺, 笑得高兴, 她被宫女牵着手, 不知道又是要去哪里快活, 不知道又是想要去找谁玩。
他的生辰那天, 看到他的妹妹笑得那样开心,真的有点伤心了。
他也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素来温和的太子,看着齐溪梦,头一次生出了名为厌恶、怨恨的情绪。
这种情绪疯了一样的在心底生长。
她是他的亲妹妹, 可是他不喜欢她。
那一天,他讨厌她到了极致。
齐溪梦出来,看到了站在殿门口的他,她笑着喊了他一声“皇兄”。
可是下一瞬,就被突然发作的齐扶锦推倒在地。
齐扶锦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在想些什么,如果是现在,他绝对不会那样做,他不喜欢她,可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地害她。
他会在背地里头欺负她的,让她有苦也说不出。
当然,现在的他,也懒得去做那样的事了。
后来这件事情发生后,很快就传到了别人的耳中。
贞元帝知道后,他说齐扶锦,你这样做不对,太傅也说,你这样做不对,母后用那嫌恶的眼神,告诉他,你这样做不对。
那件事发生后,贞元帝饿了他整整一天的肚子。
饿了一整日后,贞元帝问太子,“你可知错?”
齐扶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他该知道什么错呢。
贞元帝那个时候,也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会这样厌恶太子。
可是,没有关系。
他爱太子,只因为齐扶锦是皇后和他的孩子。
所以,他也实在不愿意看好好的太子长成一颗歪脖子树。
他蹲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太后也不怎么爱他。
这很正常,有人爱你,就会有人不怎么爱你。
小齐扶锦当然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后面至少没再伤害过妹妹了。
因为皇帝对他说,做错了事情,就要挨骂。
欺负妹妹会挨骂。
被骂多了,他也就不会再做错事了。
而圣经贤传上所记载的话语,也在时刻规范着太子的言行举止。
君子骄傲,太子尊贵,可年少时被训诫的那些话被藏于肺腑,直到如今也再难忘。
以至于,齐扶锦在某种程度上自轻自贱。
他想,做错了,即便被贬斥到尘埃里面,那也都是应得的。
他太可以接受李挽朝对他如今所言所为了。
只是忠吉说,李挽朝让他以后不要再盯着她了
齐扶锦都有些头疼,她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聪明了。
他让人去衙门里头去救出了她的表哥,她马上就知道自己在盯着她。
可是,没有他的话,她要怎么办呢?他们要怎么办呢?
齐扶锦想,她不能没有他。
他把自己放到了一个不能被她抛弃的地位,他有权有势的,她为什么要抛弃他。
他随便开个口,杨家就能平步青云,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了。
桌案前的青年垂眉而坐,面上无甚表情,一身月白常服衬得他慈悲如玉面菩萨。
他想起了上次贞元帝说的话,他说要办场赏花宴,开始择选太子妃。
想到了这里,他抬了眼皮,对忠吉道:“父皇说要在御花园办赏花宴,到时候你让人去悄悄把花剪了,不要叫人发现了。”
忠吉从来不质疑齐扶锦的决定,然而听到这话,难得惊慌,错愕地看向齐扶锦。
这,这能对吗。
他呆道:“殿下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你莫要专挑魏紫姚黄作践,挑些轻贱的花草去剪,只要让这赏花宴办不成就是了,便是父皇问罪,我担着就是了。”
*
杨絮他们也不知道李挽朝进去和那府尹说了些什么,不多久时,才被押入牢中的杨期朗竟就被放了出来。
杨絮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只抓着李挽朝问,他们方才进去说了些什么,人竟就这样放了出来。
李挽朝自然没说实话,她胡诌道:“我说去敲登闻鼓状告他,吓唬他呢,这府尹是个外强中干的,听我说要告到皇上面前,自就不敢这样了。”
杨絮听后也没多想,只松了口气,而后等杨期朗放出来后,几人便回了杨家。
回去的马车上,杨期朗不敢去和父母坐一个马车,怕他们要骂他,只缠着李挽朝一起。
可躲得过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一到杨家,杨絮就过来抓着杨期朗的耳朵下了马车。
她骂他道:“你下次还出不出去混了?书读不明白,人也不老实,怎么不向你哥哥学着点。往后能不能不出门了啊?能不能少去惹是生非啊?我迟早有天要叫你活活气死了去”
杨期朗也委屈得很,他什么都没做,他就只是受邀出门打了场马球而已,然后就给人坑了,他是被人陷害的,被人陷害的啊!
但他挨了骂也不还嘴,没说出上回马场发生的事,只用手抱头躲着杨絮的打。
还是李挽朝上来拦住她,她忙道:“姨母,莫打表哥了,这事怪我。”
杨絮不信,只当她还是在护着杨期朗,她道:“朝姐儿,这事同你没干系,你莫要护着他,我这回叫他长些记性,他下回也不敢瞎跑出去了。”
李挽朝只得说出上回秋猎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将那天的事情说给了杨絮听,末了道:“表哥是为了护我,才得罪了那林家小姐,想来上次过后,她就记恨上了他,今日这事表哥是被人坑害的,真不能怪他。”
杨絮这才知道那事,见杨期朗是为了护着李挽朝得罪了人,才堪堪收手,她看向杨期朗,见他一脸委屈,看他这憋屈样,她也不好受。
她心中恨极却又无可奈何,最后也只是看着杨期朗道:“既然为了护着妹妹,那我便饶了你,下回别瞎跑了,知道吗。”
杨期朗忙应是,“不出门了,再不瞎跑了。”
一行人不再说,这事到了这也算被揭过去了,进了家门后,杨絮对杨期朗道:“到时候祖父祖母若是问起,可别叫他们担心。”
杨期朗发生的事情,两个老人还不曾知道,杨絮想着,也还是莫要叫他们知道得好,他们也上了年纪,就怕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杨期朗应是,身上这幅乱七八糟的样子,也实不适合见人,事情闹到现在,天都快黑了,他也没再去别处,直接回了房。
他回了屋净了身后,没多久李挽朝就拿着盒糕点来寻他了,杨期朗打开院门,见到是她,愣了片刻,又看了看她手上提着的东西,愣道:“表妹,这是做什么?”
李挽朝把装着糕点的漆红食盒递给了他,道:“今日的事,是我给表哥带来麻烦了,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表哥尝尝。”
杨期朗接过食盒,对李挽朝道:“这事和你没关系的,你可千万别觉着对不起我。”
他侧过了身,让李挽朝进了院子,天色已晚,月光洒在院中,两人坐到院子里头,院门大开着,夜风毫不留情地从大门吹入,院子里头挂着的灯笼也被吹得七摇八晃,照得两人的影子跟在地上一晃一晃。
杨期朗刚没什么胃口用晚膳,这会肚子正空着,正好用糕点来填了肚子。
两人忍着冷风说话,杨期朗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如何,吸了吸鼻子,声音听着也又沉又闷。
他一边塞糕点进嘴里,一边道:“今个儿这事,怪谁也怪不到你头上。你是妹妹,我们护着你是理所应当的事。就是这林家人,从来都不喜欢讲道理,他们家里头有个皇太后,主家的老爷又是首辅,如今风头盛着,气焰更是高到了天上去。”
说不气也是假的,少年人谁没些自尊,被人用这样的借口污蔑。倒霉一些,他今日出不来的话,那这辈子不就完了吗,可是你碰上这么些人,能怎么办呢?
孔家二小姐今个儿跑到他面前,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就脱去了外裳,那个时候他人都叫看傻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讽道:“你说说看,怎么就有人能出卖自己出卖得这么彻底呢。”
李挽朝明白他的意思,想说些宽慰他的话,可这时从一旁传来了杨期明的声音,“你们怎么吃独食呢。”
杨期明和杨期朗两人住在一个院中,今日的事他多少应该是听说了,但杨絮怕耽误他读书,便没叫他出来。
李挽朝见他从屋子里头出来,开口唤了他一声。
杨期明应了声,也坐到了他们身边,他看着杨期朗的表情,知道他还是难受,他拍了拍他的肩,道:“想什么呢,别想了,不都过去了吗。”
杨期朗听到这话,也只是强行扯起了个笑。
过去什么呢,他难不成还真一辈子不出门吗。
李挽朝看出他的心事,宽慰他,“没事的,表哥,真的没事,她不会这么闲的,不至于三番五次来折腾你一人。”
听到李挽朝的话,杨期朗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太过消极,就是,能有多大的事,死不掉,那就都不是大事。
他囫囵塞了块糕点进了嘴巴里头,应了李挽朝的话。
李挽朝看向杨期明,忍不住道:“表哥,这林家人”
这林家人怎么能这个样子呢。
杨期明摇头,苦笑,“没办法,大启重孝,上至帝王,下至百姓。虽说林太后非皇上生母,可当年孝仁皇后去得早,圣上不到十岁就过继到了太后的膝下。母子关系虽非亲生,但太后对圣上不错,圣上自也敬爱于她。有太后在其间周旋,林家总要受爱重一些。”
“如今朝中局势也微妙,肃国公站位太子,林首辅自然站位三皇子,二皇子不论,他母族不算显贵,只怕今年一过,到了弱冠,就要被皇上遣去封地。可三皇子,今也才十八,距及冠还有两年。这局势,俨然有二皇相争之势,现下他们越发嚣张,无非是知道皇后去了,他们有争权的本事。”
皇子到了年纪,自然要封亲王,去往封地。
这朝中的局势杨期明都不用仔细分析,一看就能看出来。
李挽朝当初远离京城,不在京畿之地,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现如今身在皇城,才知道皇宫的事情竟发展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她想了想后,还是开口道:“那照着表哥这意思来说,是有二龙相争之势,外祖可有站队?”
杨期明道:“祖父和江太傅交好,况说太子殿下明德惟馨,三皇子如何能比,杨家必随太子。”
皇位相争,大多数人都躲不过,李挽朝也没什么资格去干涉杨家人的决定。
杨期明觉得太子是明君,可在李挽朝看来,却不见得。
一个无心无德之人,当了主君,难不成就能改头换面,成了天大的善人?
李挽朝闻此,也不再说,末了只是仰头望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必随太子
他这人,还是不随得好。
*
贞元帝想办赏花宴,可齐扶锦连着让人薅了三回御花园。
最后贞元帝终于受不了了,亲自去往了东宫。
他问他,“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脚。”
齐扶锦也没不承认,他道:“我不想要太子妃。”
从前齐扶锦也没这样执拗,说些什么他也都淡淡应下,怎么就这事非要这样犟,他道:“你二十一了,二皇子妃如今都已经有孕月余,三皇子那边差不多也都快了,你现下不娶,到时候肃国公可也不见得会站在你这边,他可是巴不得你早些娶了沈家女。”
齐扶锦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现下天都黑了,周遭一阵安静,更是明显。
过了会,齐扶锦有些讥讽地出声道:“父皇一直都不喜欢外祖,您帮他筹谋些什么?”
肃国公或许在很久之前的时候就已经得罪过了帝王,自从齐扶锦记事以来,贞元帝就对肃国公没什么好脸色,可是现在他怎么也巴不得沈家的人去做太子妃呢。
这不话已经不大友善,可贞元帝听了后却也没有生气,他眸光深邃,看着齐扶锦道:“你往后用不用沈家,那都是你的事,他当初那样对待阿筝,所以,我也压根不在乎沈家如何。可是,现在如果有沈家帮你的话,你的路会好走很多。”
他说,“长玉,我这是在为你筹谋。”
他们现在商议的,不是像晚膳用些什么那样简单就能做出决定的事情,所以贞元帝这话一出,他们又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贞元帝说是在为他筹谋,可是齐扶锦不想要这样的筹谋。
可他也没有不识好歹地去拂了贞元帝的好意,末了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妥协了,道:“那好吧,这赏花宴便办吧。”
贞元帝见到松口,欣慰道:“你既然能这样想,那便是最好了。”
齐扶锦也不置可否,只是忽然道:“既是太子择妃,那么各家适龄女子都该来的,不是吗?您届时就只管说是赏花宴,也莫说是去择妃。”
贞元帝知他在想什么,眉心一下就拧了起来,他刚想开口,就又听齐扶锦道:“父皇放心,我不会做蠢事的。”
知他心中有数,贞元帝也不再说下去,道:“那我依你,只是,你自己当清楚,不要做出授人以柄的事来。”
也不要让别人成为他的把柄软肋。
“嗯,我都知道,我不会选她的。”
贞元帝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古怪,觉得他这忽然松口,好似太过轻快。
可是他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齐扶锦应当不是会做蠢事的人。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又给骗了
贞元帝离开之后, 不想没多久后太傅也来了。
太子不继续在文华殿读书之后,太傅同他见的面也不怎么多。而自从太傅从南方回来后,和他见面的次数就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今夜突然造访, 也不知是所为何事。
齐扶锦正坐在主位上出神,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一直到殿外传来了通传声, 他才从恍惚中回了神来。
对于这个教导了自己多年的太傅,齐扶锦还是比较尊敬。
师道, 他也不得不敬。
面子功夫这一方面, 没人能比齐扶锦做得更漂亮一些了。
他起身相迎,两人面对面坐定。
齐扶锦一边倒茶, 一边问道:“不知道太傅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天都黑了,他突然来了, 想必是有事要去说。
江太傅的视线落在齐扶锦的身上, 趁着他倒茶的功夫又仔细打量了他一会,直到齐扶锦向他递来茶杯, 他才正了神色。
他没去说些来事,反倒问出了这些时日一直困在心中的疑惑,“殿下失踪那段时日究竟是去哪了?当初又是发生何事了, 还有, 殿下为什么回宫后, 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了礼王?”
这一连串的问题这些时日一直困在他的心中。
很不凑巧, 一年前发生那事的时候, 太傅在外地,等他回来的时候,齐扶锦已经不见了人影。他听闻太子失踪前的一段时间,乾清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帝王震怒,斩了不少的人。
他直觉太子失踪和那事脱不开关系,然而,所有人都对那件事情讳莫如深。
他就算是再想知道,也无从得知。
那些知情的宫女太监们更是被处理了干净。
这表明帝王不容许别人去知道这件事。
太傅只好歇了心思去探究真相。
没在京城待几个月,南方又出现了水患,他又只好动身去了南地。再回来的时候,没想到失踪已久的太子又回来了。
可是,这些时日再见他,总觉他是变了的。
他今夜来寻他,切实是有一些关乎公务的事情想要去和他商量,但,这件事情,如果是从前的太子,或许会考虑,可是如今的齐扶锦,他实在是不确定。
所以,他真的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把本来还算良善的太子,弄成这个样子。
他和齐扶锦在一起待了十几年了,他都已经五十多岁了,后半辈子的心思一大半都放在了齐扶锦的身上,文华殿里面的几个老师,哪个还能比他恪尽职守一些?
太子的善良有着他辛苦教导的功劳,所以说,看到齐扶锦如今这样,他这个做太傅的,实在是有些不能接受。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齐扶锦看着却并不想去论往事,他对江太傅道:“太傅,当初死了那么多人,这件事情关乎皇家辛密,是不能再被提起的。还有,我失踪的那一年里过得其实也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
其他的时候确实是很糟糕。
可是就算他不去承认,和李挽朝在一起的那段时日,确实是过得不错的。
太傅见齐扶锦不愿意和他敞开心扉,也不再去问,他终于愿意去说起了正事。
他说明了今日的来意,“前段时日我不是南下去治理水患吗?”
“嗯,怎么了?”
太傅的头发花白一片,他摸着溜长胡须,叹气摇头,道:“不清明啊,这世道,不清明得很。南部的官员们,仗着天高皇帝远,没少做些恶事。当初水患,朝廷远远派去的赈灾粮,竟还有人掺了泥沙去施粥。”
齐扶锦对这样的事没多意外,他只道:“不是有巡抚吗?”
巡抚是京城派去地方的官员,特管地方之事,难不成说,有巡抚在,他们那些地方官也无所顾忌?
说起巡抚,太傅更有话说,“这地方巡抚,一旦从京城委派过去,那一当就是好些年,殿下觉着,他们难道还不会沆瀣一气吗。”
齐扶锦默不作声了,没再接话。
听到这里,他大概能猜出太傅今日过来的意图了。
太傅见他不说话,沉默半晌后还是开了口,他道:“殿下,如今这江山的水,浊了,不当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齐扶锦这回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呵笑了一声,摇头道:“我明白太傅的意思,太傅大约是想着去推新政。可是,现在孤也没办法,太傅不是知道的吗,如今朝中都在说二皇相争,沈家和林家不同水火,势不两立。”
齐扶锦算得门清,向他分析利弊,“若是孤重新推新的政策去监督各部各地官员,别人且不说,林党必会和太子一党持反对意见,而伤害到自身利益的事,沈家也不见得会站到我这一边。”
“太傅,现在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最好还是不去做吧。这不也是你曾经教过我的吗?这宫里、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圣贤书中的经法也必然不能照搬,所以,这些事情,倒不如就先放去一边吧。”
江太傅有些懵了,他努力回想起以前说这话的时候。
他终于想起来了。
可是,他那也不是这个意思啊,他让他不用照搬圣贤书,也没让一点都不搬!怎么能听话就听一半,良心就全叫丢掉了呢。
太傅头疼,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的人,对着眼前的太子头一次有些束手无措了。
“民生多艰啊,殿下。”
齐扶锦道:“可我现在总要保住自己的命才是。”
太傅终于不开口了。
齐扶锦说得也没错,民生艰不艰的,他现在能有什么办法,毕竟皇位之争,非死即伤。
可即便知道这等缘由,太傅心里头还是有些痛快,不再说,起身往外去,齐扶锦起身相送,却被他阻止,“不劳烦殿下,我认得来路。”
说罢,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
自从上一回杨期朗出了那事之后,再也没敢出过门了,杨絮也一直让人盯着他,生怕他没被吓够,一个不老实就跑了出去。
不过,也好在他除了上国子监读书外,就再也不曾去过别的地方了,林影霜不知道是暂时忘了他这号人,还是抓不到机会,近些时日,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李挽朝也渐渐将那件事情放在了身后,不再去想。
林影霜整人整过那么一次应该就够味了,也不会再把这件事情死死抓着不放。
见风平浪静,她安定下了心后,也就渐渐开始忙着店铺的事情了。
她听了方濯的建议,盘下一家胭脂铺,女子多爱美,在胭脂上也都舍得花钱,而且城西那边就有一家地段不错的店,刚好空了出来,便叫李挽朝包了下来。
因着是那店家急着出了房子,租金一年也不大贵,本一年四百两银子,硬生生叫方濯砍到了三百两出头。
这倒在李挽朝的承受范围之内,咬咬牙就租了下来。
她平日窝在杨家中也无所事事,现下没事就待在胭脂铺里头。
她按着方濯教她的那些东西去做事,一开始磕磕碰碰,有些不懂的地方还时常要去问他,到了后来,逐渐上了手,自己也能忙过来了。
杨老爷知道了这事之后,止不住皱眉,“她个姑娘家家的,这是做些什么?这是没钱花了还是怎地,非要出去折腾?”
现下已经到了傍晚,可李挽朝还在她的那个胭脂铺里头,杨老爷回来了之后,忍不住就跟着家里人抱怨。
况说,女子从商,只怕是要叫人去说闲话,何必要去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回来,若是钱不够花了,问家里头要就是了。
杨絮倒不在意这些,她道:“朝姐儿平素在家也没事可做,她若愿意出去给自己寻些事情打发又有何妨?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劝她怕是劝不住。那租铺子的钱还都是叫她自己出的,我说第一年的钱我帮她先出,就当送个一年叫她练练手,她死活也不要。”
老夫人惊道:“朝姐儿身上一下子拿得出那么多钱?”
杨絮也不知李挽朝那些钱是哪里来的,不过,或许也是自己先前寻着法子挣来的。
她又想起了那天马球场的事。
杨絮对老夫人道:“娘你就放心吧,她这孩子,比咱们想得还要坚强厉害些,再说了,阿濯那边也叫人帮忙瞧着,莫怕,出不得事。”
几人这样说着时,外头就有人来送了请帖,说是现下已经入了冬,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贤妃在宫中办了场赏花宴,给各家的小姐都递了贴子过来。
杨絮接过帖子看了看,上头盖着贤妃的章印不错。
她觉着有些奇怪,忍不住嘟囔道:“怎么我们家也有?以前这东西可都不见得带我们的。”
以往宫里头不是没有赏花宴,不过这多和他们家没什么干系,怎么近些时日,什么都往这送呢。
总觉古怪得很。
而且,上次因着上次秋猎那回,李挽朝还差点在马场出了事,她心中更是不大乐意让家里的孩子去了。
她看着手上的请帖,只觉烫手得厉害,忍不住嘟囔道:“这怎么弄啊,赏花有什么好赏的”
她向来不热衷于交际一事,况说,这皇宫中的人非富即贵的,多了也都得罪人啊。
不乐意去是真不大乐意去。
这帖子上头说让家中适龄小姐去,她想了想,家里就李挽朝和杨无思两个人,杨无思年纪小,没什么好去,至于李挽朝呢要不干脆就说是家中表亲,也犯不着去跑这一趟。
她倒是灵活变通得很,秋猎去围场那里玩的时候,是宝贝孙女,去赏花宴,那就成了表亲了。
她转头就想把这东西丢去一旁,压根就没想让她们去,结果却被杨老爷拦住,“你这是做什么?既是宫里头来的东西,还敢乱丢?给我们家送了帖子,去就是了。无非就是走个过场,叫她们俩多从宫里头走走,也当开个眼界,见了些世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杨絮也拗不过杨兆文。
只是她还是长了个心眼,让人去别的人家也去打听了一下,听闻不少人都收到了这赏花宴的请帖,便也没有多想了。
她同李挽朝去说了这事,然而,李挽朝听后却面露了难色,皇宫这地方,她实在不大想去,可她若不去,又只有杨无思一人去。
她想起了上回秋猎的时候,她一个人把她丢在了投壶那处,害她遭了人欺负,想了想后,最后也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去。
赏花宴应当也没什么关系的。
然而,李挽朝还是想得有些少了。
这场在御花园处办着的赏花宴,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只有各家小姐聚在一起品茗赏花。
入了十二月后,天寒地冻,寒风凌冽,吹在人的身上是刺骨的冷,自从那回挨过笞刑后,李挽朝的身子骨越发不好,一到这样的天,她就更受不住冻。
李挽朝有些冻得厉害,忍不住瑟缩,她和杨无思坐在角落里头,也不说话,只喝着热茶。
她从前在恩文府的时候也会碰到过这样的场景,那个时候的她也和现在一样,只坐在角落之中喝茶,不怎么说话。
寻常人家的花一到秋日、冬日,枯得枯、凋得凋,可那些富贵人家的后园里头,却一年四季都如春日,朱墙之下,牡丹雍容,水仙娇艳,李挽朝一边捧着热茶暖身,一边抬眼打量周遭的人,才发现,京城中大半的小姐现下估摸都坐在这处。
千红万艳,看着比满园的花都要鲜红。
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安。
不多久时,这些艳丽的颜色中出现了一抹玄色,极艳的色调中,反倒显得那道颜色更叫刺目。
冬日午后的光青灰暗淡,青年冷白无暇的面容在这光下莫名瞧着无情寡淡,他穿着玄色刺金圆领锦袍,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就这样顶着众人的视线,走到了贤妃给他让出的主位那里坐下。
他的每一个举动,好像带着不容侵犯的高贵。
李挽朝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听到有人开始恭迎太子的到来。
太子在此处现身,不可能是突然。
再说了,这么多的贵女都在,他来这里,也不合礼数。
唯一的缘由就是
今日的赏花宴不单单是赏花宴。
在场人中,一些人是知道今日这场赏花宴的真正意图的,就像林影霜还有沈绥华,以及另外一些高门贵女,而还有一些人,就像李挽朝,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太子会到这处。
李挽朝懊恼,恼自己怕又是给坑骗了。
可这样想着时,身体已经老实地跟着众人一同起身行礼。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伸手摸上了他的脸
待到太子说了“平身”, 众人归位。
李挽朝看着齐扶锦又想,他这人,也挺有意思的, 怎么着, 挑妻子也要当着她的面挑?
她不曾再想下去,只是一开始还是失神发呆, 而在齐扶锦出现之后就带了几分烦闷。
贤妃笑着同太子打了招呼寒暄,众人就在一旁听着。
御花园中, 冬意正浓, 园子中的梅花香也十分冷冽。
太子显荣,自他出现之后, 空气之中的气氛明显不如方才热络。
有些人还是存了入东宫的心思,悄声坐了直, 端正体态。
李挽朝只在齐扶锦来的时候看了一眼。
她的注意很快就从齐扶锦的身上移开了, 看向了林影霜。
她有些好奇,林影霜是否还记得上次的事情?
然而, 她还是想多了。
林影霜正高高地昂着自己那纤细的脖颈,就像是一只骄傲的白孔雀。
她这样的人,怕早就忘记了那次马场的事, 也早就忘了就在前些时日差点坑了一个还未曾及冠的少年。
这些东西, 或许不太配进她的脑子, 只会白白惹她疲惫。
李挽朝上回从杨家两兄弟口中听说了太子和林家以及沈家的关系。
只是今日这宴席上, 怎么林影霜瞧着倒比那沈家的小姐还要热切一些。
李挽朝想, 林影霜不大聪明,沈小姐是聪明人。
这处的宴席无聊至极,甚至还不如李挽朝在胭脂铺里头忙活来得舒服,她神思渐渐出走, 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贤妃竟开始让大家准备起了八雅。
男子有六艺,女子有八雅,为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一直到杨无思扯了李挽朝的袖子,她才回了神来,杨无思道:“表姐,贤妃娘娘说让大家展示八雅呢。”
李挽朝扭头看了周遭,果真就见众人似乎都准备着些什么。
今日或许是太子选妃的日子,可想来也不当是只选个太子妃。
即便大家都知道储妃会从太子亲族沈家中出来,但其他的嫔位尚不曾定下。
琴棋书画,李挽朝自然是通晓的,听到要去展示这些,她心中也不慌张,只是一想到这东西是为了做给齐扶锦看的,心里头不舒服,下颌紧紧绷着,脸色堪称难看。
杨无思以为她是不会这些,跟着有些担心了,“表姐,你不会吗?”
她若不会,那岂不是要丢丑了?
这么多人,她往后岂不是要叫人嚼舌根。
李挽朝还不曾来得及回话,就见贤妃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李挽朝,“要不就从你先开始吧?”
不论是作诗、抚琴,又或是其他,哪个不用给人准备的时间?
既要准备,那自然是越后面开始越好,贤妃也不想得罪了那些坐在前头的高官之女,莫不如就从角落里头先挑个开始。
李挽朝生得太过出挑,她一眼就瞧中了,那就她吧。
李挽朝被贤妃这突然的话砸得猝不及防,她怎么也想不着坐这么边角的位置,还能被叫中。
她的错愕转瞬即逝,只是反应过来后,脸色说不出的僵。
难看得要命。
贤妃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遇,这姑娘打头一个开始,若是弄得好了,说不准就叫太子瞧中了,选回去当个嫔妃也算不错,不吃亏。
只是不想,她被点了名后就跟块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喊了一声还叫不动。
贤妃不由蹙眉,“你在犹豫些什么?喊你没听到吗。”
李挽朝紧绷着脸起了身,那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难看到了贤妃都怀疑她下一刻就会做出殿前失仪的事来。
贤妃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主位的太子发了话。
齐扶锦轻咳一声,随意道:“算了,都是闺英闱秀,八雅定是精通,天气冷,也用不着看这些了。”
从一开始来的时候,齐扶锦就看出李挽朝的表情难看。
他也知道她的才情甚好,从前在恩文府的时候,就时常会有人称赞她这些,只是后来出了那桩事,夸她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她现在迟迟不愿起身,不是她不会,是她不想。
李挽朝没在瞪他,可齐扶锦已经感受到了她极大的怨气。
他脸皮厚,却叫她这表情弄得难得心虚。
真让她谈个曲,做首诗出来,只怕要被她更记恨,最后还是及时开口阻止。
在方才贤妃要求李挽朝展示才艺的时候,沈绥华也注意到了她。
她看了看李挽朝,又看了看齐扶锦,听齐扶锦现在这话隐隐有维护她的意思,忽然之间好像明了些什么
从上次在东宫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果然,女人的直觉向来准确,她今日更加断定,太子和她之间的关系定然不那么一般。
齐扶锦今日之举在旁人眼中是没什么,可是沈绥华马上就能啧摸出其中的不寻常意味。
她从前可没见过齐扶锦护着过谁。
或许,她今日不会被选成太子妃呢?
想到这里,沈绥华从一开始的色若死灰,转瞬间就又容光焕发。
沈绥华幼年时候就经常入宫,从小到大见过的宫闱之事也只多不少。她凭借自己那还算敏锐的政治嗅觉,猜到今日这场宴席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或许到时候还能有一场好戏去看。
她端着茶盏,视线不动声色在李挽朝和齐扶锦之间来回流转,本来还觉杯盏中那上好的龙井干涩泛苦,现下重新品来,只觉口齿生香。
好品,有味得很。
贤妃本是想观八雅,赏才艺,可听到齐扶锦出声阻止,便也没再强求。
反正选妃的是太子,又不是她。
他既不想看,那就不看了。
贤妃又继续走了些流程,只是,齐扶锦有心不在焉的样子,从始至终说过的话都不多,只偶尔搭上几句,后来,也没过多久,见齐扶锦兴致不高,贤妃又提议,要不就先散开,大家自己去御花园的别处逛逛也成。
齐扶锦微微抬了下颌,表示赞同,众人便又一道散去了别处说话。
周遭也有几个小姐还坐在原地,没有走动,
李挽朝怕又被齐扶锦缠上门来,这回学聪明了,屁股往凳子上一坐,哪里也不去。
出门之前,杨絮就叮嘱过了杨无思,要跟好了李挽朝,切记不要在宫里头闯祸,杨无思见李挽朝不动,这回也老实听话,没有到处乱跑,安安生生坐在了她的身旁。
齐扶锦也就在这处坐了一会,大约是来露个面,走个过场后,人也就没了踪影。
他和贤妃一道离开,贤妃问他,今日可有什么看上心的人了
李挽朝没有注意旁人如何,只是打定主意一屁股坐死在这,哪也不去。
周遭这么多双眼睛,只要她在这,齐扶锦总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过来寻她。
就不信这样还能被瘟神找上门来了。
另外一边,沈绥华的目光便一直盯在齐扶锦的身上,她还在想着他一会究竟会做些什么。
然而,这里散开了后,不一会的功夫,齐扶锦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她觉着奇怪,心想莫不是自己猜错了?
或许齐扶锦也没打算做什么。
可不一会,她就被太子身边的人悄无声息的叫走。
她想不到齐扶锦寻她能有什么事,不过想了想后,也还是起身离开了此处。
御花园处一坐偏僻的水榭中,周遭站满了侍卫,看着是太子亲卫。
此地被人把守着,若有贵女不慎走到了这处,当即就被遣离。
沈绥华被人带到了这处之后,心中疑窦更生。
她实在是不明白齐扶锦单独在这寻她是为了何事。
她也没再多想,抬步进了水榭之中,去见了齐扶锦。
两人打了个照面后,齐扶锦就让人坐去了他的对面。
沈绥华默着声,等着齐扶锦先行开口。
“表妹知道今日这场赏花宴是做什么的吧?”
沈绥华无言,心中却翻起了白眼,没谁能比她还清楚。
她赴宴前,祖父对她三令五申好好表现,这回她得表现得好一些,她表现的好了,这样的话太子选了她做太子妃,外头的闲话才会少一些。
不然总有要来说他们沈家的闲话。
什么赏花宴,说是走过场都抬举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事。
沈绥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问这个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过也没同他呛嘴,还是回了他的话,她说:“自是知道的。”
齐扶锦听了这话,笑了一声,道:“知道了那是最好,只是孤看表妹好像也不大情愿是吗?”
他们两个什么感情都没有,她能情愿些什么?
碰到这么一桩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姻缘,谁都会不情愿的好吗。
可沈绥华自不能说实话,因为她知道,齐扶锦也不想同她成婚。
既他也不想,不愿意的话就得让他来说,她才不说。
她同他打起了马虎眼,认真道:“表哥天人之姿,我如何会不情愿呢?”
齐扶锦听她这样说,脸上的笑容也淡下去了些许。
沈绥华这拙劣的表演,在他面前自然是破洞百出。
他始终记得李挽朝从前看他的表情,她现在这情绪,和她差远了,让他看不出一点诚意。
他近乎呵笑一声,道:“我们真诚些,都别打哑谜了吧。你不想嫁给我,我也不会娶你。”
“因为,我娶过妻了。”
齐扶锦这话实在是太过太过直接。
沈绥华本还是想着怎么去和他打太极,现下却再也无冷静下来,眼睛都瞪圆了一些,眼中尽是错愕。
她实在是比不过齐扶锦,他一句话,就能让她神思大乱,措不及防。
“你你说些什么?”
“我娶过妻了。”
齐扶锦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他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件不能说出口的事,反而说起这话竟还隐约带着几分叫人难以捉摸的骄傲得意。
沈绥华都不知道,他在得意个什么劲。
她好半晌才回了神来,舌头都快打结了,她问,“是上回我和表妹在东宫碰到的那个姑娘吧?”
齐扶锦没有犹疑,他点头认下。
沈绥华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你这么喜欢她啊?”
齐扶锦愣了一下,可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道:“她是孤的妻子,不过孤做错了一些事情,所以,她现在有些生我的气而已你能懂吗?”
齐扶锦这人是真的挺好笑的。
认错什么的,手拿把掐。
喜欢什么的,丢个半条命也不一定能说得出口。
齐扶锦问她能不能懂。
沈绥华能懂啊,都是女子,她太能懂了。
可沈绥华现在并来不及去懂李挽朝,她只想仰头大笑两声。
她碰上了天大的好事。
本来她还在发愁怎么能不嫁给齐扶锦,现在齐扶锦自己说了这些,对她来说,那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吗。
齐扶锦看出了沈绥华眼中的快意,他知道她很得意。
不过,他并没有将她的快意放在心上,淡声道:“既然你不想嫁,我不想娶,所以,我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盟友是吗?”
盟友?
沈绥华没想到她还能和齐扶锦以这两字相称,不过,比起夫妻,显然还是盟友二字听着让人舒服。
这让平日在齐扶锦面前素矮一头的沈三小姐终于能生出几分傲气,她拿乔,点了下自己的头。
没错,他们是同盟。
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他们之间的这桩破烂婚事,还需要她的帮助,才能不成,不是吗?
没有她,齐扶锦他一个人能应对的了肃国公吗?
所以,她是有资格在他面前傲气的。
齐扶锦马上就能看穿沈绥华的心思,可他并未多言,只道:“那往后,你该好好配合我,外祖现在这样急切,是因他知道,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他怕会出差错,才急着把你塞到储妃的这个位置上。今日回去后,你该知道,怎么表现?说些什么吗?”
肃国公的不安急切,来源于他没有把握,他摸不清楚沈绥华,更摸不清楚齐扶锦,他们两个,都没那么好掌控,所以为了夜长梦多,他自然是想早些撮合了他们的这桩婚事,早些让沈绥华入主东宫,成太子妃。
那他们两个现下联合起来,去安肃国公的心不就成了吗。
沈绥华不笨,很快就能明白齐扶锦的意思。
她道:“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知道那就行了。
齐扶锦又对她道:“还有我和她的关系,最好是不要让旁人知道,今日我说的话你也要烂在肚子里面,若烂不了,到时候”
沈绥华看出了齐扶锦眼中的威胁之意,她是相信他的手段的,况且,她也没必要去说出那事,对她没有一点好处。
“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
可沈绥华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就行了吗?”
这么轻易就可以让肃国公松口吗。
齐扶锦摇摇头,“那还不行,你帮我做件事。”
沈绥华马上问,“是什么事?”
“你去帮我把她喊来,我要同她说些话。”
李挽朝现在真学聪明了,屁股就黏在位置上,他也没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靠过去。
沈绥华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这算什么事啊
她这不成跑腿的了吗。
看出沈绥华的不乐意,齐扶锦的视线不咸不淡落在她的身上,“我告诉了你这些辛密,你这样也不肯?”
他就是想让她帮忙喊来李挽朝,所以才告诉她这些。
他现在这样向她开诚布公自己的阴私,难道还不够有诚意吗?
所以啊,她也该拿出些诚意。
沈绥华还挺好奇他们先前发生的事情,好奇齐扶锦能做些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不过,这话就太僭越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被齐扶锦那漠然的表情看得莫名发毛,最后还是应了下来,她道:“我去就是了。”
“去吧,别提我的名字。”
合着还得把她骗过来呢。
沈绥华心中唾弃了他一下,又唾弃了自己一下,还是去办了这事。
太子露了个面就离了席,周遭的小姐们也都渐渐去别处赏花,梅花枝头下,只有,李挽朝从始至终没有挪动一下自己的屁股。
杨无思屁股都在坐麻了,起来走动了两步松快松快,她看着岿然不动的李挽朝,忍不住问道:“姐,你屁股不麻吗?”
她都受不了了,也不知道李挽朝是怎么能一直坐着的。
李挽朝抬头看了看天,看着天色差不多了,便道:“没事,再等一会,贤妃应该就要说散了,当快出宫了。”
贤妃不说能出宫,她们也不好擅自离开,再等一会,等天差不多到时候了,她也就该说放人了。
李挽朝在摸着茶盏,算着什么时候能够离开,可在这时,那国公府家的小姐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笑吟吟地过来,问道:“我去解了手回来,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呢?旁人都去赏花游湖了,你一人坐在这里岂不是无趣得很?”
李挽朝抿了抿唇,不知这沈绥华为何突然这般自来熟的找她说起了话,她不知该如何回话,过了好半会,嗓音微哑,开了口道:“有些累,便没去了。”
沈绥华也不知她心中如何做想,只记着齐扶锦给她的任务,想了想后道:“既来了,莫不如就去逛逛吧,御花园姹紫嫣红,比旁的地方,都好看多了,冬日里头也开着各式各样的花呢。”
李挽朝还是不大乐意离开,她刚想说拒绝的话,沈绥华就挽上了她的手,“今个儿都没人同我一起,你便陪我去看看吧。”
李挽朝叫她这样的举动一惊,没想到她这般自来熟,竟就直接上了手,她觉着有些冒犯,想要开口制止,可撞入了沈绥华那双无邪的眼,就又住了嘴。
她看着好像就是这样自来熟。
李挽朝直觉不对,可已经被沈绥华半拉着起了身,“去看看吧,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要问你。”
两人对视,李挽朝大概知道她想说的话是上次他们东宫见的那一回事,她坐得久了,屁股都有些发麻,一瘸一拐起了身,可还是推拒,“我妹妹还在这呢,要去她也要一起的,不然我不放心。”
沈绥华不想她戒备心如此深重,她凑到她的耳边道:“莫要担心,就只是说说上回的事情而已。”
她又吩咐自己身边的丫鬟,道:“看好这个小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回去我打你们板子。”
她们连声应是。
李挽朝再没了借口推脱,只好跟着她离开了这处,她叮嘱杨无思,“你在这等我,我同她说几句话就会回来。”
杨无思点头,看着她们两个离开了这处。
沈绥华同她闲话,问她,“上回见你出现在东宫便觉得有些怪,不过那个时候也不好去问,从前的时候好像不曾在京城见过你,没想到上回秋猎,你竟然也在。只是那时候我和公主在投壶,你那时候瞧见我们躲些什么?”
李挽朝一边怨恨齐扶锦办事办不干净,害她出现在东宫被人撞见,一边又回了沈绥华的话,“不曾躲,只是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做,便走了。”
沈绥华道:“你撒谎,你躲没躲我难不成还看不出来吗?”
她那回跑得那样利落干脆,怎么是没躲呢?
李挽朝头疼得紧,抿了唇,有些不愿意再回话了。
沈绥华没抓着这个点继续问,又开始东拉西扯,拖延时间,“你和太子是什么干系啊?那日你怎么会出现在东宫呢?”
沈绥华叽叽喳喳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李挽朝不知该如何去作答,抬头望天,只恨这天为什么不早些黑下来,她或许就不会被她逮到了。
冷风吹过,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裹了裹大氅的衣领,敷衍着回了她的话,“我和他没什么关系的。”
“可喜萍不是说你是太子的客人吗?”
客人?哪门子的客人?
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客人吗。
李挽朝破罐子破摔,直接道:“他瞎说的。”
李挽朝实在是太过冷淡些了,沈绥华一直想着找话题和她说下去,可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让她满腔的话都憋在了喉中,不知该去说些什么。
她终于安静了一会,安静的时候却又在打量着身旁的人。
她都好奇得很,这么冷的两个人,是怎么做的夫妻?
她透过他们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甚至不知道人为什么能没情绪成这个样子。
她觉得,他们两人,美则美矣,都没甚灵魂。
不过从这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还都挺像的。
沈绥华不知不觉加快了一些脚步,她实在没话说了,她怕再走不到水榭,面前这个女人就要发现出不对劲来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李挽朝问她,“沈小姐该问的也都问了吧,我妹妹一会该等急了。”
已经快到水榭了,沈绥华揽着她的手越紧,生怕她跑了,她嘴巴里面又随便想着话去安抚她,“莫要急,咱不才逛这么一会吗?对了,我都还不曾知道过你的名字呢,我叫沈绥华,你呢,你叫什么?”
李挽朝知道她叫沈绥华,因她和公主关系密切,所以那日在东宫见到他们走在一起,后来也自然而然猜出来了,她被沈绥华扯着手,扯得生疼,一边又只得回着她的话,“我唤李挽朝。”
就在说完这句话后,李挽朝的视线中出现了那个人,而沈绥华拽着她的手,也终于松开了。
齐扶锦坐在水榭中,正对着李挽朝,阳光渐落,他的周遭明明看着有些死期沉沉,可从这个方向直视看去,那双眼眸却剔透清澈得像是琉璃水珠。
李挽朝马上看向了沈绥华,眼中带着无声的质问。
就知道。
她就知道。
沈绥华打起了马虎眼,她干巴巴地冲李挽朝笑道:“哦原来你叫李挽朝啊,那好,我知晓了。没想到表哥竟也在这呢,还真是巧了。真巧,怎么就能这么巧呢?我这突然想起家里头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放心,你那妹妹我会帮你看顾好的。”
她怕李挽朝生气,怕她质问,马上脚底抹油离开了这处。
李挽朝口都还没来得及开,沈绥华就已经没了人影,独独留下了两人留在这处。
相比之前看到齐扶锦的讨厌,厌恶,李挽朝现下整个人的情绪倒稳定许多了。
人的情绪总会被那些三番五次的事情消磨。
相比于一开始害怕厌烦他的死缠烂打,现下真见上了,她竟倒还真没有了什么多余的感觉。
说实在的,她也犯不着和他去气死气活的。
她有自己的生活,她现在的一切都很好,除开要忍受齐扶锦这时不时的打搅之外,她哪哪都很好。
生活幸福充实起来了,曾经给过伤害的人再频繁地出现在面前,也快引不起她太大情绪。
除了有种被死缠烂打的厌烦,她对齐扶锦,现在竟再没多余的情绪了。
所以,现在她甚至还能心平气和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坐着的他。
她平静地问他,“你有意思吗,这回让她骗我来又想干嘛呢?”
齐扶锦本以为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又会像之前那样不耐烦地斥责他。
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忍无可忍,这会安安静静地走过来,是憋着口恶气,等到了他的面前,她一定会恶狠狠地呸他一口,骂上他几句。
可是没想到,她竟就只是平淡地说了那么一句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平静的眼神了,换种话来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说过话了。
可他却皱起了眉。
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好像不太应该是这样。
她现在连骂都不骂他了,可是这并不是一个多好的迹象。
他试探性地去碰了下她的手,她却也没有甩开。
李挽朝对他的行径已经失去了恼怒的欲望。
齐扶锦是脑子不大正常、总是做出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事情的怪人,所以李挽朝也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去对他了,无言无语到了极致,她也做出了和疯子一样的举动。
她没有甩开他的手,甚至还伸手摸上了他的脸,她气极反笑,道:“有意思吗,嗯?弄来弄去的,你是不是就想要这个啊?”
她看着是在笑,眼中却全然是讽刺。
可是齐扶锦竟然有些诡异地贪恋她手上的温度,说真的,如果下一秒她往他脸上扇过来,他都不一定能躲开。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你信我吗,朝娘
气味是最容易让人回忆过去的一种东西。
她抬手的瞬间, 齐扶锦就已经敏锐地闻到了她衣袖间的味道,竟从她那冷漠的眼神中忆起了曾经的柔情蜜意。
齐扶锦听忠吉说,她近些时日盘了家胭脂铺, 或许是倒弄着那些胭脂, 她自己脸上倒也用了不少,那张素白的脸比平日看着更要红艳一些。
她今日的大氅上围着一道圆领兔毛, 衬得她的脖颈更加修长白皙,她唇齿红白, 一颦一笑甚至比不远处那嫣红的梅花还要艳丽。那张漂亮的脸上尽是疏离, 却别有一番风流媚骨。
齐扶锦仰头看着她,她的手, 正抚在他的脸上,可他却觉她离他那么远。
她离开他, 怎么能过得这么好呢?
饶是齐扶锦不愿意承认, 可是,她现在真的好像已经幸福到不需要他的地步了。
这不对。
这不对啊。
齐扶锦的大掌, 盖上了李挽朝的手背,然而下一刻,果不其然被她挥开, 她看着他, 声音有些寒, “你还真敢摸啊。”
她的手掌从他的脸上抽离, 指尖刮蹭过他的脸颊, 带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痒。
温热的触感随之而去,他还总觉有些可惜。
他抿了抿唇,抬头对她道:“今日本是我选太子妃的日子。”
齐扶锦其实不大喜欢仰视她,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更加卑微, 让他和她更有些疏远,他心中盘算着自己该站起来,还是让李挽朝坐下之时,她就已经看出他视线的不对劲,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了足够安全的距离。
她又听他说选太子妃,从喉中溢出了一声冷笑,“怎么着,让我恭喜你吗?”
“这叫什么话呢?”齐扶锦厚脸皮笑,“我怎么会娶旁人呢,你我都拜过天地,我娶不了别人的。”
“你有病。”李挽朝躲他远远的,看着他认真地说,“你该去看看太医,而不是无休止的,阴魂不散地纠缠我。”
他现在对于李挽朝来说,真的有些阴魂不散了。
他总是能以各种她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而且还怎么都赶不走。
避不开的,她知道的,就算今日她避开了他,往后还会不知道又是会在哪里见到。
即便眼前坐着的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可李挽朝看向他的表情却嫌弃得要命。
齐扶锦不喜欢她这样看他,真的不太喜欢。
他起身,向她走去,李挽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方才还居高临下地去触碰他的脸,可现下,他的突然起身,实在让她生出了一些未曾可知的恐惧。
他的身形太过挺拔,站在李挽朝的面前时,能将她整个人都罩住。
或许,这就是她的恐惧来源。
那种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的恐惧,那种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无法反抗的恐惧。
所以,看着步步逼近的他,李挽朝止不住有些后退,看向齐扶锦的眼神也带了前所未有的戒备。
齐扶锦实在是有些被她这样的眼神伤到了,他逼她越近,沉沉地叹了口气,“原以为朝娘方才是想和我亲近来着的,看来是我误会了。”
李挽朝被他逼至角落,身后就是水榭的柱子,她再退无可退,可他靠得她实在太近了,他身上的气息将她完完全全的包裹住了,李挽朝伸手挡在身前,避免两人真要贴到一起去。
她别开头去,近乎质问道:“你能不能冷静些,光天化日下的,你到底想干嘛。”
她又让他冷静。
齐扶锦有些头疼,他到底哪里看着不冷静了?
他看着李挽朝,道:“我很冷静,你为何要怕我?今日我找你来,不是单单和你说几话,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很冷静?李挽朝听了之后眉头蹙得更深,他这人脑子不大正常,现下对基础的“冷静”二字都已经无法做出判断了。
他这个样子,她实在看不出一点冷静。
还有,他说的东西,又是什么?
他今日本该在御花园和沈绥华一起才是,可沈绥华把她带过来,丢在了这里,那他究竟又是想做些什么?
李挽朝被他这话弄得太过莫名其妙,猜不出他究竟是想要干嘛。
可在两人这处陷入一片僵持之势时,喜萍小跑了过来。
他见到他们气氛有些古怪,也没敢上前,只在水榭外轻咳了一声。
齐扶锦猜到大概是有人闯了这处的地界,他问道:“怎么了?”
喜萍道:“殿下,林家的四小姐往这处来了,好像知道您在这,想着来见您。”
这样的日子,她来见他?
齐扶锦想让人赶她走,却又怕她不依不饶,只要坏了计划,最后没再说话,握住李挽朝的手腕去了一旁。
李挽朝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忙道:“她就在外面,你扯着我出去做什么?”
齐扶锦道:“不出去,我和她说几句话,赶走她,你躲一下先。”
“你们说话,我躲些什么?”李挽朝辩驳。
齐扶锦顿了脚步,竟轻笑了一声,“你又不想出去,又不愿意躲起来,那要不,你坐在旁边听也行。”
李挽朝自是不能被林影霜看到,若是看到了长了嘴也说不清了。
齐扶锦也没吓她了,将人藏到了一旁的巨石草木后边。
人藏好了后,他随意整了整衣袖,坐回了原位,手上开始斟起了茶。
他对喜萍道:“将人带来吧。”
林影霜方才本是想去寻齐扶锦说话,然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他的身影,后来转到了水榭这处,她看不到那处的光景,可看周遭有人把守,便猜到太子可能会在那处,果不其然,她更想近一些,却被人拦了下来,说太子在里面斟茶赏景,不让旁人打搅。
林影霜哪里肯听,非要让人进来传话,说要和太子见面。
她在外面等了一会,不多久,就有人放她去了里面。
她越走越近,就看到太子坐在水榭中品茗,看样子,是刚参加完赏花宴在这处躲清闲。
他就坐在那里,就那样风华无双,无人能及。
林影霜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就在想,迟早有天,她会成为太子妃。
她从小到大,要就要最好的,这京城里头,最好的就是太子。
她是家中最受宠的幺女,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就算是将来想要做太子妃,又有何不可?外祖最疼爱的便是她了,谁乐意嫁给齐扶川谁就嫁去,她不嫁。
况说,娶了她,齐扶锦就有了林家的势,他何乐而不为呢。
林影霜给齐扶锦行了礼,齐扶锦应下了后让她坐到了对面。
他问,“林小姐今日找孤所为何事?”
林影霜也不想和齐扶锦兜圈子,直接说明了来意,“殿下今日是要择选太子妃吗?”
齐扶锦没说话,只是那双眼睛没甚情绪地看着她。
林影霜被这眼神看得心里面莫名发毛,不待齐扶锦回她,就抢着开口道:“殿下若是选太子妃何不考虑一下我呢?”
这回齐扶锦倒是反应得快,他嗤笑出了声,“林小姐这话唐突了吧? ”
听到齐扶锦这样说,林影霜咬了咬唇,马上道:“不,我是认真的。”
林影霜已经答应了祖父,若这次不成,就要嫁去做三皇子妃,所以现下自然来不及说别的,只想争取了齐扶锦来。
她道:“殿下若是选我做正妃的话,那林家亦可为殿下所用。”
齐扶锦听了这话嗤笑出了声,毫不犹疑地掩饰着自己的讥讽。
齐扶锦太好奇了,林家的人,怎么能这样又恶劣,又愚笨。
或许卑劣的种子从一开始埋下,其余的枝桠也注定枯败不堪。
林影霜没想到齐扶锦会笑,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又听齐扶锦开了口,他说:“林家为我所用?这样自大的话,就连我那蠢笨的妹妹都不敢说,林小姐,是怎么敢说的啊?”
齐扶锦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恶劣,他满眼都是蔑视,对林影霜道:“林家又不只你一个女儿,你以为你是谁啊?”
或许是林首辅对她太好了,好到她弄不明白,什么叫“势同水火,你死我活”。
林家不可能借势给齐扶锦,因为他们有三皇子,而齐扶锦也绝不可能会娶林家人,他们之间的仇恨,远不只夺嫡之争。
现在齐扶锦和林家,和贵妃,就是势同水火,就是你死我活。
林影霜被齐扶锦说出的话弄懵在了原地,她没想到,齐扶锦突然撕开了那良善的面孔,说出了这些话来。
假的吧
这让林影霜觉得,眼前看到的太子,都并非是真的太子。
林影霜嘴唇又张又合,最后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齐扶锦却又恢复了他平素的模样,恍若方才的他,不是他,只是林影霜生出来的错觉。
她看着他慢慢地喝了口茶水,而后看着她和善道:“回去吧,林小姐,时候也不早了,那处的赏花宴也快散了。”
平日里头那骄傲的孔雀在他的眼中似一文不值到了尘埃,看着和善的面孔可在方才却说了那样不和善的话。林影霜俨然有些被这样的齐扶锦吓到,她还没见过这种架势,听到他赶客的话,最后竟也真不敢再留,起身离开的样子都带了那么些的惊慌失措。
林影霜几乎是跑着离开的这里,很快就没了影。
等到赶走了林影霜之后,过了一会,齐扶锦去了李挽朝藏身之处。
他刚把蹲在地上的她拉了出来,就听到她讥他,“现在是真的装都不愿意装了。”
眼看天色不早,李挽朝不想继续和他纠缠下去,转身就往水榭外走去,这回齐扶锦倒也没有再拦住她,反倒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往外去了。
李挽朝出去后看周遭无人,也懒得赶他,只是步子越来越快,到了后面几乎快跑起来。
可是身后传来了齐扶锦的声音,他说,“你信我吗,朝娘?”
李挽朝脚步一顿,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隐约察觉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她只想离开这里。
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可是下一瞬,忽有箭矢破空之声,急促短暂,刺耳无比。
李挽朝再反应过来之时,便看到一群黑衣刺客出现在了面前。
她吓得后退半步,马上扭头去看齐扶锦,却见他的脸上没有惊异之色,李挽朝忽地想起了他方才在水榭之中说过的话,心中古怪更甚,她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齐扶锦很快走至了她的身后,再下一刻,李挽朝眼前一花,还没开口,就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
天色已黑,今日御花园中本有赏花宴,可是却传出了太子遇刺的消息。
太子差点就遇了害,然而,好在刚好有一参加赏花宴的官宦女子路过,为太子挡下了致命一剑,太子受了小伤,那个女子挨了一剑,现下正躺在东宫养伤,也不知是死是活。
天子知晓太子出事,盛怒难消,马上发动锦衣卫去查清是谁人派来的刺客,然而,所来此刻皆为死士,没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夜色深重,帝王赶去了东宫之中,看望遇刺的太子。
贞元帝听说齐扶锦没出什么事,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他去问过是哪个女子救了太子,为太子挡剑。底下的人回话,说是杨家的表姑娘。
他还是觉着哪里有些古怪,最后赶去了东宫。
贞元帝深夜赶赴东宫,见到了太子。太子大氅已经脱去了一旁,身上还有尚未清理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
齐扶锦想要起身来迎他,却被他阻止,他道:“既受了伤,便不要乱走动了。”
齐扶锦如实解释道:“就是手臂上不小心被刺了一刀,我没什么伤的,倒是她受了不小的伤,现在还在偏殿躺着呢。”
贞元帝走到他的面前,让他伸出手来,他二话不说,缕起了他的衣袖,果见到他的手臂上被划拉了一条大口子,只草草止了血,尚还不曾让人包扎处理。
那道血口子,在他的劲瘦白皙的肌肤上十分刺眼,贞元帝脸色沉重,视线又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似乎还有一道陈旧的疤痕,扭曲丑陋,在他的手腕上格外地明显。
那些手腕上的疤痕,竟比那道血口子还要刺眼。
贞元帝面色一凝,竟不敢再看下去。
贞元帝开了口,他道:“怎么不叫太医来包扎。”
齐扶锦道:“没来得及,父皇就来了。”
贞元帝深深地吸了一口,忍着怒气道:“今日的刺客,是不是你自己找的。”
御花园里面有太子的亲卫,而且皇宫之中,哪里这么容易进刺客,又这么凑巧,那个李挽朝也在。
他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想去选太子妃!
他今日去答应办这场赏花宴,也就是为了做这件事情!
齐扶锦倒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猜到了。
本来还想卖可怜的。
他拉回了自己的衣袖,掀起眼皮,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帝王。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贞元帝看他这幅神情,险些气个半死过去,他后退一步,怕自己又忍不住气,动手伤了他。
他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问他道:“你到底是想要干些什么?!”
他今日让他选妃,他倒是好,弄出这么一桩事来。
刺客,他现在都敢在宫里面做这些手脚了?!
往后还能做出些什么事来。
他看他真是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形了。
他气极,指着他骂,“若是被人发现你自己做了这么一场戏出来,你就毁了,齐扶锦,到时候你就毁了知道吗!”
他这么些年的好形象不要了?他当了这么些年的君子,结果在背地里头却做这样的事,若是被群臣知道,若被天下人知道,该如何揣测于他,往后他这个太子,在他们的眼中又还有什么公信力。
沈家人不是真心对他,林家又欲置他于死地。
可他在这样的关头,还去做这样可能会给出把柄的事来。
他不是疯了是什么?
他上次又是怎么答应他来着?
他答应他不会授人以柄的!
殿内门扉半开,将烛火吹得跳跃摇晃,幢幢灯影中,齐扶锦垂首坐着,他挨了骂,竟然难得有些烦闷,随便揉了把头,可那股燥郁始终不散。
他的耳朵嗡嗡发响,此刻让他更难以忍受,他开始自虐地挠着着手臂上那亲自被他割破的伤口,好像只有身上的疼,才能让他的灵魂不那么焦灼。
从前在恩文府的时候,他总是想着赶紧离开那个讨厌的地方,想着早点抛下那个他不大喜欢的妻子,他以为回了京城后,这一切都会被他自然而然的抛下,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事与愿违。
至少在恩文府的时候,他的耳鸣没有那么厉害,头也不会成日成日得去疼。
他总以为,自己想要离开的是恩文府。
事实好像根本就不是那样。
他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可也被这个地方永远囚困住了。
毁了?贞元帝说这件事情败露,他就毁了。
齐扶锦听到后,只是一直喃喃道:“我早就已经毁了啊。”
贞元帝听到他这样的话,看着他这样的动作,脚步都有些发颤。
齐扶锦本来已经止住了血的伤口又重新涌出了鲜红的血。
“你住手,住手!”他反应过来,上前抓住了他自虐的手,颤声问他,“那你做这些究竟是想干什么?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齐扶锦在思考贞元帝的问题,他的脑子好像已经转不动了,过了许久,他终于想起来他一开始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想着,她是救了太子的功臣,那他就可以明目张胆赏赐她,赏赐杨家人了。
他疼得厉害,烦得厉害,什么都不想再顾,破罐子破摔对贞元帝道:“您能不管了吗,您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行吗。这是您欠我的,也是我欠她的啊。”
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做什么好像都没有用了。
他能怎么办,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啊。
贞元帝看着他这样,深吸了几口气,好半会才缓回气来,“你怎知这就是她想要的呢,如果她不要呢?”
她不要?她怎么能不要呢。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他就只有这些了,这或许已经是他最能拿得出的东西。
所以,她别不要,她真的别不要。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时间会为他证明
李挽朝再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她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堆黑衣人, 然后齐扶锦朝着她走来, 再然后,她好像就晕了过去。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再醒来时,好像已经到了第二日, 她坐起身看周围陈设装潢, 依稀觉得相熟。
像是在东宫之中。
她直觉齐扶锦又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还大约不是什么好事。
不待她醒来多久, 齐扶锦就出现在了此处。
他的面容看着竟难得有几分疲惫,他走到了床榻边坐下, 问道:“醒了?感觉还好吗?”
他昨日给她弄了些迷药, 把她弄晕了,也不知道现在她的头还疼不疼。
李挽朝问他,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妹妹呢?知霞呢?”
她昏倒了之后,杨无思和知霞她们呢, 去哪里了。
齐扶锦没有吝啬, 照实回答了她的话, “你别担心, 她们好着呢, 昨日没有出宫,也宿在东宫里头,已经给杨家去过信了,你不用担心。”
竟还给杨家也去过信了。
他用什么借口给他们去的信。
李挽朝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心中火气也有些上头了,语气也已然不大好了,“你昨日到底是做了什么?”
齐扶锦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李挽朝头疼得更叫厉害。
“昨日有刺客想要暗杀我,你刚好给我挡了一剑。”他指了指李挽朝肩膀,“你那里现在有伤。”
李挽朝没觉肩膀上有伤,因为她并不能感觉到一点疼痛,但却后知后觉好像确实是被包上了纱布,紧绷绷的。
她觉得莫名,一个头两个大,“我给你挡了一剑?”
齐扶锦点了点头,“现在外面的人都在传,杨司业的外孙女救下了太子,他们说你很勇敢呢,父皇给杨家的赏赐,现在约莫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听到这里,李挽朝已经多少能猜出齐扶锦昨日的所作所为了,她的脸色难看得不行,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什么刺客,是不是你安排的,还有,我的肩膀上其实根本就没有受伤,什么为了救你,全都是你找的借口托词。”
她死死地盯着齐扶锦道:“我说的是不是,对不对?”
难怪昨日他在水榭中说的话会那么奇怪,现如今再想起来,原是这么一番意思。
齐扶锦道:“对啊,是这样没错。可是,我这是为了你好,因为你救了太子,杨家都进了功臣录,因为你救了太子,刚好太保一职空缺,你的祖父就兼了上去,虽是虚职,可不会有人敢去看轻。你还被封成五品诰命夫人,而往后你的名字可以青史留名。”
这些赏赐按理来说应该是李家的,但是赏赐去了李家后,别说李挽朝,齐扶锦也不痛快。
李家人和她又不亲近,他们凭什么?齐扶锦找些借口,周转了一下,就让赏赐去了杨家里头。
太子身为帝国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他们的救命恩人,理应享受荣华与富贵。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违礼法。
齐扶锦试图说服李挽朝,告诉他自己昨日的那个计谋有多好,有多正确,她得到的东西,杨家得到的东西,或许她的父兄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
然而,这些字李挽朝都认识,怎么组在一起说出来,她反倒还听不懂了?
她感觉她的生活才刚刚平静下来,才刚刚就要有了起色,结果齐扶锦就出来马上给你打了个稀碎。
李挽朝都好奇,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阴招,怎么全往她身上使了。
她情绪激动,同他比起来,她现下倒更像是个被逼疯了的疯子,“谁要这些,谁说要这些了啊?你有病,你有点招就全我身上使啊。”
她何时问他讨要过这些东西了?究竟是何时?
“我压根就不想和太子,和东宫扯上关系。你何必这样自作多情!”
李挽朝听了齐扶锦的话算是明白了。
他们杨家,往后不就和东宫绑在一起了吗。
她现在在外界眼中是太子的救命恩人,杨家入了功臣录,她的外祖还被封了太子太保,那往后,杨家和东宫岂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挽朝快叫齐扶锦气哭了去,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这么自以为是。
她说话难听,“你往后死了,我们也跟着你一起死?”
看着她怨恨的眼神,听到他这样的话,齐扶锦眼中本就微弱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因为现在有人同我争皇位是吗。你怕我输了,连累了你们是吗?”
他真的太懂她了,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他都马上能够知道她的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他摇头,他说:“可是你知道林家是怎么起家的吗?他们靠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走到了现在,你觉得,我难道还比过不三皇子吗?”
他看着李挽朝,认认真真道:“朝娘,不必担心这些,我便坐不到九五之尊,也不会让齐扶川活着上去的。”
他丝毫不曾忌讳在李挽朝面前提起这些事情。
然而,李挽朝并不想听。
她不想知道他们那些皇家秘事,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她气得无力,直接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做这些,我就会放下从前的事了,忘记挨的那五十下笞刑了。”
他现在做这些是想来堵了她的嘴巴,用权势让她放下过往的伤痛吗?
齐扶锦不是想堵她的嘴,也不是想用权势胁迫她,但是,他确实是想她能够放下从前的事情所以,他问她,“那你能放下吗。”
他分明是知道答案的,可是眼中竟还带着几分可笑的期待。
可是,李挽朝接下来说的话,马上把他的期待打得稀碎。
她说:“你觉得,我凭什么会为了这些东西出卖我的灵魂?”
她凭什么要为了那些可笑的东西去让自己不痛快?他又凭什么觉得有了那些,从前的一切都可以跟着揭过去了?
凡事触及到“灵魂”二字的话题,那必然是很沉重的,就像提起“皇帝”、“太子”之类的字眼,一说出口,世人就知何为金尊玉贵,权利至上,在某种程度上具象化来看,灵魂二字便能和这些字眼比肩,有不能言说之重。
如果继续谈下去的话,李挽朝就差明着告诉他,别再去做这些可笑的事情去讨好她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在白费功夫。
齐扶锦不想和她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下去了,谈这些对他实在没有一点好处。
他下意识去想去挠昨日的伤处,从前的时候他倒是没有这个习惯,可是,自从昨日手上划出了一个大口子的时候,那种快感侵袭而来,他就忍不住想在烦闷时候去挠。
可他怕真的被李挽朝觉得自己疯了,所以还是硬生生压抑住了自己。
她看着好像已经有些怕他了,所以他不想再做出让她害怕的事情。
好在,齐扶锦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机会,因为宫女从外面进来传话了。
宫女走到了齐扶锦的身边,对他道:“昨日那跟着殿下一起回东宫的杨家小姑娘也醒过来了,醒来后,就说想要见姑娘。”
昨日自从御花园中出了刺客一事后,马上就有禁卫军出来遣散了人群,护送各位官家小姐离开,只是杨无思没有等到李挽朝,怎么也不肯走。后来他们听了太子的旨意,就把她一道接回了东宫,也没给人送回杨家去。
杨无思听到李挽朝遇了刺,受了伤,吓得嚎啕大哭,不顾旁人如何劝阻,铁了心是想要淹了东宫。
后来齐扶锦听不下去,叫她去看了一眼尚在昏迷的李挽朝,见人没有生命危险,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
齐扶锦知道杨家人和李家人不一样,他怕怠慢了杨无思,到时候李挽朝怕要和他秋后算账,让宫女好生去哄了她睡觉,东宫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现下,天一亮堂,她就吵着想要来见姐姐了。
杨家的小姑娘。
李挽朝一听就知道是杨无思。
她马上道:“我要见她。”
齐扶锦抿了抿唇,看着李挽朝道:“想见她自是有的是机会见,只是朝娘,你现在身上有伤,你要记住,千万不要露馅了。”
他唬她道:“现在赏赐也都去了杨家,吏部的人也已经在给你的外祖办升官进爵的手续了,你若是露了馅,那杨家就是欺君之罪。”
李挽朝近乎咬牙切齿,“若要论欺君,那也是你一人的事情。”
“别这样说,我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李挽朝实在是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了,齐扶锦说得也没错,别看她现在多硬气,可是,她已经被绑到了他一条线的地步。
她大可以去闹掰,但到时候,犬兔俱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的将来才刚刚开始,她的胭脂铺甚至都还没开始赚钱,她和他去同归于尽做什么?
实没必要。
“如果昨日的赏花宴我没来呢?”李挽朝问他,“如果我没来的话,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
答案他们两个人其实心知肚明。
那就再想着法子骗呗,直到迟早有一天全了他策划的这出戏。
齐扶锦看出李挽朝心中还在气,可他实在不懂,这究竟有什么好气的。
大家都现实一点,不要天真,他这样做,对她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
齐扶锦不再说,她不能理解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可是没关系,时间会为他证明,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他没有让李挽朝离开偏殿,她现在“伤得极重”,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得好,最后他也只是让人把杨无思带到了这处。
没多久知霞和她一起来了这处,杨无思的步子急,想跑却又不敢跑,看到了靠在床榻上的李挽朝就想要奔去。
齐扶锦已经被李挽朝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好,杨无思看到他也在,最终还是没敢太放肆。
李挽朝想让齐扶锦离开,她当着杨无思的面,对他倒也尊敬。
杨无思人小鬼大的,眼睛到时候提溜提溜转,万一叫她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就不大好了。
她咬着牙对齐扶锦道:“殿下,我有话想和妹妹说,要不你先出去?”
齐扶锦见她给了好脸色,也没继续纠缠,起了身,他叮嘱道:“李姑娘伤得厉害,可要小心些,不要拉扯了伤口。”
他们两个人默契地在旁人面前扮演起了太子和官家之女的角色。
不还亲近些。
齐扶锦和李挽朝私底下的关系实在算不得好,其实算是李挽朝单方面对他的唾骂厌弃,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他和她在世人的目光中,还可以再亲近一些,不那么疏远。
他用这样的手段,把他们拉得更亲近了一些。
不这样的话,他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正大光明地靠近她了。
想到这里,齐扶锦的嘴角竟浮起了一抹弧度,很淡很淡,叫人察觉不到。
第40章 第四十章 轮不着你
齐扶锦最后如李挽朝所愿, 离开了这处,给足了她们姐妹说话空间。
齐扶锦一离开,杨无思就扑到了床边, 扒着李挽朝道:“姐, 你没事吧,昨日你怎么走了, 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啊,我快吓死了。”
昨日她怎么和国公府的那个小姐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呢?她听她的话一直等在原地, 却怎么都没有等到她, 后来再听到消息,就是她出了事。
李挽朝看着她眼睛红润, 也知那事让她受了惊吓,将她抱在怀中安慰了好一会。
杨无思还怕磕到她身上的伤, 不敢叫她抱。
她心中生出几分骗了人的愧疚, 可最后还是没有拆穿这事。
这事,就她和齐扶锦知道就够了。
她将杨无思安抚了一会, 连哄带骗的,就将这事揭了过去,不多久时, 就有宫女从外面进来, 送了些糕点来。
东宫的糕点比别处好吃多了, 杨无思的心思登时就被引去别处, 也不再去想其他的事了。
杨无思一直在这处待到了下午才离开。
她走后, 偏殿之中就只剩下了李挽朝和知霞。
知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挽朝这样还真以为她是受了伤。她知道这事又和齐扶锦脱不开关系,待到这里头没人时,开口就想骂他, 可是想了想,此地是东宫,怕隔墙有耳,最后还是歇了嘴。
她自然是不敢骂太子,只小声抱怨着齐扶锦的坏话,“每次碰上就没什么好事,小姐都为他受了多少的伤,那剑怎么就不戳死他去”
她才没那么大的胸怀,和那些什么文臣一样能对太子顶礼膜拜。谁欺负了李挽朝,谁让李挽朝受伤了,她就看谁不顺眼。哎,温沉死了,又来了个齐扶锦折磨人。
知霞嘴巴子碎得很,李挽朝也没敢告诉她真相,同她说了后,说不准哪天聊着聊着就从嘴巴里头叨出去了。
最后也只是笑着叫她别担心,还起来蹦了两下,叫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病,用不着担心。
知霞叫她这样的动作吓到,马上拉着她回床上躺好,也没再去提起那些烦心事了。
*
太子被行刺一事很快就传到了国公爷的耳中。
当初齐扶锦在恩文府成婚一事他是知晓的,他那个娶回来的妻子是本地知府家的小姐。他先前是知道齐扶锦抛弃了恩文府的一切回来了京城,可不知道,他的妻子也追了过来。
直到昨日的事情发生之后,肃国公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让人去查了一番,才知道,他那妻子也跟着入京了。
想不通这人是怎么来的京城,又怎么这么凑巧在赏花宴上救了太子。
他觉得古怪,昨日夜里头就派人去查这李挽朝是怎么来的京城,查来的消息是说,太子假死,她上京来寻,可其他再多一点的细节。
也不知道是没有了,还是被人掩藏了。
如若是被人事先藏了起来,那肃国公如今再想查,应当也查不到了。
一大把年纪,脑子糊涂得很,想不明白,他就让人找来了去了赏花宴的沈绥华,问了她那日发生的事情。
沈绥华来了肃国公的书房,她大概能够猜到他今日找她来是要问些什么。
肃国公没有问李挽朝的事,他先是问道:“昨个儿赏花宴,你表哥可有说些什么?”
沈绥华早就想好了说辞,忙点头,“昨个儿我们可好着呢,你让我去赏花宴,我自就去了,只是表哥瞧着兴致不大高的样子,我和他在水榭里头聊了几句,就回了。”
她说得可都是实话呢,若他叫人去问,问出来也是这样的。
可肃国公显然不满意,他皱眉道:“你们就聊了两句?”
闲聊两句能聊出个什么啊?
沈绥华也皱眉,“祖父这叫什么话?能跟表哥聊上两句,那都是顶天的好了,您以为谁都能和他聊上两句吗。”
肃国公闻此,神色果然松动了些。
沈绥华察言观色,借机追着道:“祖父,表哥这才回宫呢,姑母也才刚离世没多久呢,您别逼他这么紧啊,到时候给表哥逼急了可不好。”
肃国公冷哼一声,“从前的时候还百般不愿,现下倒是关心他。你这到底是想让我别逼他,还是别逼你啊?”
沈绥华尴尬一笑,却也没慌乱,她道:“您别拿这话刺我,我这现在不已经想开了嘛,我迟早是要嫁给表哥的,我这也认下了。”
她顺势给肃国公倒了一杯茶,状似感叹,道:“您说得对嘛,当太子妃没什么不好的,表哥风流倜傥,将来必是九五之尊,那我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从前是我不懂事,想不明白这些,可昨个儿那场赏花宴倒叫我想明白了些许。”
沈绥华知道她的祖父疑心甚重,昧着良心说话却也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果不其然,肃国公还是没信,只犹疑地看向她,“你这瓜皮脑袋,参加个花宴,倒参破了?”
“真悟明白了些,您看看,那宴席上,满座的官家小姐,哪里及太子妃一个名头响亮啊?表兄也不差,他生得好,我也实在不吃亏”
话还不曾说完就叫肃国公呵斥,“这从哪里学来的话,什么生得好,生得好不好那重要吗,那是太子,岂容你如此评说。”
莫看肃国公口中训斥,但沈绥华知他心中美着呢。
小辈的若是听他的话,他心里头就舒畅。
他现在舒服是舒服,可只怕心里面还是不会那么全心全意的信任她。
这也不是沈绥华的事了,没有人能让她外祖彻底地放下戒心。她说到这里,实在已经尽力了。
她叹了口气道:“您总要给我和表哥一些时间去培养感情的啊,总不能说选妃就选妃,这样表哥心里头也会不畅快的。水到渠成、两心相通,那感情才能长久不是?否则就算现在我如愿做了太子妃,怕表哥也会记恨祖父,记恨沈家的。”
肃国公认真想了想沈绥华这番话,听来觉得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齐扶锦是个有主意的,他这样步步紧逼,难免惹了他不痛快,让沈家和他生出嫌隙。
他终于送松了口,对沈绥华道:“那你最好是抓紧了时间,早些和太子情谊相通,太子妃一事再去议也不迟。”
听到肃国公的话,沈绥华心里头高兴,可是面上却也不敢显露出些什么,只乖巧应道:“祖父说的是,再去议,真不迟。”
说完这些,沈绥华便以为没事了,告了退后想要往外走去,可是却又被肃国公唤住。
她心下一跳,愣在原地问道:“祖父可还是有旁的事要去嘱咐?”
肃国公问起来了刺客一事。
这事沈绥华是真不大清楚。
她昨日就按照齐扶锦的指示把李挽朝引到了水榭那边,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了后来那样。
可她知道,绝对不能供出齐扶锦让她做的事情,那样肃国公或许马上就能发现他们之间不寻常的关系。
她搪塞道:“这事,我也不大清楚,昨日我从水榭出去后,表哥还在那处赏景,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便不知道了。”
那里被太子的亲卫把守着,没人会知道水榭那里发生了什么,除了齐扶锦本人。
所以,她也不怕肃国公会发现那两个人在私底下见面。
多说多错,她也不再说些别的,告退离开。
肃国公想起了李挽朝。
外头传的话是说,太子在御花园的水榭处出来,刚好就碰到了参加赏花宴的李挽朝,情急之下,她救了太子。
难道这真的只是巧合?可这也太巧了些吧。
他想了想后,决定还是改日亲自向太子问一下这事,才能够放心。
*
李挽朝自从那日醒了之后,就一直在说要回杨家,齐扶锦拖了她三日,借口让她养会病再走,三日过后,她的耐心也快到了极限,再忍受不了,去找了齐扶锦。
齐扶锦正坐在大殿之中,看他那面上的表情,像是早预料到了李挽朝今日会来找他。
他抬眼看向了殿门口的人,道:“进来坐会吧。”
李挽朝走到了他的面前,只是站着,没有坐下。
齐扶锦道:“坐坐呗,站着多累。”
李挽朝没有动作,看着仍旧没有想要坐下来的意思。
齐扶锦见她不坐也没什么其他的情绪,仍旧笑,“用过午膳我就会让人送你出去的,你别着急。”
李挽朝倒没想到此行这么顺利,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倒是先开口了。
她得到了答案之后,一句话不再说,转身就走。
齐扶锦喊住了她,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些补品带回去补身子,你一会离开的时候我喊人给你一起带走。”
李挽朝顿了步,回过身去,蹙眉看他,“我又没病。”
她有什么好补身子的呢。
“嗯,我知道。”齐扶锦轻笑一声,“孝敬你家两位老人的。”
李挽朝嘴角抽了抽,他孝敬个什么劲。
不过她现下也已经想明白了,千万不要去纠正齐扶锦嘴巴里面的话,那只会让她自己气个半死。
所以,她只是丢下了一句,“还轮不着你孝敬”,扭头就走了人,再没给齐扶锦开口说话的机会。
齐扶锦挨了她这么一句,倒也没生气,只是嘴角的笑渐渐褪了下去。
轮不着他孝敬?
他不孝敬谁孝敬。
他有些赌气的想,怎么着也是和她光明正大拜过天地的人,他就是可以孝敬。
*
杨无思不敢在东宫多待下去,虽然这里面的糕点是挺好吃的,但每日担惊受怕的,生怕做错了一点事要被拉去砍头。
东宫哪里都比杨家好,可是杨无思又觉得,哪里都没有杨家好。
她有些想爹娘,每天晚上都想,但她也不敢去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只能一直等一直等。
终于在东宫待了三天,今天用午膳的时候,听到李挽朝说可以回家了,她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
东宫的宫女装模作样叮嘱了李挽朝换药的流程,叮嘱她的伤口切莫碰水,李挽朝没什么心思去听,倒是杨无思在一旁听着,比谁都要认真一些。
几人在东宫的日子拢共过了三天多半日,很快就离开了此地。
离开前,齐扶锦还是出现了。
因着有杨无思在的缘故,他现下又自觉地做起了戏,他走到了李挽朝面前,装作不知,问道:“李姑娘这是要走了吗?”
李挽朝听到了齐扶锦的话后,嗓音有些硬,“嗯”了一声。
齐扶锦道:“那我送你们出去吧。”
不同于上次李挽朝挨了笞刑的那回,齐扶锦不能和她站在一起。可是这回,他亲自送他的救命恩人出宫,那又有何妨,谁又能去多说些什么呢。
不会的,不会有人对他这样的行径发出什么置喙的。
李挽朝碍于杨无思还在,也没说什么,跟在他的身后往外面去。
齐扶锦走在前面,步子不紧不慢,喜萍跟在他的身边,还在汇报着一些政务上的事,也没想着避讳他们。
可李挽朝听不下去了,她趁着喜萍没说话的功夫开口赶人,“殿下若是还有事情要忙,莫不如先去忙,宫女带我们出去也是一样的。”
齐扶锦回了身去,望向她,听她赶他走,便道:“没事,我不忙。”
而后挥退了喜萍,让他不要再开口了。
周遭安静了些许下来,只有他们的脚步声了。
京城的空气很冷,冷风灌肺,人的心肝冷得乱颤,不过对李挽朝来说,在京城的这第一个冬日比以往的每一个都要好熬一点。只是现下已经入了十二月,京城的初雪却还没有落下。在川溪的时候,这个时候约莫早就落了初雪,也不知是京城的雪落得晚一些,还是今年的天气怪异。
一阵寒风吹过,李挽朝拉了拉身上的衣领,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齐扶锦步子慢慢下来,不知不觉就和李挽朝并了肩。
两人走在一起,他不说公务了,就开始和李挽朝没话找话。
他问她老家是哪里人,问她这次是留在京城过年还是去哪里,又问他们家那边会不会下雪,到了冬天是不是也这样冷
齐扶锦问着这些,却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这样聪慧。
他很早就能读书,很早就能明白道理,他的聪慧世人所公认。
可读书认字、处理公务这些事情就如饮水吃饭,对他来说是再正常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有什么必要去因为寻常的事情,而觉得自己聪慧呢?
这一刻,他却难得开始认可自己。
看看,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个好法子,让李挽朝能心平气和的不来骂他,他还可以和她站在一起好好说话。
而且,他们两个,正大光明的说话,不用怕被别人猜疑什么。
因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和她说再多的话,也没关系的啊。
她救过他。
他要知恩图报。
李挽朝被他烦得受不了,她的老家在哪里他难道会不知道吗?冬天冷不冷、下不下雪,他难道又不知道吗?
但她又不得不去回答他那些明知故问的问题。
她的语气一开始还有些干巴巴的,但后来齐扶锦话实在多得很,她竟慢慢开始像话家常一样回了他的话。
待她惊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到了东华门。